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一聲不吭地衝進了母親的卧室,拽開抽屜,拿出藥瓶,顫抖着雙手擰開小藥瓶那淺黃色的蓋子後,把裏面的藥全倒了出來,等看清楚手掌心中的幾枚藥丸,章桐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兒。她把手中的藥丸放在了桌面上,又陸續拿出了剩下的所有八個藥瓶子,裏面的藥也被一一倒了出來。不出所料,如果不是仔細看的話,章桐簡直不敢相信母親服用的竟然是維生素片!最初舅舅開出的處方藥全都是自己親手放進去的,怎麼現在竟然變成了維生素片?難怪母親的反應會變得那麼遲鈍。
“對,是一次搶劫。我妹夫去世後,我妹妹一個人拉扯孩子,日子過得很艱難,但是我妹妹很倔犟,一個人工作養孩子。志剛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尤其是得了這個毛病以後;他又很自卑,很不合羣,我沒有兒子,就把家傳的手藝傳給了他,也算是個謀生的手段。本指望他們一家從此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可是,九年前一個隆冬的晚上,我妹妹下夜班,結果遇到了劫匪,我妹妹被連刺八刀,死在了大街上。但是當我從警察那裏得到消息後趕到醫院時,她的遺體已經被志剛領走了,從此我就很少見到這個孩子了。不過……”老人沒有繼續説下去。
“不過什麼?”劉春曉緊接着問道。
老人猶豫了,他想了想:“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妹妹葬在哪兒!”
王亞楠隨即追問:“您還有您妹妹的相片嗎?年輕時候的!”
老人點點頭:“你們等一下,我去找找!”
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王亞楠焦急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
“我説,王隊,你坐一下吧,人家丁教授年紀大了,手腳不太靈活,找東西自然會慢一點兒。”劉春曉簡直快被王亞楠來回踱步給晃暈了。
王亞楠一瞪眼:“你和小桐一樣,叫我‘亞楠’吧,這樣我聽着舒服。‘王隊’是我的下屬叫的,我們平級,你不用拍我馬屁!”
劉春曉一咧嘴,沒再吱聲。
“讓你們兩位久等了,這些都是老照片,有些陳舊了。”丁教授捧着兩大本發黃的相冊走了出來。
打開相冊,彷彿掀開了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王亞楠很快就認出了相片中那個年輕苗條梳着兩條長辮子的女人。她伸手指着那個女人抬頭問道:“丁教授,這就是您妹妹年輕的時候?”
“對,這張是她十八歲時候照的。我妹妹小我二十一歲,我父親六十歲的時候有了她。我們兄妹兩個年齡差距很大。”丁教授淡淡地一笑。
“她去世的時候多大年齡?”
“還差三天就是39歲,但是活着的時候一點都看不出她的年齡,她很愛美!”
王亞楠緊緊地盯着相片中的年輕女人:“丁教授,您確信現在還沒有找到您妹妹的安葬地嗎?”
“我後來問過志剛,他説海葬了,因為沒有錢買墓地。”
離開丁教授家以後,在回公安局的路上,劉春曉突然説道:“王隊,哦,不,亞楠,我有一個朋友是民政局的,他們那邊有咱們天長市的殯葬記錄,最早可以查到二十年前。我上週曾經聽他説起過這件事。”
“那太好了,我來開車,你馬上給他打電話。”説着,王亞楠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張臨走時問丁教授要的寫有黃志剛母親的姓名和死亡時間的紙,遞給了劉春曉,“你現在就打,別耽誤了!”
劉春曉把車停在了路邊,和王亞楠交換了座位。
第二天一大早,看着母親在廚房裏忙進忙出的樣子,就好像昨晚的變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章桐臨出門時不放心地走回母親的房間,打開牀頭櫃的小抽屜,再一次清點了一下里面的那幾枚藥丸,等到確信數目正確無疑了,她這才和母親打了聲招呼,離開了家。
在經過舅舅家樓棟門口時,和早起鍛鍊的舅舅不期而遇,章桐想起了父親遺書的內容,腳步有些猶豫。
“桐桐,怎麼了?你媽今天又不對了嗎?”
章桐搖了搖頭:“沒有,舅舅,你別擔心。我媽今天還好,昨天你的藥應該是起作用了。”
“那就好,”老人深吸一口氣,一臉愁容,“你媽媽也是個苦命的人啊!”
“舅舅……為什麼爸爸捨得拋下我和媽媽離開這個世界?”章桐懇切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算了,都過去了,好好待你的母親吧,她這輩子太苦了!”説着,老人心疼看了章桐一眼後,默默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是啊!現在她只有母親了,一定要好好照顧母親才行。母親!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藥!藥肯定有問題,不然的話為什麼母親一連吃了這麼多日子都沒有惡化,而偏偏昨晚卻……章桐不敢再繼續朝下想,她迅速轉身朝家的方向跑去。
“桐桐,你怎麼回來了?”母親一臉的訝異。
章桐一聲不吭地衝進了母親的卧室,拽開抽屜,拿出藥瓶,顫抖着雙手擰開小藥瓶那淺黃色的蓋子後,把裏面的藥全倒了出來,等看清楚手掌心中的幾枚藥丸,章桐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兒。她把手中的藥丸放在了桌面上,又陸續拿出了剩下的所有八個藥瓶子,裏面的藥也被一一倒了出來。不出所料,如果不是仔細看的話,章桐簡直不敢相信母親服用的竟然是維生素片!最初舅舅開出的處方藥全都是自己親手放進去的,怎麼現在竟然變成了維生素片?難怪母親的反應會變得那麼遲鈍。
“媽,這個藥,誰動過?”
母親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這幾天家裏來過什麼人沒有?”
母親皺了皺眉,仔細想了想:“你舅舅,還有,就只有你陳伯伯、快遞員……”
“不!不可能!”章桐失聲叫道,聲音不自覺間提高了很多。抬頭看見了母親眼神中的恐懼,章桐不由得深深懊悔了起來。她深吸一口氣,讓語調變得緩和一點,“媽,沒事,你歇一會兒,我給舅舅打個電話。”
“哦。”母親點點頭,忐忑不安地走出了自己的卧室。
章桐關上門後,迅速撥通了舅舅的電話:“舅舅,我馬上送我媽去你醫院,先住一段時間……不!沒什麼別的原因,我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裏不放心……好的,我這就打車過去!”
