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時之前,二十四日晚二十一點。
慕劍雲走在喧囂的都會街頭,此刻華燈高照,正是紅男綠女們的夜生活演入高xdx潮之時。可是當她拐了個彎,撇進街邊的一條小巷之後,立刻便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中。
這裏夜色深沉,已經難覓來往的人跡。狹窄的巷道兩側,本就昏暗的路燈大部分又已殘破,根本無法起到照面的功能。慕劍雲只能藉着慘淡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情形:一間間低矮的民房夾着巷道,投下獞獞的黑影。偶有活物從黑影中穿梭而過——卻是些流落的野貓,它們通常會停下來“喵嗚”兩聲,用幽亮的目光打量着這個闖入小巷的不速之客,而它們的頸背則高高地拱起,保持着十足的警惕。在來客走近之前,這些黑夜中的幽靈便會扭轉身形,迅速遠去,動作輕捷而詭異。
陰冷的秋風在巷道間穿過,帶來的寒意亦比鬧市街頭強烈了許多。慕劍雲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裏,夾起胳膊肘讓衣服緊貼着自己的身體。
這可真不是什麼好地方。她皺起眉頭思忖着。
可是這地方卻是真實存在的。雖然很多人早已將這種地方遺忘,但它卻仍然存在,在任何一個都市中都存在——而且就在離喧囂街頭不遠的地方。
既然存在,那就總有一些人要去面對。
慕劍雲來到了那間小屋前,她不僅要面對這幽暗的小巷,還要面對小巷中最恐怖的人。
誰也不想去面對那樣一個人,尤其是在這寂寥的夜裏。那是一個怪物,足以給任何人帶來噩夢的怪物。
作為一個心理學研究者,慕劍雲亦深深知道:能給別人帶來噩夢的人,他自己往往要承載着最多的噩夢。
所以那既是一個怪物,更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
慕劍雲盼望的是:既然他見證了噩夢的開始,那麼在他手中,是否會掌握着結束這場噩夢的鑰匙呢?她獨自來到這裏,為的就是尋找其中的答案。
看起來屋中人也早已在等待着她——因為那敲門聲剛剛響起,屋門便已經打開了。
黃少平站在門後,屋內昏黃的燈光在他臉部形成半明半暗的投影,使得他那醜陋的面容變得更加恐怖。
“你好。”慕劍雲首先打了個招呼,她不想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不適。
“你來了。”黃少平的目光往女講師的身後瞥了瞥。
慕劍雲知道對方在看什麼,她微笑着説道:“就我一個人。”
黃少平破裂的嘴角往上翻了翻,看得出來他也想要微笑,可這微笑卻實在傳遞不出任何的快感。然後他點點頭:“請進吧。”
慕劍雲從黃少平身旁繞了過去,後者關上了屋門。小屋與外界隔開了聯繫,透出一股壓抑的氣氛。
“隨便坐吧。”黃少平嘟囔了一句。説是隨便坐,可慕劍雲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屋子裏除了一張木頭凳子以外,其它能坐的地方就只有牆角那張骯髒的小牀了。
慕劍雲把凳子搬到離小牀較近的地方,而黃少平則拄着枴杖艱難地向着牀前走去。慕劍雲向前迎了一步,想要去攙扶對方。黃少平顯然看出了她的意圖,目光略略地一瞥,雖然沒有説話,但拒絕的意味卻非常明顯。
慕劍雲一愣,竟無法再向前。這男子的目光中似乎現出了一種神秘的氣質,他的外表令人恐怖,境況令人可憐,可這突然顯現的氣質竟是威嚴的,讓人難以接近。
這感覺只是一閃而過。黃少平隨即又低下頭,自顧自挪到了牀邊。在沉寂的氣氛中,屋內倆人分別在牀頭和凳子上坐下,形成了面對面的態勢。
剛才的那次受挫使慕劍雲放棄了寒暄,而決定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切入正題。
“你有事情要告訴警方?”她嚴肅地問道,並刻意強調了警方兩個字,以在對話中佔據主導的地位。
“不。”黃少平卻搖了搖頭,偏偏針對這兩個字反駁起來,“如果要告訴警方,那我早就告訴了——我現在只是告訴你。”
慕劍雲“呵”地乾笑了一聲,她覺得有必要向對方再明確一下自己的身份:“可我就是警方。我是警校的老師,現在調入‘四一八專案組’。”
黃少平臉上的肌肉抖動着:“所以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然後我才能把要説的告訴你。”
“什麼事?”
“你不能把我説的這些秘密告訴其他警察,你只能自己去調查。”
“為什麼?”慕劍雲蹙了蹙秀眉,很是不解。
“因為我不信任警方。”黃少平聲音嘶啞,表情卻很認真,“我知道的事情,可能會給我帶來生命危險。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從沒對任何人説過。”
“你什麼意思?難道警方也有人涉案?”慕劍雲愕然問道。
黃少平輕輕地哼了一聲:“你先別問這麼多,一會你就明白了。你先回到我,能不能答應我這個要求?”
