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鄭川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公司裏已經空無一人。他的辦公室沒人敢隨便進來,所以大家下班時也沒人提醒他。鄭川望了一眼已經顯得有些幽暗的走廊,兩旁的辦公室都已門窗緊閉。他想方便一下再下樓,便沿着走廊拐了一個彎,進了角落裏的廁所。走出廁所時,女廁所裏突然響起“譁”的一聲水箱放水的聲音。由於四周異常寂靜,這聲音嚇了他一跳。他想,公司裏還有哪位女士沒有下班呢?
他走到洗手池邊洗手,然後又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女廁所裏竟沒有人出來。一般説來,放水衝廁之後人也就很快出來了,鄭川感到有點蹊蹺。他聯想到高葦曾在女廁裏看見廁位的隔板那邊有一隻白色高跟鞋,而當時也是公司下班後到處都無人之際。想到這事鄭川感到毛骨悚然。
他迅速離開了廁所,他不能老站在那裏,如果女廁裏真走出一個什麼人來,其形象他將無法想像。
來到電梯門口,他伸手按下按鈕,已停在底層的電梯悄然啓動,一級一級地閃着燈升上來接他。然而,到17樓時並沒有停下。片刻過後,電梯下行,到17樓“譁”的一聲開了門,裏面已站着一個乾瘦的老頭子,是從18樓進電梯的。
鄭川走進電梯,電梯門緩緩關上。他望了一眼樓層按鈕,老頭子是到一樓,他按下了負一樓地下停車場的按鈕。電梯下行。
老頭子個子不高,筋骨凸現。18樓住着墓陵公司,這乾瘦的老頭子應該是這家墓陵公司的人了。這不是鄭川的偏見,因為在這現代化的寫字樓裏,如果不是墓陵公司,誰會僱用這老頭子做員工呢?
鄭川望着這老頭子脖子上的青筋,好幾次想問他是哪家公司的,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這畢竟是不太禮貌的行為。他想到來公司時與他同乘電梯到18樓的那個女孩,臉色也是不太好,看來這墓陵公司在他的樓上總讓人心裏有點彆扭。
鄭川回到家時,天已快黑了。進門便看見苟媽站在凳子上擦窗户,他説道:“你站那樣高幹什麼,小心跌倒!”苟媽説劉英打電話回來説,在外地的考察快結束了,估計兩天後就要回家,不趕快打掃衞生怎麼行?他的妻子劉英是一個愛乾淨的人,平時總愛用手到處摸摸,發現一點灰塵也會叫嚷的。
鄭川不再説話,直接向樓上的卧室走去。苟媽説你吃晚飯了嗎?他回頭説吃過了。在路上用了餐再回家,這是他的習慣。要是劉英在家,這樣也減少了和她面對面的機會。這是他們經過無數次吵鬧之後達成的平衡,誰也別管誰,和平共處。因為到了他們這種年紀,離婚對誰來説都沒有臉面,在美國讀書的兒子也不會贊成父母離異。
這個晚上,鄭川一直在等待回覆的郵件。他守着電腦,每隔一會兒便看看郵箱,一直沒有新郵件出現。他想着上次提出見面時,幾個小時後便來了回覆。
晚上9點他的手機響過一次,是建築公司的羅總打來的,約鄭川去一個好玩的地方。鄭川知道,所謂“好玩”,不過是那裏有很多女人罷了。並且,羅總請他去玩,還不是衝着他公司下一次工程招標的事。這羅總也還是舊腦筋,玩什麼玩呢,不如直接説錢來得爽快。鄭川在電話上謝絕了他的邀請。羅總説你最近怎麼了,很久不出來玩了。鄭川説他患了高血脂正在輸液,以後再説吧。
其實,輸液僅僅是託詞,讓鄭川生活變化的,完全是林曉月的那些郵件。一方面,那些往事的回憶使他長時間地陷在過往的年少時光裏不能自拔;另一方面,郵件的神秘性質又讓他想方設法想找出真相。
現在,關鍵的時候到了,只要對方約定見面時間、地點,他就是死一次也要前往見面。上次的郵件説過,她就是林曉月,是崔娟告訴她他的郵箱的。從這話來看,完全是兩個死者在地下相逢,從而發生了現在的一切。可是,這可能嗎?鄭川決定用見面來驗證這一切。
