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是陳思達先生嗎?”手機聽筒裏傳出一個男人低沉的嗓音。
陳思達一愣,隨即答道:“是的。”
“我是S市公安局刑偵科的王樂新。剛才是你打的報警電話,對吧?”
“對。”
“我們想向你瞭解一些情況,請你和千秋小姐繼續待在萬泰酒店,十分鐘之後我們在酒店的大堂見面,可以嗎?”
“……好的。”
掛了電話,陳思達坐在牀上發愣。我問道:“怎麼了?是警察打來的嗎?他説什麼?”
陳思達吸了口氣,又吐出來:“現在的警察堪比中央情報局的調查員了。他們已經查出了我們現在正在S市的萬泰酒店裏。”
“你説‘我們’?”我想確定他是不是語誤。
“沒錯,是我們——他們知道你現在和我在一起。”
我感到驚訝:“怎麼可能?”
“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我用手機打了報警電話,警察可以利用職權查出這個號碼的所屬,再加上我們之前用身份證在公安聯網的酒店登記過,所以他們很輕鬆就能查到了。”
“那他們幹嘛還打電話過來確認?直接找上門來不就行了?”
“我想他是出於禮貌,畢竟我們又不是嫌疑犯;同時間接告知我們——警察是神通廣大的,我們的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我緊蹙眉頭。“警察找我們,是不是意味着……安玟真的出事了。”
“多半是。”陳思達翻身下牀。“穿衣服吧。警察十分鐘後就到,約我們在大堂見面。”
現在已經快接近凌晨一點鐘了,很明顯發生了十分緊要的狀況,否則警察不會這麼急地找我們瞭解情況——看來安玟是凶多吉少。此刻雖然已是深夜,但我全無睡意,迅速穿好衣服,再簡單地補了下妝,就和陳思達一起乘電梯下樓。
來到酒店大廳,我看到一個倚靠在總枱前的中年男人正在抽煙。他看到我們後,向我們迎面走來。靠近的時候,他從衣服內包裏摸出警察證,出示給我們看,同時説道:“兩位好,我是王樂新。”
“你好,王警官。”陳思達開門見山地説,“你找我們,是不是因為安玟那邊出事了?”
王警官不置可否。“麻煩兩位跟我到局裏去一趟吧,配合調查。”
説完這句話,他就轉身向酒店門口走去,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和陳思達只能跟着他走。
警車裏還有一個警察,坐在駕駛員的位置。我們都上車後,王警官對他説了聲:“開車吧。”
警車將我們送到公安局。進入刑事偵緝科的辦公室,王警官拖過來兩張椅子請我們坐下,他自己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一把皮轉椅上,直視着我們。
王警官身材高大、寬肩峯腰,從見面到現在一直緊繃着臉,極具威懾力,一看就是那種不好打交道的人。和他面對面坐在一起,任何人都會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注視了我們一刻,問道:“你們現在知不知道安玟的情況?”
我和陳思達對視一眼,幾乎是一起回答:“不知道。”
“你們説的‘不知道’,是指不知道她是死是活;還是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
陳思達想了想。“第二種。”
王警官盯着他。“但是你剛才報了警,説她可能遭遇危險。”
“沒錯。”
“你憑什麼這樣認為?”
陳思達説:“是這樣的。我們在酒店的時候,接到安玟打來的一個電話。她顯得十分不安,而且非常恐慌。她説了些不清不楚的話,然後就不説話了,但是電話卻沒有掛機——我們感到不對勁,所以就打來電話報警。”
王警官埋頭思索着,似乎在判斷陳思達這番話的真假。過了一會兒,他問道:“她跟你們説了些什麼?”
陳思達望向我。王警官立刻明白了,他問道:“電話是打給你的嗎,千秋小姐?”
“是的。”
“你和安玟的關係好嗎?”
“一點兒都不好。”我如實告訴他。
“那她為什麼跟你打電話?”
