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通過對種種細節的觀察,我發現在我身邊,林光遠是最可值得信任的同事。我並沒有太重要的計劃要對周遭的人們隱瞞。只是當一個人要做一件並不被上級認可的工作時,如果能找一個可靠的“盟友”,即使“盟友”並不參與其中,對這個人來説,多少也算一種支持,以及對真實狀況的“備份”。
因此,我對晶華大酒店私下所做的調查,林光遠是瞭解的。他是個態度明朗的年輕人,對我的謹慎明確提出了他的異議。
“我覺得,你對咱們頭兒可能有誤會。”林光遠坦率地説,“你來的時間短,要是長了,你就知道她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沒辦法把心裏所有的想法都告訴林光遠,只能挑選比較簡單的理由,“我這也是為了維護她的威信。或者等事情稍有進展,我就如實向她彙報,那也不遲。”
“那她豈不是更沒面子?”
“她要真像你認為的那樣,就不會覺得沒面子。”
林光遠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地看着我問:“秦陽平,你真認定晶華大酒店有問題?”
我謹慎地回答:“至少,那個打報警電話的女孩子,並不是在無事生非。”
這的確是我的本質想法。我知道自己的刑警身份,雖然不能完全排除對李安民這個人的看法所帶給我的主觀影響,但我可以做到,在獲取確鑿證據之前,絕不輕易對此事下結論。我相信,一個人可能會因一念之差而犯錯誤,但在第一個錯誤之後,又接二連三甚至變本加厲地犯錯,他的人品就很值得懷疑。李安民嫖娼被處罰,這也許只算是一件小事;而他後來對我所採取的明顯的報復行為,實在不能以“一念之差”來搪塞了。我堅持對晶華大酒店加以調查,一是為了履行一個刑警的根本職責,二是為了驗證自己對人的分析和推斷。而這兩個理由,我都不想説出來。這就是我決定獨自暗中進行調查的真實原因。
顯然,我不僅不能通過晶華大酒店自身的保安部門完成我的工作,還得小心地不讓他們察覺我的行為。這增加了我的工作難度。我付出了很多努力。在這個過程中,我發覺晶華大酒店的管理工作格外嚴格,雖然我的偽裝從未暴露過,但還是很難從他們的嘴裏套出話來。這使得酒店本身更多了一分神秘感,而神秘,通常是因為某些不為人所見的特殊原因。因此,這種調查的困難並沒有打消我最初的念頭,我隱隱覺得更有把握了——雖然我並不知道我把握的究竟是什麼。
當局者迷馮華推理懸疑係列調查期間,我的正常工作照樣得繼續。從那次衝突後,嶽琳對我的態度表現得很正常,看不出有什麼怨氣。我們倆都沒有主動提起過晶華大酒店的事,它彷彿已經從我們的記憶中消失了。林光遠在我面前,從不隱瞞他對嶽琳的欽佩。實事求是地説,嶽琳有理由贏得下屬這樣的尊重。她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名刑警隊長,從未——至少在除了晶華大酒店那件事之外的所有工作中——比男性表現出過一絲的遜色。
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一次對被劫人質的營救工作。其實案情很簡單,有個小偷大白天潛入一居民樓裏行竊,結果被人發現。小偷奪路而逃,闖入五樓一户人家。那户人家中只有一位老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小偷被人追得急了,便抓了把菜刀將一老一少抵作人質,逼外面圍追的羣眾散開。有人想冒險救出人質,但小偷狗急跳牆,動刀砍傷了老人,還用菜刀橫在孩子頸部,威脅説如果再不散開,他就要鬧個魚死網破。
