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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密室

    我們便又返回了下層的格納庫,先找了幾件關東軍的軍服和大衣換上,把臉上的泥污血漬胡亂抹了抹,每人還找了頂鋼盔扣在頭上。

    英子長得本來就俊,穿上軍裝更添俏麗,胖子在旁邊喝彩道:“嘿,大妹子,你穿上日本軍裝,整個就是一川島芳子啊。”

    英子不知道川島芳子是何許人也,以為胖子在誇她,還很受用,我告訴英子:“他是説你像日本女間諜。”

    英子聞言,柳眉倒豎,胖子趕緊説道:“説錯了,説錯了,我應該説看見英子穿軍裝拿槍的小造型,就能聯想到毛主席的那首詩來,‘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

    我在旁笑道:“胖子最近快成詩人了,動不動就要朗誦上兩句。”

    説着話我在一個存放汽油桶的架子上,找到了一把六角扳手:“這回齊活了,該拿的都拿了,抓緊時間行動吧。”

    三人穿着關東軍的軍裝,扛着百式衝鋒槍,順原路返回,我依然殿後。這次胖子他們卻再也沒説見到什麼小孩的影子,我嘴上沒問,但是心裏捕風捉影,免不了有些疑神疑鬼。

    我心中暗想:“胖子説那小孩跑進了鐵門裏邊,這小鬼究竟想幹什麼?是不是想給我們指明出路?能有這種便宜事嗎?還是他另有圖謀?他孃的,老子這剛好還剩下一點糯米,聽説鬼怕糯米,那小鬼要是敢找麻煩,定讓它整頓而來,潰敗而回,若不如此,也顯不出俺老胡的手段。”

    我邊跟着他們走,邊給自己鼓勁兒,後背的傷似乎也不怎麼疼了,不多時,就第二次來到了有氣密門的石洞之中。

    為了預防萬一,我們都戴上了鋼盔和防毒面具,拉開槍栓,把子彈頂上了膛。我開門之前讓英子抓了一把糯米準備拋撒,並讓胖子端着衝鋒槍瞄準,要是門內有什麼東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幹了他再説。另外還囑咐胖子,和我配合起來,輪流射擊,不留下裝填彈匣的間隙。

    都安排妥當之後,我將衝鋒槍背在肩上,把六角扳手扣住門上的螺紋用力轉動,這道門幾十年沒開啓過了,螺紋鏽得死死的。

    我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扳手差點被我撅折了,終於聽到“嘎吱吱吱吱”一通響,門下的三排氣槽“哧”的一聲,氣密門內填進了空氣,鐵門咯嘣咔咔咔咔……

    氣密門中的氣槽注滿了空氣,厚重的鐵門應聲而開,我急忙向後退了兩步,端起衝鋒槍和手電筒對準門口,然而門內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情況出人意料,只見門內黑沉沉的暗不辨物,手電筒的光線照射進去,便被裏面的黑暗吞沒掉了。

    我對英子打個手勢,英子會意,把手中的一大把糯米天女散花一般拋進密室,然而密室中仍然沒有半點動靜,彷彿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聽見防毒面具中自己粗重的呼吸。

    看來是我們多慮了,正所謂疑心生暗鬼,還沒怎麼樣呢,自己就先把自己嚇得半死。

    最後胖子按捺不住,一馬當先,進了密室,我和英子緊隨其後,魚貫而入。

    密室的面積大約有四十平米見方,孤零零的一間,除了氣密門之外,再無其餘的出口。

    裏面裝的既不是細菌武器,也不是化學武器,進來之前,我幾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唯獨沒想到,房間裏裝的是十幾口大棺材。這些棺材零亂地堆放在密室內,棺木年深日久,有的已經腐爛了,有大有小,工藝款式都各不相同,甚至還有一口超大的石棺,其中最奢華的是兩具金絲楠木大棺,地上還散落着無數陶片瓷片。

    我回頭望了望胖子他們,他們倆都衝我搖搖頭,雖然戴着防毒面具,我還是能感覺到他們倆滿臉茫然的神色。

    胖子問我道:“老胡,怎麼回事?這他媽的倒好像是博物館,哪來的這麼多棺材?”