掛斷電話後,章桐看着面前桌子上那一大堆維生素片,心裏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不安。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牆上父親的相片,咬着牙,走出了卧室。
“你有心事,章法醫?”趙俊傑猶豫再三,還是小心翼翼地説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在這裏基層鍛鍊也已經一個多月了,筆記也做了一大堆,該吐的也吐了,該看的也看到了,可是,付出這麼多,離自己真正目標的達成卻還是遙遙無期,為此,他苦惱極了。
今天的章桐似乎有些不一樣,她剛剛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趙俊傑就從她的臉上看到了沉重的心事,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從不遲到的她,今天竟然遲到了。難道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我沒事。”章桐乾巴巴地回應了一句,甚至連頭也懶得抬起來去看他一眼,徑直就走進了裏間的更衣室。
門隨後被關上了,潘建瞅機會瞪了趙俊傑一眼:“你多嘴幹嗎?沒見到她今天虎着張臉嗎?小心捱罵!”
“我這不是關心她嗎!”趙俊傑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卻又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緊緊關着的更衣室門。
一大早,剛剛趕到城南醫院門口的王亞楠火了,就診記錄明明白白地顯示凌晨兩點多的時候,病人已經過來複診並且順利拿走了藥物,而趙雲和兩個下屬卻什麼都沒有看到,這也就意味着這條線索已經斷了。走出醫院大門後,王亞楠氣得拍着車門就一通怒吼,手指都快要戳到了趙雲的臉上:“我跟你説過多少遍,叫你不要安排新手值班。現在倒好,人家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你們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看到,你叫我上哪兒再去抓他!”
趙雲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低着頭。
“王隊,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這麼做,我請求處分!”
“處分個屁!”王亞楠皺眉怒吼,“再死了人,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王隊,是我不好!是我犯了錯誤!趙副隊長守了大半夜了,下半夜輪班時是我大意睡着了,和趙副隊沒有關係,是我的責任!……”趙雲身邊的下屬不斷地檢討着自己。
王亞楠惱怒地揮揮手,沒有搭理他,繼續咬着牙説道:“趙雲啊,你也是老警察了,怎麼就這麼不長記性呢!盯人就得瞪大了眼珠子,連只蒼蠅在你面前飛過你都得給我看清楚,我派你來不是叫你來睡覺享福的。你叫我怎麼説你才好!”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嗨……算了,回去再説吧!”
大家剛要上車時,王亞楠的手機響了。一看是網監組的號碼,王亞楠頓時來了精神:“成副隊長,怎麼樣?”
“犯罪嫌疑人在五分鐘前剛剛完成一筆交易,我雖然沒有查到他的IP地址,但是我鎖定了交易對方的IP地址。IP地址顯示她就在城東東河花園三棟四零二室。因為天氣炎熱,寵物主人要求馬上上門接貨!”
“他答應了嗎?”
“答應了,説半小時後到!”
“好的,我們馬上過去!”掛斷電話後,王亞楠似乎把剛才的不愉快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興奮地對身邊開車的趙雲説道:“轉機來了,趕緊去城東東河花園,我們必須在十五分鐘之內趕到。不能再讓他跑了!”
由於寵物剛剛去世,心情恍惚的東河花園三棟四零二室住户汪曉月聽到門鈴響,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打開門。可是,站在自己面前的幾個人在出示了證件後,她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幾個神色嚴峻的人竟然是警察。
“你們是……”
王亞楠並不打算把真正來意告訴眼前這個情緒低落的女人。她眼角瞄到了裏屋地板上躺着的一隻已經死去的寵物狗,隨即語氣平和地説道:“你不用擔心,我們是來核實一下你剛才是不是在同城網上訂購了寵物標本製作?”
汪曉月點點頭:“是啊,出什麼事了?”
“沒事,我們希望你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王亞楠説着,轉身對趙雲吩咐道,“你留下,保護事主的安全,我和小張他們去樓下。”
“我去吧!”
王亞楠一瞪眼:“這是命令!”説着,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沒多久,小區拐角處拐進了一輛奶黃色的金盃麪包車,車頭的方向正指着三棟這邊。王亞楠皺了皺眉,顏色不對,難道自己搞錯了?
“王隊?要不要上?”
王亞楠搖搖頭,小聲説道:“再等等看!”
車子在樓下停好後,並沒有熄火,車門就打開了,從車裏出來了一個男子。可是奇怪的是,現在的天氣非常炎熱,這個男子卻戴着帽子和墨鏡,甚至還穿着長袖衣服,戴着手套,彷彿非常懼怕這早上的陽光會曬傷他的皮膚。
“快!就是他!”見到這一副怪異的打扮,王亞楠猛地拉開了左側車門衝了出去,兩個下屬也緊緊地跟在身後。
“黃志剛,我們是警察!”
