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的鳳凰山自古被稱為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這裏清雅幽靜,遠離塵囂。山林中有的似乎只有水聲、蟲叫、鳥鳴,各種聲腔調門細細地搭配着,醖釀出一種比寂然無聲更靜的靜。微風吹來,山石間掩映着的叢叢樹木便彷彿是在薄霧中輕歌曼舞,所見所聞着實讓人恍入仙境。
正是這種奇妙的感覺,讓範尼更加堅定了在這裏能找到高人的信心。此刻,他正沿着石階向山上攀爬——剛才向山下的腳伕打聽得知,通行雲來寺的道路是沒有車行道的,只能由石梯上山。
中間幾乎沒有停歇地攀爬了近兩個小時後,範尼終於在石梯的盡頭看到一座青磚紅瓦的寺廟,正上方寫着“雲來寺”三個字。本來已經疲憊不堪的範尼立刻精神一振。加緊腳步走了上去。
寺院的門口,一個小和尚用掃帚清掃着落葉,也打掃着這座本來就不大的寺廟中的冷清。從寺院門口望去,裏面似乎一個香客也沒有,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和尚在寺內打坐、誦經。
這對於範尼來説,顯然是最好不過的了——他之前還以為要在一個幾百人的大寺院裏苦苦尋找呢。
範尼連汗都顧不上擦一下,他走到那小和尚面前,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説道:“小師傅,我能向你打聽個人嗎?”
小和尚問:“你要找誰?”
“你們這座寺廟裏,有沒有一個叫章瑞遠的老師傅?”
“沒有。”小和尚搖了搖頭,繼續掃地。
範尼突然想起出家人可能已經改了俗名,便從皮包裏摸出那張打印的照片,拿到小和尚的面前:“就是這個人。小師傅,你看看,你們寺裏有這個人嗎?”
小和尚接過照片看了會兒,仍舊搖着頭説:“沒這個人。”
範尼愣住了,不自覺地皺起眉頭——難道那網上的信息有誤,章瑞遠並不在雲來寺中?
這時,寺廟裏走出來一個挑着水桶的和尚。範尼不死心,又拿着照片走上前去問道:“師傅,你們這寺裏有這個人嗎?”
那和尚看了一眼照片,回答和小和尚一樣:“沒有這個人。”
範尼焦急起來:“請你看仔細一點兒,真的沒這個人嗎?”
挑水的和尚説:“我們這寺裏一共就十幾個和尚,天天都見面,我還能認不出來嗎?”
範尼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道:“那你有沒有在這鳳凰山上的其它寺院裏見過這個人?”
挑水的和尚想了想,説“沒有。”擔着水桶下梯去了。
範尼在原地晃動了幾下,腦子裏面眩暈起來——剛才他在山下打聽了,這鳳凰山中一共有大大小小二十幾座寺廟,分佈在山上不同的地方,如果章瑞遠已經離開了雲來寺,他該怎樣去找?況且,章瑞遠離開的也可能不只是雲來寺,他有可能已經離開了鳳凰山,離開了C市,甚至離開了人間都説不準——想到這裏,範尼感覺自己的心像是掉進了一個無底的冰窖,在凍結中層層下墜。
幾分鐘後,結鬱在範尼心中的無奈、絕望突然轉化成為一種悲憤的力量,他對着無人的山林大叫道:“章瑞遠大師——你在哪裏!”
一連呼喊了好幾遍後,範尼重重地吐出一口怨氣,準備邁着蹣跚的腳步下山。臨走之前,他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寺門上方的“雲來寺”三個字,眼角的餘光掃到寺院中的和尚。他們都停下唸經,紛紛回過頭望着自己。其中有一個剛剛從禪房走出來的老和尚,他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注視着範尼。
看吧、驚訝吧、譏笑吧,這些都不重要了——範尼轉過身要走,突然他身體一振,眼睛猛地睜大。他舉起手中的那張照片仔細端視了十幾秒鐘,驟然回頭——
其他和尚都還在原處,但那個老和尚卻不見了!
