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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慧女贈刀

    龔林兩人各失兵器,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試想兩人功力相近,狠鬥了很久也高下難分,都打算依仗自己在兵器上的特殊造詣克敵制勝,卻突然發現兵器已不在了,如果對手有稱心的利刃,自己卻是赤手空掌,那就一定非死即傷了。再說那盜兵器的人,能在自己不知不覺中將它取走,如想暗算自己,那真不過舉手之勞。何況武功高強的人,都應練到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即使是暗器射來,也能聽風辨器,使自己毫髮不傷,現在別人能貼近自己取走兵器,而自己卻一無所覺,豈不丟人現眼?說來也巧,兩人拼鬥時,已在當地盤旋了百十圈,此時正轉回了各人原來站的方位。龔成一驚之後,已看清了林柴肩後的劍也已經沒有了,一臉驚惶之色。林柴卻看不清龔成臉上的表情,相反倒是看見龔成肩上露出一截黑影,他不知已是刀去鞘空,卻恍惚之中認為是兵刃,心下更是驚慌,急怒地吼道:“你這小子真是卑鄙!偷去大爺的寶劍,卻又叫我拔劍,就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嗎!”飛身一縱已上了房簷,略一矮身,又箭似地射到高樓的屋脊,回身見龔成並未迫來,知已逃離險境,大聲喝道:“姓林的今晚認栽!此仇必報,你小子等著好了!”王牛兒氣聲猛喝,躍到院中,正作勢欲趕,卻被龔成揮手攔住,道:“不要追,讓他滾罷!”這時沈、周兩人已走到龔成身旁。周勤田道:“這人手段甚高,留著也是後患,賢侄為甚麼不追呢?”龔成嘆了口氣,道:“還是回房裡說吧。”回房坐定,龔成掃了三人一眼,苦笑道:“人家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三位今晚難道都沒察覺到有甚麼異樣的地方麼?”周勤田一驚,注目龔成,問道:“是不是賢侄受了什麼內傷?”龔成播頭嘆道:“如果受了傷那還罷了,這事比受傷還糟!我們都被人家戲弄了。”三人相顧茫然不知……龔成便把自己失刀,林柴丟劍的事說了,解下空刀鞘丟在桌上,又道:“還有一事也很怪,我的刀同樣被盜,那林柴明明站在對面看見,卻象沒有看到似的。只是嚷我偷去了他的劍,嚇得連忙逃跑,這又是甚麼緣故呢?”眾人都覺駭異。半響,周勤田才緩緩地道:“龔賢侄在同林柴性命相搏,全神貫注,一時沒有察覺。也還不足為奇,奇怪的是我們三人眼睜睜地在旁看著。卻也毫無知覺,這人功力之高,簡直不可思議。不過這倒證實了慧珠姑娘的估汁,這人一定和林柴有來往,不願林柴吃虧,所以盜走龔賢侄的刀。但也不願林柴得逞,所以也盜去了他的劍。此人行蹤詭秘,居心難測,技藝又高得驚人,實在是出人意外。我們一時也想不出甚麼善策。反正明天不走,我們還是睡一會兒,再同俞公及慧珠姑娘商議,看有沒有甚麼好辦法吧。”眾人俱覺有理。各自睡去。第二天,同聚俞大功所住正房的外間吃早飯時,周勤田把昨晚發生的事詳述了一遍,特意問俞慧珠;“慧珠姑娘可有甚麼好主意?”慧珠含笑未浯。俞大功道:“你平素甚麼事都要插幾句,這次周伯伯點著名兒問你,怎麼又不開口了呢?”慧珠用手捧著臉蛋想了想,道:“主意倒有一個,周老伯、三位哥哥和爹爹看使不使得。我想,我們吃虧就吃虧在那人總是在暗處,我們卻總在明處。如果我們也有人在暗處,那自然就會好些。