    我思索了片刻,其實這件事也不難推測,只是我們先入為主,沒想到這些。

    野人溝本來就是金遼時期的古墓羣,關東軍修建這座隱秘的地下要塞,特別是兩邊要塞中相聯的三條通道,剛好橫穿野人溝的山谷,施工的時候,一定在裏面挖出了不少古墓,這些古墓裏的陪葬品,以及金遼古代貴族的棺槨,對日本人來説都是寶貝,他們把從古墓裏挖出來的東西,全部用半真空的密室存放了起來,關東軍撤退得很匆忙,臨走時只把陪葬的古董捲包了,剩下這些棺材就一直留在了這裏。

    胖子説道:“日本人倒會順手牽羊,什麼都沒給咱剩下,咱看看棺材裏面還有沒有值錢的東西,也不枉辛苦了這一趟。”説罷用腳踹開一具大棺的棺板,那棺材蓋子本來早就被日本人撬開,並未重新釘上,一踹之下,就把棺材蓋子踢在一旁。

    英子不敢過來看:“我還是到門口等你倆吧,我順便盯着點,別讓人把咱都關這裏邊。”説完,就走到了門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守住大門。

    我對門口的英子説:“還是我大妹子機警,這事我都沒想到,真是白當這麼多年兵了,這門只能從外邊開,咱們要是都被關在這間密室裏,恐怕連哭都找不着調兒門了。”

    胖子只顧在棺材裏亂翻,邊翻邊罵:“我操,全是骨頭渣子,日本鬼子真他媽缺德,走到哪都玩三光政策啊,連個囫圇個兒的罐子都沒給咱留下。”

    連翻三四口棺木都是如此,氣得胖子罵個不停,又去推金絲楠木的朱漆棺材。

    我沒太注意那些普通的棺材,我的視線一直被那具碩大的石棺吸引,直覺告訴我,那裏邊有東西……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忽然有種衝動,必須把這具石棺打開看看。我招呼胖子過來幫手,二人合力去推上邊的石板,那石板厚重異常,推了半天只推開一條細縫。

    胖子喘着粗氣擺了擺手:“不行了……先歇會兒,太沉了……肚子裏沒食兒推不動啊。”

    我肚子裏也餓得咕咕直叫,這一用力,更是眼冒金星,只得坐下來休息,我們把防毒面具摘了,各自點了支香煙。

    胖子吐了個煙圈兒:“老胡你説古代人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整這麼個石頭棺材,我還是頭回看見有人用石頭當棺材。”

    我撫摸着石板説:“這可不是棺材,這叫石槨。棺槨,棺槨,木頭棺材在這石匣子裏邊呢。能享受這種待遇的,肯定是一高幹,説不定是個王爺。”

    胖子撓撓頭:“噢,原來是這麼回事,還真他媽複雜,同樣都是埋在野人溝裏,咱們挖的那個將軍墓跟這石頭棺材裏邊的主兒相比,誰的官大?”

    我搖頭道:“不知道,這可就不太好説了,咱們都不太懂歷史,不過金遼元這幾百年間,北方的遊牧民族空前強大,他們都是從馬背上得的天下,我估計應該是重武輕文,所以有可能是武勳最高的貴族,才給埋在這片風水寶地的正穴上,其餘埋在這附近的貴族,也許陪葬品比將軍墓裏的還要豐厚。墓主人生前的愛好不同,陪葬品肯定也有所不同。就拿咱們挖的那個古墓來説,墓主是一介武夫,沒什麼高雅的品位和情趣,所以他的墓中物品多是馬匹兵器。”

    胖子道:“其實那些馬肯定都是千里良駒,要是活的可就值大錢,不過現在只剩下馬骨了,估計賣給廢品回收站,人家都不要。還好他還有兩塊玉璧,否則咱就白忙活了,這兩塊玉璧回去讓大金牙找個下家,怎麼也對付了萬兒八千的。”

    説話間煙就抽完了,我們倆重新戴上防毒面具,鉚足了勁再次推動大石板,英子也過來幫忙,終於把石板挪在了一旁。石槨裏面露出一口純黑底色的木棺,這口棺仍然比普通的棺材要大出將近一倍,而且高度也異乎尋常,不算呈圓弧的蓋子,都足有半人多高。

    棺木工藝精湛,絕非俗物,兩端、四周、棺蓋上都有鎦金漆的五彩描,繪的是一些吉祥的神獸,皆是仙鶴、麒麟、龜蛇之類的,用以保佑棺中的主人死後尸解成仙。棺蓋上更有天上二十八星宿的星圖,棺底四周環繞一圈雲捲圖案的金色紋飾,不知用了什麼秘密法門,千百年後色彩依舊豔麗如新,真叫人歎為觀止。

    我們都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華美氣派的棺木,若不是親眼得見,哪會想得到世上竟然有這種藝術品一樣的巨大棺材。