我們接到報警趕到現場時,局面仍在僵持之中。據先前的目擊者説,老人傷勢雖不太重,但一直在流血。如果再拖下去,情況就很危險。而那個孩子的前途就更難預料,小偷已經快崩潰了,只要稍受刺激,也許慘劇就會發生。由於小偷佔據的地點很方便他觀察門外的樓道以及整棟房間的門窗,所以要在保證孩子安全的前提下對他施行突襲,難度着實不小。況且還有一個受傷的老人在等待救治,當時的情形,已經容不得我們有太過周密的計劃了。
嶽琳再次表現出那種曾令我吃驚的敏捷和機智。她迅速對我們各人做出了安排,以備萬一;我被她點了名,跟着她從樓道上去——她三言兩語命令我要做到眼疾手快、見機行事。我跟在她後面上樓時,心裏暗暗猜想着她可能要採取的計劃。
快接近那户人家的樓層時,嶽琳忽然貼近我耳邊,低聲説:“我冒充孩子的阿姨,先進去;你注意觀察,見機行事。”
我們穿的都是便裝。嶽琳説着,就伸手弄了弄自己的頭髮。她本是一頭長髮,平日裏總簡潔地盤在頭上。隨手一弄,頭髮就散出幾綹,頓時顯出恰如其分的慌亂來。
嶽琳把腳步聲調整出輕重節奏,使她像是剛從樓下急匆匆跑上來一樣。她慌里慌張、心急火燎地向上跑,把樓梯踩得“咚咚”響。邊跑邊哭叫着老人和孩子(我們已經弄清了孩子家的情況):“媽!媽……陽陽!陽陽……”
嶽琳的哭叫聲如此淒厲焦灼,如果我不是事先了解情況,也必然相信她確是人質的親人。我按嶽琳指示隱藏着,一點點向樓上接近,耳朵極力捕捉着細微的變化,以便隨時衝上去進行救援。如我們所擔心的,樓上的歹徒早已是草木皆兵,一見此景,立刻發瘋似的叫嚷起來。
“滾開!滾開!再上來我就把小孩兒殺了……”
我屏住了呼吸,將身體繃得如同即將離弦的箭。因為看不到上面的場面,我的神經變得非常緊張。這時我聽到嶽琳的腳步聲在樓上停了下來。
“我是孩子的阿姨!你別傷了孩子!”嶽琳彷彿真的眼看着自己的親人危在旦夕,聲音裏充滿了焦灼和恐懼,她接着叫孩子的名字,“陽陽,陽陽,阿姨來了……”
應着嶽琳的聲音,孩子又驚又怕地哭喊起來:“阿姨,阿姨,救救我……”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那個精神高度緊張的歹徒是何種心理。但我相信,至少有一瞬間,他是相信了嶽琳的話。我聽見嶽琳停頓的腳步聲慢慢響起,明白她在試圖接近歹徒和孩子。這只是很短暫的幾秒鐘,隨即嶽琳的腳步聲忽然發生了變化——輕盈快捷,像是掠過草原的獵豹,緊接着,歹徒“啊喲”的一聲,只來得及叫出一半,那聲音就像是被硬生生掐了回去。在這一刻,我已儘可能快地衝到了樓上,衝進房間,將孩子一把抱起來,離開了危險之地。幾乎與此同時,被安排從樓上爬窗進入的兩名同事也先後躍了進來,將槍口對準了歹徒的方向。
事實上,那個時候危險已經被嶽琳解除——那把帶血的菜刀被踩在嶽琳腳下;歹徒扭曲着身子躺倒在地上,痛苦得叫不出聲來,不知是傷到了哪兒;受傷的老人也躺在一旁,已經昏迷過去。隨後,老人和孩子都被我們迅速送往醫院。經檢查,孩子沒有受傷。老人經過搶救,也脱離了生命危險。
任務完成得很漂亮。歸隊時,大家情緒很好,有説有笑,車裏的氣氛十分輕鬆。嶽琳竟然當眾表揚我,説我“腦子靈活,反應靈敏,理解力很強”。我拿不準嶽琳的話是否通常的客套,從她的聲音來聽,倒是聽不出言外之意來。
“我有一個疑問。”輪到我説話時,我向嶽琳請教,“你當時怎麼沒冒充孩子的媽媽?那不是更容易麻痹對方?”
