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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人外有人

    當天酉時方過。沈懷遠、龔成、王牛兒在西門外接到了俞大功一行,隨即引往客店。周勤田早巳把西跨院的房間全部包下,安排妥貼。住定,略事休息後,周、龔等四人方把種種情形向俞大功說了。俞大功聽後緊皺雙眉,連道:“竟有這等事!此事極為難辦。必得計出萬全方好!今夜由我好好籌思。明天再同呂大俠、孫女俠仔細相商。”又道:“呂大俠歲數比我大得多,況且舍弟大猷又是他弟子萬都督的好友,論起來呂大俠當是我的長輩了。哪有晚輩反等長輩來拜見之理?明日一早我們一道往連陛客店拜他才是。”周勤田等自然覺得在理,又談了呂夫人想見見慧珠姑娘的話,俞大功說道:“明天我把慧珠也帶去好了。”第二天俞呂等人相見,寒喧了一番後,呂陽夫婦向俞大功請教此事。俞大功說:“昨晚我與珠兒反覆作了推敲,有三條想法,不知可行否?正想和呂大俠、孫女俠相商。”第一,是此事對朝庭、對百姓干係都極大,絕非江湖中的個人恩怨。如只憑武林中人拼鬥私了,對方聚集了許多盜匪,不易肅清,而且死傷必重。如向官府請兵往剿,信陽一府又沒有多少兵可調;即使由外地調兵前來,官兵一入信陽,對方必然知覺,轉移隱匿,後患更大。俞家父女的主意是自己全家明天繼續上路回原籍鳳陽,俞大功先不回鄉,卻從這裡赴省城,請準當道慢慢將兵力佈署在附近州縣。信陽仍保持原狀,不增兵卒,以免打草驚蛇。臨時由呂陽來定進剿時間。力爭做到呂陽等人制伏對方首要人物,官兵配合進剿,驚散協從幫眾。第二,是信陽府城距雞公山李家塢遠達百餘里,不利於探查敵情,相機而動。況且不久各路武林中人齊集此間,面目陌生。口音各異。都住在客店裡不僅很不方便,也容易引起居民驚惶不安。恰好俞大功任雲南提刑使時有位下屬叫方適然,因辦事頗為幹練,很得俞大功看顧。方適然正是信陽人,四年前已回原籍做鄉紳了。俞大功打算午後便去找他,請他設法在離李家塢近些的地方找間大點的住宅,就是花點銀子租賃也可以,以便群雄到達時有個方便可靠的落腳地方。三是這裡正需人手,那神鵰伍昆既已聲言不再找自己一家的麻煩,那麼夫人、女兒回鳳陽和自己到省城,周沈龔王都不必再護送了,全留在這裡出力。呂陽對俞大功和慧珠提出的前兩條十分贊同、欽佩,對於第三條,則雖說自己也認為伍昆不替再來暗算俞家,但為了以防萬一,仍以有人護送為好。大家又商量了一陣,決定由龔成護送夫人和慧殊回鳳陽,由周勤田陪俞大功上省城,明天便走,也好早些趕回,沈懷遠和王牛兒就留在呂陽身邊辦事。這天晚上,方鄉紳便派了個管家持了名帖前來請“呂陽老爺”赴宴,言明俞大人已在本宅相候。呂陽隨管家首往,見席間除了本宅主人方適然和俞大功、周勤田外,還有個五十上下的人,經主人介紹,才知此人是方適然的族弟方適學,是桐樹莊的莊主。桐樹莊距李家塢二十五里,約莫有千百戶人家,姓方的為多。方莊主的住宅當地稱為方家大院,場屋甚多。俞大功下午已經同他講妥,他回去後就把後院和西偏院騰出供“呂老爺”用幾十天。方莊主說住個百幾十人不會太擠,他還可撥七八個莊丁、長工來做雜務。還道:“不講俞大人還給了許多租銀,就是一文不給,只要是拿辦李長雲這個匪首的事,倒貼銀子,我都要幹!