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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下樓後,我們步入昏暗狹窄的小街。陳思達挽着我一言不發地朝前走。但我沉不住氣了,停下來,望着他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看着我好不容易説通了漁歌,要他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為什麼你突然拖着我離開?”

    陳思達説:“你沒必要為了證實這件事而毀約。你有沒有想過,假如這個走到窮途末路的漁歌在得知費雲涵的秘密後,動起了歪腦筋,跑去找費雲涵敲詐勒索一番,會引發什麼結果?”

    我吐出一口悶氣。“你真是考慮周全。但問題是,因為擔心這個而不對證的話,這件事恐怕就永遠沒法搞清楚了。”

    “千秋,你顯然沒弄懂我的意思。”陳思達凝視着我,“我説了,你沒必要為此毀約——因為不用對證,我已經判斷出提供題材給你們的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我睜大了眼睛。“是嗎?那你告訴我,是同一個嗎?”

    陳思達左右看了看,微微皺了下眉:“我們非得在這裏説嗎?能不能找個咖啡廳,坐下來慢慢談?”

    “不,就在這裏説!”我已經急不可待了。“別賣關子了,趕快告訴我!”

    陳思達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聽我説……”

    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閃出幾條人影來。這幾個人迅速地將我們倆圍住,其中一個穿着一身黑衣黑褲的瘦高個兒晃悠到我面前,油腔滑調地説道:“美女,看你這一身穿着打扮,可不像是在這種地方出入的人呀。怎麼,跑到這貧民窟來體驗一下不一樣的感覺?”

    我瞪着他。“你是誰呀?關你什麼事?”

    “看你,這麼冷淡幹什麼?既然來了,就借幾個錢給哥幾個花花吧。”

    我完全沒有遇到這種事的經驗,竟然還沒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罵道:“憑什麼?滾開!”

    那嬉皮笑臉的小混混突然變了臉色,從袖子裏甩出一把彈簧刀出來,比在我面前。“美女,我可不是在請求你呀。”

    搶劫!?這個時候我才清醒過來,呼吸頓時變得急促了。這時,圍着我們的那幾個小混混一起靠攏過來,把我和陳思達逼得退到了牆角。

    我緊張地抓住了陳思達的臂膀,而陳思達的另一隻手背過來在我的手臂上輕輕掐了一下,似乎是提示我保持冷靜。

    “唉,”陳思達忽然嘆了口氣,側過臉來無奈地望着我,撇着嘴説,“大小姐,現在你滿意了?你不是專門要到這種地方來尋找刺激嗎?怎麼樣,好玩嗎?”

    我緊張地心臟狂跳,陳思達卻看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我們只不過是參加了一個糟糕的旅遊團。

    “嘿,兄弟,放鬆點兒。”陳思達對拿着刀的瘦高個兒説,“你瞧,你們這麼多人,我們才兩個,顯然不是你們的對手。所以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就行了。我們會好好配合的。”

    “你倒是挺識趣的。”一個臉上文着一隻蜥蜴的光頭男人冷冷地説,“你知道我們想要什麼。”

    “當然。但我的意思是,你們只對錢感興趣嗎?我們手頭現在也沒多少現金,不過我的手機不錯。”陳思達説着從褲包裏掏出手機,“新款的蘋果手機,拿到二手市場也得賣3000元左右吧。”

    我呆呆地望着陳思達,懷疑他是不是瘋了。那幾個小混混也顯得有點困惑,好像他們從來沒遇到過這麼主動的受害人。

    “別這樣看着我,大小姐。”陳思達對我説,“你不是説從來沒有遇到過搶劫嗎?那我告訴你吧,這就叫搶劫。”

    他轉頭對那些流氓説道:“抱歉,我不得不跟我不懂事的女朋友上一課。她被她那個當大官的父親寵壞了。兄弟們,你們一定也有過這種體會——交上一個任性的女友總讓人有點無奈。就拿今天來説吧,她非得要纏着我陪她到這裏來尋找刺激。結果還真讓她達到目的了。兄弟們,你們真不該這麼配合她。”

    瘦高個子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陳思達。“你是不是在耍我們?”

    “當然不是。”陳思達一臉嚴肅地説,“我希望你們能跟我女朋友一個教訓。不然她會越來越任性的。她父親為他配的幾個保鏢,她從來都不許他們跟着,每次都讓那幾個保鏢找的好苦。不過這倒也是,我們兩個約會,後面跟着幾個大男人,那算怎麼回事?”

    陳思達又轉向我説道:“還愣着幹什麼?把錢和手機摸出來給人家吧——哦,對了。”他對那些小混混説,“能讓我們把卡取出來嗎?那上面存的電話號碼對你們沒什麼用,你們需要的只是手機本身。”

    一個戴着帽子,用帽檐將臉遮起來一大半的男人對瘦高個兒説:“老大,我看這小子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好讓那幾個保鏢找到他們,我們可別上當了!”

    高個子拿刀逼近我們,惡狠狠地説:“別廢話了,趕緊把錢和手機交出來!”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要卡了。”陳思達做出在褲包裏掏錢的動作。突然,他望到了前方的什麼,高興地揮手喊道:“嘿,我們在這兒,高登!李崎!”

