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新開張的鋪子設在欞星門裏頭,我一看地段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能起的門臉。欞星門在三門六柱裏屬正宮門,也叫做九五至尊門。 “九”是陽數中的極數,“五”在陽數中居正中,“九五”就是極陽居正。古時候皇帝才有資格從正門進,其他文臣武將只能貼着兩邊的側門走。
能將店面立在這裏,店主必然是個門路極其廣絡的人,與本地政府的關係怕是隻深不淺。
果不其然,隔着半條街就能看見店鋪外邊人頭攢動,圍觀的民眾不在少數,愣是沒有一個敢上前一探究竟。我擠到門面前頭一看,只見門前兩邊的廣場上,齊溜溜地排着四輛紅旗牌轎車。那是什麼年月,大姑娘結婚的時候能見着一輛鳳凰牌自行車都能從夢裏笑醒,何況是轎車。普通百姓家裏根本不讓配備,難怪圍觀的沒有一個人敢輕易上前湊這熱鬧。
那店鋪佔的是一處三進三出的古宅,門楣上掛着“一源齋”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還有一枚看不懂的印刻點綴其中,想來可能是題字人按的印章。看門臉這裏應該是間古董店,我想進去瞧瞧。回頭招呼趙蛤蟆,沒想到這死小子已經跑沒影兒了。我本來料想他可能是看見了轎車,怕跟政府裏邊的人打照面,所以才逃跑了。像他這樣倒買倒賣的投機分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可後來才知道,這死小子是看懂了印章裏的玄機,撇下我自己落跑了。
我剛踏進堂廳,就有一個秘書模樣的瘦竹竿子走了過來,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動都沒動。遞過來一張薄薄的宣紙説:“先生,請留名。”
我有點兒不解,沒聽説逛商店還要留字據的,不過既然人家店裏有規矩,我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也不好多説什麼,只得提筆把名字寫了下來。竹竿子拿着我的字看了半天,隨即走到廳堂門口,對外頭的人説:“今天的名額已經滿了,有興趣的明天請早。”説完將木門一推,從裏頭把大門給閂上了,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對我説:“胡先生,內堂請。”
竹竿子帶着我左拐右晃,腳底下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有好幾次,我都覺得他是貼着地面在飛。等到了他口中所説的內堂一看,裏面已經坐了十來個中年男子,有幾位爺,光憑吐納就知道是常年在江湖上跑動的手藝人。我才跨進去半步,他們都齊刷刷地把目光拋了過來。我一邊往裏面走一邊衝大家微笑,他們見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毛頭小子,也就不大放在心上,又紛紛把頭扭了過去。
我見沒人願意跟我搭話,就選了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坐了下去。竹竿子倒是個挺稱職的秘書,給在座的沏茶倒水,最後從屏風後面慢悠悠地拿出一隻古樸無華的木盒説:“各位,請看。”
説時遲,那時快。就在他打開木盒的瞬間,屋子裏的燈悉數滅了個乾淨。我還沒來得及眨眼,有幾個人已經先站了起來。只見木盒之中躺着一顆牛眼大的琥珀,在黑暗中熠熠生輝。我心説沒勁,搞了半天,只拿出這麼一顆貓兒眼來糊弄大家。看來店主也只是徒有虛名的江湖騙子。
堂中的賓客好像也跟我有一樣的感覺,目光中多少露出不屑的神情。其中有一個離我最近的大鬍子,他黑着方臉,一掌拍在檀木桌上:“姓桑的老鬼是什麼意思,敢拿這種次貨出來糊弄老子!”
我離他最近,又坐在同一張桌子前面,就好心勸他説:“這位大叔,何必動氣呢。做生意講究一個有買有賣,犯不着為了這點兒小事傷了和氣。”本來是好心勸他,沒想到大鬍子個子不大,脾氣不小,指着我大罵道:“你小子算哪根葱,敢跟爺爺叫板?”
我一看他這股南霸天的囂張氣焰,氣就不打一處來,百萬農奴都翻身做了主人,你還想強裝三座大山壓迫老子,立刻捲起袖子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我們是堅持和平反對戰爭的。但是,如果帝國主義一定要發動戰爭,我們也不會害怕。我們對待這個問題的態度,同對待一切‘亂子’的態度一樣,第一條,反對;第二條,不怕。”
還沒説完,大鬍子揮着鐵掌向我掃來,我仗着年輕力壯準備迎接他一掌,挫挫他的鋭氣。沒想到這人的掌力之間竟然夾着暗器。
我見整排的細針撲面而來,實在不敢接,一貓腰,想乘機把大鬍子撞個王八朝天,沒想到他動作竟比我還快,左手自腰間又發出一排細針,我收不住身形,眼看就要自投羅網給扎個滿臉麻斑。想不到我胡八一英明神武了一輩子,今天居然要栽在一個連“毛選”都沒讀過的傢伙手裏。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把心一橫,隨Shirley楊去美國。毛主席不是一直告誡我們説成功的華人大多是敢於冒險的人,前怕狼後怕虎,只找簡單的工作做,那什麼時候能衝出去呀?毛主席的教導我怎麼早沒聽進去呢。
正在我發誓下輩子要端正態度好好給Shirley做警衞員時,忽然覺得一陣頭昏眼花,後背像被人拿燒火棍暴打了一頓。等回過神的時候,大鬍子已經倒在一邊失去了意識。
我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竹竿子已經移到了屏風邊兒上,他額頭上冒着牛毛汗,弓着腰十分恭敬地説:“驚動您老人家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那幅屏風上。
一個派頭十足的銀髮老者在竹竿子的攙扶下從屏風後面踱了出來,脖子仰得老高,全不把在座的放在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