嶽琳微笑地看着我,因為車內光影的變動,目光閃爍不定。“你猜猜?”她問道。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要是猜得出,我就不問了。”
林光遠笑着説:“我看啊,頭兒可能是因為太自信,擔心那混蛋不相信這麼年輕的姑娘怎麼會有個兒子吧。”
大家都笑起來,嶽琳笑着給了林光遠頭上一下:“混小子,整天沒上沒下拿我開涮!”等笑完,她看着我,正兒八經地問道,“秦陽平,你想想,如果當時我真要是偽裝成那孩子的媽媽,可能會出現什麼情況?”
我想了想,忽然間明白了,問題不在於嶽琳的偽裝是否成功,而在於孩子是否能自然而然地加以配合。
“懂了。要是那孩子猛地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冒充自己的媽媽,八成會露餡的。”我説,“不過那麼大的孩子,看見你這種年齡的女人,張口就叫‘阿姨’,倒是很自然的事情。”
嶽琳滿意地笑了,轉頭對還在皺着眉頭琢磨的林光遠説:“我説秦陽平腦子靈活嘛!你還沒回過味兒吧?”
我嘆了口氣。本來想對嶽琳的機智加以稱讚,卻還是把話嚥了回去。我暗想,這個女人真是很了不起。如果她不做這個刑警隊長,完全可以是一個極佳的演員,可以是個心理學家,也許還可以做個成功的商人……可她偏偏是個又苦又累又沒多大前途的刑警,我真不知道,這究竟是一件幸事,還是一個遺憾。
2
又是星期天的傍晚。我放下手頭的事去了“水中花”茶樓。為了調查晶華大酒店的事,我的業餘時間幾乎都被佔據了。但到了這個固定的時間,還是努力抽出空來,去茶樓獨坐一會兒。我已經戒掉了煙,如果再戒掉茶樓的獨坐,內心的飢餓感便會難以消除。
我徑直走向老位置,卻發現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通常,傍晚時的茶樓生意總是平平,客人不多。所以我長久以來,都能在這個時候順利地坐到老位置上。可這次,那個靠窗的位置被一對年輕男女佔據了。他們相對而坐,親密地低聲談笑,看起來像是一對情侶。
我遲疑着,一時拿不定主意,是該換一個座位坐下,還是索性離開。引座的小姐不是我熟悉的那位鵝蛋臉,看到我停下不走,顯得有幾分疑惑。我自然不能告訴她真實原因,正想對她做個解釋,話頭卻忽然被身後走來的女子打斷了。
“對不起,請稍等一下好嗎?”她用清脆乾淨的聲音説,並沒有等我反應,便嫋嫋婷婷走向我熟悉的座位。
我看着她走到那對情侶面前,俯下身子,和他們低聲商量什麼,邊説邊向我這裏看。她一身休閒的裝束,明顯與茶樓裏的普通工作人員不同。我忽然想起來,她就是我在茶樓裏見過兩次的、我暗中猜測是茶樓主人的那個年輕姑娘。
我能猜出她是在請求兩位情侶為我騰出我所習慣的座位。我不理解的是,她為什麼會知道這是我習慣的座位,以及她為什麼會為我這麼做。不知她對那對情侶説了些什麼,很快,那兩人表情愉快地起身離開,換了另一處位置坐下。接着,她又腳步輕盈地走回我面前。
“打擾了,請吧。”她含笑對我做個“請”的手勢,身體側着讓開路。
“謝謝。”
我簡單地向她道謝,從她身邊走過,在那個固定的位置坐下。沒等我招呼,服務小姐已經走到我身邊,並主動詢問我是否“還是要一壺雨花和一碟爆米花”了。
