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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重迷霧

    王亞楠身子向前傾去,將胳膊肘放在膝蓋上:“你説,一個下肢因為車禍而癱瘓,走路只能靠坐輪椅的殘疾人有可能會站起來殺人嗎?包括拋屍等一系列舉動?”天長市畫協是個旁人很少問津的地方,除了每年年底的幾天畫展外,平時在天長市本地報刊雜誌和電視新聞中都很少被提起。就連那兩層辦公小樓,也是位於市郊偏僻的北海路上,如果不是經人指點,王亞楠和老李幾乎錯過了畫協大門。

    “這裏真安靜!”老李鎖好車門感慨道。這也難怪,他住在城裏人口居住密度最高的白下區,大樓緊挨大樓,平日裏在家中打個響點兒的噴嚏,隔壁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人與人之間很難有秘密存在。如今冷不丁來到地處偏僻的畫協,呼吸着郊外的新鮮空氣而不是城裏嗆鼻的汽車尾氣,老李當然感觸頗深。

    王亞楠不由得打趣:“等你有錢了也來郊外買棟別墅住住,就不用擔心晚上老被吵得睡不着覺了。”

    “別墅?想都不敢想啊,還是下輩子再説吧。”

    正説話間,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畫協底層的接待處,在出示相關證件後,老李和王亞楠被帶進一間普通的會客室,並被告知領導很快就到。

    十多分鐘後,一個胖胖的、留着典型藝術家長髮的中年男人推門走進來,他滿臉堆笑,連聲説抱歉:“真對不起警察同志,讓你們久等了,臨時有點兒事給耽誤了,真對不起啊!”

    王亞楠站起身微微一笑:“沒什麼,我們來這裏本來就是打擾你們,請問怎麼稱呼?”

    “鄙人姓劉,是這裏的辦公室主任。”這位劉主任一在沙發上坐下,臉上堆着招牌式的笑容,“警察同志,我能幫你們什麼忙嗎?”

    “是這樣的,我想知道現在在我們天長市的繪畫界,有誰還在使用桑皮紙?”

    “桑皮紙?”劉主任皺起眉頭,顯然王亞楠的直截了當,讓他一時有些不明就裏。他想了想回答道,“現在很少有人用這種紙了,桑皮紙太貴不説,在這種紙上作畫,比在宣紙上難多了。不過……你們等等,我打個電話問問。”説着,他站起身來到屋角的電話機旁,摘下聽筒撥了個號碼,電話很快接通了,短暫地詢問幾句後,劉主任掛上電話,在桌旁的白紙簿上記錄着什麼,然後拿着這張紙心回到沙發旁坐下,“警察同志,我問過協會里專門負責畫家聯絡溝通的工作人員,目前本市只有兩位畫家還在堅持使用這種比較珍貴的桑皮紙進行作畫,這是他們的地址和聯絡電話。你們最好實地去看看,因為我的工作人員説,畫協已經很久沒有購進這種桑皮紙了,他們的紙應該是自己買的。”

    王亞楠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接過記着電話號碼和地址姓名的紙片:“謝謝劉主任,那我們就告辭了。”

    從畫協出來重新鑽進警車,老李不禁有些困惑,他發動汽車引擎,問王亞楠:“王隊,我們究竟是要找一個男人還是女人?”

    “我現在沒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從現有線索看,拐走李愛珠並且可能殺死她的是個女人,第一個死者段玲身上的傷口也應該是由一個失去理智的女人造成的。而李愛珠的拋屍現場出現的司機雖然是男人,卻不排除是在幫這個女人拋屍,所以我想,等我們找到這個神秘女人時,她身邊的人自然也就露出真面目了。”

    “你是説這個案子有兩個人共同作案?”

    “沒錯,應該是兩個人,因為我記得章法醫跟我説過,第一個案發現場的嫌疑人身高很可能在一米五八至一米六一之間,而第二個人,我看過監控錄像,不會那麼矮。話説回來,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段玲當初的男友,弄清楚她離家出走後直至被害這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麼。”王亞楠聯想到屍檢報告中所提到的段玲被害時已懷有身孕的事實,就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這時車廂裏傳出一連串急促的手機鈴聲,王亞楠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號碼很陌生,並不是下屬及單位的來電,遲疑了兩秒鐘之後才摁下接聽鍵:“哪位?”

    “是王警官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嗓音,帶着些許猶豫。

    “是我,你是哪位?”