他孃的,這幾年李家塢那幫土匪時常到我莊子裡來強吃霸賒,打堂倌,罵水煙的,可把我們欺負慘了。呂老爺,你放心,你辦案的事,出了這房門我就絕口不提,提了就是大舅子!我就說你們是來給我做大生意的,我在外跑了十多年生意,難道便不會交百十個朋友!”呂陽已猜到俞大功一定給他講自己是上頭派來辦案的官老爺,心想這主意真好,省了許多麻煩。於是含笑點點頭,說道:“方莊主真是爽快,不愧是見過世面的好朋友!”方適然卻正色說道,“俞大人是為兄的老上司。同省裡的巡按大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兄弟,俞大人下午交代的事你可千萬要小心辦理,砸不得鍋呵!俞大人不在時,你一切就聽呂老爺的。”呂陽聽他倆弟兄一口一聲地稱自己為“老爺”,暗暗好笑,只得隨口敷衍,聽之任之。飯後,三人辭了出來,俞大功才說道;方適然做過兩任知縣,穩慎可靠,自己把事情的大概給他講了;對他族弟卻假說呂陽是省裡派出的武官,專為帶人查訪。緝拿李家塢匪眾而來。這個主意倒是方適然出的。在周勤田、龔成分別護送俞大功和俞家眷屬走了後的第四天,一下子來了三起應呂陽夫婦邀請的朋友。一起是少林寺的內三堂長老澄明大帥和他的兩個徒孫智寂、智度。澄明大師二十年前就以般若掌和瘋僧神棍馳名武林,與呂陽夫婦都是舊識;第二起是太原振武標局的總標頭韋陀杵錢海,還帶了個二十多歲的徒弟銀刀葉少宏。錢海武功雖還說不上一流,但善於結納應酬,見聞交際都是極廣的,第三起只有一人,是神農架一朵火彭炎的兒子彭大先生彭和,彭和家學淵源,武功頗好,但極少在江湖中走動,認舊他的人寥寥無幾,同呂家卻是世交。呂陽估計朋友會越來越多,第二天就同眾人一道遷往桐樹莊方家大院,城裡便請韋陀杵錢海留下接待後來的人。從這天起,陸陸續續都有朋友前來,來的都是江湖豪客、武林異士,性格開朗的居多,一旦相聚,自然會各述經歷見聞,談興甚濃,並不寂寞。王牛兒卻越來越不耐煩,因為來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並且這些人年歲大多在三十幾以上,怎麼也合不來。除了沈懷遠外,與他年齡相近的只有銀刀葉少宏和少林寺的兩個小輩弟子智寂、智度,偏偏這兩個小和尚守在太師傅身旁,對佛家戒律看去很是虔誠,眼觀鼻,鼻觀心,走路不奔跑,說話不高聲,雖然自稱“小僧”,卻十十足足地象個“老僧”。所以王牛兒便天天約起葉少宏,纏著沈懷遠出門轉耍,起初還只在莊中或附近走走,幾天後便越走越遠,有時甚至走到離莊二三十里的集鎮上喝茶喝酒。沈懷遠見王牛兒悶得發慌,又知莊裡本來無事,也就不願掃他們的興,只不讓他們往雞公山方向去。這日三人出得莊來,葉少宏說道:“東面、北面都已走過了,雞公山那面沈大哥又不讓去,這回我們往西走,乾脆進那邊的山裡去看看。”王牛兒道:“要得嘛,如果能弄點野味,老子們正好拿來下酒。”三人談談說說便向那座高山走去,到了山腳一看,山勢甚為險峻,便順著小路往上走。入山愈深,路愈難行,景色也愈加清幽。但見林木蕭蕭,濃廕庇日,平坦處也野草茂密,臥石崢嶸,這一帶難得有此美景。三人因走了這麼久,沒見過一個行人,此來本是閒逛,又都年輕力壯,興致勃勃,所以一邊談話,一邊跳跳蹦蹦地前進,並不擇大路小路。那葉少宏走在最前面,為了要和沈懷遠說話,便向路旁的一塊青石上一跳。那石頭上滿是青苔,竟一下滑到石後。殊不知石後靠著一人正拿著葫蘆喝水,葉少宏一腳正踹在那人右膀上。