我們以後最好分為三起走,住也住在兩處。比如說,請周老伯每天都比我們先趕一站路程,察看前面的情況,沈大哥卻等我們動身半個時辰後再走,察看後面的情況。因周老伯和沈大哥出門在外的經歷比王二哥、龔三哥多些,自會更容易看出有無可疑之處。住店時周老伯、沈大哥和我們也各住各的,表面上不相往來,發現了不尋常的事便一起商量,互相策應。這樣,即使不能完全瞞過對方,但對方再要搗鬼時,卻也就不那麼方便、容易了。”大家聽了都說此計甚好,又是王牛兒連聲道:“不好!不公道!”龔成不解,間道:“怎麼不好?又有甚麼公道不公道的?”王牛兒瞪著灼灼發光的大眼,嘟著嘴道:“她只請周老伯走前面,要是周老伯把那偷馬賊打跑了,我還有甚麼搞頭!這不是不公道嗎?”慧珠聽完不禁發出一串銀鈐似的笑聲,邊笑邊問:“王二哥,你是不是想打架?”王牛兒道:“對,我就是想和那些偷馬賊紮紮實實地打上一架,你派我去打架,我就說你公道,你不派我打架,我就說你不公道,一點都不好!”大家都忍不住笑。慧珠道:“王二哥,你認識偷馬的人嗎?”王牛兒一愣,道:“不認識呀,要認識的話,我早就把他捶扁了!”慧珠道:“是呀,你連人都不認識,走到前面去打哪個?你走前面去了,如果後面打起來了,你豈不還是沒有搞頭嗎?”王牛兒搔著頭說:“是呀,是呀,小妹,你說該怎麼辦?”慧珠抿嘴一笑,道:“我請周老伯和沈大哥一個走前,一個走後,就是要他們一見有架可打時,就來找你去打。這打架的事都包給你了,你還說我不公道。那,我就派你走前面好了!”王牛兒立刻眉開眼笑地連聲說到;“小妹公道!小妹最好!既然包打架,我就不走前面了。誰敢說小妹不公道,我王牛兒馬上就和他打一架!”眾人全都被王牛兒的認真勁惹的哈哈大笑。慧珠含笑對王牛兒道:“王二哥,昨晚你不是答應了要陪我上街去耍嗎?那我們就走吧。”又向俞大功眨眨眼,“爹爹,你說可以嗎?”俞大功知她必有道理,便點了點頭,卻又叮囑道:“走走可以,但不許和你王二哥調皮!”當下兩人便高高興興地出廠店門。一路上,慧珠的話多極了,甚麼都問:綠雲莊多大呀,龔成和王牛兒家裡還有哪些人呀,龔成和王牛兒怎麼讀書,怎麼練武呀,他們失去的馬有多高、多大,什麼毛色,鞍蹬是甚麼樣子呀,等等。王牛兒只覺得這個小妹象只可愛的黃鶯兒似的嘴一直唱個不停,心裡十分歡喜,也就有問必答,倒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街上的人見他們兩個:一個健壯雄偉,雙目如電,剛猛可愛;-個嬌豔秀麗,兩頰如春,柔美可親。給人的印象恰好相反,偏偏走在-起,都十分注意。慧珠看在眼裡,便對王牛兒道:“王二哥,小妹最喜歡多知道些事情。有不明白的,總想問,你威風凜凜地在我身旁,別人見了都有些怕,便不肯和我說了。我去問別人時,二哥就走到一邊等我,好不好?”王牛兒瞪著圓眼盯住附近的人看,果見別人一碰到他的目光。差不多都把視線趕緊避開,覺得慧珠說得不錯,便點頭答應,道:“好,我走到旁邊等你,你可不要問得太久了。”慧珠答:“是”。就這樣,慧珠遇到酒樓、飯鋪、旅餞、街角擺攤的,甚至街上成堆鬨鬧的半大不小的孩子,都要去同人家攀談,一連走了幾條街。王牛兒也不知她去同別人談些什麼,好在每次時間都不長,便只是耐著性子跟著她走。最後,慧珠忽然滿面笑容的說道:“王二哥,我已經耍夠了,我們回店去吧!”王牛兒問:“你不買點甚麼,吃點甚麼嗎?”慧珠嫣然一笑,說道:“不啦,我要的東西都有了。”王牛兒打量著她,驚訝地說道:“沒見你買甚麼東西呀!”慧珠只是“格格”地笑,催他走。王牛兒只好又陪她走回店來,一路納悶不已,心想:這麼白白地跑來跑去,有甚麼耍頭!