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頗為憂傷地看了看林芳的背影,小聲嘀咕道:“我一開始也是這麼勸她的。我説大不了再陪她去日本調查一下海底墓,她不聽,非要跟着專家團來茶峒看一看。老胡,不瞞你説,我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膽。萬一林芳同志的身份暴露了,那豈不是要倒大黴?”
“我真為你感到可恥,才幾天的工夫。你居然被一個女妖精迷得神魂顛倒,失去了原本的革命立場。難道你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嗎?你是一名光榮的退伍兵,祖國和人民賦予你無限的希望。依我看,咱們不如當場揭穿她的真實身份,將美帝國主義的險惡用心昭告天下,用實際行動來捍衞祖國神聖的權益。”
“説得好聽,那你剛才幹嗎去了?”
“我也是有心無力,萬一到時候她反咬一口,把咱們的老底掀出來,那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再説了,你看那個李教授,明知林芳的身份,依然願意幫助你們混入專家團,這説明什麼,這説明他也是一顆寄生在社會主義大動脈上的毒瘤。我打算再觀察一陣子,找個機會把他們一網打盡。”
“老胡,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有此等覺悟。”
“那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我。”
“好了好了,不跟你鬧了。老胡,説句實在話,咱們這次到底怎麼辦?你心裏有沒有底?”
“目前的局勢還算明朗。畢竟林芳真正的目標不是酉水墓,而是以此為契機找出情報部門的漏洞。換句話説,到了娘娘墳之後,咱們大可以裝裝樣子,讓外人誤以為有所收穫,等她完成了排查工作,這件事就算糊弄過去了,並不是一定要跟考古隊產生衝突。”
胖子忙説有道理,隨即甩了甩他那油光光的大背頭:“李教授在船上給我們讀了省裏來的電報,據説這是一座明朝時候的墓,跟我們當初料想的始皇陵差了十萬八千里,你説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我們對山上的情況還不瞭解,光猜是猜不出來什麼的。至於墓主人到底是誰,以及墓室的斷代工作,都要等挖開來之後才能有個説法。”
“考古真他孃的費勁,這樣一看,還是摸金校尉的崗位更加適合我們這樣單純樸實的勞動人民。”
我們扯了一路,很快就來到了位於山腰上的娘娘墳遺址。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正規考古挖掘現場,舉目所見,黃土遍地。因為視野要求,周圍的樹木都被砍成了禿樁,郭衞國指着眼前巨大的梯形陷坑自豪地告訴我們:“這就是娘娘墳一號墓。它是整個考古隊三十多名工作人員用鐵鍬、籮筐,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清理出來的勞動成果。”
我乘機誇讚了兩句,郭衞國抿嘴微微一笑,隨即換上了一副嚴肅的面孔,“但是根據姜隊的估算,墓室底座在一千平方米以上。眼下我們清出去的封土還不到總量的三分之一。按照這樣的進度下去,起碼要花上一年的時間才能到達墓底。”
胖子-肏-了一聲説:“哪來這麼多麻煩的事,給你胖爺爺一把洛陽鏟,一個晚上就能打進主墓室。”Shirley楊解釋道:“專業所限,考古學是一門非常嚴謹的工作,他們每挖一步都要做相關記錄,拍照、繪圖、標號、入冊,一步都不能馬虎。所以挖掘週期長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畢竟人家是把考古當作一門學科來研究,跟求財發棺的盜墓賊完全不同。”
林芳指着一號墓西邊的兩座土丘問:“那裏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連那邊的掩體都被清理掉了?”
郭衞國愣了一下,猶猶豫豫地説:“那是二號墓和三號墓,具體情況還是等考古隊的負責人來解釋吧,我也説不清。”
Shirley楊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中會意,這兩座墓可能就是問題的關鍵。我走上前去,故意掃視了一圈,然後半開玩笑地問:“哎?既然挖掘工作這麼緊張,今天怎麼不挖了?該不會大夥兒都罷工了吧?”
郭衞國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他生硬地説:“我先帶你們去見姜隊長,他的帳篷在營地邊上,緊靠着一號墓。”
王清正見他故意逃避問題,想要上去追問,被林芳攔了下來。她轉頭問李教授:“依你的經驗看,情況如何?”
