羅飛從周平口中間接瞭解到了案發時張斌所看到的現場情況,“兇畫”在這起事件中扮演的重要作用愈發凸現出來。不過此時的羅飛對案件的基本判斷仍然持樂觀的態度,他相信只要周平等人到達現場,這兩起死亡事件很快便會水落石出。在這巴掌大的地方,數來數去也就二十多個人,能藏住什麼秘密?
當然,如果在周平上山之前,自己便能查出事實的真相,那會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情!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畢竟在山上,還有一個曾經親眼看到過“兇畫”的當事人——胡俊凱。
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態正向一個無法控制的恐怖狀態繼續惡化……
羅飛剛剛結束了和周平的通話,便看見順和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他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告訴羅飛:一定又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你們……你們快去看看吧……”小和尚説話都不太利索了。
“慌什麼?”順平板着面孔,“出什麼事了?慢慢説。”
“那個客人……他,他在流血。”順和沒頭沒腦地説着。
流血?羅飛心中“咯噔”一下,難道胡俊凱不僅僅是生病,還受了傷?事不宜遲,必須立刻去看個究竟。他指指身後的小屋,吩咐順平:“這裏你負責一下,保護好現場,任何人都不能隨便進入。”然後又對順和揮了揮手,“你和我去客房看看。”
“羅所長,我也一塊去吧,有什麼情況我好去叫住持。”順德主動請纓。
羅飛“嗯”了一聲以示贊同,然後便轉身向前院走去。
順平喉口“咕”的一聲,似乎想説什麼,但又把話咽回了肚裏。他目送着羅飛三人離開,眼中閃過一絲惱火的神色——自從羅飛出現之後,自己在寺裏的權威好像一下子降低了,而他決不甘心成為一個讓別人來控制事態的軟角色。
羅飛的步伐很快,兩個小和尚幾乎要小跑起來才能跟上他。
“是什麼地方在流血?”羅飛一邊走,一邊詢問順和。
“很多地方……眼睛……嘴……還有……還有指甲……”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走得太快的緣故,順和説起話來有些喘不上氣。
“什麼?眼睛流血?”羅飛停下腳步,猛地轉身盯着順和,他懷疑小和尚是不是説錯了。一旁的順德也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順和點了點頭:“你們……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事實證明順和沒有説錯,當羅飛來到安置胡俊凱的客房中時,在他眼前出現了一副可怖的景象。
躺在牀上的病人此刻已經醒了,發覺有人進屋,他吃力地轉過頭。如同被人狠狠地揍過一樣,他的兩個眼窩高高地腫起,眼球密佈着血絲,完全變成了紅色,眼角處則滲着一絲細細的血流。
儘管在遭受可怕的折磨,但胡俊凱的目光仍然保持着清醒,他上下打量着羅飛,似乎在猜測對方的身份。
“我是南明山派出所的所長。”羅飛走到牀前,順德立刻搬了把椅子過來,膽小的他在這個過程中始終側着目光,不敢去看胡俊凱的臉。
羅飛在椅子上坐下,胡俊凱的臉離他不到半米。除了眼窩處之外,這張面龐的其他地方也出現了相應的紅腫,嘴角和鼻孔都在往外滲着血跡。
即使是羅飛,面對着這樣一張面龐,也不免露出了異樣的目光。
胡俊凱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在眼角處輕輕一抹,血跡沾在了他的指尖上。
“我……在……流血……”他有氣無力地説着,語氣中的恐懼和絕望讓人不寒而慄。
正如順和所説的那樣,他的指甲也在流血。
羅飛的心突然一沉,他意識到了這樣的流血意味着什麼:這是全身毛細血管破裂的症狀,如果不及時救治,病人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死亡。