“我答應你。”慕劍雲不假思索地回答。真實案情似乎比已顯露的部分更加可怕,但越是這樣,她越有責任去揭開其中的隱秘。
黃少平緊盯着慕劍雲,片刻之後,他的喉口動了一下,看來是準備開口了。後者早已屏息凝神,豎耳以待,而她也終於聽到了對方的話語:“在爆炸案發生前的一個月,市公安局破獲了一起販毒案。你應該去查查這起案子。”
“什麼?”慕劍雲一愣,她以為黃少平會説出爆炸案現場的一些秘密,可是對方口中卻突然冒出另外一樁案子來,這起案子她甚至都從未聽説過。
對於慕劍雲的反應,黃少平顯得並不意外。他點點頭,又再次強調了一遍:“三一六販毒案。”
“這和爆炸案有什麼關係?”慕劍雲詫異地問道。
“你去查吧,你應該能發現其中的線索。”黃少平眯起眼睛,目光顯得更加凝重,“我還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因為我無法確定你是否有能力保護我,你得首先證明你的能力。”
慕劍雲與黃少平對視着,忽然她心中凜然了一下,某種疑問已無法迴避。
“你到底是誰?”她脱口問道。黃少平殘缺不全的面容依然可怖,但此時他的言談,他目光深處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個拾荒的流浪漢所能具備的。
黃少平翻起嘴唇,露出一片白花花的牙齒,伴着“呼哧”的怪笑聲,他説道:“這不是我今天想要和你討論的問題。”
慕劍雲花了幾秒鐘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她感覺到自己太被動了,她必須換個交談的方式。
“看來你向警方隱瞞了太多的東西。”她冷冷地威脅道,“也許我現在就應該把你帶回專案組。”
黃少平“嘿”地笑了一聲:“那你就違背了剛才的諾言。我只能怪自己看錯了人……那些秘密將永遠爛在我的肚子裏,你們再也不可能知道十八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麼。”
通過對方的語氣,慕劍雲知道剛才的威脅毫無效果,她無奈地撇撇嘴,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好吧,我的諾言仍然有效……可是,你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耍我玩呢?”
“去查那起販毒案,你會明白其中的意義。”黃少平還是那句話,他看來早已做好充分的準備,立場堅定,軟硬不吃。
“好吧……我先去查查看。”
“不要對其他人説起這件事情。”黃少平再次強調,“你還不明白我們面對的是多麼可怕的勢力。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你不會忍心再害我的,是吧?”
慕劍雲點點頭。看着對方那鄭重其事的樣子,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同時她又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選我?既然你不信任警方,你又為什麼會相信我?”
黃少平的目光在慕劍雲的臉上轉了幾圈,然後他又“嗤嗤”地怪笑起來。
慕劍雲皺起眉頭,對方的目光和笑聲都讓她有種心中發毛的感覺。
“任何故事總有要結束的時候。”黃少平幽幽地説道,“當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這幕戲的句號會落在你的身上。”
這算什麼回答?慕劍雲暗暗搖了搖頭,她甚至有些搞不懂面前的這個怪物到底想要説些什麼。
“照我説的去做吧……等你有所發現之後,再來找我。”黃少平揮了揮手,表達了送客的意願。
“那就……先這樣吧。”慕劍雲無奈地站起身,她知道從對方口中已無法獲得任何信息。“三一六販毒案”,這就是自己此行唯一的收穫。
不,也許還不止這些。她忽然又想到:這個黃少平在四一八血案中扮演的角色遠非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而他現在已不再隱藏這樣的身份,這也許才是此行最大的價值所在。
好吧,就去查查那起販毒案,無論怎樣,這總不至於把事情引向一個更壞的結果吧?懷着這樣的想法,慕劍雲向着小屋外走去。即將出門的時候,她又轉過身來。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她微笑着説道。對方仍藏着太多的秘密,而要想讓他開口,首先得消除他心中的警戒和隔閡——在這方面,微笑常能成為非常有效的武器。
黃少平也笑了,他點了點頭,目送對方掩門離去。然後他嘆了口氣,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我應該謝謝你才對。他在心中暗自感慨:在那個厲害的角色找來之前,希望這顆棋子還來得及發揮她的作用。
半個小時後,慕劍雲回到了刑警大隊。此刻韓灝等人正在會議室裏守着那個信號接收器,緊張而焦急地等待着目標信號的出現。慕劍雲沒有打攪他們,她直接去找了曾日華。
曾日華正呆在招待所的屋子裏,閒看着電視無聊得很。見到慕劍雲來訪,他顯得頗為興奮。
“我就知道你還得來找我。”他眉飛色舞地説道,“在這個專案組裏面,你最信賴的人,還得是我,對不對?”
慕劍雲自顧自地在待客椅上坐了下來,沒有搭腔。她知道要對付這樣饒舌又自戀的傢伙,保持沉默是最佳的選擇。
“嘿嘿。”曾日華也坐在了慕劍雲對面的椅子上,得意洋洋地蹺起了二郎腿,“怎麼樣,説説吧,你手裏的那條線索進展的怎麼樣了?遇到什麼難題了?讓我來給你分析分析。”
“我需要你幫助找一些資料。”慕劍雲直截了當地拋出了此行的目的。
曾日華學着紳士的派頭聳了聳肩膀:“説吧,什麼資料?”