可是,一直等到凌晨1點,郵箱裏仍然沒有回郵出現,鄭川只好關了電腦上牀睡覺。也不知睡了多久,鄭川聽見了隱隱的門鈴聲,他立即翻身下牀,打開卧室門,門鈴聲很響地傳來。凌晨時分,誰會來按門鈴呢?鄭川的心“怦怦”跳着,突然明白過來,是林曉月來了,她收到他的郵件後並未回覆,而是直接登門拜訪來了。
鄭川下了一死的決心下樓去開門,果然是林曉月,她還是當知青時的樣子,穿着月白色小衫和青色長褲。她説我來了,便進屋坐在客廳沙發上。鄭川手忙腳亂地給她倒水,她伸出雪白的手擋開水杯説,我不喝水。鄭川説你總要喝點什麼吧,她説喝你的血好嗎?鄭川頭髮都快立起來了,林曉月笑了笑説,你是個沒良心的傢伙,到現在也捨不得給我一點你的血,其實,我的口味還挑剔着呢。
鄭川趕緊説你的郵件我反覆看了,我一直很珍惜那些難忘的時光。鄭川這樣説有討好的意思,因為林曉月隱隱的敵對情緒讓他很害怕。
林曉月説,你記不記得過去我已無所謂了,但是你不該勒死崔娟。我在地下認識了這個新來的女孩,她説你在電梯裏認識了她以後,接着又在地下停車場勒死了她,這讓我很為你傷心,你不該這樣做。
鄭川急了,趕緊聲明崔娟的死與他無關,他當時只是現場的一個目擊者而已。林曉月也不與他爭辯,而是從衣袋裏拿出一條細長的麻繩放在小方桌上説,你看看這個東西吧,是你的嗎?
正在這時,客廳裏的燈光閃了一下,彷彿要停電似的。與此同時,室內升起一股煙霧,而林曉月已經無影無蹤了。
鄭川環顧四周喊道,你在哪裏?你來聽我解釋,崔娟絕對不是我勒死的!他心裏急成一團,雙手揮舞着喊叫,直到將他自己從夢中叫醒。他喘着氣從牀上坐起來,看見被子也被他掀到了地上。
鄭川看了看鐘,凌晨2點15分,看來他睡下不久就開始做這個噩夢了。這夢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林曉月收到他的郵件後真的到他家來了?鄭川膽戰心驚地下了牀,他輕輕地開了卧室門,伸頭往漆黑的走廊上望了一眼,外面沒有一點兒聲息。劉英不在家,女傭苟媽住在樓下,這樓上現在全是空房間,劉英的房間,他兒子的房間,書房,還有一間會客室……整個樓上都沒有人,鄭川開了走廊的燈,他要到樓下客廳去看看。剛才,在夢中,林曉月就是和他在那裏見面的。
鄭川扶着樓梯欄杆一階一階往下走,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可笑,但又不能忍住下去看看的衝動。有時,人的一種沒有道理的舉動也許有更深的意義,誰説得清呢?
令人恐懼的場面出現了,當鄭川來到樓下的客廳,打開雪亮的吊燈,在沙發旁的小方桌上,一條細長的麻繩正靜靜地躺在桌上,它似乎散發着寒氣,鄭川看見它時不禁倒退了幾步。
這就是剛才夢中林曉月放在那裏的麻繩嗎?這繩索勒死了崔娟,它的每一絲纖維中都含着怨毒!鄭川不可遏制地大叫起來,客廳側面的房門開了,苟媽神色緊張地跑了出來。
“出什麼事了?”苟媽對穿着睡衣的鄭川問道,她的聲音也在發抖。
“那,那是什麼?”鄭川指着小方桌上的細繩問道。
苟媽走過去拿起了細繩,莫名其妙地説:“一根繩子唄,怎麼把你嚇成這樣?”
“它是哪來的?”鄭川的驚恐一點沒減。
“這,我就記不得了。”苟媽疑惑地説,“我白天打掃過房子,是不是我放在那裏的,我沒有印象了。只是,這有什麼可怕呢?”
“是的,不可怕,不可怕。”鄭川喃喃地一邊説一邊向樓上走去,留下苟媽莫名其妙地站在客廳裏。
第二天上午,鄭川在輸液時一直守着身邊的手提電腦,郵箱裏仍然沒有回郵,這是對方第一次沒有響應他提出見面的建議。難道,昨夜夢中的見面就算數了嗎?