“快,去外面盛點雪進來,擦拭他的身體!”羅飛向兩個小和尚焦急地吩咐着,冰敷能夠延緩內的速度,這也許是目前狀況下唯一能夠起到作用的應急措施。
“不……不用了,你們……救不了我……”胡俊凱抓住羅飛的手以示阻止。雖然已經命垂一線,但他抓的這一下卻仍很有力,在他的心中一定有着某種強烈的情緒在支撐着他。
兩個小和尚停在門邊,猶豫不決地看着羅飛,不知道該聽誰的。
“你是……警察?”胡俊凱用*的雙眼看着羅飛,“你不抓緊時間……問我……問我一些什麼嗎?我……我就快不行了……”
雖然心裏不願接受,但羅飛知道胡俊凱説的的確是事實,在這毫無醫療搶救條件的荒山上,出現如此致命的病症,病人的死亡已經進入了倒計時。所謂冰敷,也只是起到象徵意義的作用而已。面對胡俊凱這個重要的案件當事人,現在抓緊時間問他幾個關鍵的問題才是真正有意義的。當然從人道的角度來講,對病人放棄任何性質的救護都是一種冷血的做法。不過羅飛是一個警察,對他來説,弄清事實真相,還受害者一個公道永遠是第一位的,他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不用去找雪了,把你們空靜住持叫來吧。”羅飛衝兩個小和尚揮了揮手,兩人似乎巴不得離開這個地方,立刻一溜煙地跑開了。
“你準備……讓我……讓我死了……”胡俊凱提到自己的死亡,嘴角居然浮現出一絲笑意,似乎這對他是一種解脱。
“你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病狀?你被毒蛇咬過?”在羅飛的記憶中,某些毒蛇的毒液會造成被咬者毛細血管的破裂,因此他懷疑胡俊凱是否在昨夜下山的途中遭受過這類的襲擊。
但胡俊凱否定了羅飛的猜想,他搖着頭,胸口起伏着,似乎已壓抑不住那隱藏的情緒。
“是我打開了它……那封存着的魔鬼……我放出了它……它……它終於要毀滅我了……”胡俊凱激動地説着。
“什麼?”
“是我……是我親手把它打開的……我躲不過的,不可能躲過的……”強烈的情緒甚至使胡俊凱流下了眼淚,那眼淚混雜着血水,使他的臉龐顯得更加可怖。
“你是説那幅‘兇畫’?”
胡俊凱無力地點點頭,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起來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那上面到底畫了什麼?”這是羅飛目前迫切想要了解的問題。
屋裏出現了短暫的沉默。胡俊凱喘息着,臉上出現猶疑不決的表情,似乎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此時,順德帶着空靜急匆匆地回到了屋裏。胡俊凱被他們進屋的動靜打斷了思緒,他轉過頭,目光停在了順德身上。
“無頭鬼……”他衝着順德使勁地眨了幾下雙眼,突然幽幽地吐出這三個字來,同時詭異地一笑。
順德被他這番行為嚇得一哆嗦,居然站立不穩,摔在了門邊。空靜看到胡俊凱的恐怖面容,一時間也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
“你説什麼?”只有羅飛的思維始終是清醒的,“你是在説畫上的內容嗎?”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胡俊凱絕望地説了一句:“看不見了。”
羅飛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搞得一愣,隨即他意識到了什麼,伸出手在胡俊凱的眼前來回劃了兩下。
胡俊凱毫無反應,他的瞳孔已經散得很大,他失明瞭。難怪剛才他會對着順德那樣眨眼,這説明從那時起他的視力已經開始模糊了。
羅飛知道這對胡俊凱來説是死亡的前兆,很快,他的意識也將會模糊,可自己從他嘴裏還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羅飛決定不在一個問題上糾纏,他換了個話題:“陳健是怎麼墜崖的?”
“我……沒有看見,我……我也不知道。”胡俊凱茫然地睜大已經毫無神采的雙眼,集中最後一絲清醒的思維回答着羅飛的問題。
胡俊凱的回答和張斌所描述的情況是吻合的,但羅飛對這樣的回答多少還是有些失望。
“你們當時在屋外幹什麼?”
“看……畫。”
“是那幅‘兇畫’?”