範尼呆了幾秒,然後快速地衝到寺院內,左右四顧之後,他闖進右側的一間禪房。
在這間禪房裏,範尼再一次見到了那個老和尚。他盤腿坐在一個蒲團之上,範尼顧不上禮儀了,走過去盯着他的臉仔細看了一陣後,又拿起照片對比。他激動地大叫起來:“您就是章瑞遠大師!”
老和尚面無表情,不置可否。外面幾個年輕的和尚走進來疑惑地望着範尼,同時叫了一聲:“慧遠大師……”老和尚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先出去。
此刻,範尼已經完全理解剛才那兩個小和尚為什麼認不出來這位“慧遠大師”就是照片上的章瑞遠了。照片上是章瑞遠中年時的模樣,臉龐飽滿、頭髮烏黑,穿着一身中山裝,和麪前的這位臉頰削瘦、略顯蒼老,身穿僧服的老和尚確實大相徑庭——如果不是他剛才用那古怪的眼神注視範尼,範尼也根本不會將他們兩者聯繫在一起。他感慨萬千地説:“章瑞遠大師,我終於找到您了!”
“我早就不用那個名字了,貧僧法號慧遠。”老和尚平靜地説,“施主,你找我有什麼事?”
範尼激動地一時不知道該説什麼好。他穩定了一下情緒,説:“慧遠大師,我知道……這很唐突,我的要求可能也很失禮。但是,如果不是有特別重要的事,我是不敢來打擾您的。”
慧遠大師説:“你是來找我‘通靈’的嗎?”
範尼一愣,他沒想到自己七彎八拐、難於啓齒的要求,被慧遠大師如此直截了當地説了出來。他怔怔地回答道:“……是的。”
接下來的話語依然直截了當。“施主請回吧。貧僧自出家以來便再未進行過此等‘通靈’之事。”
雖然之前已有心理準備,範尼仍感到難以接受:“慧遠大師,為什麼呢?”
大師閉目合十道:“亡者已逝,靈魂在天。何必再去打擾它們?”
簡短的兩句話,卻令範尼全身一陣顫動——慧遠大師這兩句話,間接地證明了他確實有能與死者溝通的能力!範尼心中湧起難以名狀的悸動,他雙膝跪下,央求道:“慧遠大師,求您幫幫我,我所遇到的絕非是普通事情!否則我也不想打擾任何逝者的靈魂!”
“這種話我聽了十幾年,每個人都這麼説。”慧遠大師眼睛都沒有睜開一下,“如果我答應了你的話,這個雲來寺就再也沒有安寧了。”
“慧遠大師,我向您保證,我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大師仍然堅定地説:“你走吧,我不會答應的。”
範尼絕望地注視着慧遠大師,難過地説:“大師,佛教的宗旨不是‘救世濟人、普渡眾生’嗎?”
慧遠大師説:“不錯,但人已經死了,便不必再普渡於他(她),這並不矛盾。”
範尼悲從中來,説道:“是的,死去的人已經死了,但我還活着呀!十年來,我幾乎每天都在受着煎熬、折磨,在痛不欲生中存活——難道這就不值得被大師指引、救助嗎?”
慧遠大師緩緩睜開眼睛:“施主,究竟是什麼事情要讓你非得找死者問個明白?”
大師的這句問話讓範尼看到一絲希望,他趕緊將十年前悲慘的往事講了出來:“十年前,我和我的新婚妻子朱莉舉行婚禮……”
慧遠大師一直平靜地傾聽着。十多分鐘後,範尼講完了所有的事情,大師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些變化,但範尼無法從大師深不可測的神情中揣測到他內心的想法。直到沉默了好幾分鐘後,他聽到慧遠大師清晰地説出一句:“好吧,我決定幫你這一次。”
範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明白是什麼令慧遠大師在聽完他的故事後改變了主意,但他顧不得想這麼多了,他只是不停地鞠躬、道謝:“太感謝您了,大師!太感謝您了!”
慧遠大師站起來,走出禪房,跟寺院中的幾個和尚交待了幾句後,對範尼説:“走吧。”
範尼沒想到慧遠大師竟是如此爽快之人,居然能立刻就跟自己下山,他再次道謝之後,和大師一起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