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威今天多少感到有些意外。
他心裏清楚——沒有謙遜和虛偽的必要——自己現在已經是這座城市裏數一數二的心理學專家了,或者説是權威。不過這些稱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現在名利雙收——特別是在熱鬧的市區開了這家裝修豪華的心理諮詢中心之後,每天上門拜訪的客人絡繹不絕,而且客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來自上流社會的富豪和政客們。雖説工作辛苦,可每天豐厚的收入和與日俱增的名氣足以讓人找到慰籍。想想看,對於一個男人來説,僅僅三十五歲就能將事業發展得如此輝煌——夫復何求?
可今天下午卻着實有些奇怪,羅威再次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大鐘——已經三點半了,往常這個時候外面的接待室裏起碼也應該有兩至三個客人坐在沙發上排隊等候了,可今天卻連一個客人都沒有。羅威習慣了每天忙碌而充實的生活,對於這樣一份難得的清閒竟感到有些不適。
又等了五分鐘,仍然沒有人來。羅威撇了撇嘴,覺得不應該再這樣無所事事地傻等下去了,得找點事情來混着時間。
他打開辦公桌右邊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副跳棋,放到桌子上後,將那些玻璃珠子一顆一顆地擺到棋盤上——從小時候起,羅威就喜歡這樣一人分飾兩個角色,自己跟自己下棋,他把這看成一種“自我挑戰”。
羅威聚精會神地跟自己下着棋,不知過了多久,正在他舉棋未定的時候,辦公室外響起了敲門聲。
羅威抬起頭,説了一聲:“請進。”
門打開,進來的是羅威精明能幹的女助手吳薇,她禮貌地説:“羅威醫生,外面有一位老先生説有急事要找……”
她的話還沒有説完,只聽到“砰”的一聲巨響,一個戴着帽子、身材瘦高的老人將辦公室門猛地推開,闖了進來。羅威被嚇了一跳,身子一抖,手裏捏着的一顆跳棋棋子掉落到地上。
那老人滿頭大汗,一臉驚惶神情,他徑直走到羅威辦公桌對面的皮椅旁坐了下來,然後像一個主人發號施令般衝女助手揮了揮手,説:“你可以出去了!”
羅威十分驚訝——自兩年前開了這家心理諮詢中心以來,出入這間辦公室的,都是有禮有節的上層人士,還從沒有哪個客人像今天這樣粗魯和無理!
他正要發怒,準備斥責這個缺少禮貌的客人,老人卻摘下帽子,望着他説:“羅威,是我!”
羅威端視了老人幾秒鐘後,驚喜地叫了起來:“啊!原來是您,嚴鴻遠教授!我都有快十年沒見過您了!您……是怎麼找到我這裏的?”
“聽着,羅威!”老人完全沒理會羅威的問候,他的臉上仍舊是一付急切而緊張的表情。“我只能在這裏呆五分鐘!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羅威趕緊朝女助手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出去,然後説:“嚴教授,您説吧,什麼事?”
老教授把手掌擱在桌面上,腦袋向前伸,一雙幹凅的眼睛裏佈滿血絲,那裏面折射出無處隱藏的恐懼和絕望。他沙啞着聲音説:“羅威,我要死了……我的日子到了,我知道……就是今天,我活不過今天了!”
聽到這話,羅威大吃一驚:“嚴教授,您怎麼了?”
老教授微微顫動着身子,嘴唇上下掀動着,雙眼發直:“我終於明白了,就是今天!我的日子……就是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
羅威驚駭莫名地望着他:“教授,您是……得了什麼重病嗎?”
話剛説出口,羅威就立時感到不對——就從剛才嚴教授猛地推開門,大步走到自己面前這一點來看——他也絕不像個生命垂危的病人。霎時間,羅威的腦海裏浮現出一些電影裏的情景,他低聲驚呼道:“教授,難道是有人想對您……”
嚴教授伸出左手,用手勢打斷羅威説話。他抬起頭,臉色灰暗,用呻吟一樣的聲音説:“羅威,別再猜了,都不是。總之,你不會明白的!”
説到這裏,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渾身一顫,臉上驚駭的表情更甚了。老教授瞪大着眼睛説:“天哪,羅威,我沒有時間了!我不能再……聽着,我無法向你解釋這是什麼回事,我也沒有時間來解釋了!”
説話間,老教授打開衣服拉鍊,從裏面拿出一個牛皮紙封面的舊筆記本,遞到羅威手裏,説:“這個本子你拿着,記住兩點:第一,所有事情的答案都隱藏在這個本子裏,只有解開了這裏面的迷,才能找到解救的方法……”
説到這裏,老教授緊緊抓住羅威的手:“羅威!你是我最得意的一個學生!這也是我專程到這裏來找你的原因。也許,憑你的天資,能夠解開這所有的迷,找到解救的辦法!到時候,請你一定要救救夏莉!”