這時俞大功等正在正房外間飲茶談天,見他們回來,都問道:“走到哪些地方去耍了這麼久?”王牛兒說道:“沒甚麼耍頭,還不是就在街上走來走去,連一口水都沒有喝!”慧珠徽微一笑,捧了杯茶送到王牛兒面前說道:“王二哥,小妹請你喝水!”龔成見她眉彎秋月,笑暈桃花,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隱泛異采,知她必有高興的事,便含笑問道:“小妹曾說等牛哥陪你出店走耍後便告訴我們偷馬人的相貌,現在一定探問清楚了,就請快說吧。”慧珠‘呀”地叫了聲,笑著向龔成說道:“三哥真是厲害,一下於便把我的把戲拆穿了!好,我說。這兩人果然是一男一女。女的三十歲左右。穿紅綢短衣,牛皮靴子,打扮得極為漂亮、華麗,腰懸長劍,左眼眉上有顆黑痣;男的看去六十多歲,身材高大,同王二哥差不多,有一個挺大的鷹鉤鼻子,顴骨很高,眼窩很深,穿青布長衫,沒帶兵器。兩人都是南方口音。”王牛兒聽了,不覺怔了半響。問俞慧珠道:“你是在哪裡看見的?”慧珠笑道:“我可沒看見!你方才不是看著我一處-處的問,連問了十幾處才問清楚的麼?”王牛兒自己也哈哈直笑,說道:“我不知道你問的是這件事,如若早知道,我也走攏去聽聽多好。”俞大功見周勤田一直在皺著眉沉思,忙向大家搖搖手說道:“你們不要笑了,看樣子你們周老伯知道一些這兩人的事。”大夥兒都把眼光轉向周勤田靜候周老伯如何見地。周勤田把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神情嚴肅地說道:“照慧珠姑娘所打聽到的相貌,這女的很象在南方赫赫有名的‘玉羅剎’伍靈芝,據說伍靈芝左眉上就有顆黑痣,很愛穿著打扮。男的麼,難說得很,‘大大的鷹鉤鼻子’……”,周勤田久闖江湖閱歷甚廣,尤其是各路名家更是瞭如指掌。沉思片刻,他又道:“二十年前以碎金指力獨步武林,戚震江湖的神鵰伍昆就有個很大的鷹鉤鼻子,算起來他應是七十歲以上的人了,平白無故找上我們幹甚麼?我們和他們似乎沒有多少牽涉。喔,是了,那林柴倒是對人說過伍昆是他的師伯。如果真是這兩人,那就很不好對付。”龔成說道:“現在已顧忌不了這麼多了,周老伯還是說說這兩人的功夫,為甚麼不好對付?”周勤田說道:“大前年我去過一次浙江,一到江南便聽到武林中的朋友說近幾年出了兩個武功絕高、下手毒辣的年輕人,似是兄妹兩個,男的叫‘瘦煞神’伍靈傑,女的叫‘玉羅剎’伍靈芝,他們財色兩貪,兇淫成性,黑白兩道全不買賬,下手極為殘忍,武功又極高,在浙江各地作案累累,殺人無數,行蹤卻詭秘難知。到了浙江後,談的人就更多了,但傳說又略有不同,都說這兩人是倭寇的幫兇、線眼,倭酋宮澤三郎的心腹。連浙江、福建人聞名喪膽的海盜頭子人蛟汪直都要聽他們的指揮。還說,有被倭寇擄掠去又逃回的商人曾經親眼看見宮澤陪他們喝酒,汪直卻恭敬地在旁侍候。至於他們的武功傳自何人卻誰都說不清楚。現在想來,這兩人都和神鵰伍昆同姓,也可能有甚麼淵源。”慧珠接口說道:“那伍靈芝既然和倭寇狼狽為奸,自然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了!神鵰伍昆平素的為人又怎樣?”周勤田說道:“神鵰伍昆是二十年前和龔賢侄的祖翁綠雲老人齊名的絕世高手,武功之強自不待說。為人卻不如綠雲老人和明霞堡主夫婦那樣被尊為德高望眾的一代大俠,只聽人說他性情孤僻,做事全憑喜怒,喜歡獨來獨往,所以我知道的也不多。如果真是伍昆和伍靈芝來尋事生非,我們今晚倒要特別小心才是。”慧珠搖頭分析道:“周老伯和各位哥哥現在都不必擔憂,不管偷馬盜刀的是不是他們,這幾天都不會來生甚麼事。