“是。”
“現在這幅畫在什麼地方?”
“和陳健……一起……掉下懸崖了。”胡俊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掉下懸崖了?羅飛不禁皺起了眉頭,事情似乎總是把最糟糕的結果展現在他的面前。
“那畫上到底是什麼內容?”羅飛不甘心一無所獲,他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然而胡俊凱已經無法再回答了,他昏迷了過去。
“羅所長,這可怎麼辦?”空靜看到這個情景,愁眉苦臉地念叨着,“這要是再死一個……”
“這裏怎麼了?”順平嚷嚷着從門外走了進來,打斷了空靜的話頭。看到胡俊凱的樣子,他愣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人都這樣了,還留在山上幹什麼?趕快往醫院送啊。”
空靜搖搖頭:“這麼大的雪,正常人下山都難,帶着這樣一個病人,根本不可能。”
“那總不能讓人死在寺裏。”
順平的話帶有明顯的推卸責任的意思,羅飛不滿地皺了皺眉頭,説:“你怎麼也到這裏來了?空忘那邊的現場誰來看着?”
“我安排人看着了。”順平的語氣並不示弱,“這裏出了事情,我總得過來處理一下。”
羅飛感覺到了順平話中的挑釁意味,他沉着臉,用鋭利的目光看着對方。
順平和羅飛對視着,嘴裏的話卻給雙方都找了個台階:“放心吧。我吩咐過不讓任何人進去,那就肯定不會有人進去。”
目前的情況下,羅飛也不想節外生枝,他點點頭,主動轉了話題:“昨天胡俊凱是和你們一塊下山去救援的吧?後來走散了?”
“這個我也想問呢。我們一塊出了寺門,沒走多久就不見了他的人影,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確實沒走多遠。”順德證實了順平的説法,“凌晨三點多的時候他就回來了。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坐在離寺門不遠的山道上休息,説是一出發就掉隊了,後來還迷了路,折騰半天才找回來。當時他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我把他扶到寺裏,不久他就開始發燒,後來怎麼成了這個樣子……我也不知道,是順和一直在照料着他。”
順和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顯得有些緊張,支支吾吾地説道:“我也……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看見……他的臉越來越紅,還有點腫,我還以為是發燒燒的,後來居然……居然從眼睛裏流來,我嚇壞了,連忙跑了出來……”
聽完大家的敍述,羅飛沉思了片刻,然後拿出對講機開始呼叫周平。
“羅所,我是周平,請講。”對講機中夾雜着很大的風雪聲。
“後援什麼時候能到?”
“暫時上不了,我們已經開始往回走了。”
“什麼?”
“風大,積雪太深,人員無法上山。
“現在胡俊凱病危,山上的情況很複雜。”羅飛的語氣有些急了,“不管用什麼方法,後援必須立刻上來!”