譚小影遞給鄭川一杯水,她充滿同情地看着這個病人。鄭川的目光和她對視了一下,覺得她的眼圈有點發黑。
“你昨晚也沒睡好嗎?”鄭川問道,同時有點害怕,她可千萬別説也夢見了林曉月。
“我昨晚值了整夜的班。”譚小影説,“有一個女人有點奇怪,半夜過後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手中翻看着《雲》雜誌,也不知她是不是陪伴病人的家屬。我路過她身邊時她正咳嗽,捂着嘴的紙巾上全是血。我回到值班室對醫生講了,可出來找她時,她就不見了。”
22
高葦近來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梧桐巷9號,這個老舊的住宅區隱蔽在一條濃陰蔽日的小巷裏,使她每天下班回家後就像一條魚遊進石縫裏一樣無影無蹤。
與世隔絕的感覺還來源於她與人羣的疏遠。今天在公司裏,她去各部門發送一份公司文件時,各辦公室的人就像沒看見她走進來似的。他們裝着埋頭工作的樣子,其實是以此表示對她的冷淡。鄭川病休才10多天,這些人便似乎忘了她作為總經理秘書的身份。想到鄭川坐在辦公室的時候,這些人見到鄭川和她時畢恭畢敬的樣子。狗!高葦在心裏罵道。這一天,只有辦公室的張葉在走廊上招呼了她,使她覺得女人之間的一種理解。
中午,吃了公司提供的免費盒飯以後,高葦便上24樓時裝公司去找周玫玩。在那裏,她即使不買衣服也是一種享受。尤其是穿行在展銷大廳的模特兒之間,這些塑料製成的模特兒因穿上各式時裝而顯得栩栩如生。觀賞之中,周玫突然讓高葦站在模特兒中間,説你不要動,眼睛也不要眨,呵,簡直和模特兒一模一樣,讓人分不清真假了。高葦僵硬地站在那裏模仿着,覺得很好玩,一下子將心裏的煩惱沖淡了。
可是,下班後回到家裏,高葦備感冷清寂寞,這套新租來的房子顯得空曠。她約過周玫來玩,她説你將房子讓給我後怎麼不來看看我?周玫説一定來,但這兩天不行,下班後也不斷有客户來訂貨。
高葦斜躺在沙發上,給張駿打了個電話。“喂,你晚上有時間嗎?”她問道。
張駿的回答讓她失望。這個和她有過***的小子總是上夜班。他説白天有時間,這不是空話嗎,白天高葦可要上班。世界就是這樣陰差陽錯,高葦覺得現在事事都和她過不去。
鄭川也不到她這裏來了。不過,她也並不希望他來。剛搬家時鄭川來住過一夜,可是夜半驚魂讓人後怕。鄭川説他在書房看見了鬼魂,高葦並不相信,那是他自己近來神魂顛倒,人在這種陰氣很重的時候會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高葦小時候聽大人講過這個道理。鄭川走後的第二天晚上,高葦一個人睡下後也聽見書房有動靜。第三天,她將鄭川帶來的梳子和鏡子送回了他的辦公室,從此房子裏平安無事,高葦由此相信死人的東西放在屋裏總是凶多吉少。
鄭川不來也罷,省得帶來鬼魅之氣。不過,他連電話也不打,像是將高葦忘掉了似的。今天上午,高葦在辦公室給他打了個電話,沒想到,接電話的竟是譚小影,她説鄭川正輸着液,並且睡着了。這個小護士的口氣好像很照顧鄭川似的,高葦聽後心裏怪不舒服的。難怪鄭川電話也不給她打了,身邊有這個小護士,他一定忘乎所以了。這一刻,她想到如果真有鬼,該把他抓去才好。
高葦斜躺在沙發上胡思亂想,天快黑了,她也不想進廚房做飯,還是去餐館吧。她下了樓,在樓道上仍然沒遇見一個人,家家房門緊閉,現在的人就這樣將自己隔離了。她住的樓裏,感覺是一座空城似的。
剛走出樓口,看見陸地提着一個鐵籠走過來,鐵籠裏關着一隻灰白的貓。這個物管員成天閒着沒事,怎麼又養起貓來了?高葦和他打了個招呼,問他這貓是怎麼回事,沒想到,陸地回答讓她心驚肉跳,他説你跟着我來看吧,我要燒死這隻貓,可刺激了,不看白不看。
陸地提着貓籠向這幢樓的死角走去,那裏放着垃圾桶和一堆廢磚。高葦好奇地跟了過去。
陸地將貓籠放在廢磚上,將隨身帶來的一個啤酒瓶打開,然後將瓶裏的液體向貓籠內淋去,高葦聞見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你真要燒死它?”高葦有點害怕了。
陸地點點頭,嘴裏吹着口哨看着那隻貓在籠裏衝撞着,“喵喵”地叫,它或許感到了大勢不好。
“別,別燒它!”高葦對陸地叫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知道這隻貓是哪來的?”陸地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説,“這是醫院停屍房裏的貓,這貓一定很靈,燒起來一定比別的貓過癮。”