剛剛亮明身份,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就把沒離開面包車幾步的男子嚇了一跳。他來不及多想,立刻用力推開已經走到自己身邊的警察,飛速轉身鑽進了自己的麪包車裏。由於剛才發動機並沒有熄火,所以,他狠狠地一腳踩下油門,猛打方向盤,車子迅速倒退了十多米,拐上了小區的綠化地,軋過花壇,衝向了小區的大門。一路經過之處,人們紛紛躲避。
“快!不能讓他跑了!”此時,剛剛聽到動靜從樓上跑下來的趙雲早就已經鑽進了停在不遠處的車子,發動後,緊咬着奶黃色麪包車的尾巴就追了出去。
王亞楠急得一跺腳,趕緊掏出手機,撥通了局裏的總機,要求沿途攔截那輛麪包車。
此時正是天長市的上班高峯期,大馬路上的車輛沒多久就排成了一條長龍。可是,等王亞楠和下屬追到門口時,警車和麪包車都早已不見了蹤影。
堵塞的交通給警方的追捕增添了不少難度,但是儘管如此,黃志剛所駕駛的那輛奶黃色麪包車還是像條被驅趕着朝漁網遊過去的魚,眼見着就要被逼停在城郊的外環路上了,可是奶黃色麪包車卻還不放棄,左衝右突,試圖掙脱身後警方逐漸收緊的包圍圈。
就在這時,原本被甩在身後好幾個車位的趙雲駕駛着的警車突然加速衝上了路邊的隔離綠化帶,在超過麪包車的那一刻,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衝了下來。
“轟隆”一聲,麪包車終於被結結實實地攔腰撞停了,警車死死地卡住了麪包車的車身。
麪包車裏,那個戴着墨鏡的男人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黃志剛被捕後一直沒有開口,這在王亞楠看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通過當地派出所得到他最新的居住地址後,她就把章桐和一組現場技術勘測人員叫上了一起前去。
這是一棟老式民居,位於天長市的城南老住宅區內,由於臨近拆遷,所以周圍的住户都已經陸續搬走了。一路上偶爾看見一兩隻被搬家的主人遺棄的小狗小貓。
黃志剛租住的是一間地下室。聽房東説地下室有一個老式的鍋爐,先前是用來給周邊供暖的,他也不明白這個住客為何指名要租下這個帶鍋爐的地下室,照常理來説,一般人是不會願意自己睡覺的房間裏放個大鍋爐的,可是,這個住客卻顯然非常樂意。房東再三表明,要不是看着這個住客每月都按期繳納房租的話,他早就把他趕走了,因為這個住客那怪異的皮膚讓他渾身不舒服。
掏出鑰匙打開地下室沉重的大門後,房東迅速消失在了身後的夜色中。
王亞楠和章桐一前一後走進了地下室。
這裏空間很大,燈光昏暗,有着一股怪異的味道,有點像醫院的消毒水夾雜着腐爛物的臭味。
在地下室的一角,整齊地排列着一排蓋着厚厚的防雨布的大鐵籠子,在它們的對面,就是那一隻老舊的鍋爐。
兩人對視一眼,先走向那排大鐵籠子。王亞楠伸手拽開了防雨布,隨着抖落的灰塵,出現在她們面前的是一副恐怖的景象——大鐵籠子裏鑲嵌着一層玻璃,就彷彿博物館裏的展覽櫥窗一樣,一排排的人體骷髏在玻璃後用那黑洞洞的眼眶凝視着眼前這些揭開防雨布的不速之客。
這一刻怪異的寂靜讓人不由得感覺毛骨悚然。
“亞楠,你叫我查的那種化學產品,是一種酸,標本製作師用它來溶解骸骨上剩餘的有機體。”章桐伸手一指面前的骸骨,低聲喃喃,“這就對得上號了!”
汗水在王亞楠的眉毛上聚集了起來,刺激着她的眼睛,可是儘管如此,王亞楠卻依舊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這些可怕的收藏品。
“你能辨認出這些骸骨的製作時間和性別嗎?”
章桐點點頭,調亮了手中應急燈的光度,從第一個展覽櫃開始,逐一辨認:“女性,年齡在三十五至三十八歲之間,生育過,從骸骨光澤度來看,應該是在五年至十年前……亞楠,我發現了一行字!”説着,章桐彎下腰,在骸骨腳踝部位仔細辨認了起來,“這是2002年製作的……”章桐突然轉過身,一臉的凝重,“亞楠,這上面寫着‘母親’兩個字,我想這很可能就是黃志剛的母親!你看,所有的骸骨中就只有這一具是坐着的,擺放得非常仔細,甚至還放着假花!……”
“天吶,難怪丁教授説他妹妹去世後,就一直沒有下落,原來被製作成了……”她重重地嘆了口氣,抬頭看看這具特殊的骸骨,一時間,什麼話都説不出來了。
整個儲藏櫃裏總共有七具骸骨,細心的犯罪嫌疑人竟然在每具骸骨下面都標註了逝者的姓名和年齡。看着那剩下的三個空空的還沒有來得及填滿的櫃子,在場所有人的心裏都明白那意味着什麼。
鍋爐裏是一層厚厚的灰,間或夾雜着一些細小的骨屑。很顯然,這是犯罪嫌疑人用來烤乾骨頭的地方。想着身後櫥窗裏的上千根骨頭都是從這裏被一一取出後珍藏的,章桐的手不由得微微顫抖了起來。
仔細查看整個地下室,這裏分明就是一個人間地獄!牆角中央房樑上懸掛的肉鈎子,上面依稀還能看見深紅的血跡,鈎子旁邊是一個大水池,水池裏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而水池邊的兩隻二十升裝的大鉛桶裏,則盛放着刺鼻的三氧化硫,表面還漂浮着一層厚厚的不知名的油狀物。地下室一角的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刀具,不用測試,從表面那一層深深的血污就可以看出,這些刀曾經被用來做過什麼可怕的事情。
王亞楠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了,她掏出手機,撥通了局裏的電話:“……請儘快增派一個現場技術小組來局口街三十八號……”
回到局裏,已經是深夜了,可是對於章桐來講,自己的工作才剛開始,要乾的事情有很多,從現場帶回來的每一具骸骨都要分門別類進行必要的鑑別,以等待不久就要到來的DNA鑑定。整個解剖室裏忙碌個不停,幾乎所有的法醫和助手都到場了。
劉春曉在解剖室門口已經徘徊很長時間了,他一接到趙俊傑的電話就趕到局裏。此刻,他默默地透過解剖室門上那透明的小玻璃窗,注視着章桐忙碌的背影。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劉春曉只要一有空,就會來到這裏,遠遠地注視着自己心愛的女人,但是他不敢靠近。章桐的心理還是太脆弱,劉春曉生怕自己的莽撞會傷害到她,為此,他寧願在一邊默默地關注。
劉春曉的執著被一邊的趙俊傑全都看在眼裏,他無奈地搖搖頭,想了想,重新又轉身折回了刑警隊辦公室。
“趙大記者,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啦?”刑警隊資歷最淺的小鄧不由得打趣道,“你不是説要去法醫室,我們這邊太無聊了嗎?”
趙俊傑嘟了嘟嘴:“還是來這邊吧,那邊人太多了!對了,還沒有開口嗎?”
小鄧搖搖頭,雙手一攤:“哪有那麼容易?你以為這是演戲啊?”
“王隊長呢?”
“還在審訊室呢!”
王亞楠已經快要沒有耐心了,面前的黃志剛,一臉的淡定從容,無論問他什麼,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笑容。
“王隊,怎麼辦?”助手鄭傑湊到王亞楠耳邊小聲問道。
王亞楠皺了皺眉,隨即打開了文件夾,取出了第一張相片,然後推到黃志剛面前:“你應該比我們都清楚她是誰吧?”