他們既然留言要在信陽還馬,昨夜又拿走了林柴的劍,可知在到信陽府以前,他們是不會做出甚麼妨礙還馬的事的。要有甚麼事的話,那一定是我們到了信陽府的時候。”龔成點頭贊稱說道,“小妹聰慧明敏,無人可及,這話極有道理,這幾天我們倒不必不安。只是我還有個悶葫蘆始終打不破,想請小妹幫我再推詳推詳。其中究竟是何緣故。”慧珠星眸一閃,道:“龔三哥可是指昨晚莫名其妙地失刀之事?”龔成道:“正是,為甚麼我們在場的人都毫無所見,就象全成了瞎子一樣,真是離奇了!”慧珠搖了搖頭,道:“現在我也想不明白,不過到了晚上,也許還能猜猜。”龔成緊皺雙眉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連連嘆氣。那俞慧珠見龔成劍眉攢蹙,悶悶不樂,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自己心裡也有幾分難過,忽然想到一個念頭,便轉頭問俞大功;“爹爹,你認為龔三哥是不是個義烈之士?”俞大功笑道:“你這丫頭不知又有甚麼稀奇古怪的想法,忽然發此怪問!你龔三哥、王二哥及周老伯、沈大哥,不懼艱難險阻,不遠千里之遇,護送我們還鄉,就是有人飢己飢、人溺己溺之心嘛,當然都是曠世難求的義烈之士!”眾人連忙遜謝,都說俞大功不應又說見外話兒……俞慧珠卻面容莊肅地對俞大功說道:“爹爹講的極是。女兒常聽爹爹教誨,知道大凡奇珍異物,重寶利器,總要得人,方能流名千古。不這樣就是明珠投暗,暴殄天物了。龔三哥義氣如山,才兼文武,更巧的是在刀法上獨擅勝場,俗話說‘寶刀贈烈士’,女兒想把爹爹所賜‘碧寒寶刀’贈與三哥,使它威名揚天下,不知做得對或不對?”俞大功掀髯大笑,說道:“為父今晨聽說龔賢侄失刀時,便有此意,還怕你捨不得哩!還不快把此刀捧出。”慧珠笑容滿面地便向裡間奔去。龔成聽他父女的話,就知此刀必然名貴異常,忙起立推辭道:“這樣名貴之物。小侄怎敢承受。況且,我們練武的人倒井不著重外觀裝飾的華美與否。”俞大功道:“賢侄之言差矣!贈刀出自你慧珠妹的誠意,非賢侄不足以佩此刀。這刀不僅裝飾華美。而且鋒利無疇,的確是斬金斷玉、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本是雲南一位土司的家傳之物,據稱原是司王的鎮宮之寶。不知怎樣輾轉地落到他祖輩手中。他因受沐國公府總管的凌虐陷害,我任雲南提刑使時方替他昭雪了。這本是我份內之事,他卻執意要贈我此刀作為報答,土人性拗,屢拒不允,只好收下。前年珠兒得病,都說是撞了什麼邪祟。便把此刀給了珠兒,姑且以後應俗避祟,也不知有無靈驗,一直壓在箱底罷了。現在小女把它贈給龔賢侄,真是物逢其主了……”話還未完,俞慧珠已笑盈盈地捧著刀走來了。眾人聚觀,只見綠鯊魚皮的民鞘,用金銀細絲嵌成飛龍舞風之狀,中間鑲了塊閃閃發光的紅寶石;紫銅吞口;刀柄上有亮晶晶的小珍珠鑲成的篆文“寒碧”二字,兩面相同。俞大功指著這兩字道:“這刀本來無名,‘寒碧’的刀名是我取的,珍珠也是我請了個巧匠鑲的。”俞慧珠近前莊重地向龔成斂衽為禮,雙手把刀遞上,說道:“三哥請看。”龔成也打躬還禮,接過刀,反覆看了看刀鞘,笑向眾人道:“這把刀裝飾得這麼華美,佩在身上,會不會太惹人注意呢?”沈懷遠扳著他的肩道:“賢弟佩著這刀,正是貴家公子,遊俠少年的身份,愈發顯得英俊高華,人才一表!可不能再自稱:‘賈斯文’,‘溜酸居士’嘍!”龔成道:“沈兄休得取笑。”沈懷遠急道:‘快抽出來看看!”龔成手觸暗簧,一按一拔,只聽“嗆琅”一聲,-道碧瑩瑩的光芒脫鞘而出,但覺滿室寒氣森森,映得人鬚眉皆碧。最奇的是這口刀似是有形無質,通體透明,宛如一泓碧得發亮的清水,簡直不象鋼鐵所鑄。