    “我是段玲的父親段長青,你説過有新情況可以和你聯絡的。”對方確定了王亞楠的身份後,就立刻講明來意,“我剛剛收到一大筆錢,莫名其妙的一大筆錢。”

    “錢?”王亞楠不由得愣住了,她抬頭狐疑地看看身邊向左打方向盤的老李,“有多少?”

    “二十萬,整整二十萬!用一個普通的方便塑料袋裝着,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段長青越説越激動。

    “這和你女兒被害的案子有什麼關係嗎?”王亞楠卻越聽越糊塗。

    “我起先也是以為搞錯了,就在我家大門外的門把手上掛着,我問過鄰居,他們都説不知道這個塑料袋子是從哪裏來的。”

    “先別急,段師傅,我們馬上過來接你,你現在在家嗎?”

    “對,我在家。”

    王亞楠打手勢示意老李趕緊掉轉車頭,向段長青的住處——第一公交公司家屬宿舍開去。

    天長市公安局刑警重案大隊辦公室,段長青利索地簽字辦理了相關手續,然後把手中裝着錢的塑料袋慎重地遞給王亞楠,直到這一刻,段長青那憔悴不堪的臉上才露出一絲輕鬆的笑容。

    “交給你們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話,就像炸彈那樣,我總擔心哪一天會。”段長青尷尬地説。

    “段師傅,你真不知道是誰在你家門口放了這袋子錢嗎?”

    段長青搖搖頭:“我問過隔壁退休的老王,他説他下樓倒垃圾的時候掃了一眼,注意到是個陌生的男人,戴着墨鏡,以前從沒見過,卻好像對我家很熟悉,他拉開紗門放下包,緊接着就匆匆忙忙離開了,前後半分鐘時間都不到。”

    聽到這裏,王亞楠心裏不由得一動:“段師傅,你女兒的模擬畫像上了報紙和電視新聞,記者也採訪過你,但你妻子的事卻還沒有透露出去,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會有人給你送錢呢?照你所説來看,對方沒有查看門牌號,也沒有絲毫猶豫,就把這麼一筆鉅款留在你家門口,除非……”

    “除非什麼?”

    “這錢如果不是別人放錯的話,那麼很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

    “專門留給我?”段長青一臉糊塗,“這怎麼可能?”

    王亞楠思索片刻,説道:“這樣吧段師傅,我安排人先送你回去,這幾天你留心一下,看有沒有人上門來尋找這筆錢,如果是放錯的,對方很快就會來向你詢問。三天後如果沒消息,就可以確定是和你女兒的案子有關。”

    “如果是殺害我女兒的人留下,我就更不能拿了!”段長青咕噥了一句,轉身跟着老李走出辦公室。

    送走段長青後,老李一坐在王亞楠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王隊,如果真是兇手的話,他為什麼要給錢,難道是出於良心不安?”

    王亞楠點點頭:“似乎也只有這樣的解釋,章法醫今天給我看的那張傳真上寫得很清楚,李愛珠那特殊的死法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兇手不希望死者在死後會尋仇報復。這當然有一定的迷信成分在裏面,但也可以看出兇手內心的忌諱,如今死者家屬又莫名其妙得到這麼一筆鉅款,我相信兇手是在尋求內心的平衡。”

    老李不由得長嘆:“早知道現在心裏惶惶不安,那當初幹什麼要殺人!”

    “對了老李,那包錢送到痕跡鑑定室了嗎?”王亞楠頭也不抬地問。

    “送去了,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

    “我們就去會會那兩個畫家吧。”王亞楠站起身,從衣帽架拿下外套穿上,抱怨道,“我總得弄明白那該死的桑皮紙,不然老在我心裏繞來繞去的,很不舒服。”

    “可是王隊,這線索真有價值嗎?光憑章法醫的推測?”老李耷拉着腦袋,緊跟在王亞楠身後,生怕被走路太快的頭兒甩在後面。

    王亞楠突然站住腳,回頭嚴肅地對老李説:“我們不能再放過任何線索,哪怕只是一點點可能,在沒有完全否定掉之前,就必須去落實。再説我相信章法醫對事物的正確判斷能力,因為我和她搭檔破案這麼多年,她從來都沒有錯過!”

    章桐的期盼終於有了結果,那個神秘的QQ號終於接納自己為好友了,但只有那麼一小會兒時間,對方的頭像就迅速變灰,系統顯示對方已經離線,而章桐卻意外發現自己的QQ郵箱裏多了一份郵件,發件人正是這個神秘的QQ號。她猶豫片刻,毅然打開了這封郵件。

    郵件上只有一句話:“你自己看!”