黃志剛愣了一下,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慌亂。他把目光從相片上移開了,依舊一聲不吭的樣子。
“你既然不肯開口,那好,我們換個話題,和我説説骨頭吧。你為什麼要蒐集骨頭?”
這個問題顯然打開了黃志剛的話匣子,霎時之間,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神采,言語也變得滔滔不絕起來。
“骨頭?那可是世界上最純潔最珍貴的寶貝啊!它是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物質!像花崗岩一樣堅硬,卻比木頭還要輕,而且還有生命力!”
“骨頭沒有生命力!你説錯了!”王亞楠突然打斷了他。
“你胡説!骨頭能讓生命變成永恆!它不會生鏽,不會腐蝕,它是生命永恆的延續,相比起那些會腐爛的臭皮囊來説,骨頭神聖多了。你不配談骨頭,你不懂骨頭!”黃志剛突然像觸了電一般猛地跳起,聲嘶力竭地怒吼着,要不是手腕上鋥亮的銬子把他的手牢牢地固定在了椅子上的話,王亞楠毫不懷疑黃志剛會憤怒地向自己衝過來。
“坐下!老實點!”身邊的警察趕緊一把把他摁了回去。
“所以,你才把你母親的骨頭保留了下來,對嗎?”
一聽這話,黃志剛雙眼的瞳孔一陣收縮:“你把我母親放哪兒了?你們不許碰她!你們不許碰她!……”
“我們可以還給你,但是前提條件是,你必須告訴我們,你為什麼要殺害那麼多無辜的女人?”
“好吧,我告訴你,我什麼都告訴你們。我殺她們,原因其實很簡單,她們的骨頭,太完美了!尤其是從爐子中剛取出來的那一刻!美得那麼耀眼!也可以説,我讓她們得到了永生!”説着,黃志剛的嘴角劃過了一絲淺淺的笑意,他的眼神專注地注視着前方。
王亞楠卻感覺渾身冰涼。
推門走出審訊室的時候,王亞楠一抬頭,眼前站着章桐和丁教授,她的心頓時一沉,這一刻是她最不願意去面對的。
“亞楠,丁教授是接到通知前來認屍的,就是黃志剛的母親。不過在此之前,他想先見見你!”
王亞楠點點頭,暗暗嘆了口氣:“那就來我辦公室吧!”
傍晚,王亞楠破天荒地主動把章桐約出來,在咖啡館裏,她卻半天沒有説話,兩眼發愣。
“亞楠,以前案子結了,都沒有見過你這副樣子,是不是還在為丁教授那件事鬱悶?”
王亞楠點點頭:“想想自己唯一的妹妹去世後卻得不到安息,反而要以這種特殊的方式存留在這個世界上,換了誰都會想不通。更別提過了這麼多年,還要親手把妹妹的骨骸埋葬,而妹妹的兒子卻成了殺人犯,人命在他的眼中一文不值,你説這叫一個這輩子都用來作科學研究的老教授如何承受得了?”説到這兒,王亞楠突然抬頭認真地注視着章桐,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説這個世界上有靈魂嗎?”
章桐的心一動:“你指的是……”
“死人的鬼魂!”
“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也不知道,突然想到而已。小桐,你每天都和死人打交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如果死了的人都有鬼魂的話,就像黃志剛的母親,每天就在櫥窗裏那麼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自己的孩子去剝奪別人的生命,你説她會怎麼想?”
章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甚至王亞楠後面所説的她都沒有聽進腦子裏去。此刻的她滿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念頭是以前的她從來都沒有認真考慮過的,那就是老是纏繞着自己的那個噩夢裏,那在耳邊不斷迴響着的小女孩的哭泣聲。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難道妹妹真的是在給自己託夢?妹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嗎?
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亞楠,趙雲怎麼樣了,這麼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
“他啊,被轉院送到上海去了。”王亞楠忍不住誇獎道,“平時瞧不起他,老説他沒什麼陽剛之氣,不像個當刑警的,這緊要關頭開車撞人家,還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了。聽去送他的小鄭他們説,下半身都動不了了,居然還笑得出來!”
“醫生怎麼説他的傷勢?”
“聽説是第三節脊椎骨斷了,手術很難做,要去上海那邊找神經方面的專家才有希望讓他重新站起來!”
章桐沒有説話,她很清楚第三節脊椎骨斷了的後果究竟是什麼。看着眼前神情複雜的王亞楠,章桐實在不忍心讓她再承受失望和自責的打擊了。
深夜,躺在牀上,章桐久久不能入睡,昏黃的燈光下,房間裏的一切都變得那麼陌生。
母親還在舅舅的醫院裏住着,所以家裏空蕩蕩的,只有章桐一個人。
本來今晚她是不想回家來的,可是,對於那個夢中的小女孩,章桐的心裏一直念念不忘。
她的手裏拿着一個已經有些陳舊的老相框,裏面是一張自己偷偷藏下來的全家福,父親的身邊站着母親,面前是兩個五六歲年紀的小女孩,相片中的一家四口笑得很開心。這是妹妹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張相片,章桐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珍藏着手中的這張老相片。她的手指輕輕地撫摸過老相片的表面,冰冷的感覺瞬間填滿了全身。父親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這麼多年以來,尋找失蹤的妹妹就成了她一種固執的嚮往,不管別人説什麼,章桐是永遠都不會去接受妹妹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的。
那麼,在這麼多年裏,妹妹究竟去哪兒了?章桐一邊苦苦思索着,目光下意識地一寸一寸地掃過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突然,眼前的一幕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迅速站起身,拉開了書櫃的門,一封卡在櫃門上的紅綠相間的國際特快專遞隨即撲通一聲掉在了地板上。章桐皺眉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快遞,認出這就是母親前段日子替自己簽收的那封奇怪的美國快遞,記得當時自己因為工作忙碌的緣故,心不在焉,也就沒有及時打開,而只是一丟了事。但是章桐卻分明記得自己是隨手把快遞丟進了書櫃的抽屜裏的,如今卻又為何這麼隨意地被夾在了櫃門上?
還有,最奇怪的是,手中的這封快遞摸上去輕飄飄的,已經被打開過了,並且此刻,偌大的快遞信封中,空空如也!
章桐有種不好的預感,隨手把快遞信封放入抽屜,躺牀上思考這一切奇怪的現象。
“聽説了嗎?有一個女孩子在上學的路上失蹤了!”章桐正要掏出鑰匙打開更衣室櫃子的門,耳邊傳來的一句話讓她的心不由得一沉。她回頭看去,説話的是正要下夜班的總機接線生小王。
“出什麼事了?是110轉來的報案嗎?”