那人“哎呀”一聲,跳了起來,葫蘆卻順著斜坡滾下了峭壁。葉少宏一個踉蹌,趕緊挺身站住,急忙說道:“在下實屬無意,還望見……”話還未完,那人便伸手閃電般地給了他個正反耳光,又脆又響,破口大罵:“老子打你龜兒子的,你瞎了眼嗎!”葉少宏被這兩耳光打得兩眼金星亂冒,左臉腫得老高,牙血順著嘴角流,怎能忍得下這口氣,回手便去摸刀靶。沈懷遠見事不妙,正想上前勸解,只覺眼前白光一閃,一柄白鋼長劍就已抵在葉少宏的胸膛上,連這人怎麼拔劍,怎麼出招都沒有看清楚,真是迅捷之至。王牛兒怒喝一聲,“你——”卻被沈懷遠雙手拉住,說道:“別忙……”因見那人的劍尖已抵住葉少宏胸膛,王牛兒如果衝上去,那人只需把手一送便會要了葉少宏的命。沈懷遠連忙含笑賠禮說道:“老兄,我們不是有意的,已經向你道歉了,何不高抬貴手……”那人瞥了沈懷遠一眼,冷冷地道:“老於依不了那麼多!饒了他,老於就不饒你,你雜種有本事就來試試!”王牛兒再也忍不住了,一挺身便搶在沈懷遠前面,兩眼園睜,說道:“你龜兒好橫喲。敢在老子面前稱老子,老子今天就要捶你!”那人一聽王牛兒滿口四川口音。倒是沒有想到的,便問:“你娃是四川人!”王牛兒見這人四十多歲,一睃狠戾兇霸之氣,尤其恨他張口便罵,閉口便打。簡直兇橫到了極點,也便安心做出比他更兇更橫的樣子,大聲說道:“你老子不是四川人,你雜種從哪裡來!”那人大怒,刷的一劍便刺向王牛兒咽喉。王牛兒早有提防,向左橫躍五尺,一躬腰子午離魂圈便已取出。那人斜身迫近,“十字分心”,又直刺王牛兒胸膛。王牛兒右腳後撤。身形轉,大喝一聲。如沉雷落地。一招“李存孝登山打虎”,右圈猛砸劍身,左圈猛砸手臂,勢挾勁風。那人驚出一身冷汗。雙足力蹬,仰身倒躍,險險避過這招。王牛兒身高腿長,大跨一步,又已臨身,“推窗望月”。左圈戳面門,右圈撞腹部,招快力猛,一發即至。那人身形急閃,已轉到王牛兒側後,劍走空門,直刺陽關穴,又快又狠。身法之靈便,運劍之奇詭,真是已達上乘。但王牛兒滿身橫練,不怕尋常刀劍,索性回身挺腹,硬受一劍,卻把雙圈以泰山壓頂之勢“呼”的一聲砸向那人右肩。那人“篤”地一劍正中王牛兒腹部,猛覺如中堅石,連虎口都麻了,雙圈卻已凌空砸到,心知不妙,只得又拼命向後倒躍。肩膀雖然躲過了,抽劍卻已不及,只聽“當”地一聲,那支白鋼劍竟被砸成三截,虎口也被震破出血。那人翻身便向林中竄去,口中大喊;“師傅”。王牛兒一聽林中還有個師傅,不禁停下腳步。只聽林裡有人說道:“快滾!快滾!你已經不是老子的徒弟了。今生今世,你雜種如敢對人說當過我的徒弟,老子一定取你狗命!”聲音極為蒼老。那人又喊“師傅!”卻聽“啪”的一聲脆響,想是那人捱了一記耳光。那蒼老的聲音又繼續說道:“老子早就給你雜種說過,‘出門就只准贏,不準輸。’贏了是我的徒弟,輸了就革出師門,沒有甚麼價錢講!你雜種給老子快滾,不滾現在而今就要你的拘命!”葉少宏、沈懷遠、王牛兒一聽那人喊“師傅”,便知有麻煩,本想快些離開。但聽了幾句就覺得簡直太稀奇了:一是師傅竟然對徒弟自稱老子。喊徒弟為雜種;二是打輸了就要被革出師門;三是再喊師傅就要被要去“狗命”。就這麼一遲疑,走慢了幾步,林中便傳來一聲“不準走!”王牛兒等不禁回身一看。林中已走出個身材瘦小。面色焦黃,眼光卻顯得又陰冷又高傲的老頭兒,手中提了一口奪目生輝、銀芒閃爍的利劍。