    附件中一張照片,有些模糊不清,顯然是來自於某段錄像的截屏。章桐感覺心跳得厲害,雙眼死死盯着這張照片,糟糕的是,不管怎麼放大處理,照片中最關鍵的部位還是沒辦法完全辨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確認的是,照片拍攝的是一間辦公室窗台,窗簾布微微揚起,估計是有風的緣故。由於監控探頭和該拍攝點所處的位置基本在水平線上,所以章桐才得以看清楚那揚起的窗簾後面的動靜。她辨認出那是一隻手,手中有個微微閃着亮光的東西。章桐突然意識到什麼,她把鼠標滾輪往下拖,很快電腦屏幕的一角露出一個日期,她知道所有監控錄像暫停時都會有日期顯示,以表明該錄像攝製的具體時間和地點代碼,而代碼一欄卻被人為抹去了。

    章桐心中一沉,她迅速接通打印機,隨着激光打印機輕微的聲響,打印紙緩緩送進去,又退出來,照片被清晰打印出來。她迫不及待地抓起打印紙,推開辦公室大門衝出去。

    十多分鐘後,章桐站在市檢察院辦公大樓後面的圍牆底下,對照着手裏的打印照片,抬頭用目光搜索拍攝照片所在的監控探頭位置。果然,正對二樓有個監控探頭,而探頭被安裝在後面一棟大概相隔十多米遠的居民樓外牆上。章桐來到二樓公共陽台,眼前的一幕和照片中所顯示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突然之間,她的雙腿有些發軟,眼前發黑,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身邊的圍牆,才使得自己不至於倒下。章桐認出了正對面那扇窗户——那曾經是劉春曉的辦公室。

    回到局裏,章桐徑直來到網監大隊,此刻她需要最專業的幫助。正是午休時間,網監大隊辦公室裏只留下一個值班人員。

    “小鄭,我想請你幫個忙。”

    小鄭抬頭笑了:“章法醫啊,有事您説話!”

    “我想請你幫我看一張照片。”章桐拉過小鄭面前的鍵盤,打開郵箱調出那張照片,然後指着照片中窗簾下的發亮點,“儘量幫我處理一下,看能否確定這是什麼東西在發光。”

    小鄭皺眉看了看,隨即説:“沒問題,我先用DSP處理一下試試,一會兒直接通知王隊。”這怪不得小鄭,按照局裏的正常辦案程序,任何網監大隊處理後的涉案證據都要直接通知刑警隊,而法醫沒有這個特殊權限。

    章桐愣了一下,搖搖頭:“不,小鄭,直接給我打電話好嗎?你有我的手機號碼,謝謝你。”説完她轉身離開網監大隊。

    小鄭剛要開口説什麼,想想還是放棄了,他抓過鼠標,開始埋頭點擊起來。

    王亞楠在章桐的辦公室裏找到她,此時的章桐正在電腦屏幕後面佝僂着腰,比對剛剛整理好的屍檢報告。她手裏緊攥着一支鉛筆,時不時地在打印出來的報告上勾畫兩下,目光飛快地在電腦屏幕和工作台的報告之間交替,王亞楠不知道章桐是否真的看進去了。她想也許章桐只是想讓自己看上去很忙,以防什麼人突然出現在自己辦公室,比如王亞楠,來之前從來都不會提前打招呼。

    “找我什麼事?”聽到了門響動,章桐頭也不抬地問道。

    “想請你吃個晚飯,老姐!”

    章桐手裏的鉛筆停下來,她挺直腰,疑惑地看着王亞楠:“怎麼,心情又不好了?”章桐很清楚,每次只要王亞楠案子沒破就來請自己吃飯,十之八九是心情糟透了。

    “我還以為當了你這麼多年朋友,至少應該心靈相通,難道心情好就不能來請你吃飯嗎?”王亞楠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別笑了,裝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走吧,我正好也想吃點東西。”章桐利索地關上電腦,收好報告,兩人一起走出法醫辦公室,向一樓食堂走去。

    晚飯還沒正式開始,食堂裏只有幾個準備接夜班的工作人員,他們稀稀拉拉地散坐着泡茶聊天。王亞楠在自動飲水機邊倒了兩杯水,回到靠窗的飯桌前坐下,順手把一杯水推到章桐面前。