小王一邊換衣服,一邊點點頭:“章姐,案件記錄上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被報告失蹤了!怪讓人擔心的!”
這個消息沒有人願意聽到。
兩週後的一天,天長市郊外。此時正是春光明媚的時候,所以,平時很少有人來的郊外,如今也有了很多來踏青旅遊的人。
一羣中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正在一條溝渠邊野營。快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所以一些男同學正準備按老師的指導,去溝渠邊的樹林裏找些幹樹枝來引火。
突然,一股異樣的臭味吸引住了大家:“班長,是不是前面有死耗子,怎麼這麼臭啊?”
班長是個小胖墩,他伸手撓了撓頭:“我不知道,看看去!要是有死耗子,我們就不撿那邊的樹枝了,怪讓人噁心的!”
正説着,身邊傳來一聲尖叫:“快看!死耗子!”
大家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了過去。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大堆散發着陣陣惡臭的垃圾,就靠在溝渠邊的一個土墩下面,隱約還可以看見早就辨認不出原來顏色的外包裝袋。
有好事的同學跑着把老師好説歹説地叫來了:“老師,那邊有人扔了好多垃圾!你快去看看!”
帶隊老師一臉狐疑地看了看身邊的孩子們,又回頭看了看那堆可疑的物品,仔細端詳了好久,終於下定了決心:“同學們,老師先下去看看,等確定是什麼東西后,我們一起把它們清理掉,還大自然一個乾淨整潔的環境,好嗎?”
“好——”
同學們的環保熱情深深鼓舞了帶隊老師,他皺了皺眉,找來一根粗樹枝,左手捂着鼻子,右手小心翼翼地用樹枝捅開了那堆垃圾上的覆蓋物,眼前出現的一幕頓時讓大家驚呆了!隨即有好幾個人當場嘔吐了起來。
那是一隻已經腐敗的手臂!
開始時老師還強忍着,可是那刺鼻的惡臭味一陣接着一陣撲面而來,讓人頭暈目眩,老師也顧不了自己的面子了,彎着腰吐了個昏天黑地。
章桐隨着重案組一起出的現場。眼前是一片幾乎很少有人光顧的地方,周圍雜草叢生,耳邊不時傳來不知名的小蟲子的鳴叫聲。下車後,她一邊朝警戒帶圍住的現場走去,一邊心想,要不是這些野營的中學生們意外發現,真不知道這堆屍體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被人找到。
緊緊跟在她身後的是新來的另一個助手,實習法醫鄧然,今天是他第一次出現場,所以顯得有些興奮。
“你激動什麼,一會兒説不準你就得跑了!”見此情景,章桐忍不住潑了他一頭冷水。
“我沒有那麼脆弱,章法醫!你就看着吧!”
章桐無奈地搖搖頭。
現場基本沒有動,那幫嚇壞的孩子們遠遠地躲在大樹後面,時不時地還朝這兒瞅上一眼,緊接着就打一個寒戰。
因為垃圾堆在溝渠的邊上,章桐的力氣沒有那麼大,更別提是在那麼一個陡峭的七十五度角上了,鄧然此刻就成了她的得力助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兩個法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把三個大綠色垃圾袋都拖到了岸邊的平地上。蒼蠅四處飛舞,還有一些討厭的不知名的小蟲子,章桐不由得嘀咕了一句:“真該把老趙帶出來,他會喜歡這些討厭的小東西的!”
老趙是章桐的同事,也是法醫,他的專長就是研究所有的屍蟲。
鄧然勉強地笑了笑,臉上閃過一絲不安。這時一邊的攝像師走了過來,打開了攝像機,開始記錄現場工作的場景。
彎腰打開緊緊裹着的綠色垃圾袋,一股惡臭更是撲面而來。不出章桐所料,身邊的實習生頓時承受不了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然後臉色蒼白地快步向遠處停車的地方走去。
“章法醫,我們要等他嗎?”
“不用了,讓他緩一緩吧!我們接着幹!”
章桐頭也不抬地繼續幹着手中的活兒。
三個垃圾袋都是用一種類似狗鏈子的東西捆綁着的,而那一個鬆了的,是被報案的老師用樹枝扒拉開的。章桐小心翼翼地打開其中的一個,發現屍體殘塊上包裹着一張破舊的白牀單,揭開牀單,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具女孩屍體的下半身,衣服還在身上,但是在屍體臀部有一道恐怖而又整齊的大切口,切口處並沒有黑色的血塊,這表明,分屍是在死者死後進行的。另外兩個大垃圾袋打開後,分別是屍體的上半身、頭顱,還有雙臂。由於現場閒雜人員已經被帶至較遠處,看不到現場的具體情況了,所以章桐隨即打開了一張大的黑色塑料布,然後把屍塊按照人本來的生理位置拼湊擺放在上面,進行初步檢驗。作為一名有着多年工作經驗的基層法醫,她很清楚自己對屍體進行初檢的時間越短,對於屍體表面一手證物的蒐集就越有利!
最後,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具少女的屍體,雖然已經開始腐爛了,但是,從屍體的面部特徵、生理年齡和身上的衣服來看,和通報中兩週前失蹤的16歲女孩有些相似。章桐皺了皺眉,站起身向身邊的王亞楠示意,王亞楠走了過來,一臉的嚴肅。
“屍體初步鑑定是女性,年齡在16歲至18歲之間,從切口來看,是死後被肢解的。別的,我回局裏解剖後會馬上通知你!”