這人走了幾步,停在王牛兒身前丈餘處,把王牛兒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遭,咧嘴一笑,說道:“你娃娃不錯,骨骼堅實,稟賦深厚,內外功的基礎都扎得很牢,是塊好料子。快點給老子磕頭拜師,老子要收你雜種當徒弟!”王牛兒見他一臉專橫,簡直不容分說的樣子,十分反感,冷冷地說:“輸了我就會被革出師門,再喊你師傅你就要我的命,是不是?”老頭兒說道:“對,對,對。但現在而今還不忙,那是三年以後老子的規矩。”王牛兒把兩眼一瞪,大聲說道:“呸!你龜兒子放屁!整死老子都不得跟你雜種當徒弟。你跟老子少做點夢!”那老頭兒卻並不發火,只是鼻孔“哼哼”,說道:“你雜種非當不可,不然就跑不脫!”身子一幌便到了王牛兒面前,把劍慢慢地平平地遞到王牛兒胸前尺餘處停住,望著王牛兒道:“你雜種雖然一身橫練,這口劍卻是削鐵如泥的上古奇珍,碰著點點兒都會皮破血流,你可要小心些。”王牛兒氣凝如山,雙腳象釘在地上似的,全神貫注,一動也不動,那老頭兒仍把劍平平地伸著,也是一動也不動,宛如泥塑木雕般。半響,王牛兒突然開聲發勁,大喝一聲;“哈!”雙圈已雷霆般地砸向那老頭兒,那老頭兒身軀微縮,原招不變,只把劍身一側,劍鋒向上:只聽“叮噹”兩響,王牛兒那對精鋼鑄成的子母離魂圈就已斷成了四塊廢鐵。最使入吃驚的是:王牛兒神力超人,這展勁一擊之力,何止千斤,但那老頭兒持劍平伸的單臂,在這猛烈已極的捶擊之下,竟然紋風不動,似乎連抖也沒有抖一下,此人內力之強,實在使人難以相信。王牛兒雙圈被斷,心頭一驚,連退兩步,把斷圈丟掉,深深吸了口氣,涵胸拔背,一掌隨身一掌應敵,“龍形一式”,身隨掌走,斜斜幾個墊步,已繞到老頭左側,‘五丁開路”,掌劈肩項。那老頭身形微閃,口喊:“啞門、風池、印堂!”一振腕便接連刺出三劍,每劍都準確地刺向穴位,迫得王牛兒趕緊收招閃避,停身不動。那老頭的劍尖正刺到王牛兒印堂穴前不足五寸處,也凝招不發。王牛兒目注劍尖,陡然移步換形,“風擺荷花”,左幌右閃,右掌“靈猿摘果”擊頭部,左掌“韋陀橫杵”拍左肋。那老頭又是身形微閃,口中卻象唸書似地連喊:“陽白、大椎、命門、天突、太陽!”瞬息間隨著王牛兒閃動的身形連出五劍劍光如虹,劍尖微顫,好象突然灑出了一溜銀雨,又迫得王牛兒收招自保,靜立不動。那老頭兒卻不知怎麼竟站到了王牛兒身右,劍尖距王牛兒太陽穴又是不足五寸。王牛兒慢慢地轉身後撤,似已感到這劍尖冰冷的寒意,當右腳退了半步時,王牛兒雙臂一振,“白鶴沖天”,騰身躍起一丈五六,向左後方落去,雙腳剛一沾地,又用力一蹬,“野鷺橫塘”,身體平平射出將近兩丈。那老頭兒以為王牛兒想逃,飛也似地撲來,高斥一聲“至陽!”劍光如匹練般直射王牛兒至陽大穴。哪知王牛兒外表雖然粗疏,卻從小就隨綠雲老人龔養浩習武,練的是上乘武功,聽的是一流妙諦,對武學的心得、見識,絕不平凡。他和此人一交上手,便知這人十分厲害,就這樣逃是一定逃不開的。他連縱帶跳,裝出拼命逃跑的樣子,其實是為了擺脫老頭兒劍招的籠罩,爭得反擊的機會。耳聽劍風銳嘯,王牛兒身形驟止,忽地向右橫移三尺,又旋風似地一回身,只見一道刺眼的銀虹挾著條黑影擦身而過。王牛兒毫不遲疑,暴喝一聲“打!”和身猛撲,掌擊後腦,“驚雷襲頂”;指戳背脊,“箭穿七孔”。那老頭兒措手不及,趕緊陀螺似地一轉,“珠走玉盤”,想回身出招。王牛兒雖然兩招落空,卻仍緊隨老頭兒身後,更不容他轉過身來,“腦後摘盔”、“風捲殘雲”,又接連迅拍兩掌。