    章桐拱起左邊眉毛:“説吧亞楠,心裏有什麼苦水全倒出來吧,憋着也不是回事兒,每次你帶着一張苦瓜臉來找我,十之八九是碰到委屈事兒了。有人聽總比自己胡思亂想好,是不是隊裏那幫男人又惹你生氣了?”章桐之所以這麼説也不是沒原因,她比誰都瞭解王亞楠心中的苦悶,女人幹警察這一行本來就不容易,更別提當刑警隊隊長了。身兼刑警隊和重案大隊一把手,所付出的努力和承受的壓力是可想而知的。她知道王亞楠在別人面前不會哭,但面對自己的時候就不一樣了。

    王亞楠搖了搖頭,苦悶地道:“沒人欺負我,老姐,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現在所有相關證據都看似準確地指向了一個人,似乎就只等着我們開逮捕令了。可這個人卻又偏偏最不可能作案,你説這是不是一個天大的玩笑?我現在真感覺自己沒臉再走進隊裏辦公室了,我竟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能力,你説,我以後還怎麼領導那幫小年輕?”

    章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亞楠,你從不主動和我談案子,除非和我的職業範圍有關。説吧,我看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王亞楠身子向前傾去,將胳膊肘放在膝蓋上:“你説,一個下肢因為車禍而癱瘓,走路只能靠坐輪椅的殘疾人有可能會站起來殺人嗎?包括拋屍等一系列舉動?”

    “那要看他具體的受傷情況了,從專業角度來講,應該沒有這個可能性。在下肢癱瘓的前提下,會讓傷者行動非常不便,當然,如果讓我看看那人的病例本,或者所拍的X光片,我能做出更切實際的結論。但是亞楠,推翻這個可能性的因素基本為零,除非這人有幫手,或者根本就沒受傷,只是個騙局。”

    王亞楠更沒精神了:“我何嘗沒這麼想過,都問過好幾個醫生了,那些檢查報告都是真實的,車禍受傷。現在連你都這麼説,看來真是沒希望了。我昨天和老李去拜訪了畫協的兩位畫家,就是衝着桑皮紙那條線索去的。他們兩人是目前天長市唯一還堅持使用桑皮紙作畫的人。其中一個很快就排除了嫌疑,因為那是個老太太,將近七十歲了,無兒無女,現在在養老院住,因為右手的手指痛風發作,已經有很長段時間沒作畫了。”

    章桐點點頭:“沒錯,痛風患者最後會導致四肢畸形,很可能這輩子都再也沒辦法拿畫筆了。對了,你在她家找到桑皮紙了嗎?”

    “最後一張早就在半年前用完了,老太太也不會開車,所以我和老李很快就找了個藉口告辭。”

    “那第二家呢?”

    “第二位畫家是個男性,叫田軍,四五十歲年紀,家庭條件很不錯,在郊外燕子磯居住。”

    “那可是高檔別墅區,”章桐插了句嘴,“潘建上個月去那兒出過一次現場,聽他説那邊住的都是有錢人。”

    “沒錯,我和老李光進大門就費了老大工夫,又是登記又是打電話,警官證根本不管用。”王亞楠忍不住抱怨,“下回再去的話,我直接拉警笛算了。”

    章桐笑了:“最後你們還是進去了,也算成功。”

    “那倒是。因為我們説是畫協介紹來的,所以男主人田軍也就沒多説什麼,但我總覺得他很不自然,尤其面對他老婆的時候。他老婆已經在輪椅上坐了快三年,聽説是三年前車禍造成的,傷勢很嚴重,恢復得也不好,所以那女人給人感覺就像一座冰雕,沒有任何温度的冰雕,臉上也沒有表情。説實話,我要是和這種人在一起,三分鐘都待不下去。”説到這兒,王亞楠調皮地笑了笑,緊接着繼續説,“當我們提到桑皮紙時,田軍顯得很驚訝。因為知道這種紙的人並不多,他對我們的來意有些懷疑。我們找藉口來到他的畫室參觀,很快就發現牆上掛的兩幅畫,還有工作台上那幅還沒完工的‘富春山居圖’,都是用這種特殊的桑皮紙畫的。而且他接待我們的書房門口書架上放着很多有關清史的書,從市井小説到正史一應俱全。我還開玩笑説田畫家還是個博覽羣書的人啊,他笑笑不置可否,沒正面回答我。可是小桐,你也知道我不能光憑這個就傳喚他,這些都只是間接證據。不過我注意到兩點,第一,田軍和他老婆之間似乎有着某種説不清的矛盾,並且已經很深;第二,他家書房、客廳和畫室都沒有孩子的照片,我很奇怪,這個年齡事業有成的夫婦,家裏一般都會在公共區域放上自己孩子的照片,至少來個朋友也可以介紹一番。”

    章桐點點頭:“説得對,後來呢?”