王亞楠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初次來到解剖室的人都會感覺到一股説不出的徹骨的涼意撲面而來。但是如果天天在裏面待着的話,那就感覺不一樣了。
當章桐和實習助手鄧然,還有攝像師一起在解剖室裏做屍檢準備工作時,重案組的警員突然打來電話,要求將預定的屍檢延遲半個小時進行,原因是那位兩週前失蹤的16歲女孩的母親被通知前來辨認屍體,DNA樣本也隨即可以進行比對。章桐很清楚死者身份越早確認,對於他們的順利破案就越有幫助!所以,聽到這個消息後,她麻利地重新把白布蓋在了死者破損的屍體上。然後,靜靜地坐在工作台邊,一聲不吭地注視着解剖室那扇緊閉着的大門。
沒過多久,解剖室的門被推開了,進來了兩個人,一個是重案組的小丁,也是個新手,來了不到半年。進門時的一剎那,他很快地皺了皺眉,顯然這間房子裏洋溢着的死亡的味道讓他心裏很不舒服!另一個是一位臉色悲哀的中年婦女,不用問,她就是那位女孩的母親。章桐用目光示意鄧然在一邊站着,自己則是躲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儘量離那位家屬遠一點。
在徵求了女孩母親的意見後,小丁示意鄧然可以揭開屍體表面覆蓋着的白布了。那一刻,大家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緊張地看着那位中年婦女,果然,失蹤女孩的母親只看了屍體一眼,就暈了過去。那衣服太熟悉了!死者正是她失蹤兩週的女兒!
“章姐,你剛才為什麼躲得那麼遠?你連死人都不怕的呀!”鄧然稚氣未脱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章桐嘆息着説:“我是不怕死人,但是我害怕那種生離死別的痛苦。”
鄧然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傷感:“章姐,你説那女孩的母親會不會不讓我們解剖她的女兒呢?”
“我不知道,但是那種心情我們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是自己的親人嘛!可是為了破案抓到兇手,也是迫不得已。”
鄧然不吱聲了。
死者屍體上的衣服經辨認,是她失蹤那天所穿的校服,但是整套衣服上卻沒有一點明顯的泥土的痕跡,也沒有雨水沖刷過的跡象,這説明她的屍體是最近才被人遺棄到案發現場的。屍體的脖子上纏着一條打了結的圍巾,還有一根塑料的捆紮帶,手腕上也有一根一模一樣的。這些證據都被鄧然用證據袋小心翼翼地收集了起來,封好口,並且馬上送到了痕跡鑑定組。
接下來,章桐注意到在女孩的喉嚨處和手腕上都發現了相同的淤痕,而切開喉部氣管時發現的水腫,表明死者是死於缺氧導致的生理性窒息,簡單一點來説,她是被勒死的!屍體的切口整齊劃一,顯示兇手所使用的是一把非常鋒利的電動切割器材,因為傷口是一次性留下的,沒有任何拖拉或者晃動的痕跡,除了電動的工具有那麼大的力量外,無論誰想要用手工來切割,傷口都不會是這個樣子。
在確定了死者的死因後,屍體上呈現出來的一種特殊現象卻讓她很是費解。因為屍體的腐爛方式明顯有些不正常!在她用Y形切口打開死者的胸腔後,眼前的一幕讓大家都驚呆了,女孩屍體內部比外部腐爛得更加厲害!這不由得讓人懷疑屍體是否有可能被冷凍過。雖然説屍體腐敗是最先從屍體腹部的內部開始的,主要是細菌作用的結果,但是,表面和內部腐爛的程度應該是差不多的,而此刻解剖台上所呈現的景象絕對是兩個極端,一個是剛開始,一個已經進入了中後期!這在一般情況下,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章桐皺了皺眉,取過小號的解剖刀,切下了死者的心臟,然後取下組織樣本,放到一邊的電子掃描顯微鏡底下進行分析,立刻就發現了樣本中心肌組織間出現了很大的縫隙,説明組織里曾經出現過冰晶,是冰晶造成了肌肉纖維束的破裂。屍體的確經過冷凍,那麼究竟是什麼冷凍設備造成了這種細胞組織的狀態呢?
會議室裏燈火通明,重案組的人員一個不落地圍成圈坐在桌邊,大家都一言不發地看着正在發言的章桐。
“……冰晶形成的大小跟冷凍過程的快慢呈相反的對應,要是在液態氮或者液態氧這樣的物質裏快速冰凍,那麼冰晶會非常小;相反,如果進行慢速冷凍的話,比如在自己家的冰箱或者食品加工廠的肉庫之類的深層冷凍的地方進行的話,那麼,冰晶就會相應大很多!我按照電子掃描顯微鏡下所顯示的縫隙的大小,推斷出死者被進行過深層緩慢的冷凍,而普通的冰箱是放不下死者的身體的,因為死者有一米六五的身高,即使把死者摺疊起來也塞不進去。而分屍,顯然是在被拋屍前才進行的,因為屍體切口處沒有被冷凍過的痕跡!由此可以看出,死者是被人放進了冷庫裏藏了起來,或者説是大型的類似於冷凍櫃的地方。”
王亞楠點了點頭:“這個線索很重要!痕跡鑑定組,你們那邊怎麼樣?”
“我們從兇手遺留的打了結的圍巾中,發現了一些細微的暗紅色的顆粒,樣本分析結果表明,這是豬血,捆紮帶上也提取到了同樣的血跡標本,經檢驗,與圍巾上的完全相同,都屬於豬血。死者所穿的校服上,也有同樣的暗紅色細微血痕。這些血跡的形狀不是噴濺上去的,相反,很清晰地表明是通過間接接觸而蹭上去的。血痕最多的地方,在校服的腋下部位和兩隻腳踝處的校服褲腿上。我們可以由此推斷出,死者是被人用雙手夾住腋下拖拽和拽住腳踝拖拉時蹭上的豬血!兇手行兇時,身上肯定濺有很多新鮮的豬血,所以才會發生這麼明顯的二次轉移!”
“這樣看來,兇手所從事的職業就可以有個大致的定論了,他很有可能是從事生豬屠宰工作的。一般來説,一些生豬屠宰工廠都會有相應的冷凍庫來存放一些豬肉,這樣的話,我們的犯罪嫌疑人就有了符合推斷的屍體存放地點!”王亞楠站起身,來到白板邊,用紅筆在那張掛着的地圖上畫了個圈,然後指着中心位置説:“這裏是被害人所在的學校,這裏是被害人的住所,兩地相隔不到一公里,”接着,她用藍筆在學校和住所之間畫了條線,轉身神情嚴肅地説道,“一組,今天馬上排查這個範圍內所有的生豬批發點,包括店鋪,只要有冷凍庫的,都要排查,不管冷凍庫的大小!”
下班了,章桐剛走出更衣室,沒想到迎面碰上了劉春曉。
“下班了啊,老同學!”
“對!你怎麼來了?”
“過來忙啊,一個案子,光那些案卷就讓我加了好幾天班了,”説着,劉春曉誇張地伸了個懶腰,“你呢?怎麼樣?晚上一起吃飯?”
