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地上喘了幾口氣,用手電筒照了照周圍,這個倉庫着實不小,各種物資堆積如山,這麼大的空間,怎麼在外邊一點痕跡都沒發現。我按剛才跑動的方向和距離推算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野人溝西側的山丘裏面整個都被掏空建成地下要塞了。越想越覺得沒錯,日本對滿洲的經營可以説是傾盡了國力,維持整個戰局的重型工業基地,幾乎都設在滿洲,尤其是日本本土遭到美軍空襲之後,滿洲更成了日本的戰略大後方,為了鞏固防禦,特別是針對北邊的蘇聯,關東軍在滿洲修建了無數的地下要塞,都是永久性防禦工事。這個地方
雖然屬於內蒙,但是當年也是日軍的佔領區,日本高層認為守滿不守蒙,如同守河不守灘,在中蒙邊境建立滿洲的外圍防禦設施也是理所當然。
黑風口是兵家必爭之地,如果蘇聯的大軍從草原攻過來,這是必經之地,不過最後蘇聯人還是選擇從滿洲方面進攻,這座苦心經營的地下要塞也就沒有任何戰略意義了。想必是要塞中的守軍在電台裏收到了天皇的告全體國民書之後,知道了無條件投降的消息,軍心渙散,自殺的自殺,跑路的跑路了。
胖子站起來揉了揉屁股,在墓室裏摔得着實不輕,從衣服上扯了兩塊布,讓英子幫他把手上的傷口包紮上,胖子全身都疼,破口大罵外邊的紅犼。
胖子摸出從古屍手中摳出來的兩塊玉璧:“就不還它,想要回去也行,拿兩萬塊錢來,沒錢糧票也行,哎……老胡你看這玉怎麼回事?”
我接過來一看,原本翠綠色的玉璧,現在卻已經變作了淡黃色,這是怎麼回事我也説不清楚,現在才感到自己的閲歷和知識實在太有限了,前一段時間還有點自我膨脹,現在看來還得繼續學習。
不過這件東西我們拿都已經拿了,怕也沒用,我站起身來招呼他們兩個行動:“咱們到裏邊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槍支彈藥,最好能有輛坦克,開出去把那紅毛怪壓成肉餅。”
胖子問我:“你有軍事常識沒有?這裏邊不可能有坦克。”
我説:“有沒有咱先進去看看,其實就是真有坦克恐怕也開不了,這都快四十年了,這麼久的時間,就算是天天做保養也早就該報廢了。”
格納庫裏邊的通道錯綜複雜,猶如迷宮,為了避免迷路,我們溜着牆邊向前尋找出口。
地下要塞的通道和格納庫都是圓弧的頂子,很高,這是種防滲水的構造,用手電向上照,可以看到上邊安裝着一盞盞的應急燈和一道道的管線,如果能找到發電機的話,應該可以想辦法讓這些燈亮起來。
沒走多遠,就在牆壁上看到一幅要塞平面地圖,上面標註了一些主要通道、交通壕、倉庫、藏兵洞、淋浴室、兵舍、休息室、糧秣庫、排水管、發電所等輔助設施,至於炮位、通氣孔、反擊孔、觀察孔、作戰指揮室、隱蔽部等重要的位置則並未註明,在山丘的內部,要塞還分為三層,其結構之複雜、規模之龐大,可見當年關東軍對這處軍事基地的重視程度。
我把地圖從牆上取了下來,以我當工程兵在崑崙山修建過軍事設施的經歷,此刻有了地圖在手,就不愁找不到出口了。
這座秘密的地下要塞規模之大,超出了我的想象,其縱深竟然達到了三十公里,正面防禦寬度足有六十多公里,原來野人溝兩側的山丘完全被掏空了,構成了相互依託的兩個永久性支撐防禦工事,中間有三條通道橫穿過野人溝,把兩邊山丘下的要塞連成一體。我們從金國將軍古墓中破牆而入的地下通道,正是這三條通道中最下邊的一條。要塞兩頭粗中間細,兩邊的規模雖然大,中間只有三條通道相聯,這有可能也是出於戰術需要的考慮,一旦其中一邊的要塞被敵軍攻陷,仍然可以切斷通道,固守另外一端。
從我們所在的位置來看,離最近的一個出口並不算遠,只是不知道關東軍撤退的時候,有沒有把要塞的出口破壞掉,否則還只能從古墓那邊回去,也可以試試從通風口之類的地方爬出去。我忽然想到了我們昨晚在山坡上的事,馬匹被一隻地下洞穴裏的怪物撕破了肚子,那處洞穴難道就是一個要塞的通風口?又被那不知面目的怪物用爪子將洞挖大藉以棲身?如果那個洞真是通風口的話,就別指望從那爬出去了,洞太窄,而且也可以斷定那怪物並不是我們剛才碰到的龐然大紅犼。