“我不知道。也許她想告訴我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我覺得這個警察的態度令人生厭,他問話的語氣就像是在審問嫌疑犯。我有些不悦地説道:“警官,你能不能先告訴我們,安玟到底出什麼事了?”
他緘默了一會兒,説道:“我們接到你們的報警電話,就趕到了安玟的家中,發現她自殺了。”
我的心臟被重重地擊打了一下。我閉上眼睛,幾秒鐘後再睜開:“她是不是……上吊自殺的?”
“沒錯,你怎麼知道?”王警官眯起眼睛問我。
我現在心裏很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的問題。雖然我早就料到結果了,但當這恐懼的猜想被證實的時候,我還是深感震驚和恐懼。
“還是回到之前的問題吧,她在自殺前打電話給你,説了些什麼?”這個警察不打算給我喘息的機會,繼續逼問。
我眉頭深鎖,煩躁地説道:“警官,這件事有些複雜,我不清楚你是否瞭解安玟和我之前發生過的一些事……不知道該從何説起。”
“就從今晚説起。”
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千秋小姐,我既然能準確叫出你的名字——唔,是你的筆名。那我當然就知道你的職業和基本情況。你和安玟同為作家,而且最近因為出版物方面的事發生了一些糾紛,還有一個叫做漁歌的作者——他已經死了。”説到這裏,他停了一下。“好了,不用再説下去了吧。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們警察在辦案之前不會什麼都不瞭解的。所以你儘管把知道的事情告訴我們就行了,不用擔心我會聽不懂。”
雖然他説得輕描淡寫,但我看出來了,這個警察不是平庸之輩。
“可以告訴我了嗎?安玟打電話給你説了些什麼——這個問題我已經問了三遍了。”他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實際上你知道,我完全可以到移動公司提取你們的通話記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
我順了口氣,清理着自己的思緒。“好吧,警官。既然你調查過關於我和安玟之間的事,那你就該知道,我和她幾乎可以説是仇敵。所以今晚安玟打電話給我,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一開始是向我道歉,説錯怪了我,知道我根本沒有抄襲她的小説——這太突然了,我根本反應不過來。接着,她開始説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説什麼。”
“沒關係,把她的原話或者是大概意思告訴我——她説了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她説,漁歌死後,她突然悟到了什麼……”我竭力回憶着,“最後她説——所有答案就在我們三個人寫的書中——我實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王警官用了大概半分鐘的時間來思考我説的這些話。接着,他問道:“然後呢?”
“然後電話裏就沒聲音了,但是她又沒掛機。”
“那你掛機了嗎?”
“沒有,我緊張地握着手機,仔細聆聽那邊的動靜,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聽到了什麼?”
“我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現在想起來,那無疑是一個人在擺弄着一段繩子,我的身體顫抖起來,“……幾分鐘後,我聽到‘砰’的一聲,之後就一片死寂了。”
“你們猜到可能發生的事了嗎?”
我沒説話。陳思達回答道:“老實説,我們有些猜到了,只是不敢肯定。”
王警官把辦公桌的抽屜打開,摸出一個紙袋。“我這裏有幾張剛才拍攝的,安玟自殺現場的照片,你們想看看嗎?”
我和陳思達對望了一眼,猜不透這警官拿這照片給我們看意欲何為。
“要看嗎?”他再次問道。
“……好的。”陳思達嚥了口唾沫,把紙袋接了過來。
陳思達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徵詢我的意見。我的目光沒有躲避。他緩緩從紙袋裏抽出一張照片。
我的眼光剛一接觸到這張照片,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起來,令我渾身冰涼——一個身穿睡裙的女人吊死在客廳中間,繩子是系在頂燈上的。那張臉和我記憶中令人憎惡的面孔已相去甚遠。她一臉青紫,眼球外凸,舌頭伸出口腔外長達十釐米,恐怖駭人到了極點——我不敢再多看一眼,立刻將頭扭到一邊,並緊緊捂住嘴,害怕會突然忍不住嘔吐起來。
陳思達也不願再看下去了,他將那張照片塞回紙袋,遞給王警官。
王警官將照片重新放回抽屜裏。繼續向我們提問:“你們是昨天才到S市的?”