章桐搖了搖頭:“我媽身體不好,我得回去。下回吧。”
劉春曉難以掩飾一臉的失落。
正在尷尬之時,王亞楠推門走了出來。
“還沒走啊?我還以為我是最後一個了呢!”
章桐心裏頓時有了主意,立刻拉住了王亞楠説:“你來得正好,我這個老同學正愁沒人幫他花錢,晚上叫他請你吃飯吧!”
“真的?”王亞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這樣的好事?”
“放心吧!”章桐拍了拍王亞楠的肩膀,“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對了,案件有進展嗎?”
王亞楠緊鎖着眉頭:“對,根據線索,有一個豬肉鋪子的僱工嫌疑很大,案發後他就回了老家,我已經派人去傳嫌疑人了,案件起因應該是臨時起意,今晚就會有結果!”
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車窗外單調的路燈光,章桐的心情特別鬱悶,人的生命太脆弱了。
第二天上午。
“李局,被害女孩名叫李曉,是天長市中學初二的學生。她失蹤的那天,由於學校臨時排練國慶節的節目,所以,李曉走出校門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因為父母忙於工作,所以,李曉一直是自己照顧自己。平時晚歸,女兒聽話懂事,父母也就沒有在意,再加上學校對面就是自己家所在的小區,站在自家陽台上都能看得到。但是,直到晚上十點,她還沒有回家,她父母意識到女兒可能出事了。可是無論兩人怎麼尋找,李曉從此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直到兩週後,才被人意外地在郊外發現了她的屍塊。”王亞楠站在李局辦公室裏,一臉嚴肅地認真彙報着案情。
“案發後,我的下屬和當地派出所的同事們走訪了那段從小區到學校的八百米路程上的所有住户,都説沒注意到。監控錄像中,只有一小段記錄這個女孩過馬路時的情景。她行走的方向正好是去湯巷小區,也就是她家所在的小區。”
“那麼,照這麼看來,這個被害人就是在這八百米路上出的事,很有可能當時她還在這段路上的某個地方,只不過我們還沒有發現,對嗎?”李局滿臉疑惑的表情。
“我的想法也是這樣。我們打算下一步根據法醫室提供的線索再次排查沿途所有經營豬肉生意的商家,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李局點點頭:“好,儘快給我消息!”
“王隊,只有一家是經營豬肉屠宰批發生意的,也配備有一個小型冷凍庫以存放豬肉。”助手小鄭很快就從街道辦事處帶來了消息。
“我們馬上去看看,店主在嗎?”
“在!”
這是一家位於街口的肉鋪,門面也就八九個平方米的樣子,整個肉鋪裏油膩膩的。因為現在已經是下午,肉鋪裏沒有生意,鋪面櫃枱上孤零零地扔着幾塊早市被挑剩下來的邊角肉,散發着一股説不出的怪味。
店主是一個胖胖的中年人,一臉的慈祥。
等王亞楠説明來意後,店主顯得一肚子委屈:“警察同志,我可是本分經營啊,從沒有幹過什麼違法的事情,你可不能冤枉我啊。再説那女孩子失蹤的時候我還不在這裏,我出差去了。店裏就一個夥計看門而已。”
王亞楠和助手面面相覷,趕緊解釋:“老闆,我們只是調查情況,並沒有説你什麼,你不用擔心!”
“真的?”
王亞楠哭笑不得:“我們警察不會冤枉好人的!你放心吧!”
胖胖的店主這才拉長着臉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對了,老闆,你説有一個夥計替你看門,他人現在在哪裏?”
“他啊,説來也挺怪的,前幾天居然辭職了,説什麼家裏有急事,要趕回去。”
王亞楠心裏一動:“能讓我的同事來看一下你的店鋪嗎?”
店主忙不迭地點頭:“當然可以,來吧。”
王亞楠立刻撥通了局裏電話,申請調動痕跡鑑定組馬上派人前來現場勘查核實。
兩個多小時後,檢查工作告一段落,痕跡鑑定組檢查了店裏所用的垃圾袋,還有值班室牀單,經比對,與在屍體上發現的垃圾袋和裹屍用的牀單的纖維種類完全吻合!店鋪後面冷庫附近,有一隻狗窩,牆上掛着幾條狗鏈子,有幾個鈎子上是空着的!最後,痕跡鑑定組在冷庫中豬肉上提取到的冰晶樣本經比對與女孩屍體中所提取到的樣本範圍和大小也一致。
那一刻,在場所有人的心幾乎都被牢牢地揪緊了,因為大家意識到,死者就是在這個離家只有幾百米遠的地方被害的!
兩天後,犯罪嫌疑人馮愛武在安徽老家被抓獲,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殺害死者李曉的過程:忙碌了一天,吃過晚飯後,馮愛武跟往常一樣在店堂裏坐着,無聊之際,就打開了電腦,網絡上的黃片讓他激動異常,血脈賁張的他一抬頭正好看到了從學校意外晚歸的被害人,不由得心裏一動,躡手躡腳地走到店外,左右環顧見無人注意,藉着沉沉夜色,罪惡的行徑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但是,因為被害人的堅決反抗和高聲尖叫,馮愛武情急之下就勒死了她。熱情退去,看着面前女孩的屍體,他害怕了,慌慌張張地把屍體拖進冷庫裏冷藏了一段時間,而屍體表面的豬血就是在這個時候蹭上的,因為犯罪嫌疑人的工作服還沒有來得及更換。在老闆回來的前夜,他把屍體拉了出來,用店裏的切肉機器進行了殘忍的分屍,然後用垃圾袋裝着,半夜三更地開摩托車把它們帶到郊外的溝渠邊神不知鬼不覺地丟棄了,緊接着第二天就辭職回了老家。本以為這件事情做得天衣無縫,所有犯罪證據都被自己銷燬了,現場也擦得一乾二淨,可是,沒想到兩天不到,他就被抓了。在看守所裏,這個瘦小個子、面容猥瑣的男人不斷地嘟囔着:“我不想殺她的,但是,她叫得太響了!我捂都捂不住!我不想殺她的!……”
按照慣例,案子結了,王亞楠總要請大家吃飯,可是這一次,在飯桌上,卻沒有一個人高興得起來,大家的臉上看不到一點笑容。就連平時看慣了死亡的章桐,心情也特別鬱悶。人的生命太脆弱了,以至於逝去的時候,輕得就如同一根飄浮在空中的羽毛一樣。章桐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父親的影子,她不知道父親義無反顧地從高樓上一躍而起時,那感覺是否也如同一根空中的羽毛?他有沒有猶豫過自己的選擇?人的生命畢竟只有一次。父親怎麼忍心拋下自己和母親呢?章桐的眼角閃過一絲淚光。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萬隆小區一片寂靜,人們大多都已經進入了夢鄉。突然,小區最裏面的十八號樓門口閃過一個黑影,他匆匆忙忙地從小區僻靜的後門溜了出去,沒過多久,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在他身後,十八號樓的二樓左邊一間住户緊閉着的門縫裏漸漸地冒出一絲煙霧,並且越冒越多。
二十多分鐘後,住在一樓的送奶工老王被一陣異樣的聲音驚醒了,他警覺地從牀上坐了起來,鼻子裏已經充滿了一股濃烈的煙味。他慌忙跑出卧室,打開門,四處尋找煙味的來源。他最後找到了衞生間,經過仔細查看,愕然發現煙味是通過管道從樓上飄下來的。“不好!樓上着火了!”他一把拉開門,衝了出去,來到二樓201門口。煙味越來越濃,老王拼命地敲門,一邊大喊:“房裏有人嗎?你屋裏着火啦!”