我忍不住看了小姐一眼,她並不是從前茶樓裏留下的老員工,本不該瞭解我的習慣。但是故意和她唱反調沒什麼意義。我只得點頭表示同意。事實上,這個過程令我不太愉快。不,準確地説,是不安。我心裏有很多疑問,但我不想找人驗證。這是我的私人領域,任何人的窺探——即使是善意的——也會變成一種侵犯。我明白我已經被人窺探了。我懼怕自己成為一種展品,因而失去那些光線昏暗的角落供自己隱藏。因此,當服務小姐將我所需的東西都端上來後,我已決定,這將是最後一次來“水中花”了。
一杯茶剛喝了兩口,不出我的意料,茶樓主人模樣的她便在對面的位置自動坐下了。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她很年輕,至多二十五六歲。五官端正,鼻樑秀氣挺拔。臉上有種混雜着單純和成熟的表情,隱藏着好奇心以及征服欲。我下意識地發現,她坐在座位上,看起來身材要比温鬱高一些。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是不受歡迎的。”她笑吟吟地、滿不在乎地説,“不過我知道你這人會保持基本的禮貌,所以我就冒昧地打擾了。”
我沒有做聲,視線從她臉上下滑,落在桌面上。她的手指隨意地撫弄着茶杯。那是我要的另一份茶。並沒有人會喝它。
她等了一會兒。然後一手支着下巴,有些失望地問:“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
我不客氣地回答:“因為我需要一個人待着。”
她對我的態度並不介意,纖長的手指拈着茶杯的柄,把茶端起來,舉到眼前仔細端詳,彷彿在鑑定一件價值不明的物件。目光卻不時從茶杯上滑過,拂過我的臉上。我知道她想引我説話,但我只是看着,卻一言不發。
她終於失去了佯裝的漫不經心,放下茶杯,表情漸漸變得認真而難為情。她那種被成熟掩蓋的天真不自禁地流露出來,臉微微漲紅了。
“你幹嘛這樣?”她沒趣地説,“我這人很討厭嗎?”
我心裏嘆了口氣。至少有一點,她的判斷是基本準確的。她認定我會保持起碼的禮貌。對我來説,她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而我並沒有和她交談的慾望。但無論如何,失去基本的做人禮貌會令我更加難受。
所以我開口寬慰她:“倒也不是很嚴重,只是一點點而已。”
她“撲哧”笑了:“嘿,你説話可真損!”
我忽然覺得,她會率真地表達內心感受,可能比我幸福得多。這個念頭一出,我對她的反感消減了不少,臉上的肌肉也放鬆了一些。
“我不大會開玩笑。”我認真地説。
“哎,這句話説得更損!”
“我本來就沒想説話啊。”
“越來越損了!”她的表情,倒像是很享受我的挖苦。
我無可奈何地笑了。
她在對面略顯誇張地拍手笑道:“原來你會笑!”
她的孩子氣感染了我。至少在此刻,我不再把她當作一個富有心機的、試圖以征服男人來檢驗自身魅力的女人。我想,她或者是一個貪婪的孩子,在設法獲取一樣新鮮的玩具。
“説吧,你想知道什麼?我可以努力滿足你的好奇心。”我説。
她卻放下手裏的茶杯,隔着桌子向我伸過一隻手,自我介紹説:“我叫李燕。”
我只得伸出手與她輕輕一握。
她並不立即鬆手,不屈不撓地追問道:“你還沒説你的名字呢。”
僵持了兩秒鐘,我認輸了,説:“秦陽平。”
李燕勝利地笑了,縮回手,兩手都託着腮,像個專心聽講的小學生般盯着我,説:“我可不傻。”
“我以為,你連我的名字都已經查出來了。”我辯解説。
“哈哈,”她得意地一笑,“那倒沒有。不過,我知道你的‘她’叫什麼名字!”