我把想法對英子和胖子倆人説了,讓他們參謀參謀下一步怎麼出去。
胖子説:“哎,老胡,你要不提我還真給忘了,襲擊咱們馬匹的怪物可能把這地下要塞當老窩了,咱們這麼在裏邊瞎轉,搞不好就會碰上它,得先想點辦法找幾件武器防身。”
我説:“沒錯,有備無患,如果萬一出口被毀壞了,咱還得從古墓的盜洞裏爬出去,那就得跟紅犼再一次的正面衝突了。格納庫中應該有一個區域是放武器裝備的,咱們去看看有沒有順手的傢伙,每人拿上幾樣,最好能找着日軍的田瓜手榴彈,這種手榴彈保質期很長,威力也不小,用來對付紅毛怪正合適。”
格納庫裏堆滿了各種軍隊制式的大衣、毯子、乾電池、飯盒、防毒面具等物資,由於空氣比較乾燥,物資保存得還相當完好,我順手拿起幾個日軍的春田式防毒面具裝進包裏,最後在格納庫的右側找到了存放武器的地方。
一拉溜的鐵架子上碼放着不少裝有槍械的木箱,沒有機槍,一水兒的都是有坂式步槍,也就是咱們俗稱的“三八大蓋兒”,或者“三八式”。牆邊還有幾門六零炮,但是附近一發炮彈也沒有。
胖子撬開一個裝步槍的木箱,抓起其中的一支步槍,嘩啦一聲拉開槍栓,用手電筒往槍栓裏照了照,對我説道:“老胡,這槍還能使,全是沒拆封的新槍,機械部分都上着油,還沒裝過子彈。”
我和英子也各自拿了一把槍,我把有坂式步槍舉起來瞄了瞄,又扔了回去:“小日本這種破槍只有五發的容彈量,非自動槍機迴轉式,上彈太慢,後坐力還特別大,我用不慣。”
英子問我道:“小鬼子這槍多好啊,賊有勁兒,以前我大伯剛參加東北民主聯軍的時候就用這樣式的槍,胡哥你咋還不喜歡使呢?”
我還沒回答,胖子就插嘴説:“甭搭理他,他在部隊天天都玩半自動武器,慣出毛病來了,這種過時的槍他當然看不上眼了。等會兒萬一再碰上什麼鬼怪,咱倆就在他後邊站着,好好看看他空手套白狼的手段。”邊説邊從最下層找出一隻彈藥箱,打開一看,裏面全是用油布包裹着的子彈,被手電的光芒映得閃着黃澄澄的金光。胖子他爹從小寵着他,從他會走路就開始給他玩槍,他上初中的時候就已經是使槍的行家了。步槍的原理大同小異,胖子以前雖然從來沒用過有坂式步槍,但是一點也不覺得陌生,見有彈藥,就拿起子彈熟練地壓進步槍裏,順手一扣槍栓,舉起來就衝我瞄準。
我趕緊把他的槍口推開:“上了膛的槍,你就別他孃的瞎瞄了,槍口不是用來對着自己同志的,只有叛徒的槍口才朝着自己人。我不喜歡用這種槍,是因為這種三八式根本不適合近戰,子彈的穿透力太大,三十米之內的距離,一槍可以射穿三四個人,除非是上了刺刀做白刃戰,否則很容易傷到自己人,再加上地下要塞內部有很多鋼鐵設施,一旦子彈射中鋼板鐵板,就會產生毫無規則的跳彈,搞不好沒打到敵人,就先把自己人給料理了。”
胖子拍了拍胸脯自信地對我説道:“就咱這槍法,還不是咱吹啊,這麼多年了,你是應該知道的,百步穿楊,騎馬打燈都跟玩似的,怎麼可能打偏了打到鋼板上?不信咱一會兒在你腦袋上擺個雞蛋試試……”
我打斷了他的話:“越説越沒譜了,我長個腦袋容易嗎?我這腦袋是用來思考人生的,不是用來擺個雞蛋讓你當靶子的,咱別鬥悶子了行不行,看看還有什麼別的武器可用。我總覺得這種步槍不是事兒,畢竟是已經被淘汰了多年的武器,步槍年頭多了非常容易走火,當年我在越南前線的時候,有個幫忙運送支前物資的民工,他偷了我們繳獲越南民兵的一把老式德國造,結果爬山的時候走了火,正好把我們團的一個副團長腰給打折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們把架子上的箱子一個接一個地撬開,想找幾枚田瓜手榴彈,沒想到在一個繪有膏藥旗的木箱中翻出十幾把衝鋒槍。槍的造型很怪,有幾分像英國的斯坦恩衝鋒槍,彈匣橫插在槍身的左側,與英式斯坦恩不同的區別在於這些槍的彈匣是彎的,後邊多了個木製槍托。
英子問我:“胡哥,這是啥槍啊?咋這造型呢?是歪把子嗎?”