卻聽那邊沈懷遠高呼:“王二弟快撤!去請呂大俠來。”原來沈葉兩人已看出就是三人齊上也絕不是這老頭兒的對手,因此招呼王牛兒快逃。王牛兒明知自己對付不了這老頭兒,只要他緩過手來回擊,只怕連一個也跑不掉。因此一邊大喊:“你們快跑!我還可對付,別管我了!”一邊緊緊盯住老頭兒急遽閃動的背影,狂風驟雨般地連連擊去。沈葉二人只得向桐樹莊狂奔而去,搬取救兵。片刻間王牛兒已攻出十數招,那老頭兒就象背後長著眼睛似的,身法迅捷之至,有時扭曲如蛇,閃躍如貓。有時旋轉如陀螺,踉蹌似醉漢……王牛兒閃電般地攻出的每一招,都被他恰恰避過。當王牛兒攻到十六招時,那老頭兒忽然使個“老君倒坐洞”的身法,左腳支地,右腳前踢,身子後仰;說聲“夠了!”連頭也沒回便一劍反刺簾泉穴,迫得王牛兒向後跳開。那老頭兒“怪鱗翻身”,擰腰一躍,便已立在王牛兒對面,張口又象連珠炮般唸了起來;“膻中、神闕、天樞、環跳、風府、腎俞、氣海、陽關……”劍如銀蛇掣動,招招直刺要穴。步法之巧妙,身形之靈活,出劍之快速,變招之奇詭,王牛兒從未見過,尤其是他運劍時內力之強勁更為驚人,利劍穿空的“颼颼”聲,不絕於耳。迫得王牛兒一招半式也遞不出去,只有快速而不停地左躲右閃,退了又退,只覺氣喘加劇,背心額角都已滲出汗珠。這時王牛兒已經明白,這老頭兒並不是想殺他,而是要逼他求饒。在接連刺了百十劍後,這老頭兒忽又凝招不發,反而倒退幾步,傲然地說道:“你雜種已退到崖邊,再退兩步就要粉身碎骨了。快點給老子跪下磕頭!老子即說要你雜種當徒弟,你就非磕頭拜師不可!”王牛兒久受綠雲老人的薰陶,是個寧肯割腦袋,不肯割耳朵的剛烈丈夫,豈肯受此凌辱?仰天大笑道:“你雜種簡直是痴心妄想!”咬緊鋼牙,踴身一躍,竟向萬丈懸崖下跳去……那老頭兒吃了一驚,急忙奔到崖邊探頭下看,只見四面都是筆陡的峭壁,百丈高巖,谷底雲霧瀰漫,深不可測。暗忖道:這個雜種稟賦雖好,卻是個不知好歹的雜種,死了也不足惜。老頭還是嘆惜地搖了搖頭,把寶劍插回劍鞘,身形微伏,“颼”的一聲躍上樹頂,接連幾個起落,已飛掠出十餘丈外,竟自頭也不回地去遠了。大約半個多時辰後,明霞堡主呂陽夫婦、鬼神愁南虞和昨晚剛到的武當掌門流雲道長如飛趕來。此時除了一對斷了的子母離魂圈外,卻已別無人跡。四人高聲呼喚,四處搜尋,甚至躍登樹頂眺望,也全無影響。只有山風習習,綠樹搖青而已。隨後沈懷遠、葉少宏也氣喘吁吁地趕攏了,見狀既難過。又負疚,於是又找了一遍,連亂草叢中,石頭背後都一一搜到,還是沒有發現甚麼蹤跡。眾人沉思了一會兒嘆氣連連。呂陽道:“既然兩人都不見了,也許是牛兒這孩子向別的方向逃開,那老兒追了下去。抑或是牛兒已被那老東西擒住了,即便是被擒帶走,聽小沈說,那老兒無非是要強逼牛兒拜師,性命之憂是沒有的。此時再著急也無益處,只有慢慢打探。好在許多朋友都在這裡,總會打聽到點消息的。”呂夫人嘆息道:“話雖不錯,但牛兒這孩子性子很硬,如被擒住,又不肯拜師,那就不免要吃些苦頭了!”一行六人只得垂頭喪氣而返。王牛兒下躍之處,距地面約高五十丈,自忖必死,只覺身體象鉛塊似的直降而下,勁風撲面,睜眼難開,耳畔呼呼有聲。落著,落著,猛覺臉頰、臂膊、胯腿,受到極其劇烈的碰撞,甚為疼痛,耳邊響起了一片‘嘩啦劈啪”之聲,腦中立刻想到是樹木,雙手自然向上亂抓,竟然撈到了根粗如手臂的枝幹。頓時:突覺下降之勢一緩。