我沒吭聲,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桌上那碟雪白的爆米花。它們宛如一朵朵盛開的棉花,散發着誘人的温暖氣息。
李燕打量我一會兒,眼神里充滿好奇,試探地問我:“你們分手了?還是離婚了?”
我默默看了看她,反問:“你怎麼知道?”
“這你就不用問了。”她自作聰明地笑了,“這是我的商業秘密。”
我笑笑,回頭看了看,招呼服務小姐買單。服務小姐快步走過來,卻被李燕攔住了。
“今天算我的。”李燕豪爽地説,“下次你請!”
我早就熟知每次的價格,直接拿出相符數目的錢放在桌上,站起身,對李燕笑笑,説:“謝謝。我有事,先走了。”
李燕的臉刷地紅到了脖子根。她不知所措地、受傷地看着我。這一瞬我想,她的幼稚、自作聰明以及率真的孩子氣,真有點兒令人哭笑不得。
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誠懇一些,説:“對不起,我真的有事要辦,謝謝你了!”
我不再看李燕,轉身離開了茶樓。
3
對晶華大酒店的暗中查訪有了一絲結果。我想和林光遠談談,但他整個上午都在外查案。中午在食堂打過飯,我找到了他,告訴他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正好,我也正找你呢。”林光遠拉我在食堂角落的一張飯桌前坐下,那兒人少,便於交談。他壓低聲音問我,“你先説吧,你什麼事兒?”
“還是你先説。”
“那就我先説。”他左右看看,湊近我低聲説,“昨晚我在辦公室接了一個電話。你猜猜是什麼內容?”
我揣摩着他的表情,試探着説:“跟我在查的事情有關?”
他讚許地拍拍我的肩,説:“難怪嶽琳誇你!你腦子是挺好用!”接着他又放低了音調,略顯神秘地説:“這事兒我可連嶽琳都沒説。告訴你,可能還是那個女孩兒打的電話。”
他把昨晚的情況向我複述了一遍。那個打電話的女孩子可能喝了酒,有點兒酒意,但頭腦顯然仍清醒。她在電話裏再三詢問,晶華大酒店的那樁人命案有沒有查清楚,還譏諷公安局沒用,她報警報了這麼多天他們也沒查出來。當林光遠追問她細節時,她卻顯得很害怕,哭了,説她親眼看見殺人,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説不定也沒命了。
“最關鍵的一點,”林光遠貼近我的耳朵低聲説,“最後她還跟我説了,那個人是在306客房裏被殺的!她説她親眼看見的!”
“真的?”這個線索很意外,因而令我有點兒不放心,“你肯定她説話的時候是清醒的?不是信口説的?”
“那當然!這點兒判斷力我還是有的。我跟她談了十來分鐘呢,又不是三言兩語!她喝酒了沒錯,但絕對沒醉,只不過情緒有點兒激動罷了。要不然,恐怕也不敢説這麼多!我聽她説話,覺得她是真害怕!”
聽了林光遠很有把握的話,我沒有馬上説話,凝神想了一會兒。然後我看着林光遠説:“剛才我想跟你談的也是這事兒。這些天我一直在悄悄查,昨天才算查到一點影子。我從一個服務生那兒瞭解到,那天晚上酒店裏確實出了點兒事情。具體是什麼事情,服務生也不太清楚,只隱約聽説有個姓陸的客人在酒店鬧事,跟酒店保安打起來了。最後是什麼結果也不知道。據説相關工作人員都被酒店警告過,如果有人來查問,必須説酒店一切正常,沒發生過任何特殊事件。”
“難怪。”林光遠皺起眉頭,“咱們去問酒店,問也是白問。這説明裏面確實有鬼,要是一般的小事,也用不着搞得這麼緊張了。”
“還有一個情況,現在也不知道跟這件事情相不相干。”我接着告訴林光遠,“這些天下來,我發現這個酒店裏有些古怪。一是進出的年輕單身女孩子特別多……”
“是‘雞’?”林光遠忍不住插嘴。
“我也很奇怪。做‘雞’的往往有些‘職業特點’。她們的神態舉止,説明她們很可能就是那種人,可她們的穿着打扮,偏偏都挺本分規矩,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雞’……”
“這倒是挺新鮮。先不想是怎麼回事兒,你還發現什麼古怪了?”林光遠追問道。
“第二個古怪,要是單獨來看,可能也算不上古怪。就是我在跟酒店工作人員接觸時感覺到,這個酒店內部的管理制度特別嚴格。但這種嚴格的重點,好像是放在‘非禮勿視、非禮勿説’上……”
“怎麼解釋?”