我拉了拉衝鋒槍的槍栓,又把彈匣拔下來看了看:“這可能是日本人造的百式衝鋒槍,戰爭後期才裝備部隊,生產量比較小,所以並不多見,可能是為了對付蘇軍才裝備的。這槍可比三八式好使多了,尤其適合近戰,就算發生故障也頂多就是卡殼,不會走後門和走火,你跟胖子別用步槍了,拿把衝鋒槍防身。”
英子沒用過沖鋒槍,不知道怎麼擺弄,在旁邊打着兩把手電筒給我們照明,胖子找了一箱衝鋒槍子彈,我和他一起往梭子裏裝填子彈。
我哼着小曲把子彈一發一發地壓進彈匣,現在我的心情很好,這回算他孃的發了市了,自打離了部隊就再也沒碰過沖鋒槍,想起在部隊用五六式的感覺,手心都癢癢。我正在得意之時,英子忽然一拍我的肩膀低聲説道:“胡哥,我好像……瞅見一個小孩從你身後跑過去了。”
小孩?怎麼可能?這深山老林中人跡罕至,更何況這處秘密要塞隱藏得如此之深,怎麼會突然平地裏冒出個小孩子來?
我們都是蹲在地上裝子彈,英子持着手電筒蹲在我對面,她是無意中用手電筒的燈光一掃,看見我身後有個小孩的身影一閃而過。
我扭過頭去,用手電四下一照,身後是一條丁字形通道,一片漆黑,安靜得出奇,哪裏有半個小孩的蹤影,我問英子:“哪有什麼小孩?你虎了吧唧的是不是眼花了?”
英子雖然膽大,但畢竟是山裏的姑娘,封建迷信意識很強,此刻嚇得臉色都變了:“我真沒瞎咧,真的……是有個小孩從你身後的通道跑了過去,不可能看錯,沒有腳步聲,只瞅見個小孩的身影,老快了,嗖一下就跑過去了……是不是有鬼啊?”
追問英子詳情,她卻説不清楚,只説是恍惚間好像是個小女孩,不過也不敢肯定,穿什麼樣的衣服也沒瞧清楚,大約五六歲、六七歲的樣子,那小孩跑過去的方向,正好是地圖上標有出口的方向。
通道離我不過兩米遠,這麼寂靜的地方跑過去一個小孩,我不可能聽不見,如此無聲無息的,除非它是鬼魅。地下要塞是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幾十年沒人進來過了,誰知道這裏面藏着什麼東西,今天的事已經把我們折騰得夠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我當下提議,多繞些路從另一邊去要塞的出口,不要從那個小孩跑過去的通道走。
英子最怕鬼神,點頭同意:“多爬十里坡,都好過撞上鬼砌牆。”
胖子不以為然:“老胡,我發現你現在變了,自打你從部隊復員之後,就不像以前那麼天不怕地不怕了,畏縮不前可不像你的作風啊。怎麼今天英子看見個小孩跑過去,你就要繞路?我跟你説,要繞着走,你們倆繞,我可走不動了,我就從近路過去。想當年咱們當紅衞兵,上山下鄉的時候,你説你怕過什麼?那些年除了毛主席,你説咱服過誰?”