    胖子大喜:“就算裏邊沒東西,咱把棺材扛回去賣了,也能大賺一筆。”挽起袖子就把棺板推了開來。

    連英子也忍不住想看看這口大棺中有什麼東西,三人湊在一起,用手電照射棺內,那棺中所鋪錦緞早已腐朽不堪,恐怕一碰就變成灰燼了,層層朽爛的錦緞上平卧着一具骨架,時隔千年,衣服、皮肉早已爛得盡了,只有頭骨保存得略微完整一些,張着大口,露出兩排黑漆漆的爛牙,若是不看那頭骨,可能都看不出來這是具人的遺骸。

    英子用手電筒的光柱一掃巨棺的邊緣,嚇得她一聲大叫:“哎呀媽呀,就是這小孩!”

    只見棺材兩頭,各立有一男一女兩個光屁股小孩,看上去也就是五六歲的樣子,面目栩栩如生,男孩頭上紮了個沖天辮,女孩的頭髮挽了兩個髻,這髮式絕非近代的款式,倒像是壁畫中的古人一般,莫非是殉葬道君的童男童女?棺中主人都已經快爛沒了,這童男童女又何以保存得如此完好?

    “這倆小崽子,八成是假人,做得跟真的似的。”胖子邊説邊要用手去捏巨棺中的小孩,“胖爺今天倒要瞧瞧,還他媽成精了不成?”

    我一把按住胖子的手:“不戴手套千萬別碰!這不是假人,可能有毒,你們仔細看這倆小孩身上,都是一片片青紫色的斑塊,這是水銀斑。”

    五十年代的時候,我的祖父胡國華曾經因為看病,在北京的一家大醫院住過一段時間的院。在此期間,剛好趕上醫院附近要修一座大型建築,工地上挖出了一座古墓,他也曾從醫院裏偷跑出去瞧熱鬧,進地宮裏看了一通。

    那古墓據説是明代一個王爺的,繞着古墓周圍一圈都是黑水,地宮的墓室分為前中後三部分,門口吊着千斤閘,從閘門進去,首先是一間“明殿”(冥殿),按墓主生前家中堂屋的佈置,有各種傢俱擺設,這些器物稱為“明器”(冥器)。

    再往裏,中間的墓室,稱為“寢殿”,是擺放棺槨的地方。這座古墓是合葬墓,而且非常特殊的是,墓主夫婦———也就是王爺和王妃的棺材,都用大鐵鏈子、大銅環和銅鎖,吊在寢殿半空。

    其後是“配殿”,是專門用來放陪葬品的地方。

    沒隔幾天,在海淀也出土了一座元代古墓,這兩座墓中都有殉葬的童男童女,出土的時候與活人一模一樣,只是元代的那座墓中出土的童男女,身上的衣服一碰就成灰了。

    後來我祖父把這兩件事當故事給我講過,他説這些童男童女都是活着的時候,除了口服水銀之外,在頭頂、後背、腳心等處還要挖洞,滿滿地灌進水銀,死後再用水銀粉抹遍全身,就像做成了標本一樣,歷經萬年,皮肉也不腐爛。這種技術遠比古埃及的木乃伊要先進得多,不過兩種文明的背景不同,價值取向也有很大差異,而且用灌水銀的辦法保持屍體的外貌,必須要用活人,死人血液不流通,沒法往裏灌,所以這種技術從來沒用在任何墓主身上。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恐怕就是用活人來殉葬了,胖子戴上手套把其中一個小孩的屍體抱了出來,仔細檢查,果然在頭頂上、後背、足底等處,發現了幾個窟窿。這些屍體上的洞,已經被巧手匠人以火漆封住,屍體上有不少地方已經出現一片片黑紫色斑點,陪葬的人或者金銀玉器經常會塗抹水銀粉,時間久了會產生化學變化,年代近的會呈現棕紅色,年代遠了就變成黑紫色,這種斑塊俗稱“水銀斑”或者“水銀浸”,也有些地方稱屍斑為“爛陰子”、“汞青”。

    胖子顯然有點緊張,他故作鎮定,吁了口氣説道:“以前看過魯迅寫的小説,就有古董上生水銀浸的描寫,看來那老哥還不是瞎寫的,確有其事。”

    英子問道:“這也太可憐了,胡哥,你説這童男童女,咋還不給他們穿上衣服呢?我記得先前看見跑過去的那個小孩穿着衣服啊,難道是鬼魂嗎?”