    王亞楠説:“出來後,我和老李到燕子磯別墅區的物業公司瞭解情況,結果你知道嗎?我們竟然得到了意外收穫。那裏的人説有好幾次都看見田軍開車帶着一個年輕女孩進入別墅,只不過不是進自己的家門,而是另外一幢。換句話説,田軍在外面有女人,或許是因為老婆癱瘓不能走路的緣故,所以他不怕被抓,為了圖方便,乾脆把小三放在離自己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他家在A區,情婦那邊的房子就在C區。C區別墅是租來的,用的就是田軍自己的名字,物業都有登記。奇怪的是,二十多天前,也就是我們發現郊外高爾夫球場女屍那段日子,田軍竟然把租的別墅退了。至於那個年輕女孩也就不見了蹤影。我和老李把段玲的照片拿給物業經理辨認,她一眼就認出來了。而且田軍的汽車恰恰是一輛買了五年的賓利。”

    “亞楠,那不是很順利嗎?你發什麼愁?”章桐不解地問,“你找到了最有可能犯案的犯罪嫌疑人,動機也有,我聽不出你哪裏錯了啊?下一步跟進田軍這條線索不就行了?”

    “説實話,我起先也很激動,畢竟終於找到了有價值的線索。我們順理成章地把田軍傳喚到局裏,也安排死者的父親、鄰居和生前同學來辨認,都認出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死者段玲的幕後男友,也和在段長青門口放錢的人長得非常相像。出乎意料的是,田軍把這一切都承認了,卻否認殺人拋屍,而且他的不在場證據也很可靠。兩次案發時間段,第一次他在參加畫展剪綵酒會,他是那裏面的明星人物,四周有好幾百雙眼睛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另一次他去外地講課,還出示了來回車票。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你還記得你在屍檢報告中提到這個案子裏有個女人嗎?因愛生恨殺人的那個女人。”

    章桐點點頭:“毀了死者的臉,不只是希望我們辨認不出死者的真實身份,也有衝動型報復的因素在裏面,尤其是那些傷口的痕跡,依照我的判斷,應該是個女人。”

    “還有拐走第二個死者的監控錄像,你也看了,也有可能是個女人。我和老李自然就想到了田軍的老婆,因為根據對周圍鄰居和保安的走訪調查,得知田軍老婆安茹脾氣非常暴躁,平時足不出户,和外界幾乎沒有什麼聯絡,家裏已經前後換了好幾個保姆。現在這個保姆才上班不到三天,當然,殘疾人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可放在這個案子中,安茹如果沒有因為車禍致殘的話,就完全符合我們所要追查的兇手的條件,小桐,有輪椅和病例報告,還有家裏保姆的證詞,我……我無話可説啊。”

    看着自己好朋友滿臉苦惱的樣子,章桐陷入了沉思。

    “老姐,你説我該怎麼辦,上面的壓力就別説了,這手下好幾十號人可都看着我呢,你説,折騰了這麼久,又被一棍子打回原形,我心裏能好受嗎?”此時的王亞楠完全成了一個喋喋不休、亂倒苦水的小女人,“這個案子裏半點直接證據都沒有,我拿什麼給別人交代?難道就眼睜睜看着這個案子成為一個死案嗎?明明有懷疑,我卻動不了人家。要是我能像那些懸疑推理小説裏所謂的‘神探’那樣,一有懷疑就能瀟灑地抓人歸案,嫌疑人來個竹筒倒豆子噼裏啪啦,那該多好,多省事啊!我也不用愁得成天唉聲嘆氣。唉,證據啊證據!”

    “你先別急,下一步打算怎麼辦?”章桐安慰道。

    “我想再去走訪李愛珠的生活圈,希望從她朋友和同事那邊挖挖線索。別的我一時之間真想不出辦法,田軍雖然説和段玲有曖昧,但這個也不是抓他的理由,你説是不是?那間租來的別墅我們也看過了,目前沒什麼特殊發現。田軍説兩人鬧了矛盾,段玲就去廣州打工,他最後還送她去了火車站。”

    “要不這樣吧,亞楠,你把安茹的病例報告副本給我一份,我現在反正手頭案子不忙,再仔細看看。別擔心,我會盡力幫你,不管結果怎麼樣,我都會及時和你聯絡。”