我一時語塞,好像確實是胖子説的那樣,以前的我是天塌下來當被蓋,自從參軍開始,直到對越自衞反擊戰,身邊的戰友犧牲了一個又一個,我真真切切見到了無數次的流血與死亡,實事求是地説,我現在的確變得有些婆婆媽媽,做什麼事都免不了瞻前顧後。難道歲月的流逝,真的帶走了我的勇氣和膽量。
我對胖子説:“咱們現在都多大歲數了,比不得從前了,咱當紅衞兵那些年確實好勇鬥狠,看誰不順眼就揍誰,可那是個荒唐的年代,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可笑可悲。”
胖子説:“可是至少在那個年代裏,你戰鬥過,衝鋒過,我真他媽看不得你現在這種嚇嚇嘰嘰的樣子。你還記得你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我送給你的筆記本上寫的那首長詩嗎?”
那個筆記本可能早被我擦屁股了,而且那些年胖子送給我很多筆記本,因為他老媽是後勤機關的幹部,家裏有的是各種筆記本,我實在記不起來有什麼長詩了。
胖子見我想不起來,便説道:“我背幾句你聽聽。”胖子的普通話很標準,他人胖底氣也足,朗誦起來,還真有點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播音員的意思,只聽他朗聲説道:
公園裏一起“打游擊”,課堂裏一起把書念。
咸陽路上“破四舊”,井岡山一起大串聯。
在埋葬帝修反的前夕,向那世界進軍之前!
收音機旁,我們仔細地傾聽着,國防部宣戰令一字一言……
在胖子慷慨激昂地念出第一句之後,我就立刻想了起來,這是一首敍事長詩,題目叫作《向第三次世界大戰中的勇士致敬》。我們太熟悉這首詩了,在我們倆當紅衞兵的時候,曾一起朗誦過何止百遍千遍,那是我們最喜歡的韻律,最親切的詞語,最年輕的壯麗夢想……我的心情激動起來,忘記了身在何處,忍不住攥緊拳頭,和他一同齊聲朗誦:
在這消滅最後剝削制度的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倆編在同一個班。
我們的友誼從那裏開始,早已無法計算,只知道它,比山高,比路遠。
在戰壕裏,我們分吃一個麪包,分舐一把鹹鹽。
低哼着同一支旋律,共蓋着同一條軍毯。
一字字,一行行,領袖的思想,偉大的真理,我們學習了一遍又一遍。
……
你記得嗎?我們曾飲馬頓河水,跨進烏克蘭的草原,翻過烏拉爾的高原,將克里姆林宮的紅星再次點燃。
我們曾沿着公社的足跡,穿過巴黎的大街小巷,踏着《國際歌》的顫點,衝殺歐羅巴的每一個城鎮,鄉村,港灣。
我們曾利用過耶路撒冷的哭牆,把基督徒惡毒的子彈阻擋,將紅旗插在蘇伊士河畔。
瑞士的湖光,比薩的燈火,也門的晚霞,金邊的佛殿,富士山的櫻花,哈瓦那的炊煙,西班牙的紅酒,黑非洲的清泉……
這一切啊,都不曾使我們留戀。
因為我們都有鋼槍在手,重任在肩。
多少個不眠的日日夜夜,多少個浴血的南征北戰。
就這樣,我們的不可戰勝的隊伍,緊緊跟着紅太陽,一往無前。
聽:五洲兄弟的呼聲,如滾滾洪流怒浪滔天。
看:四海奴隸的義旗,如星星之火正在燎原。
啊,世界一片紅啊!只剩下白宮一點!
……
英子見我們倆説個沒完,也聽不懂我們説的是什麼,等得不耐煩起來,打斷我們的話説:“説啥呢你們?還整得勁兒勁兒的,咋説起來還沒完了?現在時候不早了,不管從哪條路走咱都該動身了,你們倆願意説等出去再説行不?”
胖子拎起百式衝鋒槍,腰裏插了四五個彈匣,表情堅毅,揮手一指前方:“同志們,勝利就在前方,跟我來吧!”