羅威極為困惑地搖着頭:“教授,您到底在説什麼?誰是夏莉?您要我解開什麼迷?”
“我沒有時間向你解釋了,羅威,這一切你以後都會知道的!”嚴教授加快説話的語氣,“我還沒説完,第二點,你千萬不能銷燬這個筆記本,切記!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總之,千萬別銷燬它!”
説完這些話,嚴教授放開緊抓住羅威的手,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得走了,羅威,我大概……只剩一點時間了,我還得去辦一件事。”
“等等,教授!您,這……”羅威腦子裏一片迷茫,説話語無倫次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您剛才説的我一點兒也不明白,您到底要我做什麼?”
老教授本來已經背過身子準備出門——他停頓了一下,轉過頭來,望着羅威説:“你還記得嗎?十年前我們在一個大型的心理學家座談會上碰面時,我向你提起的亞伯拉罕-林肯的事?”
“林肯……那個美國總統?”羅威眉頭緊蹙,竭力回憶。
“好了,羅威,我剛才説了,你以後都會明白的——我講的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我得走了。”
説完,老教授將頭轉過去,快步向門口走去。
羅威還想叫住教授,讓他再説明白些——突然,他看見走到門口的嚴教授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腳下一滑,“啊”地大叫一聲,身子一偏,整個人向右側倒去。
事情發生地太快了,羅威此時還在辦公桌前,離老教授有好幾米的距離,根本來不及去扶他——這一瞬間,羅威的眼睛裏出現了另一樣更可怕的東西,幾乎令他心膽俱裂。
在辦公室的門口,放着一個裝文件、資料的長方形矮櫃子——嚴教授這時正朝那個方向倒去,他的太陽穴正對着矮櫃子的尖角!
“天哪!”羅威大叫一聲,緊張地全身顫抖,用一隻手捂住嘴——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慘劇發生。
在老教授的頭只差零點幾秒就要撞到矮櫃的方角上時,從辦公室門外猛然伸出一隻強壯有力的手臂,一把托住老教授的身體,將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羅威睜大眼睛望着門口,一箇中等身材,體格強壯的工人邁了進來,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塊大鏡子的鏡片,一隻手托住鏡片的另一頭,另外一隻手將老教授慢慢扶了起來。
羅威閉上眼睛重重地舒了口氣——他這才想起,昨天下午向旁邊的裝飾公司訂了一塊大穿衣鏡,準備放在辦公室裏的。這個工人恰好在這時送鏡子來——幸虧他來得及時,才救了老教授一命。
嚴教授緩緩站立起來,他面對着扶住他的工人,嚥了口唾沫,仍然一臉驚魂未定的神情,顯然還沒能從剛才的驚險中回過神來。
“老先生,你走路可要當心啊!你看,剛才多危險!”扛鏡子的工人顯然也被嚇着了,他瞪大眼睛對嚴教授説。
嚴教授張大着嘴,表情木吶地點了點頭。
羅威趕緊從辦公桌前走了過來——突然,他停住腳步,眼睛捕捉到地下的一個小東西。他彎下腰,將那個東西撿了起來。
是剛才從他手裏掉落到地上的那顆跳棋棋子!
原來嚴教授是踩到這顆玻璃珠子才摔倒的。霎那間,羅威想起嚴教授剛才一直在説的那句:“我要死了,我的日子到了,就是今天!”
如果剛才這個送鏡子來的工人晚一步出現,那嚴教授現在豈不是已經……可是,他怎麼會預測得到自己的死期?瞬間,一種極其驚異的感覺佈滿羅威全身,令他遍體生寒。
就在羅威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無意間透過玻璃窗瞥了一眼窗外——在那個扛鏡片的工人身後,另一個雙手抱住鏡架和鏡框的工人正快步向辦公室門口走來。大概是他抱着的鏡架太重了,又擋住了他面前的視線,他只有快步衝過來,才能儘快放下沉重的鏡架。
看到這一幕的剎那,羅威心中猛地產生一股可怕的預感,他低吟一句:“不好!”但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慘劇就已經發生了。
那個抱着鏡架的工人只看着腳下的路,他並不知道前面正站着那個扛着鏡片的工人,更不知道那個工人的面前站着一個老人——而那鋒利的鏡片正對着老人的咽喉!
衝過來的時候,笨重的鏡架撞到了鏡片上,扛着鏡片的工人手一抖,那如尖刀般鋒利的鏡片對直向老教授的喉嚨滑過去。
一抹鮮血濺了出來,噴射到羅威和扛鏡片工人的臉上、全身……
鏡片嵌進了嚴鴻遠教授的半個脖子,他死之前瞪大着眼睛,連叫喊一聲也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