“關於十八年前的另一起案件,‘三一六販毒案’,我想調閲相關的案卷。”
曾日華看着對方眨了眨眼睛,頗為不解:“你要那個幹什麼?”
因為答應過黃少平保守秘密,所以慕劍雲在回來的路上便已想好了應對的理由。
“沒什麼。”她很淡然地回答道,“只是偶然聽説這起案子,想了解了解。”
曾日華“嗤”地笑了起來:“今天這是怎麼搞的?一個個都對以前的案子感起興趣來了?”
“嗯?”慕劍雲聽對方這麼説,立刻警覺地反問,“還有誰也要看這個案子?”
“羅飛唄。”曾日華撇撇嘴,“現在可不就我們三個是大閒人麼?不過他要看的不是什麼‘三一六販毒案’——晚飯後他到我這裏,讓我幫他查了‘雙鹿山公園襲警案’的相關卷宗。”
“他看那個幹什麼?”慕劍雲忍不住又追問。
“誰知道?”曾日華頓了頓,又陰陽怪氣地調侃道,“或許是要在韓大隊長的光榮史尋找一種報復的快感?”
慕劍雲搖搖頭,打斷了對方貧嘴的機會:“好了,別扯遠了。説正事吧……我要的資料,能找到麼?”
曾日華板起臉:“有難度啊,那可是十八年前了……”看到慕劍雲皺起眉頭,他卻開心地笑了起來,話鋒一轉:“不過有難度才能顯出我的本領——嘿嘿,別説是公安系統的內部資料,就算是本拉登的藏身地,只要美女開了口,我也能幫你找出來,信不?”
慕劍雲笑道:“那就少廢話,趕緊幹活去吧。”
“Yes,madam!”曾日華敬了個禮,動作神態卻像是隻淘氣的猴子。然後他來到書桌前,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通過網絡他可以足不出户便訪問到公安系統的資料庫,而身為省廳網絡的最高技術指導,他無疑也掌握這頂級的權限。
作為一起已經審結的案子,“三一六販毒案”本來就不屬於什麼保密內容,曾日華很快便把相關案卷調了出來。他的雙手在筆記本上繼續操作着,動作輕捷優美,彷彿是一個音樂高手在彈奏着琴鍵一般。片刻後他停了下來,轉頭對慕劍雲微微一笑:“好了,請到招待所前台去取你要的資料。”
“嗯?”慕劍雲愣了一下。
“前台有打印機。”曾日華解釋道。
“哦。”慕劍雲明白過來,“那……我直接把筆記本帶過去嗎?”
曾日華兩眼一瞪,裝出非常氣憤的樣子:“你這不是罵人麼?我能幹出那麼土的事情?直接過去就行,現在那邊已經在打印了。”
是的。慕劍雲心中一動,以曾日華的手段,要入侵一台網絡上的打印機本不是難事。看到對方的滑稽樣子,她亦不禁莞爾,起身道謝之後離去。
而在前台,服務員正面對着莫名開始工作的打印機大感困惑,雖手忙腳亂仍無法阻止相關資料一頁頁地吐出來。直到慕劍雲過來才稍稍解開了她的困惑。
“這是我需要的資料,麻煩你幫我裝訂一下。”慕劍雲一邊説,一邊展示了自己的證件和房間號牌。
見對方是由內部簽單的客人,服務員亦不再多問什麼。她按照吩咐將那些資料一張張的碼齊,當最後一頁出來的時候,她卻愣了一下:“這也裝進去麼?”
那是一頁彩打的玫瑰花,花團錦簇,鮮豔欲滴。慕劍雲把這張紙接在手中,不免心中一蕩,在緊張的辦案氣氛中感到了些許難得的温馨。不過她只是微笑着欣賞了片刻,便將那滿頁花團遞還給了服務員,同時説道:“這張不用裝了。這是送給你的,感謝你的服務。”
小姑娘也開心地笑了起來,即使是在森嚴的刑警大隊,即使是在這樣一個嚴峻的時刻,快樂仍在遵循着一些簡單的法則而傳承。
同樣發生在十八年前的“三一六販毒案”和“四一八血案”之間會有什麼樣的聯繫呢?黃少平作為爆炸案的受害人,為什麼會要將自己的視線引像愈一個月以前發生的另外一起案件?自從離開那間小屋之後,類似的疑問便一直困擾着慕劍雲。好在她終於順利地拿到了“三一六販毒案”的相關卷宗,這些疑問也就有了解開的可能。
在離開前台往自己房間而去的路上,慕劍雲一邊走一邊粗略地翻看着那些資料,而她很快便有了令人心跳加速的發現。
“三一六販毒案”的專案組組長,暨督辦本案的總指揮官正是時任省城公安局副局長的薛大林。
這是一個重要卻在被警方忽視的名字!在所有與Eumenides相關的案件中,薛大林正是第一個喪命的受害者!