於是,胖子帶頭走在前邊,英子居中,我殿後,三人成一路縱隊,走向了英子説看見小孩跑過去的那條通道。這是一條微微傾斜向上的路,走出一百多米後又變成了向上的台階,看樣子已經是走進了野人溝的山丘內部。
通道越來越窄,而且濕度也比下面大,身處其中呼吸不暢,有種像是被活埋的壓抑感。
三個人離得很近,不知道為什麼走在前頭的胖子突然停了下來。他突然停步,跟在他身後的英子沒有準備,正好撞在了他背上,英子被他撞得從台階上向後就倒,我趕緊在後邊把英子扶住,我問胖子:“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停下來不繼續走?”
胖子轉身叫道:“快往回跑!”他好像在前邊見到什麼可怕的事情,連聲音都變了,剛才的那番豪情壯志已經煙消雲散。
胖子叫喊着讓我們轉身逃命,我隔着前邊的兩個人,手電的照明範圍有限,只見到前邊四五階樓梯上是處很大的空間,也不曉得他究竟見到了什麼,不過胖子既然這麼説,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便準備向後倒退。
與此同時,我忽然感到後背上被幾十根陰寒的鋼針刺中,寒氣透骨,全身如同遭到一股冰冷電流的電擊,身體顫抖,失去了控制,騰地向前一躍,也不知哪來的這麼大力量,把前邊的胖子英子兩人,一併推得向前撲倒,這條狹窄陰暗的通道緩緩傾斜向上,三個人都連滾帶爬地撞進了樓梯盡頭的空洞。
我被莫名其妙地電了一下,電流似乎也傳導到了其餘兩人身上,全凍得牙關打顫,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回事,想要説話,卻又做聲不得,若説是無意中碰到漏電的電線,那應該是全身發麻,怎麼會有這種從骨髓裏往外冷的感覺?
萬幸的是三支上了膛的衝鋒槍沒有在慌亂中走火,我們躺在地上,手中的手電筒還開着,藉着三支電筒的光線一看,我這才知道胖子為什麼轉身要跑,原來這是間半天然半人工的巨大石室,到處都是綠苔,潮濕的石壁和頭頂上,倒掛着無數只巨大的蝙蝠。這種蝙蝠的體形遠遠大過平常見到的普通蝙蝠,抱着雙翅密密麻麻地掛在壁上,它們被我們這三個入侵者驚動,紛紛從睡夢中醒了過來,都露出了滿口白森森的獠牙,看得人頭皮發麻。
蝙蝠的臉長得很怪,兩隻菱形大耳直挺挺的,圓頭圓腦,鼻子也是圓的,前肢十分發達,上臂、前臂、掌骨、指骨都格外的長,牙尖爪利。我在崑崙山當工程兵的時候曾經見過這樣的大蝙蝠,它們的學名叫作葉口明齒蝠,又名豬臉大蝙蝠,其生性最是嗜血,也食肉,是蝙蝠中罕見的最兇惡品種,它們喜歡生活在牧區草原的地下洞窟中,夜間出沒撲食牛羊等牲畜,特別是在外蒙草原,曾經一度成災,近十幾年這種動物已經很少見了。
還以為它們絕種了,想不到這麼多豬臉大蝙蝠把關東軍遺棄的地下要塞當作了老巢,它們晝伏夜出,利用地下要塞的通風孔做出口,確實沒有比這裏更安全舒適的巢穴了。
有幾隻豬臉大蝙蝠已經率先從石壁上飛了下來,我掙扎着想爬起來,結果手一撐地就摔了一跤,地上全是蝙蝠的糞便和動物殘骸,腥臭撲鼻,又粘又滑。蝙蝠糞又叫“夜明砂”,本是極珍貴的一味中藥,常人得一二兩已是十分的不易,此刻見到卻説不出的讓人厭惡。