    高個子扭頭一看,前方果然有幾個人正在走過來。他大罵一聲“該死!”然後向同夥喊道,“快跑!”

    一羣小混混落荒而逃。我愣愣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盡頭。陳思達用手肘碰了我一下:“還不快跑?”

    他這一提醒,我才頓然醒悟,趕緊和陳思達一起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不一會兒,來到一條人流量較大的街道上,才停下來鬆了口氣。

    陳思達很快招了一輛的士,我們倆鑽進車內。陳思達對司機説:“去市中心任意一家四星級以上的酒店。”

    半小時後,的士在一家叫做“紫都飯店”的四星級酒店門口停了下來。陳思達付了車費,我們走進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

    “我們住一起,還是分開住?”陳思達問我。

    鑑於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回答道:“住一起吧。”

    陳思達對前台服務小姐説:“一個標間。”出示了我們倆的身份證。

    乘坐電梯到了十一樓,我們走進房間。我叮囑陳思達:“把房門鎖好。”

    陳思達笑道:“你還對剛才的事心有餘悸?放心吧,到這裏就沒事了。”

    我坐到牀上,吐了口氣,舒展着僵硬的身體。

    “你不會今天晚上就想呆在這無聊的酒店裏了吧?我們不到附近的酒吧喝一杯?”陳思達説。

    “算了吧,我不想再出去了。這座城市的治安實在是太糟糕了。”

    陳思達哈哈大笑起來:“你不能怪整座城市,只能怪我們自己要到那種地方去——每個城市的貧民區都是犯罪率最高的地方。所以從漁歌家出來後,我只想趕快離開,你卻硬要在那裏説,結果真的遇到了這種事。”

    “抱歉,我完全沒有這種經驗。”

    “看得出來。”

    “那個人用刀比着我的時候,我真的嚇壞了。”我望向陳思達,“為什麼你會這麼冷靜呢?你以前有過這種經歷嗎?”

    他搖頭。“沒有。”

    “那你怎麼能如此應對自如?”

    陳思達看着我,提醒道:“千秋,我是一個心理學家呀。”

    “沒錯……但我真的很好奇,你怎麼能臨時想出那種脱身的妙計?”我忽然對這個很感興趣。“你教教我吧,假如我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也可以如法炮製。或者是,我還可以把這種方法寫進小説中,讓眾多讀者受益。”

    陳思達微笑道:“想法是好的,但這種方法恐怕不是誰都能現學現用的,只有心理素質特別好的人才能辦到。”

    “説説看吧。”

    “好吧,難得你對心理學如此感興趣。”陳思達坐到我對面的牀上,“首先,保持冷靜是最重要的,千萬不能表現出懼怕或驚慌失措,那樣的話等於是露了底,會讓歹徒更加囂張。”

    我點着頭。

    “接下來,冷靜地分析。你有沒有注意到,最開始,我一句話都沒有説——實際上,那個時候我就是在仔細觀察他們的言行舉止,好判斷出這是一夥怎樣的歹徒。”

    “你觀察後的結論是什麼?”

    “這夥人只是小混混罷了,不是那種真正危險的兇徒。通過那個瘦高個兒跟你搭訕時説的話就能看得出來——真正的搶匪不會有這麼多廢話,他們會直接把刀比上來,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他們想要的東西。”

    “嗯。”我點頭,認為他的分析很有道理。

    “在確定了這一點之後,我心裏就有數了。接下來,我故意表現得對他們毫無怕懼,更主動問他們要不要我的手機——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為什麼?”

    “這是利用了人的逆反心理。一般被搶劫的人都會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東西——比如緊緊抱住皮包,或死死按住褲子口袋——這樣反而是在提醒劫匪該從哪裏下手。但我大大方方地拿出來,反倒使他們摸不着頭腦,甚至懷疑其中有詐,不敢輕舉妄動。人的心理都是這樣——如果某種狀況和自己預想的不一樣,就會感到有些無所適從。我就是想要達到這種效果,讓他們一時不知道該幹什麼。”

    “我明白了。”

    “在他們感到茫然這一段時間,我開始誇誇其談,故意將一些唬人的信息透露給他們。而我説這些話的另外一個目的,當然就是拖延時間,尋找對策。”

    “真是太妙了。”我讚歎道。

    “但是,這種虛張聲勢需要有足夠好的演技和自信才行。要説得連自己都相信就是這麼回事。當然,那些人可能只會半信半疑,但我已經對他們造成了一種杯弓蛇影的效應——終於,我觀察到機會來了,前面走來了幾個人,於是我假裝看到熟人一樣大聲呼喊——那些之前受到心理暗示的小混混就像驚弓之鳥一樣被嚇跑了。”

    我大笑起來。“高登,李崎?真有你的,這兩個名字是你現起的?”

    “是我兩個朋友的名字,借用一下。”

    我衷心地感嘆道:“有個學心理學的朋友真是件幸運的事。”

    “我以前就告訴過你,心理學是最具實用價值的一門學科,它可以運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你現在相信了吧?”