高葦搖搖頭,表示聽不懂他説的意思。陸地也不再解釋,他已打燃了打火機,點燃一個紙團後,將帶火的紙團向貓籠扔了過去。
“轟”的一聲,火焰將貓籠包圍了。那貓發出了一聲慘叫,便在籠子裏翻滾起來。高葦只看見一團火光在籠子裏旋轉、撲騰,很快便不動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傳來,高葦用手捂住了鼻子。
火焰慢慢熄滅之後,籠子裏盛着一團烏黑的東西。陸地興奮地走近看了看,回頭對高葦説:“精彩吧?要是能放開它燒就更好了,不知它帶着火能跑多遠?只是這裏不能試,會引起火災的,以後搞只貓到郊外去試試。”
“這太殘忍了。”高葦心有餘悸地説。她仍然用手捂着鼻孔,以阻擋飄浮在空氣中的焦臭味。
“你聞到沒有,這貓身上有停屍房的氣味。”陸地兩眼放光地説,“醫院裏守停屍房的老頭子養着它,它看見過的死人比活人多,它都快變成精了。可是它鬥不過我,我讓它死它就得死……”
陸地的話沒説完,高葦已經扭頭逃離了這個恐怖的現場。她沿着樓與圍牆的狹窄通道跑出了小區大門,梧桐巷的清涼空氣使她頭腦清醒了些,那個物管員的怪異行為讓人不可思議。
傍晚時分,小巷裏行人稀少,偶有晚下班的人騎着自行車飛快地穿過。高葦這才想起自己是出來吃晚飯的。她來到巷口,在幾家小餐館之間選擇了一下,走進了一家羊肉店。
店裏就餐的人不多,高葦坐下後覺得該先洗洗手,她總感到剛才的焦臭味沾到了手上。店夥計説沒有給顧客的洗手處,去廚房裏洗吧。高葦鑽進了店堂後面的廚房,進門便碰在一塊軟乎乎的東西上,退後一看,牆上正掛着一頭整羊,那白白淨淨的軀體和四肢讓高葦無端地想起人的模樣,她走到水池邊一邊洗手一邊想起“迷途的羔羊”這句話。洗完手後她便逃出了這家羊肉店,走到燈火通明的快餐店坐下,心裏才覺得舒服一點。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這個傍晚的意外經歷,竟讓坐在快餐店裏的高葦心情逐漸輕鬆起來。公司里人際關係的不愉快,對譚小影替鄭川接電話的不滿,以及種種近憂遠慮,都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她的眼前閃現着一團撲騰的火光,以及那隻髒兮兮的鬼貓臨死的哀鳴。她的身體裏掠過一絲快意。包括剛才在羊肉店的廚房裏,看見廚師正揮着一把砍刀砍向羊腿的動作,那真是過癮。
高葦的手在餐桌上無意地敲動着,她像女王似的抬眼望了一眼店堂,是的,她活着,她驕傲並且無所畏懼。
不過,高葦剛剛獲得的這種略帶暴力傾向的自我認定,在回到住宅樓時便遇到了重重的一擊。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發生,這讓她的精神幾乎崩潰。
首先是因為她回家晚了些。在快餐店用完餐之後,她又要了一杯果汁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玄想。她想到了那隻貓,它真是醫院停屍房裏的嗎?陸地是怎麼把它弄來的呢?這個面部瘦削身上肌肉結實的物管員與貓有什麼仇恨呢?高葦隨意想着,也並沒有解開這些疑問的衝動。直到夜已深了,店堂裏空蕩無人,她才像從夢中醒來似的想到回家。
小巷裏濃陰幽深,住宅區裏通道狹窄,高葦漫不經心地一路走來。她進入樓口,一層一層地向6樓爬去,因為5樓的燈是壞了的,她猛然看見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那兩點綠光從樓梯上面俯看着她。她本能地站住,驚恐中還沒做出任何反應,上面突然發出“喵”的一聲貓叫,那兩點綠光隨即向樓上跑去了。
高葦無法控制地發出一聲驚叫,這聲音將5樓的住户驚動了,一扇門隨即打開,一個老太婆和屋內的燈光一起出現在門口,她對着站在樓梯上的高葦問道:“你找誰?”
高葦説我是6樓的住户,剛才有隻貓嚇了我一跳。老太婆用嘶啞的聲音説什麼貓,這樓裏沒有人家有這種小東西。説完便轉身進屋,“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高葦雙腿發軟地上了6樓,進屋後立即將房門反鎖上,彷彿擔心那貓會躥進屋來似的。她的眼前出現了那團撲騰的火光。停屍房裏的貓,陸地怎麼敢燒死它呢?而且她還充當了看客,看客就是幫兇,那貓找她來了嗎?