李教授一路上都沒有跟我們説過什麼話,此刻我們都伸長了脖子希望能聽聽老專家的意見。不料他依舊板着一張冷臉,並不將我們放在眼中,領着他的學生們徑直朝營地走去。
李教授的不近人情使場面大為尷尬,大部分人都跟着郭衞國去了營地。我們幾個人故意拖慢了腳步,很快就跟第一團隊拉開了距離。王清正見人一少,立刻憋不住了,狠聲道:“姓林的,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從哪裏冒出來的,你給我的消息裏頭半個字都沒提。”
林芳雙手抱肘,一邊走一邊説:“別説是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被人捷足先登的事。中國人的保密工作真是做到家了。李紅勝的身份比較特殊,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願意借他之手出現在考古隊。但是眼下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必須把戲演下去。”
“那我的損失怎麼辦?”王清正追上林芳,氣勢洶洶地説,“當初可是説好的,你拿人,我取財。這樣下去,我回去怎麼跟爺爺交代?”
我在一旁聽着,心想你們兩個小王八蛋果真揹着我們做了私下交易。我們對林芳的瞭解還是太過片面,這個女人的狡猾在秘魯的時候已經被血的教訓驗證過了,毫無懸念可言,怪就怪我一時心軟,經不起Shirley楊左磨右泡,才會失足於此。我瞥了Shirley楊一眼,她此刻臉色也不好看,估計宰林芳的心都有了。
到了營地之後,考古隊的後勤兼炊事員小錢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小錢同志長得很結實,看起來二十剛出頭,他臉色紅潤,身上穿着一套綠軍裝,外頭套着白大褂,手裏還拎着一桶削好的土豆,説起話來速度很快,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朝氣。
“你們是李教授的同事吧?”他笑眯眯地指着不遠處的帳篷説,“李教授已經去找俺們隊長啦。你們的帳篷老早就準備好了,各位先去歇歇腳吧,待會兒我帶你們去周圍轉轉,熟悉一下生活設施。”
這個自來熟的小炊事員很討人喜歡,我問他:“大白天的怎麼一個人都看不到,今天不用挖嗎?”他搖搖頭:“俺只管做飯,挖墳的事不太懂。考古隊的事都是姜隊長跟餘師傅説了算。”
我將行李交給了胖子他們,然後對小錢説:“我有一些學術上的問題,現在迫切地需要跟姜隊交流,你們隊上有沒有什麼通行口令?萬一誤傷可就不好了。”
小錢點點頭,偷偷跟我附耳道:“今天晚上吃土豆。”
我説:“晚上吃什麼無所謂,給我口令就行。”他很認真地點頭:“口令就是-今天晚上吃土豆。我們每天的口令都跟着炊事班的小黑板走的。這是姜隊的意思,他説這個叫作大智若愚。”
Shirley楊説要跟我一塊兒去,我把她拉到一邊勸道:“李教授又不待見咱們,我這趟是過去聽牆角,人多了反而不好辦。待會兒你去找找甘掌櫃的兒子圖魯姆,他一直在挖掘現場幹活,接觸古墓的機會比其他人多得多,説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穫。”説完,我又叮囑胖子千萬看好王大少,別讓他到處惹是生非。
姜隊長的帳篷離營地有一段距離,緊貼着梯形坑。看來此人對工作一定充滿了熱情,連睡覺都要挨在墳墓邊上。我回頭看了一眼,確定小錢他們已經離開,周圍也沒見到其他工作人員,便放心大膽地朝姜隊長的帳篷走去。不過,當我路過梯形坑的時候又忍不住停下腳步,蹲下身去觀察這座呈現半挖掘狀態的古墓。
我伸手摸了摸地上的土,這裏的土壤屬於沖積平原上最常見的泥沙沉積土,硬度適中,挖起來並沒有太大的困難。就像胖子説的那樣,單從盜墓的角度來講,只要一把鐵鏟,花不了一夜的工夫就能直搗黃龍。考古隊人手充足,配套設施也不差,為什麼挖到一半忽然就停工了?回想起郭衞國當時的神情,我始終覺得有什麼秘密暗藏其中。
從梯形坑的大小來看,墓口南北走向大概有五十米長,東西三十米寬,整個墓室呈長方形,從地表開始,每兩米的高度為一個台階,依次向下呈漏斗形擴散,光在我眼前成形的台階就有六節。換句話説,棺槨的位置應當深埋在地下百米處。我接連跳下兩節台階,想要近距離地分析一下地宮的形狀,不料剛一落地就發現封土底部接連有幾處圓形的洞穴,我嗓子一緊,頓時覺得情況不妙,因為明眼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這是盜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