不管是此人的身份還是他在系列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本該引起“四一八專案組”足夠的重視。但由於當事人羅飛的出現,使得眾人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當年那起慘烈的爆炸案上,從而放鬆了對薛大林被害真相的調查。現在黃少平刻意點出“三一六販毒案”,是否正是要提示辦案人員在薛大林的死與後來發生的爆炸案之間建立起某種聯繫呢?
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新穎同時又極具啓發性的思路。即使在十八年前老專案組偵破此案的時候,對這兩起案件亦是分別調查,從未考慮過兩起血案之間是否會存在某種更加緊密的聯繫。因為此前Eumenides在警校內操作的四起小案子是毫不相關的,這無疑引導了警方對四一八兩起血案的分析和判斷。
不過慕劍雲現在已經知道,警校內的那四起案子本是羅飛和孟芸賭氣後的作品,而另有第三人假借Eumenides的構思策劃了後來的血案。那此人會不會正是要利用警方的慣性思維,藉此隱藏血案之間的聯繫,從而給警方的偵破製造障礙呢?
就在短短的幾步路之間,慕劍雲原本僵固竟突然間打開了許多。這使得她對手中三一六案件的相關資料產生了更大的期待。她加快腳步來到了自己的房間中,開始靜下心仔細鑽研起這份案卷來。
可是後續的情況並不像她預想的那樣樂觀。在接下來的兩個多鐘頭的時間內,她把案卷每一頁的內容都細細地過了一遍,卻未能獲得任何對偵破Eumenides系列血案有價值的線索。僅有的關聯仍只侷限在“薛大林”這個名字上,這使得慕劍雲難免沮喪。她原本期望在卷宗裏能找到袁志邦或者孟芸的名字,可實際上這兩個人和販毒案毫無關聯。
身為公安局副局長,薛大林當時肯定會肩負起許多案件的指揮工作,難道僅僅因為他是“三一六案件”的專案組組長就能把這起案件和薛大林的死亡聯繫在一起嗎?這顯然是毫無説服力的。可是黃少平又為什麼單單把這起案件點出來呢?慕劍雲深信其中必有自己尚未發覺的寓意。
長時間的閲讀使得她的頭腦有些暈脹。慕劍雲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玻璃深深地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氣。深秋的寒意沁入了她的血液中,讓她因過度運轉而發熱的思維漸漸冷卻下來。她閉上眼睛,開始回顧“三一六販毒案”的進程——經過剛才的閲讀,相關內容已經印在了她的記憶中。
正如案件代號所顯示的那樣,這起販毒案發生在四一八血案前的一個月,不過這只是案件結束的時間,而案件的開始要遠早於此。
八十年代早期,國際刑警加大了對跨國販毒的打擊力度,國際販毒集團苦心經營多年的“毒品走廊”被一一摧毀,這使得他們不得不開始尋找新的安全通道,而改革開放初顯成效的中國也成了一個主要的目標。
A市是全國貿易的主要關口之一,交通便利,資信發達。在國際大趨勢的背景下,絕跡多年的販毒案亦開始在市內出現。這很快引起了警方的關注和重視,公安局副局長薛大林被指派對全市禁毒專項打擊活動負責。
薛大林領導的禁毒小組很快捕獲到了一條重磅信息:來自於東南亞地區的販毒集團將在A市與境內犯罪分子進行一次數量巨大的毒品交易,而交易的時間正是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三一六專案組由此建立。
這條信息來源於警方安插在犯罪分子內部的一個線人:鄧玉龍。根據卷宗裏提供的個人信息:鄧玉龍時年二十五歲,但已經為警方當了七年的線人。
這個精幹的小夥子本來是個輟學的混混,慣於在街頭滋事尋釁,並且在當年的流氓團伙中也闖出了一些名聲。在慶祝十八歲生日的晚宴上,喝多了酒的鄧玉龍將另一名混混捅傷,並因此被警察逮捕。他似乎難逃牢獄之災的懲罰了,可這時卻有一個人出面救了他,這個人便是薛大林——他當時還沒當上局長,而只是治安大隊的中層領導。
薛大林幫助鄧玉龍的手段很簡單,他更改了出警記錄,將鄧玉龍傷人的時間從第二日的零點零六分改為了前一日的二十三點五十六分。雖然僅有十分鐘的差別,但涉案的鄧玉龍由“成年人”變成了“未成年人”,法律給他的懲罰也因此減輕了許多——他僅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兩年。
薛大林和鄧玉龍非親非故,他的幫忙當然是有條件的。當鄧玉龍走出看守所的之後,他表面看起來仍是一個不知悔改的混混,但實際上他已經成了警方——或者準確地説,是薛大林的線人。
不俗的天資加上早年的經歷使得鄧玉龍在這樣一個“工作崗位”上游刃有餘。他與薛大林的親密合作使得兩個人都獲得了實實在在的利益。薛大林對轄區內的案件破獲率大大增加,自己仕途上的前景愈發光明;而鄧玉龍在薛大林的暗助下更加樹立起在混混中的威望,並最終贏得了更高層次“大哥”的青睞。