高葦躺在牀上胡思亂想,突然,客廳裏的電話響了……
23
在這條梧桐掩映的小巷深處,高葦的平靜生活從這個晚上起被打破了。當一隻貓帶來的恐懼尚未消除的時候,一個深夜打來的電話更讓她毛骨悚然。
電話是周玫從方城大廈24樓的時裝公司打來的,她説她遇到了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今夜她不敢住在公司裏了,想到高葦這裏來和她擠一夜。
周玫説,晚上9點半鐘,她鎖上樓口的玻璃門後,便熄了時裝展示廳裏的燈,然後一直呆在走廊盡頭她自己的房間裏看電視。不一會兒,她似乎聽見大廳裏有人説話的聲音,就立即關閉了電視的音量,果然,有女人説話的聲音從大廳方向傳來。她感到奇怪,外面的大門沒鎖好嗎?她走出房間,沿着走廊向大廳走去。當然,她沒有忘記開燈,在滿廳吊燈和射燈的照射下,五顏六色的時裝模特兒使大廳像一個舞台。
在突然開啓的燈光中,兩個女人出現在模特兒之間的巷道上。這兩個女人一個20來歲,一個40多歲,奇怪的是她們都穿着同樣的黑衣黑褲,腳上是白色高跟鞋,這種打扮,連專營時裝的周玫也有點瞠目結舌。周玫有點恐懼地問道,你們是誰?公司已經關門了。
那個20來歲的女孩説,我們都是一幢樓裏上班的,看看衣服還不行嗎?周玫説對不起,我們只對商家批發,並且這樣晚了,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那個女孩並不理睬周玫,她拉着那個中年女人在大廳裏轉悠起來。周玫急了,走過去拉住女孩的胳膊説請出去。可是就這一拉,周玫傻眼了,那個女孩的外衣和胳膊又冷又硬,她的手彷彿碰到了冰上似的。
周玫縮回手站在原地愣住了,眼睜睜看着這兩個女人在模特兒之間穿行着,一邊走一邊絮叨,但她們説的什麼一句也聽不清楚,突然,這兩個女人離開大廳向走廊深處走去,周玫立即跟了過去,同時高聲喊道請出去請出去!
兩個女人在走廊盡頭周玫的房間門口停下來。那個20來歲的女孩對中年女人説,這裏全變了,以前不是這樣的……
周玫大聲喝問,你們究竟是誰?那個女孩終於側臉望了周玫一眼説,我以前就在這裏工作,我叫崔娟,你還不認識我吧,她又指了指中年女人説,這位是林姐。怎麼樣,我們算認識了吧,我們好不容易來這裏一次,你得歡迎我們才行。
周玫當時只覺血往腦門直衝,心臟緊得像石塊,因為她知道“崔娟”這個名字,她是這層樓以前所住公司的職工,已在地下停車場被害身亡了。
周玫當時大叫一聲,指着這兩個女人説,你們是,是死人……
周玫雙眼發黑,扶着牆壁才沒有倒下。等她再抬眼看時,周圍已人影全無。她走進屋子癱坐了一會兒,下決心鎖上門離開這裏,她首先給高葦打來電話。
“我怕極了。”周玫在電話上説,“我現在就到你那裏去。”
“好的。”高葦對着話筒説,“你現在就出門是不是?記着把各處的燈都開着,以防她們在大廳裏又攔住你。或者找塊紅布拿在手上,據説鬼魂怕紅顏色的東西。”
“好的,我找塊紅布。”周玫的聲音一直在發抖,“天哪!她們又出現了,她們在敲我的房門了,啊———她們要進門來了……”
高葦拿着電話的手也抖起來:“喂,你千萬別開門!喂,聽見沒有啊?”
電話斷了,高葦立即再撥過去,長時間的無人接聽。周玫那裏發生了什麼?那兩個鬼魂掐死她了嗎?
高葦頭腦裏一片混亂。我該怎麼辦?自己立即趕過去?打110電話報警?都不行!自己趕過去一定幫不上忙,並且,只是電話上聽見那事就嚇得要死;報警也無濟於事,鬼魂又不是壞人,警察去後什麼也看不見,反過來會追究她是不是亂報警。
情急之中,高葦給方城大廈的保安室打了個電話,她説24樓有賊,讓他們上去看看。
“你是誰?”一個男子粗重的聲音在電話裏問道,“別開玩笑了,以前我們就受過騙,也是説24樓有賊,我們上去後卻什麼也沒發現。”
高葦當然不敢在電話上説有鬼,她只得着急地説:“24樓是時裝公司,你們知道吧,有個值班的女孩就住在那裏,她現在正在樓上,是她打電話給我説有賊的。你們如果不立即上去看看,出了事你們可負不起責的!”