我放棄了從地上爬起來的念頭,手指扣動扳機,用百式衝鋒槍向飛過來的豬臉大蝙蝠掃射,我一開槍,另外兩個人也反應過來,三支衝鋒槍交叉射擊,槍口噴吐的火焰、子彈的曳光,把整個石洞照得忽明忽暗,槍聲和退彈聲、彈殼落地聲,混合在一起。
上千只豬臉大蝙蝠都被驚動起來,這種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最是怕火怕光,除了被子彈射中掉到地上的,其餘的如同一團團黑雲,有些從我們頭頂飛過,也有的順着通風孔向上逃竄。
衝鋒槍的子彈很快就打光了,根本來不及換子彈,豬臉大蝙蝠嗖嗖嗖地從身上掠過,我們的衣服被它們的利爪和獠牙撕成一條一條,好在衣服穿得比較厚,有幾下雖然傷到了皮肉,倒也傷得不深。
這時候心理上的恐懼更加要命,我怕傷了眼睛,不敢睜眼,用一隻手護住頭臉,另一隻手掄着衝鋒槍,當作棍子一樣憑空亂打,兩條腿拼命地蹬踹,驅趕那些撲向自己的豬臉大蝙蝠。
也不知過了多久,洞中漸漸安靜了下來,想是那些豬臉大蝙蝠都跑沒了,我摸到掉落在地上的手電筒,剛要出聲詢問胖子他們有沒有受傷,忽然眼前一黑,一隻最大的豬臉大蝙蝠悄無聲息地朝我頭頂撲來,它可能是這洞中一眾蝙蝠的首領,隱藏在石洞的最深處,此刻後發制人,雙翅一展,牆為之滿。
我手中只有一把空槍和手電筒,難以抵擋,它距離我近在咫尺,豬一般的臉上,層層的皺褶、硬毛、獠牙都看得清清楚楚,眼看就要被大蝙蝠咬到,從身旁傳來一串衝鋒槍的射擊聲,一串子彈全釘在豬臉大蝙蝠的身上,大蝙蝠落在地上撲稜了幾下,當即死了。
原來是身旁的胖子見情況緊急,換上了彈匣開槍射擊,救了我一命。我長出了一口氣,看看四周,除了地上還有幾隻中了槍沒斷氣的大蝙蝠還在掙扎,再沒有其餘的蝙蝠了。
我身上被抓破了幾個口子,鮮血迸流,英子和胖子也受了些輕傷,但是都不嚴重。英子扯了幾塊衣服上的碎布給我包紮。
我身上的傷疼得厲害,不停地咒罵,老子當年在前線,那仗打的,槍林彈雨都沒蹭破半點兒皮肉,今天倒讓這幾隻畜生在身上抓破了這麼多口子……真疼。
胖子問我:“老胡,我他媽剛才讓你們往回跑,你怎麼反倒把我們推了進來?”
我把剛才的事説了一遍,只説是後背可能碰到了裸露的電線,觸了電,沒敢告訴他們真實的情況,因為這事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讓英子看看我後背,有沒有電煳了,英子扒開我後背的衣服,用手電一照:“哎呀媽呀,胡哥,你這是咋整的?不像是電的啊。”
胖子也湊到我身後看了一眼:“你是被電着了?你後背是個黑色的手印,嗯……這手掌很小,像是小孩的。”
真他孃的活見鬼了,敢情我們仨是讓那小鬼推進這蝙蝠洞的?別讓我看見它,看見它,我把它皮扒了。
胖子正要跟我説話,他手中的手電筒卻掉在了地上:“我的娘啊,老胡,英子,在格納庫裏你們説我還不相信,剛才……我也看見個小孩跑了過去。”
我和英子急忙拿起手電筒四處照射,除了蝙蝠糞便和蝙蝠屍體之外,哪有什麼小孩。
胖子指天發誓:“就他媽的從你們後邊跑過去了,騙你們我是孫子啊,就……就往裏邊跑了,我看得清楚極了,小男孩,是個小小子,穿一身綠,五六歲,臉特白……不像活人。”
除了我之外,他們都在這地下要塞看到了小孩,怎麼偏偏我沒看到?不過我被後的那個小孩手印,卻不能不讓人起雞皮疙瘩。胖子説是看見個男孩,英子卻説在格納庫看見個小女孩,究竟是誰看錯了?還是這地下要塞裏邊開幼兒園了?