    王亞楠尷尬地點點頭,沒再多説什麼。

    網監大隊的小鄭雖然在天長市公安局網監大隊工作了三年多,此刻卻還是第一次來到負一樓法醫辦公區域。那長長的、幾乎一眼望不到頭的走廊裏連個人影都沒有,白晃晃的LED走廊燈所發出的刺眼燈光讓他感到有些頭暈,經過的幾扇沒掛牌子的門都被鎖着。小鄭手拿着牛皮紙信封,嗅了嗅鼻子,總覺得鼻子前縈繞着一股説不出的刺鼻味道,淡淡的,聞上去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這是來蘇水的味道。一想到法醫解剖室也在這一層,他就更加不自在,愈發緊張地抬頭四處找尋法醫辦公室所在的具體位置。

    有扇門“咣噹”被推開了,身穿工作服的潘建抱着文件夾快步走出來,和迎面而來的小鄭碰了正着,小鄭嚇得差點跳起來。等潘建看清楚來人後,忍不住笑了:“嗨,稀客啊,不是説這輩子都不會上我們這邊來嗎?怎麼,想通了?”

    小鄭懊惱地説:“你以為我願意來啊,誰叫你們辦公室的電話經常佔線老打不通呢?去,一邊待着去!我是辦正事兒來的,你們頭兒呢?”

    “章法醫?”潘建更得意了,“她在解剖室看送檢樣本,你自己找她去吧。”説着伸手指了指前面第三個門,調侃道,“不跟你開玩笑,裏面很冷的,你穿這麼點兒衣服,夠不夠啊?”

    小鄭想了想,硬着頭皮轉身朝潘建所指的方向走去。

    看着小鄭的背影消失在解剖室門裏,潘建倒是有些糊塗,不由得咕噥起來:“這傢伙,平時提屍體就頭疼,連鬼片都不敢看,今天這是怎麼了?”想想還是不追問的好,就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章法醫,你的照片處理好了。”小鄭把手裏的牛皮紙信封遞給正埋頭在顯微鏡裏查看載玻片的章桐,“我想你肯定急着要,就給你送來了。”

    聽了這話,章桐不由得一愣,又笑了:“謝謝你,小鄭,真不好意思還讓你親自跑一趟。”

    小鄭是個靦腆的大男孩,章桐比他級別高,她的讚許讓小鄭有些臉紅:“章法醫,我還有事,先走了。”也不等章桐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轉身向門口走去,邊走邊揮手,“我就在辦公室,有事打我電話。”

    章桐搖搖頭,雖説大家都知道這個世界沒有鬼魂存在,但她不能因此就去強求身邊的每個人都像自己一樣,對那不到兩米遠的冷凍櫃裏的屍體視若常態。她伸手打開牛皮紙信封,在看照片之前,章桐先深深吸了口氣,心想不管最終結果怎麼樣,只要一直困擾着自己的謎團被解開,總比窩在心裏什麼都不知道強得多。

    那是一把被舉起的刀,緊握着刀的那隻手絕不屬於劉春曉檢察官,因為他的頭已經毫無聲息地耷拉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這時章桐一切都明白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她站起身,重新又把照片裝回信封,想了想,伸手拽過辦公桌上的紙巾,擦乾臉上的淚痕,然後走出辦公室。

    很快,章桐出現在五樓李副局長的辦公室門口,她略微遲疑了一下,重新看了看手中緊緊抓着的牛皮紙信封,終於下定了決心,在敲了兩聲房門後,章桐毅然走進李局辦公室。

    看着章桐遞過來的放大過的現場照片,幹了一輩子刑偵工作的李局也不由得鎖緊雙眉,半晌之後,抬頭嚴肅地説:“章法醫,這個案子我希望你不要介入。”

    “為什麼?”章桐不解地問。

    “首先,接手的法醫是你一手帶出來的潘建,而據我所知,劉檢察官和你也有着一定的特殊關係,所以根據避嫌原則,你應該退出。”

    章桐點點頭,沒吭聲。

    “其次,我還要進一步證實這段監控錄像的可靠性,而劉檢察官的意外死亡很有可能也牽涉他生前所辦的最後一件案子。因為有保密原則,目前還不方便讓你知道,我必須和檢察院的同事進行溝通。”

    “李局,是天使醫院器官盜竊殺人案嗎?”章桐急切地追問,“兇手在臨死前曾經提到過劉春曉的意外死亡,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説完就死了,我一直為這件事感到窩心。”(詳情見系列之二《女法醫之活體販賣者》)