高葦這一招果然見效,對方立即答應上24樓去看看。高葦放下電話鬆了一口氣。
夜已深了,高葦坐在電話旁不敢睡覺。死在地下停車場的崔娟果然出現了,另一箇中年女人叫林姐。很可能是林曉月了,死去的人都會相互認識的,她們到寫字樓裏來幹什麼呢?黑衣黑褲,白色高跟鞋,高葦想如果這兩個女人出現在她面前,她會立即嚇得昏死過去的。突然,她想起了公司的女廁,最後一個廁位常常是緊閉着的,而她曾在隔板下面看見過一隻白色高跟鞋。天哪!這兩個鬼魂早就在寫字樓裏亂竄了。張葉曾經去打開過女廁裏最後一個廁位,結果卻被裏面出來的人撞痛了肩膀,站在旁邊的她卻什麼也看不見!
而現在,大廈的保安上24樓後會發現什麼呢?時間已過去了快一個小時,高葦再次撥通了大廈保安室的電話。無人接聽!高葦感到非常的不祥,再撥周玫的電話,仍是無人接聽!
也許,周玫那裏已經發生了嚴重的情況,周玫已經昏死過去,保安正送她去醫院;也許,周玫已在現場被勒死,而保安上樓後遭遇了和她同樣的命運……高葦不敢設想了,她想將這事告訴鄭川,看他有什麼辦法,她拿起電話,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和崔娟同行的中年女人姓林,這表明她們的遊蕩與鄭川有關。如果這樣,她告訴鄭川有什麼用處呢?只能是給她帶來更大的麻煩。至少,她現在是安全的,只要鄭川不到她屋裏來,便沒有鬼魂相隨。天哪,她怎麼相信起鬼魂來?但是人生也許有例外,現在她不能不信。
正在這時,高葦聽見了有人上樓的腳步聲。她看了看鐘,晚上11點了,也許是晚歸的鄰居呢。然而,那腳步聲卻一層樓一層樓地響上來,一直停在了她的門外。同時,響起了敲門聲。
高葦感到心跳加速,她聲音發顫地問道:“誰?”
“是我,陸地。”
這個物管員現在來敲門做什麼呢?高葦開了門,看見陸地手拿一根竹竿站在門外。
“你屋裏沒有跑進來一隻貓吧?”陸地問。
高葦搖搖頭,然後補充説:“我回家時在樓梯上看見過一隻貓,一直往上跑了。”
“就是它!”陸地興奮地説,“這是一隻沒有主人的野貓,我發現它好幾次了都沒捉住,好了,它一定住在樓頂上,我去找找它的窩。”
陸地説完便往通往樓頂的樓梯走去,高葦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竟也跟了上去。她曾經在半夜聽見過樓頂上有異樣的響動,趁着現在陸地上去了,她也想上去看看,會不會是樓頂上的雜物堆垮塌了弄出的聲音。
樓頂上很荒涼,一大片房東種植的花草已經枯萎了。陸地手持竹竿在各處搜索着,半明半暗的夜色中,這個捕貓人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突然,陸地指着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對高葦説:“注意,那紙箱裏可能是貓的窩了。”
陸地的話音未落, “撲稜”的一聲,一隻貓已經從紙箱裏躥出來跑了,陸地的竹竿打過去晚了點,只是將紙箱打翻了。
紙箱裏散落出一些雜物,布屑、紙屑,還有一隻鞋子———白色的高跟鞋!高葦不禁失聲叫道:“那隻鞋,哪裏來的?”
陸地奇怪地望了高葦一眼説:“這裏的住户總將雜物往樓頂上放,誰知道是哪家人放在這裏的。”陸地走過去踢了那隻高跟鞋一下,“怎麼只有一隻呢?”
高葦感到身上發冷。陸地還在樓頂尋找那隻貓的蹤跡,她已返身走下樓頂回屋去了。
高葦進屋後迅速檢查了一遍緊閉的門窗,以防那隻可怕的貓真的躥到她的屋裏來。她想着那隻貓和白色高跟鞋的關係,她不敢想像那隻貓是一個女人變成的。對,絕不可能!她必須這樣想心裏才安穩一點。
半夜了,她聽見陸地也下了樓,四周一片寂靜。她放心不下週玫那邊發生的事,那兩個穿白色高跟鞋的女人或者女鬼,是不是已經將周玫害死了呢?