這名“大哥”名叫劉洪,在當年的A市道上絕對可稱風雲人物。那是市場經濟剛剛放開,劉洪憑着靈活的頭腦和不怕死的狠勁迅速佔領了黑道市場,從最初的敲詐勒索,到後來的收保護費,再到直接參與投機倒把,他很快積累了相當的財富。有些資歷的混混亦紛紛投靠,劉洪開始謀建屬於自己的“黑道”王國。
鄧玉龍便在這時出現在劉洪的視野中,後者正需要一個既能打又能混的“助手”。於是他將鄧玉龍招入了麾下。警方此時已有意打掉劉洪集團,鄧玉龍打入到敵人內部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而更好的消息還在後面。當境外販毒分子想在A市建立銷售渠道的時候,他們無法避開劉洪這條地頭蛇。受到販毒巨大利益的誘惑,劉洪決定在這樁買賣中插一手,從而在A市成為壟斷銷售的莊家。在最初幾次小規模的成功交易之後,雙方約定在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進行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合作。
通過鄧玉龍傳來的消息令警方激動不已,而有鄧玉龍的存在,行動告捷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此時的鄧玉龍經過近一年時間的表現,已成為劉洪的貼身心腹,與境外毒販交易的全過程幾乎都有他的參與。
三月十六日當天,劉洪帶着鄧玉龍和另一名保鏢來到了交易地點,與他們碰面的則是來自於境外的三名資深毒販。薛大林帶着警方人員早已便衣埋伏在周圍,只等鄧玉龍發出信號之後,便可展開收網行動。
然後事情卻出了一些意外。一名境外毒販發現了警方的便衣,交易現場的犯罪分子立刻奪路欲逃,在遭到警方阻擊之後,雙方展開了槍戰。A市警方也第一次領教了國際毒販的兇狠,面對警方的重重包圍,他們明知毫無生機也要頑抗到底,並且擊傷了參戰的兩名幹警。而鄧玉龍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他在內部的反戈一擊令兇犯毫無抵抗的可能。最終包括劉洪在內,其他的五名犯罪嫌疑人全都被當場擊斃。警方大獲全勝。
此役共繳獲海洛因5.8千克,毒資70萬元。劉洪犯罪團伙也在外圍的戰鬥中被一舉殲滅。
因為此案的成功告破,三一六專案組立了集體二等功,薛大林更是立了個人一等功,他的仕途一片看好。可誰能想到,僅僅一個月後,他卻莫名慘死在Eumenides手中。
……
又一陣秋風吹來,嗚咽如泣,愈發襯出夜色的沉寂。慕劍雲伸出雙手在腦門兩側使勁揉了揉,可思維卻並未因此而變得通達。現有的資料顯示:“三一六販毒案”是一起完全獨立的刑事案件,它與後來發生的“四一八血案”之間的聯繫到底在哪裏呢?
就在慕劍雲冥思無果的時候,門鈴聲忽然響了起來,卻是有客來訪。慕劍雲看看手錶,已接近凌晨一時,她下意識地問了句:“誰啊?”
“我。”門外的聲音傳來,倒是熟悉的很——正是曾日華。
這麼晚了?這傢伙過來幹什麼?慕劍雲不免有些狐疑,不過猶豫片刻後,她還是上前把房門打開了。
“我就知道你還沒休息。”曾日華抱着胳膊站在門口,神色嘻笑不羈。
“呵……有什麼事嗎?”慕劍雲禮節性地笑了笑,卻沒有顯出要請對方進屋的意願——如果對方只是來調笑閒聊的,那她現在可確實沒有心情。
曾日華像是看出了慕劍雲所想,他嘿嘿笑着回答:“我來解答你心中的困惑。”
“哦?”慕劍雲掩藏道,“我有什麼困惑?”
“好啦,你就不用瞞着我了。”曾日華大咧咧地踱進屋內,然後找到沙發坐下來,“你這麼着急要查閲‘三一六販毒案’的資料,難道就只是瞭解瞭解這麼簡單?你還真把我當傻子了?”
慕劍雲反身關上門,用四兩撥千斤的太極大法化解對方咄咄的攻勢。“你這麼晚過來,到底想説什麼?”她不動聲色地反問道。
曾日華伸出兩根手指,得意洋洋地在茶几上敲了敲:“我是來告訴你,‘三一六販毒案’和‘四一八血案’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
“這兩起案子會有聯繫?”慕劍雲一時探不清對方的虛實,索性繼續裝糊塗。
“哎,你這個人有意思沒意思啊?”曾日華倒惱了,翻起了白眼,“你要再裝我可什麼都不説了,我走!”
見對方做勢要起身,慕劍雲忙上前虛攔了一下:“好吧,你先説,我洗耳恭聽——不過我是真沒看出這兩起案子間有什麼聯繫。”她一邊説,一邊坐在了茶几旁的另一張沙發上。
“你看不出是正常的,因為這個聯繫並沒有顯示在你拿走的資料中。”曾日華把身體往慕劍雲這邊探過來,顯示出很強的表現欲,“你走了以後,我立刻就把這些資料看了一遍,裏面有價值的內容,就只有‘薛大林’這三個字。所以我又以薛大林為中心作了外圍的搜索——這用電腦做起來非常容易,然後我有了一個很有趣的發現。”
聽對方這麼一説,慕劍雲的思路也被帶了起來。雖然她現在並不想讓其他人介入到這條線索的調查之中,可曾日華的表現卻又令她無法拒絕,略一沉吟之後,她終於還是接上了對方的話題:“什麼發現?”