片刻的沉默後,對講機裏傳來周平無奈的聲音:“羅所,除非能調到直升飛機,否則在雪停之前沒有上山的可能。”
話説到這裏,羅飛很清楚周平一定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他恢復了冷靜:“好吧,我知道了,隨時保持聯繫。”
羅飛關掉了對講機,在場者眼中的期待全都變成了失望。他們明白,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不會有人來幫助他們。同時,山下的人上不來,也就意味着山上的人也下不去。事實上,大家都被大雪困在了這樣一座孤寺中,而這裏,正在發生着種種離奇怪異的事件。
如果他們知道已經發生的事僅僅是一個序幕,臉色只怕會更加難看。
眾人沉默着,失去了援助的可能,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等待着病牀上的胡俊凱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半個小時後,這種讓人窒息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胡俊凱停止了呼吸。此時,他的面孔已經腫得不成人形,七竅都在往外滲着血跡。
羅飛實在有些惱火,作為警察,一條生命就這樣在他面前消逝了,他不僅束手無策,甚至連死亡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羅飛用手探着死者的脈搏和鼻息,他的臉與死者如此接近,那專注的表情顯示出他決不甘心面對這樣的失敗。
突然,羅飛的眉角微微了一下,他似乎有了什麼發現,然後他做出了一個非常詭異的舉動。
他把鼻子湊近死者的身體,使勁嗅了嗅。
在場者全都愣住了,一種無名的恐懼從他們心中升起。
空靜結結巴巴地:“羅……羅所長,你這是……”
羅飛沒有答話,他閉上眼睛,以使自己的嗅覺變得更加敏鋭。一種淡淡的氣味正侵入他的鼻腔,並且如謎團般強烈地衝擊着他的思緒。那氣味像是某種古怪的藥材,又像是低劣的煙草,正與不久前他在空忘屍體上聞到的氣味一模一樣。
小屋被一種恐怖的氣氛凍結着,出現了短暫的寂靜。空靜惶恐不安地看着羅飛,順平困惑地皺着眉頭,兩個小和尚則下意識地往門口處瑟縮着,雖然害怕,但目光卻如同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牽引着,無法離開。
終於,羅飛離開了死者的身軀,他睜眼看着空靜,然後招了招手:“你也過來聞聞。”
“什麼?”空靜一臉為難的神色,難以接受這個荒唐的要求。
“你過來聞一下,然後告訴我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氣味。”
羅飛的語氣依然平和,但卻給人一種無法違抗的感覺。空靜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走上前,然後學着羅飛剛才的樣子聞了聞胡俊凱的屍體。那奇怪的氣味立刻沿着鼻腔侵入了他的大腦,找到了其中與之相應的記憶。
空靜觸電似的直起了身體,心口劇烈地跳動着,額頭上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怎麼了?你聞過這氣味?”空靜強烈的反應讓羅飛的精神為之一振。
空靜有些魂不守舍地點了點頭。
“那這是什麼氣味?”此時不光是羅飛有些迫不及待,在場的其他三人也從兩人的對話中聽出了一些端倪,好奇而又緊張地等待着空靜的答案。
空靜深深地呼了口氣,似乎回過些神來,他用手擦了擦額頭,説道:“是什麼氣味我也不知道。二十多年前,師父把空忘救到寺裏,在那間小屋中照料他。當時,我每次走進小屋,都能聞到這樣的氣味。”
羅飛有些意外地“哦”了一聲,沒想到空靜提及的居然是這麼遙遠的事情。
“我不會記錯的,就是這種氣味。”空靜看着羅飛,語氣確鑿,“當時小屋裏的情形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一聞到這氣味,就彷彿又回到了那可怕的記憶中。所以,我的感覺絕對不會錯的……”
停了片刻,空靜用手指了指胡俊凱的屍體:“而且,當時的空忘也像這個客人一樣,兩個眼睛血紅血紅的,充滿了血絲。”
空靜的話讓羅飛的眼中閃過一道亮光,但隨即那亮光便收了回來,他眯起雙眼,用手着下頜,陷入沉思。
“你説的這些,都是在空忘畫那幅‘兇畫’之前嗎?”似乎是直覺使羅飛把思緒又和那幅“兇畫”聯繫在了一起。
“是。我之前説過,畫完那幅畫之後,空忘就像變了一個人。後來在小屋中,也再沒出現過那種氣味。”
迄今為止,所有的事件和謎團都與二十多年前空忘所作的“兇畫”有着絲絲縷縷的聯繫,只有牽出當時的線頭,才能揭開一切答案。
“空忘出家時的剃度文件呢?你剛才找到沒有?”羅飛再次把調查的焦點轉到了空忘這個人身上。
“找到了,找到了。”羅飛一説,空靜似乎突然想起來似的,連忙從寬大的僧衣兜裏掏出一張方方正正的紙片遞了過去。
這紙片正是空忘的度碟文件,上面記錄着有關空忘的一些簡單的資料:空忘,原名吳健飛,剃度日期是一九七二年五月四日。出生日期是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九日。
羅飛再次拿出對講機,開始呼叫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