房間裏沒有半點聲響傳出,只有不斷從門縫裏冒出的煙霧。隔壁的鄰居也被驚醒了,大家紛紛出門看個究竟。
“119嗎,快!我們這邊着火啦!”有鄰居連忙撥打火警電話。
“地址在哪兒?”電話接線員熟練地敲擊着電腦鍵盤。
“萬隆小區十八號樓,你們快點來啊!”
掛上電話後,接線員立刻通知了事發地點萬隆小區近段的消防大隊。大概兩三分鐘左右,三輛拉着刺耳的警笛聲的消防車在馬路上呼嘯而過,向着事發地點急速駛去。
接到消防大隊轉來的火場屍體鑑定請求時,章桐沒有耽誤,立刻整理起了外出必備的裝備。
聽説是出火場,實習法醫鄧然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在這邊天天和各種各樣的死人打交道,雖然説每一天都過得很艱難,也很漫長,但是用他自己的話來講,那就是,至少自己是挺過來了,所以,無論見到誰,他的臉上總是笑眯眯的。
現場在靠近城鄉結合部的一箇中等小區,規模不是很大,基本上住的都是拆遷户。章桐和鄧然按照指引,把車停靠在了最裏邊的一棟居民樓下面,剛下車,就能很清楚地看到二樓左手一家的窗户有些異樣,窗框都被烤黑了,那邊就是案發現場。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拎着工具箱向二樓走去,路上到處都是積水,有些還黑糊糊的,一片狼藉。當地派出所的同事已經先於他們到達了現場,在表明了身份後,他隨意地笑了笑:“沒事的,章法醫,走走過場而已!”
“我們法醫可沒這一説!”
章桐嘀咕了一句,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説得其實也對,對於火災、地震等一系列由於意外而導致人身傷亡的案發現場,法醫的工作相應就簡單了許多,但是,“走走過場”可是萬萬不能的!真要那樣做的話,就是對工作不負責任了。
進入現場後,屋裏到處都是黑糊糊的,充斥着一股濃重的焦糊味兒,煙灰飄在空中,落在地上,沙發上有一個黑黑的、扭曲的東西。那是一個人的屍體,已經被完全燒焦了。
身邊的消防人員趕緊解釋道:“火是從這張沙發上燒起來的,這個位置也是死者死亡的地點。”
章桐皺了皺眉,現場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因為整個屋子雖然被燻得黑糊糊亂七八糟,但是真正被燒壞的,只有死者和他身子下面的這張沙發!而且,屍體的姿勢有些奇怪,因為一般在火場上被燒死的屍體,幾乎都是手腳扭曲朝天,面部也是朝天,這是死者臨死前渴求空氣的一種本能體現。不像眼前這具屍體,是趴着的,整張臉都埋在沙發裏!身體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姿勢!
“你們消防在我們來之前動過屍體嗎?”章桐一邊在屍體邊蹲下,一邊開口問道。
“沒有,如果明顯知道死者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話,我們就不會去動了,只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我得馬上把這具屍體運回局裏解剖,確定具體死因後,再把報告給你送來。還有,這個現場你們先保持原狀,等我的屍檢報告出來後再作處理。死者的死因有些可疑。”
他點點頭,把手中的文件夾遞給了章桐:“好,你籤個字吧,我馬上派人幫你運走。這邊我會和派出所的同志聯繫。”
鄧然偷偷瞄了一眼一本正經的章桐,沒敢吱聲,只是默默地站在一邊幫她做着準備工作。此刻,那具燒焦的屍體已經被安放在了冰冷的解剖台上,屍體的正面朝上,四肢仍然保持着那種登山一樣的奇異姿勢。這種情景,是人體組織經過大火後,水分消失而導致的正常收縮反應。整個解剖室裏到處充滿着肉被烤糊了的味道。
“章法醫,這位死者不是死於火災嗎?你怎麼還要這麼興師動眾呢?”鄧然皺了皺眉,難聞的氣味兒和恐怖的屍體面容讓他心裏感到有些不舒服。
“你不能因為它是火場中抬出來的屍體而理所當然地就認定死因與火災有關!處理這類死亡事件,我們更加要仔細,特別是有明顯疑問的,因為很多犯罪嫌疑人都想利用大火來掩蓋自己殺人的罪證。我們現在所要找的就是那些燒傷以外的創傷!”
説着,她用試管提取了死者體內5毫升的血液樣本,交給了鄧然,“馬上送往隔壁的化驗室,進行體內一氧化碳殘留物的檢驗。告訴他們我必須首先排除死者死於火災濃煙導致的一氧化碳氣體中毒這個可能性!”
鄧然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在等待化驗結果出來的同時,章桐示意攝像師打開機器,開始進行工作拍攝。
她先切開了死者的喉部氣管,發現並沒有被燻黑的跡象,只是靠近喉嚨口的一小部分,入口一點五釐米處,有一點點黑色,但又有點灰。很顯然,死者在火災發生前就已經死亡了,因為真正的火災事故的死者,整條氣管都是黑色的,從喉管直達肺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