俞大功已命家人取來一根食指般粗細的鐵棍,遞給龔成說道:“賢侄試試這刀鋒利否?”龔成倒怕碰損了刀刃,只輕輕一削。“嚓”地微響,如斷瓜蔓,接連削了幾刀,無不應聲立斷,毫無滯礙,細看鋒刃,卻連一點痕跡也沒有。龔成大喜,不覺向俞大功深探一揖,說:“確實是曠世難求的寶刀,多謝老伯!”俞大功哈哈一笑,道:“這是你的小妹所贈,何必多禮。”龔成臉倏地一紅,連忙對俞慧珠施禮說:“多謝小妹!”慧珠也還禮道:“這才是物得其主。三哥,小妹還謅了幾句‘打油詩’,請三哥指正。”龔成說道:“小妹何必過歉,那一定是好的了。”慧珠粲然一笑,當即曼聲吟道:“千古人豪今復來,錦城公子自多才。胸中華嶽撐空立,眼底浮雲一刀開!”龔成聽罷,不由得又驚又喜,又深為感動。這首詩不僅時地人事都十分切合,而且對自己期許甚高,這種知己之情,也很難得;深為感動的是詩的三四句,含蓄地勸慰自己不必為失馬失刀之事煩惱,這些事無非是“眼底浮雲”,而要志氣恢宏,胸懷高遠,象撐空而立的華嶽一樣。小妹這等心細如髮,體貼入微,又有何人更能如此。龔成不禁又向慧珠深深一揖,說道:“小妹既贈寶刀,又賜佳句,勉勵之情,箴規之意,愚兄自當銘諸肺腑,永誌不忘。”慧珠也趕忙答禮。王牛兒見了很覺奇怪,說道:“你們兩人怎麼總是彎腰作揖的,互相拜了又拜?倒有點象結親拜堂的樣子!”沈懷遠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子出來。俞慧珠羞得滿臉通紅,啐了王牛兒一口。周勤田也想笑,因是長輩,只得勉強忍住,轉頭望著窗外。龔成尷尬得兩耳發燒,瞪了王牛兒-眼,說道:“你少胡說八道的!”俞大功畢竟老練,忙把話岔開,說道:“別隻顧說話,把吃飯都忘了。”便吩咐管家叫店夥開飯。席間,周勒田有意向龔成道:“賢侄身邊可有甚麼不尋常的東西?”龔成茫然不知周勤田的意思何在。還未回答,周勤田又笑嘻嘻地接著道:“小妹又贈刀,又贈詩,賢侄身邊如有不尋常的東西。也應有所回贈才是呀!”俞大功擺擺手說道:“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倒不在乎東西上。龔賢侄出門不便,還是免了吧。”龔成想了片刻,從頸項下取下一物,託到慧珠面前,說道:“此物名‘靈珠璧’,是兒時家祖所賜,據說佩在身上百病難侵,也不知靈驗否,菲薄得很,望小妹笑納。”慧球站起,雙手接過,道謝後,遞給俞大功。說道:“爹爹請看。”俞大功細看,原來是塊兩寸見方的小牌子,非金非玉,沉甸甸地也不象木質的,牌面純黑,隱隱有層層波狀花紋,中間散見十數粒園形發亮的小點,大約就是“靈珠”了,除了嗅到一股淡談的彷彿蘭花的香氣外,別無奇異之處。兩頭鑽有細孔,用金絲線絡住。於是一面給眾人傳觀,一面問龔成:“這‘靈珠璧’既是令祖所賜,定非凡物。賢侄從兒時佩到現在。有無特異感覺?”龔成答道:“若論特異之感,小侄領會到的,卻也有三:一是在炎夏烈日,爍石流金的天氣,佩著此璧便不覺熱;二是在數九寒天,冰雪載途之時,此璧在身,也不覺冷;三是蚊蠅之類,自然遠離。”大夥兒聽了都讚道:“又是件難得的寶物。”“靈珠璧”又傳回慧珠手中。慧珠即珍重地將它掛在頸項,轉身藏入衣底。眾人哪裡知道,這‘靈珠璧’乃是神醫石煥章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深入蠻荒中的高山絕谷,採集了四十幾種靈藥,用萬年的陰沉木煉製而成,世間任何毒質病瘟,只要此璧在身,都能化解,端的是世間無二的奇珍至寶。那年石煥章到成都探訪綠雲老人龔養浩時,正遇龔成周歲之慶,親朋滿座,他因事先不知,未備禮物,加上與綠雲老人數共生死,情如兄弟,便慨然以此寶相贈。