    “是的。”

    陳思達正視着我。“千秋,其實心理學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你要充分考慮到對方的心理。被搶劫的人固然害怕,但你要想到,做賊心虛,歹徒可能比你更害怕。”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就像你遭遇的這件事一樣,你認為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另外兩個作家大概也是。所以,我希望你能諒解他們的一些行為。”

    我聽出來了,他指的是安玟大鬧新聞發佈會的事。陳思達叫我諒解她,也許是為了勸説我放下面子去找安玟,弄清事實。但我對安玟的怨恨不是短短時日就能消除的。我咬着嘴唇沒有説話。

    過了一會兒,我意識到該説正題了。經那幾個小混混一岔,我差點兒忘了起先非常關心的一個問題。“對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為什麼你認為提供故事題材給漁歌的不會是費雲涵?”

    “同樣是運用心理分析的方法——其實道理非常簡單。”陳思達説,“首先,你想一下,假如費雲涵有心要騙你——也就是説,他在拜訪你之後,又找過漁歌,那他會老老實實地告訴漁歌,自己的真實身份嗎?只要瞎編一個名字就行了。所以你們就算相互對名字,也是白搭。”

    “但是,我們不一定僅僅對名字,還可以通過這個人的身高、長相等等來判斷……”

    陳思達擺着手説:“別急,我還有第二個能證明絕對不是費雲涵的證據。”

    我靜下來聽他説。

    “想想看,費雲涵那種出手闊綽的超級富豪,假如他要拜託某位作家為他寫作,他會不給那人一點好處嗎?比如你,他就付了一百萬。那麼如果他找過漁歌,顯然也會付一筆錢。但是你看看漁歌現在的處境——真的如他所説,已經落魄到一貧如洗、三餐不繼了。別説一百萬,我看他身上恐怕一百元都拿不出來——所以,你明白了吧?”

    我微微頷首。

    “再説了,你想想漁歌家附近的環境,還有他那破爛不堪的廉價出租房。費雲涵這種身份高貴的人,會到那種地方去嗎?他要找,也只會找像你這樣的着名作家。”

    陳思達的話完全説服了我,現在我已經能徹底排除這個可能性了。但同時,我又感到有些沮喪。“這麼説,我們到T市來這一趟,不是沒起到什麼作用?”

    陳思達睜大眼睛看着我,好像我説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你怎麼會這樣認為呢?千秋,我們這一趟收穫很大呀!”

    “比如説呢?”

    陳思達激動地坐到了我旁邊來。“我們確定了一件事——漁歌的小説也是根據某個人提供的素材寫出來的,而且這個人肯定不是費雲涵,而是另外一個和費雲涵有相同經歷的人——這證明我之前的第三種猜測是正確的!”

    我思索片刻。“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呢?”

    陳思達瞄了我一眼。“我覺得,如果你能不計前嫌,去找安玟的話……”

    他説到這裏就停了下來,因為我已經在搖頭了。

    “陳思達,抱歉……雖然你是在為我的事情奔波,我也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不是臉面的問題,我現在對安玟的反感和厭惡情緒太嚴重了。我根本無法坐下來和她好好談話。況且,她還可能不待見我呢……所以,請你理解我。我真的做不到。”

    “好的,我理解。千秋,我不會強迫你的。”

    “其實,我倒有個想法……”我説,“我們明天再去找漁歌一次,想辦法套出那個提供題材給他的人的聯繫方式,然後我們……”

    陳思達擺手打斷了我的話。“這個辦法不妥。漁歌根本不會告訴你,因為那擺明了就是要陷他於不義。你想想看,如果他叫你提供費雲涵的聯繫方式,你會告訴他嗎?”

    我一下泄氣了。“這麼説來,我們沒辦法繼續進展下去了。”

    “那倒也不至於。”陳思達深思着,“你讓我想想……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我們繼續留在T市沒什麼意義了。明天就乘班機回去吧。”

    “嗯。”我點了下頭。

    “好了,累了一天,休息了吧。我先去洗澡你不介意吧?”陳思達一邊説着,一邊開始脱衣服,在我面前毫不顧忌地脱得只剩一條平角短褲,露出性感、勻稱的身體。

    “你……咱們同住一室,你可要守規矩呀。”我的臉微微有些發燙。

    陳思達聽我這麼説,竟然向我靠攏過來,一雙火熱的眼睛注視着我。他雙手撐在我身體兩邊,有種要壓下來的趨勢。我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卻發現這樣做其實是在迎合他,因為我最終會仰面躺在牀上。

    “你……你要幹什麼?”我的心臟怦怦亂跳,眼光儘量不放在他那身泛着古銅色的,健壯、結實的肌肉上——這是我記憶中完美的身材嗎?

    “如果我要不守規矩的話,十年前就不守了。”陳思達説完這句話,突然哈哈大笑,然後直起身來,轉背進浴室去了,一邊哼着一首小曲兒。

    我瞪着他的背影,雙唇緊閉,面頰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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