“他們的嘴特別嚴,像是都被訓練過似地,不該知道的絕不知道,不該亂説的絕對不説。”
我回憶着調查時的情景,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尤其是女員工,明明覺得她們肚子裏有話,但硬是一個字不露。要知道,這可是違背女人的規律。”
林光遠聽了,也覺得挺怪。想了想又問:“那你最後是怎麼聽到那個消息的?”
“那是唯一一個多説了兩句的。”我説,“也是個女孩子。因為她準備辭職不幹了。就算這樣,她也還是很謹慎的。我覺得她心裏在害怕什麼,哪怕要走,也還是害怕。”
林光遠撇撇嘴:“聽起來,那酒店像黑社會嘛。”
我又補充了一點:“另外,酒店裏有時候確實有些看起來不太對勁的人進出。但這一點只是我個人的感覺。”
“你沒查問查問那些人——我是説,那些看起來不對勁的‘雞’什麼的?”林光遠問我。
我搖搖頭:“沒弄清底細前,這麼幹太草率。”
“那倒是,免得打草驚蛇。”林光遠愣了一會兒,忽然説,“哎,我跟你説啊,打電話的那女孩兒沒準就是個‘雞’!”
“根據是什麼?”我問。
“不是你説‘雞’這回事兒,我還想不起來。那麼年輕的女孩子,話裏有好多粗口——有些話粗得連咱們男的都説不出來!”林光遠説着,一臉嫌惡的表情,“估計是喝了酒,平時説慣的話張口就來了。就算不是‘雞’,可能也是那種在社會上混慣了的。”
我正凝神考慮林光遠的話,忽然有人走到我們這一桌,在我和林光遠對面坐下來。
“兩個人嘀咕什麼呢?”是嶽琳。她往嘴裏夾了一筷子菜,狐疑地打量着我們,“鬼鬼祟祟的。”
林光遠瞟了我一眼。我看出他用眼神在問我該怎麼説。
我笑着説:“小林在跟我傾吐男人的心事呢。”
林光遠明白我不想馬上讓嶽琳知道我們談的事情。他大大咧咧地伸出筷子,從嶽琳的碗裏夾了一塊排骨送進自己嘴裏,若無其事地説:“食堂的大師傅就是不像話,重女輕男,你這份排骨的分量好像特別足嘛。”
嶽琳眼睛骨碌一轉,看看林光遠,看看我。我想她沒有相信我們的敷衍,雖然她也沒再追問我們,而是隨口説起了其他的事情。我埋頭扒飯,這才發現飯菜都涼了。
我心不在焉地幾口吃完飯,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起身去洗碗。林光遠也吃完了,跟我一起去洗。
“我可跟你説,自從到刑警隊,工作上的事兒我這可還是第一次瞞着她。”他低聲説,“到時候你最好給我個理由。”
我離開食堂時,又碰上了嶽琳。
“秦陽平,你等一下。”她叫住我説。
“嗯?”我停下來,等着她説。
她坦白地盯着我的眼睛,説:“我知道,你不信任我。”
我一聲不吭地看着她,沒想為這話做個解釋什麼的。周圍不斷有人經過,嶽琳注視了我幾秒鐘,調開了目光。
“算了,事實勝於雄辯。”
她扔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