龔養浩因龔成年幼,所以一直沒有與他講明此物的妙用。今日將它解下贈與慧珠,竟使自己不久中毒時險些無法解免。那天晚上,仍是一輪皓月能照萬國九州,俞大功所住客店院內,也是一片清輝,潑乳傾銀一般,月色溶溶,十分可愛。因連日天氣晴朗,雖已九月中旬,也不覺冷。慧珠便求俞大功買了些點心,燒上好茶,將桌凳放到簷下,賞月品茶。眾人閒談時,她卻不甚插話,靜靜地望著東邊的月亮,又仔細察看院內的情形。此時月升東天,正巧見南廂房把院裡遮上了窄窄的一條陰影,猛然觸動了一下,微一凝思,恍然大悟,歡喜地叫道:“三哥,周老伯!我已經知道昨晚你們沒有看見偷刀盜劍的人的緣故了;就連林柴那個惡賊為甚麼不知道三哥的刀也被盜的謎團也清楚了。”大夥兒對失刀之事正象心頭壓著一團烏雲,忽聽慧珠一說這話,都感到甚是驚訝,怔怔地望著慧珠。慧珠明亮的大眼撲閃了下,展眉-笑,用手指著那南廂房映在地上約三尺來寬的陰影說道:“你們看,現在月亮在東南方,南廂房擋住了月光,所以有這道淺淺的陰影。後半夜,月亮落到西北方;西北角上恰好有那座高樓,月光被它擋住,投射到地上的陰影,至少都會有一丈多兩丈寬,三丈多長。如果那人身穿黑衣,黑帕矇頭,躲在那陰影之中,等三哥和林柴進入陰影時下手,他的武功又高,不就很難看出了嗎?同樣的道理,三哥拔刀時,一定是站在西北方,揹著月光,林柴在對面,卻正在月光映照下,所以三哥能看清林柴失了劍,林柴卻看不清三哥也丟了刀。”眾人回想昨夜的情形,都覺得和慧珠所說絲絲入扣,合情合理,心情頓感暢快了許多。因第二天就又要趕路,再談了一陣便各自回房。次日,就照昨天商定的辦法行事,周勤田天剛亮便騎馬先上了路,俞家老幼和龔王兩人吃罷早飯,才有的騎馬,有的坐轎出發;沈懷遠卻等他們走後約一個時辰,才隨後跟去。一連走了十餘天,經過盧氏、欒川、南召等地,到了泌陽,一路並無可疑之事,這十餘天中,龔成、王牛兒和俞家老幼沿途指點山川,唱和詩詞,評論古今人物典故,閒談逸聞奇事,感情日益融洽無間。尤其是龔成、王牛兒和俞慧珠更加親密,正如親兄妹一般。在泌陽住定後,因為照路程第二天便該到信陽了,石壁題字有“信陽當歸還”的話,所以這天晚上,俞大功命家人把周勤田、沈懷遠請到店內商議。俞慧珠提出:借馬盜刀的人既然明說要在信陽還馬,這幾天路上又沒有可疑跡象,最好周、沈、王、龔都提前趕往信陽,如能比平常早到個把時辰,就很可能發現對方的佈置;自己全家卻在此地多住一天,不去信陽,對方十有八九會想不到;再者,即使信陽有爭鬥之事,這裡距信陽甚遠,必無危險,周、沈、王、龔可以全力應敵,沒有後顧之憂。眾人都覺得此計大妙,但龔成卻認為僅僅早到個把時辰,也許沒有甚麼用,不如連夜趕去更好。當下周沈等四人稍稍休息後,即行上路。夜深入靜,各人打扮停當告辭俞大功……走出店外四人都用了輕身提縱術,輕蹬巧縱,一路奔行,次日辰時方過不久,竟已趕到信陽。周勤田帶著三人穿城而過,直到東門外才找了家毫不起眼的旅店住下。用過早飯後,他們打聽到信陽府有兩家大旅棧,最大的一家叫迎賓客棧,正在西城大街,稍次的叫連陛旅店,在城中丁字街附近。周勤田叫沈懷遠和王牛兒一道前往連陛客店左近守候,自己帶著龔成走回西城,在迎賓客棧斜對面的酒店內坐下,邊喝酒邊察看。直到將近午時。果見大街東面來了兩騎,前面是一個滿頭珠翠的濃妝婦人,年約三十歲,粉面紅唇,細白皮膚。蛾眉俏眼,頗為妖冶動人,左眼眉上赫然有顆黑痣,上身紅綢短衣,下著墨綠色的撒花褲,腳登皮靴,肩插長劍,正象俞慧珠所說。稍後一個卻是一個又矮又胖的和尚,四十左右,一張黑沉沉的臉,濃眉倒豎,眼閃兇光。不見有甚麼兵刃,和俞慧珠所說完全不同。