“一個女人。”曾日華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
慕劍雲皺起眉頭,滿臉疑惑。
“白霏霏。”曾日華接着吐出了女人的名字,可這個名字對慕劍雲來説完全陌生,只能令她滿頭的霧水更加濃重。
而曾日華此刻卻又突然轉了話題。“你還記得發給袁志邦的那張死刑通知單嗎?上面的罪名是什麼?”
這個慕劍雲倒記得很清楚,她點點頭:“玩弄女性。”她還專門就此事與羅飛討論過。
“我查了一九八四年省警校學員的檔案記錄,從中找到了那個懷孕後被人拋棄,最後投河自殺的女孩的資料——就是我剛才提到的白霏霏。”
白霏霏。這倒是一個非常動聽的名字,想必那女孩也是很美麗的吧?只是這和自己之前的困惑有什麼關係呢?慕劍雲凝神思索着,她的疑問通過緊皺的眉頭展現在了秀麗的面龐上。
“當年白霏霏是警校行政管理專業的應屆畢業生。”曾日華繼續説道,“自殺之前,她在市公安局實習,擔任薛大林局長的行政秘書。”
“啊?”慕劍雲輕呼了一聲,白霏霏,這個看似案件外圍的小人物現在卻被賦予了不一般的意義——她赫然竟是薛大林和袁志邦這兩個血案最初受害人之間的聯繫樞紐,而這又會意味着什麼呢?
慕劍雲的思維飛速旋轉了片刻,很快便找到了另一個關鍵點。“白霏霏死亡的時間是哪天?”
“三月二十日。”曾日華快速而準確地給出了答覆,顯然這也是他關注過的問題。
三月十六日,薛大林偵破特大販毒案;三月二十日,薛大林的行政秘書白霏霏死亡;四月十八日,薛大林死亡;同日,白霏霏的前男友袁志邦死亡。當去除所有附加的外在描述之後,十八年的那些案件之間竟展現出瞭如此簡單而清晰的關係,這些關係無疑給了探秘者太多的想象空間。
慕劍雲的心“咚咚咚”的狂跳起來:是的,這就是黃少平希望她尋找的東西——三一六販毒案與四一八血案間的內在關聯。可是這種關聯又意味着什麼?如果黃少平是一個倖存的知情者,又是怎樣的力量讓他在遭受如此痛苦的戕害之後,卻又不得不保持十八年的緘口不言?
這些問題縈繞在她的腦海裏,紛亂複雜,一時間難得頭緒。就在這時,門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曾日華離門口的位置較近,他起身將門打開,卻見羅飛正站在屋外,神色極為嚴峻。
“羅警官?”曾日華頗有些意外,而對方那冰霜般的表情竟讓這個素來大大咧咧的傢伙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羅飛的目光掃過二人,然後用低沉得令人窒息的聲音説道:“小分隊出事了!”
十月二十五日,凌晨兩點零八分。
羅飛等人趕到了人民醫院的急診室,而這裏正瀰漫在一片悲傷的情緒中。
熊原在警車上便已停止了呼吸,但柳松仍然堅持將要車開往醫院而不是法醫檢驗中心。這個舉動僅能在心理上給眾人帶來些許的慰藉,而且這慰藉亦非常短暫:當值班醫生看到熊原之後,未做任何努力便直接宣佈了特警隊長的死亡。
由於熊原本人在警界的地位,他的死訊被通報之後,立刻在警界高層引起震動,市公安局的宋局長和特警隊的其他領導亦紛紛趕到醫院,哀悼死者並瞭解了案發的經過情況。
柳松已從最初的悲痛狀態中掙脱出來,他兩眼通紅,坐在無人的角落中不言不語。沒人敢過去打擾他,因為誰都看得出來:在小夥子沉寂的表象下正隱藏着可怕的憤怒情緒。
而做為專案組的組長,同時也是這次行動的直接指揮官,韓灝正處於極大的壓力中。在向宋局長彙報完相關情況之後,他的聲音嘶啞,精神看起來已疲憊到了極點。
看到自己的手下愛將被折磨如此,宋局長不禁有些心痛,他嘆了口氣:“唉,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裏的善後,我會安排人去做。”
韓灝默然地點點頭,是的,他確實太累了,剛剛發生的事情正如夢魘一般糾纏着他,他要躲到哪裏才能擺脱?