“是的。”陳思達回答。
“來幹什麼?”
我覺得如實回答會讓人覺得非常可疑,但我只能如實回答,“……我們就是來找安玟的。”
“找她幹什麼?”
“瞭解關於她那本書的事。”
“那你們找到她了嗎?”
“沒有。”
“為什麼?你們昨天什麼時候到的?”
“下午三點左右。”
“然後呢,你們做了些什麼?”
“我有些累了,就去酒店休息。六點在附近一家韓國烤肉店吃飯。之後我們去逛老街的夜市。”我索性把所有行程一股腦兒説了出來。
“非常休閒和愜意的安排。”王警官帶着些許諷刺的腔調説,“但是,你們不是來找人的嗎?”
“沒錯,但我們必須當天就找嗎?不能第二天找?”
王警官突然説道:“也許你們知道沒有‘第二天’了。”
我心中一驚,問道:“王警官,你這麼説是什麼意思?”
“隨便説説,沒什麼意思。”他繼續問道,“安玟知不知道你們要來找她?”
“不知道。”
“你事先沒和她聯繫?”
“是的。”
“但她卻在晚上跟你打了電話,好像知道你來了S市。”
這點也是令我感到困惑的。“我不知道……也許她根本不知道我來了S市。這只是個巧合。”
“總而言之,你來了之後幾小時,她就死了。”王警官意有所指地説,“當然,的確有可能是巧合……”
突然,他鋭利的眼光向我射來。“那麼漁歌呢?據我們的調查,漁歌自殺之前,你也到他所在的T市去過,而且目的就是去找他。之後,他也吊頸自殺了——千秋小姐,這會不會也是巧合?”
他這番話令我陷入了極為不利的局面,已經非常明顯地表示出了對我的懷疑。我的臉因憤怒和窘迫而開始充血發燙:“警官,坦白地説,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我也非常想弄明白他們為什麼會上吊自殺。實際上,不止這件事——對於近段時間我所遭遇的種種難以解釋的怪異狀況,我都非常困惑!只有一點是我可以理直氣壯告訴你的,那就是他們兩個人的死,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話説回來,我有什麼方法能使得兩個人自殺?警官,我不得不提醒你——他們是自殺的!但你剛才説那些話的意思,就像是我殺了他們一樣!”
“他們是不是自殺,我們會調查清楚的。”王警官不温不火地説。
見鬼,他連這個都開始懷疑了。我懶得繼續跟他説下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太好了,警官,希望你儘快得出結論。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想回酒店睡覺了。”
陳思達有些遲疑地跟着我站了起來。王警官十指相扣,穩坐在皮轉椅上,對我們説道:“沒問題,你們可以回酒店休息了。只是,近幾天內可能還要麻煩兩位配合我們警方調查,所以你們暫時不能離開S市了。”
我和陳思達面面相覷。陳思達帶着愠怒説道:“王警官,我們已經非常配合了,把所有實情都告訴了你。你還要我們怎樣呢?”
“你們説的那些話,我都要去挨着考證。”他明確地説出了對我們的不信任。“所以你們當然不能馬上離開了。”
“那是你們警方的事情——你恐怕沒有權利強制把我們留在S市吧?”陳思達有些不客氣地説。
王警官緩緩地從皮轉椅上站起開,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盯着陳思達的眼睛,輕聲道:“相信我,我可以採取若干種官方形式把你們暫時扣留在S市。但我不想這樣做,所以只是口頭上告知你們。希望你們不要逼我採取那些強制性的措施,好嗎?”
他説話的口吻很温和,卻藴含着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我和陳思達無奈地瞪視着他。半晌之後,陳思達牽起我的手,一言不發地離開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