龔成悄聲說道,“這兩匹馬正是我們的!”只見那兩人在旅棧前勒住馬。停了片刻,又繼續向西去了。周勤田對龔成說道:“等著,我跟去看看。”說罷離座而去。過了好一會兒,忽見那兩人又回到旅棧前,拉馬進店。周勤田也匆匆走回坐下,兩人相視一笑。都注意著斜對門的旅棧內的動靜。隔了一陣。那矮胖和尚和豔妝婦人又出了店,一前一後向街東頭走去,兩匹馬顯然已留在店中了。周勤田忙對龔成說:“賢侄去跟住這兩人,我先到店內打聽一下。”龔成便出店綴在兩人身後。那兩人卻頭也不回地穿過大街,直奔東門,又出了東門,順著大路向鄉間走去。龔成暗忖:難道這兩人便這樣離開了嗎?正拿不定主意是出面截住他們,要他們明白回答好;還是不論他們走多遠,都晴中跟下去的好。這時那兩人卻已離開大路,向左邊的一座小山走去,片刻間轉了個彎,身形已被樹林遮住。龔成吃了一驚,忙加快步子。轉過彎一看,那兩人已聚在一起,正由一個高處向低處走,似乎還沒有覺察身後有人跟著。這時龔成聽到後面有腳步聲。回頭見周勤田、沈懷遠、王牛兒都已趕來。周勤田把食指放到唇邊,搖了搖頭,龔成明白是暗示自己不要聲張,點點頭又繼續跟去。就這樣,緊行慢趕,離信陽城已七八里路了,眼見那兩人走的都是僻路,附近已無人影了。周勒田等奔到龔成身邊,說道:‘我們在這裡把他們留下,盤問個明白。”王牛兒早就心急手癢,一聽此話。就大喝一聲;“站住!”恰似舌綻春雷,震得山鳴谷應。那兩人驟然吃了一驚,女的向右方一躍丈餘。落地轉身,“刷”地一聲,已拔劍在手;那矮胖和尚卻原地回身,右臂上揚,五指箕張,左手如抓,護住胸前。忽見龔成等四人站在三丈以外,他們好象根本沒有料到。不禁呆呆地說不出話。周勤田冷然說道:“兩位借馬盜刀,都可明說,用不著弄玄虛,打啞謎,寫上神農架等空話!究竟打算幹甚麼?現在該說個明白了吧!”那女的已鎮靜下來。嘻嘻媚笑,說道:“周師傅果然是老江湖,一說便說到點子上來了。其實這件事與周師傅師徒無關。不過是有位前輩想和大俠‘王留’及那位公子談談罷了。各位既然跟我們走了這麼遠,乾脆便請多走幾步路,到前面會著那個老前輩就甚麼都明白了,各位不會不敢前去吧?”王牛兒把眼-瞪,說:“你那個前輩要想見我王大俠,光明正大地來見就是,為甚麼偏要做偷馬賊?你們倆個,一個婆娘,一個和尚!不認別人做老前輩,偏偏要去認偷馬賊做老前輩,豈不成了賊婆娘、賊和尚?現在趕快把偷馬賊交給我王大俠!膽敢不交,哼哼哼,我王大俠就要捶你倆個壞蛋!”矮胖和尚一聽,氣往上衝,怒吼:“你小子簡直胡說八道!一定是嫌命長了,俺鐵如來夏威打發你到西方極樂世界去也就是了。”王牛兒確實不明白“西方雞鹿地界”在哪裡,也就老老實實地說:“那你這個和尚就走錯了路!你要到西方,為甚麼又出東門?不過,也不要緊,你把偷馬賊交出,我王大俠一定送你到西方“雞鹿地界”!”鐵如來夏威氣得臉色鐵青,連聲說道:“好,好,好!你小子來!”王牛兒踴身一躍落到鐵如來夏威身前,右掌“獨劈華山”,擊腦門,左掌“烏龍繞柱”,“呼”的-聲橫拍右腰。夏威撤右腳,踏左方,斜身避過,猛地“鷂子翻身”,右拳順著轉身之勢,“巨木撞鐘”,砸向王牛兒的太陽穴。但他身形矮胖,王牛兒卻十分高大魁偉,這一舉實際上只能擊到王牛兒的左膀。夏威-拳剛出,便知部位不夠,距對方太陽穴是足差了-尺幾分,微感失望。王牛兒只向右一步便斜跨三尺,這一拳自然落空。一招“玄烏劃沙”。開聲發勁,一掌反拍過來。鐵如來兩腳用力一蹬,意欲倒躍閃開,卻已來不及了。“嘭”的一聲,正中左胯,打得鐵如來踉蹌地直搶出三四步還是站不穩腳,又接連轉兩圈寧勉強立定,不禁又驚又怒。原來鐵如來夏威行為既極兇暴,心中又極自負。自以為身上的武功有“三絕”,足夠橫行江湖,傲視武林。