他一時找不到答案,只是恍然地往人叢外走去。他看到了羅飛等人,但他的目光只是無神地掃了一下,似乎連打個招呼的力氣也沒有了。
“韓灝!”宋局長忽然鼓足中氣,高吼了一聲。他這一聲不僅讓被叫者嚇了一跳,也把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韓灝停步轉身,神情有些愕然。
宋局長緊盯着韓灝的眼睛,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你不要忘了,你還是‘四一八專案組’的組長!你和他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韓灝的身體一震,如醍醐灌頂一般。他的雙眼又有亮光閃爍起來——憤怒的、堅決的、同時又帶有期待的亮光。
是的,要擺脱這個夢魘,只有一個辦法,擊敗那個傢伙,徹底地摧毀他!帶着這樣的想法,他咬着牙,疲倦的腰背重新挺起,緊握的拳頭間也充滿了力量。
宋局長現出欣慰的神色,他就是要看到對方這樣的狀態。他點點頭:“你走吧,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專案組的同事仍然會等着你。”
不僅是專案組的同事,還有他,Eumenides,他更在等着我。正如宋局長所説,我和他的戰鬥才剛剛開始!韓灝重新邁開步伐,一股力量正在他的身體裏蓄積:我也在等着他!我決不會輕易被擊跨的!
於此同時,尹劍正站在不遠處目送着隊長離去的背影。與柳松的憤怒和韓灝的疲倦不同,剛剛發生的那場劇變似乎並沒有讓他陷於某種極端的情緒。相反,他正處於一種高度的思維狀態中——他那微微凝起的雙眼顯示出了這一點。
羅飛來到尹劍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呵,羅警官……”尹劍被突然打斷思緒,他的神情有些慌亂,似乎很怕被人看透心中所想。
“怎麼會這樣?”羅飛往熊原的屍體方向看了一眼,聲音頗為傷感。這時慕劍雲和曾日華也圍了過來,等待尹劍講述事發的經過。
尹劍定了定神,在雜亂的思維中理出一條線索來。然後他把小分隊怎樣追蹤目標、怎樣進入礦洞、怎樣被迫分開、並最終剎羽而歸的過程詳細地講述了一遍。羅飛凝神傾聽着,跟隨對方的講述想象着現場的情形,他雖然沒有身臨其境,但相應的畫面卻在他的腦海中慢慢連貫起來。
正如他先前所擔憂的,這場遊戲本就是Eumenides精心佈設的一個陷阱。當警方遵循他的規則來到遊戲現場時,便已註定了此後步步被動的命運。不過熊原的犧牲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因為警方出動了四名精兵強將,他認為Eumenides是絕不可能與小分隊正面對抗的,沒想到對手卻早已設計好分散警方力量的陰謀,併成功地偷襲得手。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費了這麼大的周折,他的目的就只是戲耍警方嗎?這是羅飛一直在思索的問題。現在的局面無疑完成了Eumenides的設想,雖然結果令人悲傷,但卻有助於羅飛解答心中的困惑。
Eumenides想要達到的東西顯然就在這令人悲傷的局面中,可那到底是什麼呢?
是熊原的死亡嗎?以期後續的較量中除去專案組中一個強勁的對手?這是最牽強的理由,如果這樣,Eumenides又何必刻意挑戰警方?
是為了張顯自己的力量,從而給專案組士氣上的打擊?也説不通,事實上熊原的死只會激發起眾人的憤怒和鬥志。
或者,是為了達到某種尚難探詢的特殊效果?而對於這一點,羅飛亦有着自己的思路。在聽完尹劍對現場情況的描述之後,他甚至有了一個猜測,只是這個猜測過於大膽,他現在還不適合説出來。
他需要更多的證據,更多的推理。
或者説,他需要靜待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在這個過程中,某些疑點或許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突破,而羅飛顯然不會放棄在這方面的努力。所以此刻他又拍了拍尹劍的肩膀,輕聲説道:“我們能不能出去一下,有些事我想和你私下談一談。”
尹劍一愣,不自覺地躲避着羅飛的目光。第一次與這個警校師兄見面的時候,尹劍便領教到了對方的厲害,這個來自龍州的刑警隊長總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對於刑警來説,這是一種令人羨慕的能力,可是現在尹劍卻有些害怕對方的這種能力。
可他又無法拒絕對方的要求,倆人走出了醫院大樓,來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你想問什麼?”尹劍主動開口。
“剛才我調閲了雙鹿山襲警案的卷宗——那起案子是你在負責?”
“怎麼了?”尹劍似乎很意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
“是你勘查的現場,有些情況我想和你核實一下。”羅飛頓了頓,一邊思索一邊説道,“根據案情描述,在那場槍戰中,韓灝共打出三發子彈,兩發打空,一發打中了劫匪周銘的頭部,將其當場擊斃;周銘則打出四發子彈,一發打傷了韓灝,一發打死了鄒緒,其餘兩發打空;另一名劫匪彭廣福打出一發子彈,打空;鄒緒則還沒來得及開火就中彈犧牲了,是這樣嗎?”
尹劍點點頭,案卷中的這些材料正是自己親筆所寫,雖然已過去一年了,但他還是記得很清楚。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説道:“這些子彈都在現場提取到了。其中的三發是重要的物證,分別是打傷韓灝的,打死鄒緒和劫匪周銘的,這三顆沾血的彈頭證明了槍戰的過程。這是沾着鄒緒鮮血的那枚彈頭,經檢驗來自於劫匪周銘的手槍,我從案卷中複印了這張照片,你看看對不對?”