我們稍微收拾一下,站起身來,給衝鋒槍裝上新的彈匣,胖子指了指石室的一面牆壁:“那小崽子,就跑這裏邊去了。”説完用槍托刮開石壁上的苔蘚和蝙蝠糞,裏面露出半扇鐵門,上邊鏽跡斑斑,用深紅色油漆醒目地寫着四個大字“立入禁止”。
“立———入———禁———止———”胖子指着鐵門上的字唸了一遍又對我們説,“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這個就是説不許站着進去,想進就躺着進,這裏指定是停屍房,要不然就是焚屍爐。”
英子聽了胖子的講解説道:“啥?躺着進?原來是裝死人的呀!聽屯子裏上歲數的人説過小鬼子整的啥焚屍爐,這鐵門裏八成就是焚屍爐吧。”
我用手指關節在鐵門上敲了兩下,感覺門很厚重:“胖子,你別不懂裝懂,這四個字的意思大概是禁止入內。我雖然不懂日語,但是軍事設施我是很熟的,你們看這門下邊有個很大的凹槽,裏面有內六角形的螺紋,這應該是有個轉盤的,想開啓這扇鐵門需要轉動轉盤,門下邊的孔是排氣槽,這是扇氣密門,關閉鐵門的時候,排氣孔會自動抽出室內的空氣,在裏面就形成了半真空的環境,是儲藏貴重物品的地方,我軍的軍事基地裏也有同樣的設施。”
氣密門的轉盤早就被拆卸掉了,如果沒有相應的工具,想打開這道鐵門真是難於上青天。至於密室裏裝的是什麼東西,那可就不好説了,有可能是裝化學武器細菌武器之類的,這種可能性最大,為了防止化學武器泄露出現事故,通常都是存放在這種封閉的密室裏。
日本人的化學武器和細菌武器,雖然一向臭名昭著,但是威力不容小覷,即使是放在自然環境中,時隔多年,也照樣能致人死命。我對這扇門裏的東西並不感興趣,還是看看地圖,快點找到出口是正經事。
胖子則對這扇門充滿了好奇,特別是聽我説有可能存放什麼貴重品的話之後,更是心癢難耐,和英子倆人一起在門上一會兒敲兩下,一會兒踢兩腳,大有不進去看看就不消停的架式,倆人嘴裏還叨咕:“這裏邊有啥好東西啊?哎呀,看不着太鬧心了。”
我不再去理會他們倆,自行對照地圖上的出口位置,在這曾經被豬臉大蝙蝠盤據的石洞中尋找出口,按地圖上繪製的地形來看,就在這石洞中,應該有一條小型通道連接着山頂的出口。
可是找來找去,只在石洞的一端發現了大片崩塌的山石,和之前料想的一樣,日軍撤退時把要塞的出口都炸塌了。
現在所處的位置,頭頂上大概正好是我們在野人溝山坡上扎帳篷的所在,用手電筒可以照到石洞的頂壁上有幾個大洞,這些大型通風孔,不是直上直下的,為了防止從外邊攻擊內部,通風孔都是修得彎彎曲曲的,蝙蝠就是從這些洞口飛到外邊去的。可惜我們沒有翅膀,在下邊乾瞪眼上不去,就算上去了也沒用,成年人的身體剛好比這些通風孔大了一圈。小日本真是精明,怕敵人從通風孔爬進要塞內部,特意把洞口挖得説大不大,説小不小。
我把胖子英子叫了過來,告訴他們出口沒了,咱們要不就去再找別的出口,要不就直接拿衝鋒槍回古墓那邊,把紅犼幹掉,不能就在裏邊這麼幹耗。咱身上沒帶乾糧,也沒發現鬼子要塞裏邊有食品,在這麼瞎轉悠下去,等到餓得爬都爬不動了,就只能等死了。
英子用腳一踢地上的大蝙蝠屍體:“實在不行了,還能吃這玩意兒,全是肉。”
胖子連忙搖頭:“要吃你們吃,我餓死也不吃,這太他媽噁心了,我估計肉都是臭的,要不就是酸的,好吃不了。對了,老胡,你説這鐵門裏會不會就是出口?應該有這種可能吧,咱想辦法把它打開看看。”
我想了想説:“這種可能性確實也有,因為地圖上沒有標出這間密室,只繪有一條連接出口的通道,不過很難精確定位,並不能肯定這門後是通道。其實要打開這道門不難,我在格納庫裏看見有工具,咱們可以去找個大小合適的六角扳手。”
英子在旁説:“回格納庫那旮旯正好整幾件衣服換換,你瞅咱仨身上的埋汰勁兒的,都夠十五個人看半個月了。”
經她這一提醒,我們才發現,三個人都髒得不像樣了,全身衣服上、頭髮上、臉上、手上,都沾滿了蝙蝠糞、血、泥,臭氣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