這三絕-是練有金鐘罩的奇功。除身後罩門外,刀斧不傷;二是下盤極穩,氣力極大,拿樁站定後,便是十名壯漢前後推拉,也不能使他動得半步。碗口大小的木樁,他橫撞能斷,背靠能倒;三是指力上有特殊的造詣,能裂堅木,碎硬石。哪知今天遇到了王牛兒這個剋星,只一掌便險些打得他滾倒在地!當下兇性大發,“猛虎出山”向王牛兒狠狠撲去,雙臂高舉,巨手大張,“金雕擒蛇”,抓向雙肩。這一招正是大力鷹爪功中的厲害招數,他仗恃身有金鐘罩奇功,所以不顧中宮大開。拼著再挨一掌,也要把對方抓個骨碎肉開,武功全廢。王牛兒也有全身橫練的鐵布衫,不怕鐵如來抓實,竟自不閃不避,身形微蹲,雙腿微分,右掌力推,擊向鐵如來前胸。眨眼間,鐵如來已抓住王牛兒雙肩,只覺猶如抓到了兩塊生鐵,手指竟捏之不動,王牛兒的右掌也已擊到鐵如來胸膛,“啪”的一聲,如打到一塊堅鋼上,反而震痛了掌緣。但鐵如來也被這一掌震退了數步,同時“嚓”的一響,王牛兒肩頭的衣服,卻被抓脫了兩塊。鐵如來見抓不傷王牛兒又吃了-大驚,王牛兒見鐵如來禁得住打,料想今天可以過一個打架的飽癮,卻十分高興。一個驚呼,一個大笑,又撲到一起鬥了起來。王牛兒興致勃勃,心緒大增,索性不管鐵如來夏威怎樣抓扯擒拿,只一味地向對方猛攻猛打。勢如狂風暴雨,驚雷怒濤,掌劈指戳,腳踢掌打,肘頂背靠,招招進擊,霍霍生風,暴喝大喊,聲如巨雷。那鐵如來也爪抓拳擊,施展開刁鑽狠毒的分筋錯骨的手法,扭絆兼施,時時反撲。兩人拳來腳去,身影交錯,直打得勁風撲面,砂石驚飛。周勤田在旁細看,覺得如以招式之迅捷精妙則言,與龔成和林柴拼鬥相比,固然還不及,但以力勁之大,聲勢之猛而論,卻巳超過。兩人一陣惡鬥,已拆到三百多招,王牛兒愈鬥愈勇,神威凜凜,那夏威卻氣喘如牛,左支右絀,眼見愈來愈招架不住了。其實兩人的武功原本不相上下,鐵如來吃虧首先在於他見抓不傷王牛兒,心裡便有幾分膽怯;相反,王牛兒卻以有架可打為樂,對方越禁得住打,他就越是興高采烈。心花怒放,打得越是起勁;其次,是王牛兒又高又大,掌劈拳擊都有居高臨下之勢,鐵如來矮胖,下盤雖穩,招架時總需仰頭舉手,費力更多;三是鐵如來氣力雖比一般人大得多,但卻又遠不及王牛兒稟賦奇佳,又經苦練的神力,即使抓住了王牛兒的手腳,還沒來得及扭撲,被王牛兒使力一掙,展勁一搡,往往就得撒手,甚至連身體也被帶得東倒西歪:第四是王牛兒主要用的是大摔碑手,掌力的剛猛,足以開碑裂石,本巳厲害,綠雲老人指導他練時又參以歐陽老人所傳的內家綿掌的心法,如發柔勁,更能震傷人的內臟和大腦。夏威練成了金鐘罩,開初捱打倒不覺甚麼,可是到了後來,同一個部位被王牛兒接連猛擊,卻也隱隱作痛。尤其是王牛兒的掌力忽重忽輕,有時輕飄飄地一掌按來,竟震得他呼吸不暢,頭腦眩暈,氣血翻湧,胸腹欲嘔,心中大懼。有這四點原因,所以鬥到兩百招以後,王牛兒挨一下,他卻要捱上三下,更是又慌又怕,只顧躲閃了。那王牛兒見這和尚在自己接二連三地猛擊之下,仍能挺得住,還在自己身邊跳來跳去地沒有逃跑,心裡大樂,也就打得更加有勁了。那豔妝持劍的婦人開頭還不動聲色地旁觀,看到後來見鐵如來夏威只有捱打的份兒,不禁粉面失色。柳眉緊皺,嬌喝一聲:“夏哥快搬!”身形一矮,“野雀穿林”,“嗖”的一聲射到王牛兒身前,劍出如風,直刺王牛兒右眼,出招又狠又準。正是:慧眼識人,小妹心誠贈寶刀;牛兒奮力,兇僧性惡挨鐵掌——minghui掃描大眼睛校對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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