高葦再次給周玫撥去電話,她將話筒湊近耳邊,心“怦怦”地跳着……
24
梧桐巷巷口的快餐店,胖胖的老闆娘坐在店堂盡頭,眼睛注視着窗外的行人。昨晚一個年輕女顧客在這裏坐到打烊以後,引起老闆娘心裏犯疑。現在時近中午,她想在巷口的行人中發現昨晚那個20多歲的女人。
老闆娘的犯疑來自母親的教誨。幾十年前,老闆娘的父母就是開小飯館的。一天晚上,一個年輕女人在小飯館裏坐到打烊仍不離開,要的飯菜也幾乎沒吃。看看夜已深了,老闆娘的母親催促後,這個女顧客才離店。她走後,老闆娘的母親總感到異樣,走到店門外往兩頭一望,忽然看見不遠處的燈火中,一户人家正在設靈堂。老闆娘的母親走過去一看,剛才坐在飯館裏的年輕女人的照片正懸掛在靈堂上,照片周圍還掛着黑紗。老闆娘的母親差點嚇暈過去,後來大病了一場,直到請了神婆驅鬼後,一切才正常起來。老闆娘從小聽母親講過這事,幾十年過去了,昨夜坐在快餐店裏的女人突然讓她喚起了這個記憶,一夜心裏都在犯疑,今天坐在店堂裏,便盯着巷口想發現昨夜那個女人。因為梧桐巷比較僻靜,來店裏用餐的多是周圍的街鄰,如果昨夜的那個女人從此不再出現的話,那就真是很可怕的事情了。
不過老闆娘的疑慮很快就消除了,昨夜的那個女人不但在巷口出現,而且直端端地走進店來。離午餐時間還差一個小時,店裏空無一人,進來的女人仍然選了昨夜那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服務員小琴跟了過去,遞上菜單,客人點了炒飯和豆漿。
老闆娘在店堂盡頭遠遠地看着這個年輕女人,她穿着白色吊帶裙,在等着用餐的時候眼睛一直望着窗外。這時,又一個穿着黑衣服的中年女人走進店來,她一直走到年輕女人桌邊,和她面對面地坐下。奇怪的是,沒有服務員去接待這個中年女人。
老闆娘叫過小琴説:“客人來了,怎麼不去點菜?”
小琴説:“剛點過菜了。”
老闆娘説:“不是又來了一位嗎?”
小琴奇怪地説:“又來了一位?坐在哪裏呀?”
老闆娘用手一指説:“那不是 ———”老闆娘的話半途打住,因為她突然發現後來進店的中年女人不見了,靠窗的桌邊,只有那個年輕女人正在用餐。
老闆娘非常納悶,便走到年輕女人桌邊招呼道:“口味還適合嗎?”
年輕女人點點頭。
“你就住在這附近吧?”老闆娘問道。
“對,我住這巷裏9號。”
“見過你好幾次了,還沒問過尊姓大名呢。”老闆娘步步深入。
年輕女人抬頭一笑説: “我叫高葦。”
“哦。”老闆娘追問道,“剛才坐你對面那個女人是你朋友嗎?她怎麼不吃飯就走了?”
“剛才?”高葦驚訝地説,“沒有人來過呀!”
“有。”老闆娘肯定地説,“一箇中年女人,穿着黑衣服。”
“她穿什麼鞋子?”高葦緊張地問道。
老闆娘搖搖頭,表示沒注意她的鞋。一個人坐在自己對面説沒看見,老闆娘認為高葦沒説真話。這樣,到高葦離開時,老闆娘產生了另一種疑惑。
而高葦走出快餐店以後,心裏卻更加七上八下起來。老闆娘看見一個黑衣女人坐在她對面,這種白日見鬼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她聯想到周玫昨夜遇見的兩個黑衣女人,一個是崔娟,另一個姓林,看來,這一切的真實讓人不可不信了。
高葦是在天亮後才和周玫聯繫上的。高葦對着電話説,你是怎麼了?昨夜電話通到一半就斷了,再撥時就一直無人接聽。周玫的聲音在電話裏顯得很朦朧,彷彿還沒有睡醒似的。周玫説,她可能被燻了一種催眠的氣味,在最緊張的時刻,她突然在屋裏倒頭便睡着了。當時,她在時裝展示廳裏遇見那兩個黑衣女人後,躲在自己房間裏也覺得不是辦法,正準備離開那裏到高葦這裏來,突然,剛剛消失了一會兒的兩個女人又出現了,她們從大廳走向走廊,停在周玫的房門外就不動了。周玫不敢開門出去,而外面的人又不離開,周玫站在門後聽着她倆在外面説起話來。
“崔娟,其實我們不用在這裏選衣服。”是那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她的嗓子發啞,“你看,我們這身黑衣黑褲不是很好嗎?”