    李局點了點頭,安慰道:“小章啊,目前你先不要想那麼多,安心工作。相信我,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個事實真相。”

    章桐用力點點頭。

    傍晚六點差五分,王亞楠疲憊地爬上一棟居民住宅樓的五樓,身後的老李也是滿臉倦容。昏暗的樓道里隱約飄來飯菜香味,王亞楠懊惱地意識到自己不光晚飯沒吃,連中午飯也沒吃上。飢餓的感覺迅速瀰漫開來,這種滋味兒真是糟透了。她努力不去想咕咕作響的肚子,伸手敲響502室的房門。

    應聲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腰間扎着圍裙。看見門口站着一對陌生男女,中年婦女本來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愕然;“你們是……”

    王亞楠趕緊解釋:“我們下午給你來過電話,這是我們的證件,我們是天長市公安局的,有些情況想向你瞭解一下,請問你是李愛珠的朋友蔣彩梅嗎?”

    中年婦女頓時明白這兩人的來意,她點點頭,一邊退後,一邊將兩人朝屋裏讓,笑着説:“我想起來了,下午你們來電話時沒具體説什麼時候來,沒想到這麼快,我以為至少要明天上午呢。快請進來坐吧!吃飯了嗎?”

    王亞楠進門時就注意到滿滿一桌子飯菜,而房間裏卻空空蕩蕩,除了女主人蔣彩梅以外沒有第二個人。她趕緊婉拒道:“不用,謝謝,我們吃過了。”

    “我兒子還沒下班,他在交管所工作,這幾天都很忙。剛才你們敲門時,我還以為是他回來了呢。警察同志,快請在沙發上坐。”蔣彩梅順手摘下腰間的圍裙掛在門背後,接着又從屋角拿來一張小板凳坐下來,唉聲嘆氣地説:“你們是為了李愛珠來的,她的事兒老段和我説過,很可憐啊!我知道她那倔脾氣,這樣下去肯定會出事!”

    王亞楠看了一眼身邊的老李,心想今天總算沒有白跑,老李打開了隨身帶來的黑色筆記本開始記錄:“那就和我們仔細説説你的朋友李愛珠吧。”

    蔣彩梅點了點頭,長嘆一聲:“她是個可憐的女人,我們認識二十多年了,她從不抱怨自己生活的辛苦。家裏公公婆婆還在世的時候,全都是她一個人伺候,可惜女兒玲玲不聽話,太任性了!愛珠來我家串門時就經常為此嘆氣。後來玲玲離家出走,她幾乎崩潰了,天天和老公吵架,四處找女兒都找不到。我好説歹説,終於勸她在我這裏住了一個多星期,我是怕她出事,想讓她散散心。她是個認死理的女人,那段日子我看她連死的心都有,天天哭個不停。後來愛珠就辭職了,要知道,她那份工作可好了,每個月能拿兩千塊,又很輕鬆。可為了找玲玲,她什麼都不在乎。”

    “她從你家走後,再來找過你嗎?”王亞楠問。

    “倒是來找過幾次,最近一次大概是十天前吧,”蔣彩梅抹了抹眼角,“她瘦了很多,幾乎不成人形了。”

    “能告訴我們她為什麼來找你嗎?”

    蔣彩梅仔細想了想説:“確切點兒説,她是來找我兒子的。”

    “找你兒子?”老李停下手中的筆,不解地抬頭問,“她女兒失蹤和你兒子有關係嗎?”

    蔣彩梅趕緊擺手:“警察同志,你別誤會,我兒子是不會幹壞事的!他是個老實人,人可好了,她是為了別的事情來找我兒子。記得那天是星期四,我兒子上中班,要晚上十一點才回來。愛珠來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七點多,外面下着大雨。她也沒帶傘,渾身濕漉漉的,我很奇怪她為什麼在大半年後突然跑來我家,事前也沒打個電話。她一進門就問滔滔在不在,我説我兒子上中班,要晚上十一點才回來,她就一坐在沙發上,警察同志,就是你現在坐的位置,”蔣彩梅伸手指了指王亞楠坐的沙發,接着説,“她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開口就説要等我兒子回來,要請他幫個忙。我瞭解愛珠的個性,她那樣子有點怪怪的,家裏出了那麼大事兒,我們都是做母親的,也能理解,所以我也不方便多問。後來直到我兒子回家這段時間裏,我們東一句西一句地扯着,她就是不談自己的事。十一點多滔滔終於回來了,愛珠就找了個藉口把我支開,然後兩人在我家書房裏談了一會兒,她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太困了,在沙發上睡着了。”