羅飛將一張照片遞給尹劍,尹劍瞄了一眼,照片上的那顆彈頭他也是再熟悉不過了,血跡斑斑,凝固着罪惡。
“對,這就是那枚彈頭。”尹劍回答道。
“照片上顯示出一些情況,但看得不很清楚,所以我想讓你回憶一下實物的情況——那顆彈頭的頭部是否有明顯的形變和摩擦痕跡?”
“是的。”
羅飛若有所思,然後他停止了對子彈的討論,換了另一個話題:“在離槍戰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觀賞水池,現場的血跡顯示,韓灝曾到過那個水池?”
“對。當時他追擊逃跑的彭廣福,一直跑到水池邊才支撐不住。”尹劍解釋道。
“好吧,謝謝你。”羅飛看着尹劍,目光中似乎藏着些東西,然後他搖了搖頭,轉身離去了。
尹劍看着羅飛的背影,他像是也感覺到了什麼,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來。
十月二十五日,凌晨四點二十分。
對曾日華來説,今天是個悲喜交加的日子。熊原的犧牲令他感到由衷的悲痛,而另一方面,他成功地把握了機會,大大拉進了與慕劍雲之間的距離。在其他人都已各自休息的時候,他仍與這個美女同事獨處一屋,繼續商討着與“三一六販毒案”有關的話題。
“會不會是劉洪的餘黨在進行報復?”慕劍雲提出了心中的一個猜測。Eumenides的目標似乎總有種針對警方的感覺,而且現在看起來,十八年前受害的那幾個人都與三一六販毒案有着或多或少的聯繫。
曾日華摳了摳頭髮根,順着這個思路琢磨片刻,然後他彈下一小塊油皮,説道:“不排除這種可能。明天開會的時候,我們可以把這個情況通報一下,正式對此事啓動偵查程序。”
“不行。”慕劍雲想起對黃少平的承諾,連連搖手否決了對方的建議。
“為什麼?”曾日華頗為不解。
慕劍雲猶豫了片刻,決定對曾日華吐露一些事情:“我的線人有顧慮,如果消息擴散的範圍太大,有可能會威脅到他的安全。我得表現出保護他的誠意,這樣他才會告訴我更多的事情。”
“好吧。”曾日華聳聳肩,顯出一種無所謂的態度。這樣他就成了慕劍雲唯一的合作者,這種感覺倒也不錯。然後他又問道:“那你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有一個人我們應該想辦法接觸一下,對於三一六販毒案,他是最可靠的知情者。”
“我知道你在説誰。”曾日華眼睛一轉,吐出三個字來,“鄧玉龍。”
的確,身為當年警方安插在劉洪身邊的內線,沒有誰會比他更瞭解三一六販毒案了。如果後來Eumenides的血腥屠殺確實是以這起販毒案為背景,那麼尋找真相的突破口也自然會落在這個人身上。
“讓我來查查這個人的資料,看看他現在在哪裏。”曾日華一邊説,一邊起身來到了筆記本電腦前,根據案卷中提供的個人信息,他在網絡資料庫裏進行了一番搜索,很快,這個人的近況材料便顯示在了電腦屏幕上。
“怎麼是他?”曾日華不禁愣住了。
慕劍雲也湊過來,只見屏幕左上角出現一張中年男子的半身照片,此人神色精幹,雙目炯炯有神,一看就不是等閒角色。而照片旁的姓名一欄顯示的卻是“鄧驊”兩個字。
“怎麼名字不對?”慕劍雲有些詫異,“你認識他嗎?”
“他肯定是改過名字。”曾日華用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反問,“難道你不認識?”
慕劍雲搖了搖頭。
曾日華輕輕嘆了口氣:“你呀,是在學校裏呆的時間太長了……好吧,就算你沒見過他,‘鄧市長’這三個字你總聽説過吧?”
“鄧市長?”慕劍雲不免驚訝地低呼了一聲,重新打量起照片上的這個人來。的確,在省城範圍內,有誰沒聽説過這三個字呢?
鄧市長並不是A市的市長,這個稱呼只是好事者為了彰顯其地位而給他起的外號。他的身份是一個商人,產業涉足房地產、影視投資、海港貿易及餐飲娛樂等諸多領域,身價難以估側,是省內首屈一指的富豪。不僅如此,他在黑白兩道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勢力,便是正牌市長見了他也要禮讓三分。民間甚至流傳着這樣的詰語:“鄧市長吼三吼,省委也要抖三抖!”
慕劍雲實在想不到,這樣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竟然是混混出身,而且為警方擔任過多年的線人。
可能正是為了掩藏過往這段不光彩的歷史,他才會把“鄧玉龍”這個名字改成了“鄧驊”吧?
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大人物。要想請他配合調查一起十八年前的案子,而這案子又牽涉到對方不願提及的往事,其難度亦可想而知。
慕劍雲禁不住皺起眉頭,神色有些沮喪:這樣的話,光憑自己的力量可就不太好操作了。不過她立刻又轉念想到:不管怎麼樣,還是盡力去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