    我告訴她:“是不是鬼魂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不過不是這倆小孩不穿衣服,陪葬的童男童女,肯定都着盛裝,過了快一千年,到了這會兒,那衣服早就爛沒了。這口巨棺恐怕是元代的,關東軍把這口大棺材挖出來打開的那一刻,衣服一見空氣就變成灰塵了。”

    英子説:“不是常説入土為安嗎?要不咱就幫幫他們吧,多可憐啊。”

    胖子點頭贊同:“我是隻想發財不想管閒七雜八的事,但是這回情況特殊,咱行行好,把他們帶出去挖個坑好好安葬了,別在這赤身裸體地戳着了,他們都給墓主站了千年的崗了,該休息了。”

    屍體裏都是水銀,燒也燒不掉,唯有挖個坑埋了,我們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但願世界上少一些這樣的慘劇。

    當下不多耽擱,我和胖子脱下身上穿的關東軍大衣,分別把童男童女包在裏邊,繫個扣背在身上。灌滿水銀的屍體死沉死沉的,多虧是小孩,如果是大人,一個人背還真夠戧。

    胖子見未得到值錢的財寶,心裏多少有些不太痛快,恨不得一把火把這些棺材全燒了,我和英子急忙勸阻,他也只得罷休。

    我們回到石洞中商議如何出去,此時人人都是飢渴難耐,可恨的是地下要塞中,無糧無水,又沒有炸藥炮彈,想要回到地面上,只有將軍墓的盜洞一條路可走,但是一想到那紅毛怪的怪力,着實讓人頭疼,吃飽喝足了也未必是它的對手,更何況現下已經餓得手足發軟。

    三人對望了一眼,心中的想法都差不多,地上有十幾只死蝙蝠,事到如今,也只能拿這些傢伙祭祭五臟廟了。

    人類本來就是雜食動物,一旦餓急眼了,沒有什麼是不能吃的。英子説她小時候就跟她爺爺在深山老林的洞子裏吃過蝙蝠,那一年起了山火,又趕上罕見的饑荒,山裏大一些的動物都跑沒了影,人們就吃地鼠,吃蝙蝠,吃蝗蟲,吃草飛機,蝙蝠的筋和脆骨是很好吃的,有嚼頭。

    石洞中的這些豬臉大蝙蝠,瘦骨嶙峋,長得太過猙獰兇惡,活脱兒就像一隻只吸血惡魔的乾屍,對它們的肉好吃這一説法,我和胖子持保留意見的態度。

    但為了生存,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想生火燒烤就得回格納庫,那裏有很多木箱可以做柴火,當然棺材板也可以燒,但是吃用棺木燒火烤出來的肉,這事多少有些不能讓人接受。於是胖子用身上帶的繩索,挑五六隻肥大的死蝙蝠拴住腳爪,系成一串,拖了就走,這其中也包括那隻超大的蝙蝠王。

    回到格納庫後,把那包着童男童女的大衣放在一旁,英子取出短刀切掉蝙蝠醜陋的腦袋,沒有肉的爪子,又開膛破肚,最後胡亂剝了剝皮。

    我找了一大堆木箱,用腳踹成木板,又取出刀子削了一些木屑,拿火柴點燃木屑引火,胖子在旁協助,蹲在地上,攏起手來吹氣助長火勢。

    又尋了幾把步槍上的刺刀挑住蝙蝠,架在火上燒烤,胖子皺着眉頭,很不情願吃這種東西。

    英子勸道:“不難吃,你別想着這是蝙蝠,多嚼幾下,就跟羊肉一個味兒了。”

    我倒不在乎,蝙蝠不就跟老鼠一樣嗎,部隊在陝西演習拉練的時候,我吃過很多次地鼠、睡鼠、飛鼠、田鼠、花狸鼠等等各種老鼠,味道都差不多,肥肥瘦瘦的五花三層,確實跟羊肉差不多,不過蝙蝠肉還真沒吃過。

    豬臉大蝙蝠是温血動物,沒有太多脂肪,不宜久烤,看肉色變熟之後,我先嚐了一口,肩膀的肉很脆,裏面有不少肉筋和脆骨,絕沒有羊肉那麼好吃,但的確很有嚼頭。

    胖子見我吃了,也捏着鼻子吃了一口,覺得相當滿意,當下風捲殘雲般吃了一隻,意猶未盡,又把那隻最大的蝙蝠王穿在刺刀上燒烤。

    我們吃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從胖子的頭上的屋頂處滴下一串黏黏的、亮晶晶的液體,正好落在胖子臉上。胖子吃得興起,見臉上濕漉漉的,隨即用手一抹,奇道:“誰他媽的流這麼多哈喇子?都流到老子頭上來了。”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得這話問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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