    “那你兒子後來和你談起李愛珠的具體來意了嗎?”王亞楠追問道。

    “他説了,很奇怪,愛珠要滔滔幫她查一輛車,是一輛車頭有個大大英文字母B的車。這種車咱們天長市很少,總共沒幾輛,她要知道車主姓名和住址。”

    王亞楠皺起眉頭:“這是違反規定的,車管所不能隨便把這些信息透露出去。”

    蔣彩梅無奈地攤開雙手:“我也這麼説,可滔滔心地很好,很同情愛珠一家的遭遇,禁不住她再三懇求,就答應了這個要求。他説阿姨很着急,還説這個車主知道玲玲的下落。”

    “後來呢,你再見過李愛珠了嗎?”

    “沒有,她沒有再來過,我正奇怪呢,以為她是找到玲玲了,可幾天前我正好上了老段開的公交車,看他心情不好,我問起他們找到玲玲了嗎?老段很傷心,説愛珠和玲玲都被害了……”説到這兒,蔣彩梅不由得流下眼淚,“真可憐啊!母女倆都沒有了。警察同志,幹壞事的人抓住了嗎?”

    正在這時,門口響起鑰匙串丁零當啷互相撞擊的聲音,緊接着門鎖“吱嘎”一聲被打開,一個年輕小夥子走進來,看到屋裏除了自己的母親外,沙發上還坐着兩個陌生人。蔣彩梅的兒子蔣滔不由得愣住了:“媽,家裏來客人了嗎?”

    王亞楠趕緊講明來意,並出示了證件。

    蔣滔放下公文包,在椅子上坐下來:“李阿姨那件事兒我也知道是違反規定的,可是王警官,李阿姨是好人,她也是為了找自己的女兒。而且她再三向我保證不會去擾那些車主,她會盡量想辦法低調一點。”

    “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們不會和你領導説的,只是以後要注意,別再這麼做了,一旦出什麼事,後果是不堪設想的!”老李嚴肅地提醒。

    蔣滔點點頭,顯得有些緊張:“警官,我以後保證一定不會再這樣。對了,李阿姨找到玲玲了嗎?”

    王亞楠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看來蔣彩梅還沒把李愛珠和段玲不幸被害的消息告訴她兒子,反問道:“李愛珠是不是要找一輛賓利車?”

    “沒錯,是賓利。她給我畫下車頭的標記。這種車在我們天長市並不多,總共才只有兩輛。我把信息打印下來後,就在第二天打電話通知了她。”

    “其中一輛車的車主是不是叫田軍?住在燕子磯別墅區?”

    “對,我記得是有這個人。”

    王亞楠看了看老李,然後轉身繼續問:“後來李愛珠再來找過你了嗎?”

    蔣滔搖搖頭,説:“她沒有再來過,連電話也沒打,我正奇怪呢。”

    走出蔣彩梅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王亞楠利索地打開車門鑽進去,坐在駕駛座上,同時向還在車外的老李伸出手,“老李,把鑰匙給我,你開了一天車,也該休息休息了。”

    老李一愣,“王隊,我沒事。”

    王亞楠一瞪眼:“算了吧,你眼睛都紅了,我怕等會兒交警攔我們,給你扣上一個‘疲勞駕駛’的帽子。”説着她一把抓過老李手中的車鑰匙,插進點火器開關發動汽車,“快上吧,我先送你回家,你都一週沒回去看孩子了!”

    “可是王隊,工作還沒完呢,我們這兒不剛有點兒線索嗎?”老李一邊貓腰鑽進警車,一邊努力辯解,“我不能擅自離開崗位,這樣會被隊裏那些年輕人笑話的。”

    王亞楠小心地打着方向盤,避讓前路時不時出現的行人,微微嘆了口氣:“老李,我知道你是個工作起來很負責的人,但你也是隊裏唯一結婚有老婆孩子的,我今天早上剛知道,你兒子已經住院好幾天,嫂子一個人又要忙工作,又要帶孩子,又要照顧老人,真是太累了。回局裏的路上正好經過你家,今晚你就回家看看孩子吧,明天早點歸隊,至於隊裏那幫小年輕,你不用擔心,大家都會理解。”

    老李不由得眼圈有些微微發紅,感激地説:“謝謝你,王隊。”

    此刻的王亞楠卻似乎沒有聽到老李的話,嚴肅地緊盯着車前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警車開出小區,拐上大馬路就箭一般向城東開去,很快就消失在馬路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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