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麗是個聰明而敏感的姑娘。她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了,今天晚上必須跟柯林徹底攤牌。
他們約定晚上七點在巴厘島西餐廳見面。六點四十分,杜麗便提前到了這裏,她選擇的位置是這家狹長的西餐廳最裏端的一張桌子,這裏僻靜而安寧,是談話的最佳場合。
七點零五分,一個穿着橫條紋體恤衫,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現在西餐廳門口。杜麗看見他後,站起來揮了揮手,那男人快步走了過來。
“對不起,遲到了一會兒。”柯林坐到杜麗的對面後,解釋道,“你知道,又堵車了。”
“沒關係,柯林。只遲到了五分鐘而已。”杜麗淡淡笑了笑。
餐廳的侍者向他們的桌子走來,禮貌地問道:“請問兩位,現在可以點菜了嗎?”
“當然。”柯林接過侍者遞來的菜單,隨便翻了幾下,説:“一份香煎鵝肝,記着配白酒凍,六成熟的牛排,芝士通心粉和一杯白蘭地。”
“你呢,杜麗?”柯林將菜單遞到對面,杜麗翻都沒翻一下,直接遞給侍者,説:“一杯柳橙汁,謝謝。”
侍者點了點頭,説了一句“請稍等”,便離開了。
柯林問:“你已經吃過晚飯了?”
“不,沒有。”
“你可別告訴我柳橙汁就是你的晚飯。”
杜麗輕輕搖着頭説:“我今天沒什麼胃口。”
“那你還約我在西餐廳見面?”
杜麗沉默了一陣,説:“那是因為我有事情跟你講。”
“什麼事這麼嚴肅?”柯林撇了撇嘴説,“杜麗,我們就不能看起來像開心一點嗎?別忘了,我們是快要訂婚了,而不是離婚。”
“就是訂婚的事。”杜麗沉着臉,陰鬱地説,“我認為,在我們下個月訂婚之前……有一些事情必須要讓你知道。”
“是什麼?你會不會是要告訴我,事實上,你有一個兩歲大的兒子?”
“柯林。”杜麗抬起頭説,“我現在沒心情開玩笑,好嗎?”
“好的,好的。”柯林擺擺手,笑着説,“你説吧,什麼事?”
杜麗再次猶豫了一陣,説:“是關於我父親的事。”
“你父親……我記得你跟我説過,你父親是一家公司的技術顧問。”
“不,柯林,對不起,我……我騙了你,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怎麼回事,杜麗?”
“我不知道該怎麼説,柯林。”杜麗顯出十分難堪的樣子,“幾個月前,我才認識你時,根本沒有想過我們會走到結婚這一步。所以,當你問起我的家人時,我隨口告訴你我的父親是個普通的技術顧問。但現在,我意識到,如果我們真的要結婚,你就不可能永遠都不知道我父親的真實情況……所以,我必須告訴你實情,你真要和我結婚的話,就要準備好接受和麪對我的父親。”
柯林皺起眉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説清楚些呀,我越聽越糊塗了。”
這時,侍者端着滿滿一托盤的美食走了過來,將杯盤和食物擺好後,恭敬地説“請慢用”,然後走開了。
柯林沒有理會擺在面前這些讓人垂涎的食物,繼續追問道:“杜麗,你父親到底怎麼了,他是什麼人?”
杜麗嘆了口氣,説:“我想,你肯定聽説過他。”
“什麼?他是誰?”
停了幾秒鐘,像是思維在幾千米外繞了一圈又轉回來,杜麗説:“我父親是杜桑。”
柯林張了張嘴,遲疑着説:“杜桑……你是説,那個著名的大畫家杜桑?”
“是的。”杜麗點頭道。
“真難以置信,我的未婚妻竟然是大畫家杜桑的女兒!”柯林驚訝地低呼道。
“可我不認為這是什麼值得興奮的事。”杜麗帶着憂鬱説。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柯林謹慎地選擇着字眼:“這麼説,報紙上報道的是真的……你父親他,確實……嗯,是有一點兒……”
“別繞彎子了。”杜麗直截了當地説出來,“媒體報道都是真的,我父親在大概半年前莫名其妙地瘋了——著名的大畫家杜桑突然成為精神病患者——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柯林凝視着杜麗,像是要非常努力,才能把自己温婉文靜的未婚妻和那個發了瘋的大畫家聯繫起來。他問道:“那麼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我的意思是,你父親突然精神失常,總該有些原因吧?”
“原因……”杜麗木納而痛苦地搖着頭,“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原因……似乎我父親的精神失常,是由一個夢引起的。”
“什麼,夢?”