“林姐,看這些衣服只是玩玩的,我只是想帶你來我以前工作的地方看看。”崔娟的聲音也是嘶啞的,“還有,害死我的人就在這樓裏上班,要是遇見他,我們一起來掐死他好不好?”
“他是誰呀?”
“看見他你就知道了。”崔娟的聲音低下去,“在17樓,等一會兒我帶你去他的辦公室看看。”
周玫在門後聽着這段對話,更加明確這兩人的鬼魂身份了。她所在的時裝公司搬進這樓裏來真是倒黴,並且剛好在24層,死去的崔娟要是常常回來怎麼辦?她們要找17樓的什麼人呢?周玫頭腦發暈、身子一歪撞在門上,“咚”的一聲使外面的説話聲戛然而止。緊接着,靠在門後的周玫鼻孔裏聞到一股香味,她頓感眼皮發澀,睡意像水一樣蔓過她的頭頂,她身子一軟便倒在門後的地上睡着了,醒來時天已大亮。想起昨夜的事,彷彿一個噩夢,但她睡在門後地上的事實使昨夜的遭遇歷歷在目。她開門出去,在走廊上大廳裏看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異樣,也沒有丟失的東西。再回到房間裏,便接到了高葦的電話。
害死崔娟的人在17樓,這個消息讓高葦駭然。公司裏的人高葦都很熟悉,誰也不像是做那種事的人呀!高葦想起了出現在鄭川辦公室的梳子和鏡子,這是林曉月遺留下的東西。那麼,這兩個鬼魂是早就在大樓裏遊蕩了。高葦又想起了在女廁的隔板下看見的白色高跟鞋。
“你昨夜看見的那兩個女人都穿着白色高跟鞋?”高葦在電話裏問周玫。
“是的。”周玫説,“那鞋和一身黑衣黑褲配起來,看一眼都讓人背上冷冰冰的。”
“我這樓頂上就有一隻那樣的高跟鞋。”高葦説,“只有一隻,挺嚇人的。我這屋子的房東或者以前的房客是不是一個女人呀?”
周玫説不太清楚以前的房客,她租到這房子後並沒有入住,因領導要她住到公司裏,就將這房轉讓給高葦了。至於房東,就是住在5樓的老太婆,姓曾。想來樓頂上的高跟鞋與房東無關。
高葦與周玫通完電話後,想到昨夜的經歷,便又上樓頂去看了一遍。太陽已經出來了,樓頂上明晃晃的光線有點刺眼。昨夜那個跳出一隻貓來的紙箱仍在花壇邊,紙箱裏的廢紙、破布和那隻白色高跟鞋仍然還在。高葦在紙箱邊探頭看了一眼便立即走開了,彷彿那裏面有什麼東西會跳出來似的。
樓頂上的花壇分成兩個長方形,顯然是分屬於頂樓兩家人的。然而,頂樓除了高葦剛搬來外,隔壁那家似乎也是空着的沒有住人。因為從兩個花壇裏都是枯乾的花草來看,顯然是無人打理。並且,高葦也從未見過隔壁那家開過門,她曾在樓下好奇地望過那家人的窗户,任何時候都是緊閉着的,玻璃後面是深色的窗簾。
高葦從樓頂下來後,坐在自己屋裏發呆。這天是週末,雙休日的第一天,她原打算去購物廣場的,現在卻一點心思也沒有了。近來出現的種種離奇事件像一團理不出頭緒的亂麻,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這樣掉了魂似的呆到肚子餓了,這才想到去巷口的快餐店吃點東西。
然而,快餐店老闆娘的發現使高葦徹底陷入驚恐之中。她判定那個她看不見的女人正是林曉月,然而,她與這個女人何干呢?唯一的理由是,她曾經代替鄭川去與林曉月約會過,在慧靈寺,林曉月一定在暗中看見了她,從此讓她不得安寧。
走進住宅區後,高葦感到有眼光正盯着自己。側臉一看,正是陸地,他在清掃路邊的落葉。
“嘿嘿!”陸地笑了笑説,“你樓頂上那隻貓,遲早會被我捉住的,到燒它時,你再來欣賞吧。”
高葦“哼”了一聲,厭惡地扭頭便走,這個殘忍的小夥子讓她心裏彆扭。她後悔昨天傍晚目睹了他用火燒貓的全過程。
高葦走上樓梯,來到5樓時,她在曾老太婆的門前停下,她想敲門問問,樓頂上的那個紙箱是誰家放在那裏的。
她舉手敲門,沒人應答。再敲,這時她發現門並沒有鎖上,而是虛掩着的。同時,屋裏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你進來吧。”高葦一驚,好像屋裏的人正等着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