杜麗輕輕嘬了一口柳橙汁,然後充滿憂鬱地説:“我父親本來非常正常,可是半年前的一天早上,我父親起牀後突然就像發了瘋一樣,鋪開畫紙,用顏料在上面畫一幅畫。他説,要把自己在夢中看到的東西畫下來……從那天之後,他就説自己時常都會做那個同樣的夢,並且每天不再做其它任何事情,就反覆地畫同一張畫!”
柯林把身體仰向椅子靠背,皺起眉思索了一陣,説:“你父親還有其它什麼反常的表現嗎?”
“就這你還覺得不夠反常嗎?從那天起,我父親每天都會重複地畫那張畫幾十次。一開始是在他的畫室裏,後來就是任何一個地方:餐廳、卧室,甚至在廁所裏,他都在畫這張畫。他畫的時候自言自語,而且不準任何人打擾他,我們只要一勸他,他就立刻暴躁地向我們吼過來——我覺得他簡直變成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一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人!”
説到這裏,杜麗再也控制不住,用手捂住嘴,小聲地嗚咽起來,大顆的眼淚順着手背滾落下來。
柯林將手伸過去握住杜麗的另一隻手,想安慰一下她,卻不知道該説什麼好。
過了好一陣,杜麗稍微平靜了一些,她用紙巾擦掉臉上的淚痕,喝了幾口柳橙汁。
柯林故作輕描淡寫地説:“你剛才講的這些情況,似乎報紙上都沒有提到啊。”
杜麗説:“我父親突然瘋了這件事被一些人傳了出去,一些記者立刻趕到了我家來,可是我拒絕了所有的來訪,我父親更是將他們直接轟了出去,所以那些記者對真實情況瞭解得並不清楚。”
柯林點了點頭,説:“你找過心理醫生來跟你父親瞧病嗎?”
“當然找過,可結局和那些記者一樣,也是被趕了出來。我父親根本就不接受。而且他還惱羞成怒地衝我吼叫,説他自己根本就沒什麼病,叫我不要多管閒事。”
“我想,你應該把你父親的症狀直接告訴醫生,請他做出診斷。”
“是的,我後來就是這麼做的。那個心理醫生從我提供的情況得出結論,説我父親的這種情況確實是精神疾病中的一種,叫心理強迫症。患者會總是難以控制地想去做同一件事——至於那個夢,心理醫生認為是我父親臆想的產物,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
“那醫生有沒有説這種病該怎麼治療?”
“他説了,要治療必須得找到引起病人強迫性行為的根源是什麼。如果病人不配合,就根本沒辦法治療。”
“這麼説,你父親現在仍是每天都在畫那張畫?”
“噢,可不是嗎。”杜麗露出痛苦而疲倦的神色,“都不知道已經畫了幾千張還是上萬張了。我和家裏的傭人把那些畫偷偷地丟掉了很多,可剩下的畫稿仍在我父親的畫室裏堆積如山——我真不知道,這種狀況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柯林用手托住下巴,疑惑地問:“你父親天天都在畫的到底是張什麼樣的畫?”
“我看不懂,像是某種複雜的圖案,也許是什麼抽象畫——説實話,我已經看夠了,我現在只要一瞧見這幅畫就渾身不舒服。”
柯林用手指輕輕敲打着餐桌,説:“杜麗,你剛才説,在我們訂婚之前,我必須要了解到這些事實——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為我瞭解到你父親的這些情況之後,就會打消和你結婚的念頭嗎?我還以為你知道,我有多麼愛你,不管你或者你家裏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改變我們在一起的事實。”
柯林的這些話像一道道暖流淌進杜麗的心窩,令她感動不已,但杜麗仍有些擔心地説:“可是,柯林。你知道,我母親早就去世了,我一直和父親住在一起。現在我結了婚,特別是他又得了這種病,我更不可能讓他一個人住——這意味着,就算我們結了婚,也得和我父親住在一起,這些你想過嗎?”
“這又怎麼樣。”柯林不以為然地説,“結婚之後,你的父親就是我的父親,我想,我們肯定會一起想辦法治好他的。”
杜麗感激地看着柯林,説:“那麼,這個星期六,你能不能到我家去一趟,和我父親見見面,順便告訴他我們準備結婚的事。”
“當然可以,這是結婚前必須的。”
“可是,你得有心理準備。我父親現在脾氣十分古怪,而且經常會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我希望你不會……”
柯林伸出大手,摸了摸杜麗的頭:“別擔心,親愛的。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好嗎?”
杜麗望着柯林,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了。”柯林抓起餐桌上的刀叉,切開一塊牛排,“我得吃點兒東西了。你能看出來吧,我早就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