睜眼看時,原是半崖石坎上長了棵斜斜伸出的大樹,自己壓折了無數枝條穿過樹冠下落,左手撈到了一根橫枝。那橫枝這時正象彎弓似地往下垂。王牛兒大喜之下,用力一拉,想憑這一拉之力竄上樹椏。但他生就金剛般的魁偉身軀,本比常人重了許多,加上從數十丈高處下墜之力還未消盡,這一拉,“喀嚓”一聲,那根丈多長的橫干連枝帶葉地便斷了開來。王牛兒身體又筆直下落,心頭一片冰涼,暗想還是完了!半響,又覺身體受到猛撞,又是一片“嘩啦劈啪”之聲,左手連受震動,手一鬆,臀部就捱了一記猛撞,便昏了過去。也不知過丁多久,醒來時發現自己原來躺在一片竹林中,頭上幾根小碗粗細的竹子已齊腰斷折,歪歪斜斜地搭著,自己身下也壓著幾根斷竹,想了想不久前的情景,恍如隔世。王牛兒躺了一陣,雖覺得身上有幾處疼痛的地方,似乎也不甚厲害,便一骨碌地翻身站起,走了幾步,試著伸拳踢腿,居然並無異狀,不覺得有甚損傷,高興得直想高聲喊叫。原來王牛兒從四五十丈的高處落下。中間壓折大樹枝條。穿過樹帽,下降的力量便已消去了不少;他無意中緊握著一根連枝帶葉的大樹幹,增加了阻力,下降的勢頭自然又減了幾分,最後落到竹林上,壓斷巨竹,手中的樹於橫格斜撐,下落之力再被化解了部份,等到他鬆手跌到嫩竹上時,已不過丈多高了。當然,也虧得是王牛兒,他練成了鐵布衫的功夫,骨骼如鋼,肌膚似鐵,若換了別人,從這麼高的地方摔到大樹上、竹林中,恐怕早已碰斷了骨頭,刺穿了肚腹,一命嗚乎了。王牛和分枝披葉,鑽出竹林,便想找路上崖。他出林一看,谷底雖又寬又長,幾面卻都是筆陡的石巖,並無可以攀援,落腳之處,休說是人,便是猿猴也上不了。有些地方也有石坎、石縫生著草木,但都在二三十丈高處,心想“如果鬼神愁南大叔在此,也許還可設法上去。自己卻萬萬不能。當下焦躁了許久,忽然有了個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順著巖壁走。總會找到缺口或小路。王牛兒就這樣沿壁走去。一路東張西望,走了又走。那谷底卻甚長,彎彎曲曲地,竟沒看到盡頭。漸漸紅日偏西。王牛兒已感飢渴,好在谷中樹上野果甚多,也有小溪山泉。王牛兒採了許多野果,不管紅的青的。大嚼了一頓,又用手捧水喝了個飽,又往前走。忽見日光斜照下有一個長約十幾丈的內凹的巖腔,巖腔的內壁好象刻有很多圖畫,當下精神大振。奔近一看,畫看不見了,卻有道丈多高的石坎。這可難不住王牛兒,聳身一跳便上去了。果然見巖腔內壁刻了許多字和圖。王牛兒走近細看,在光潔如鏡的青石壁的右端刻著一篇短文:餘因家遭大故,廿歲即挾技浪跡江湖。迭遇名師。四十年間凡所身歷及見聞之武功絕技,可謂備諸門派。迨誤墜此谷,於痛不欲生之餘,潛心求索世傳武功之長短,精思苦研,寒暑屢易,匆匆又一甲子,始得妙悟。大略世所謂外家者,以功為主,其卓絕輩,亦能積功以益氣,然終功強而氣弱;所謂內家者,以氣為先,其超拔輩,亦能馴氣以役功,然必氣足而功遜。且皆需數十載始能有成,何殊蝸步之遲,跛足之病哉!餘乃摒各派之短,集眾家之長,會通貫之機,獲渾成之諦,創為七絕神功。循此以練,少則二十一日,多則二十一月,可成金剛不壞之身,立必勝無敗之地。書譜於壁,留待如餘之墜谷不死者。然功能葆命,亦足禍人,有緣人於此自學可也,不得外傳。霧谷新人出谷之月自序,時年一百四十有八。鉤玄撮要,復題數語:運本還原於此尋,自有造化貴天生,身不老,病難侵,貌還童顏骨變金。序的後面便是“一日之功”到“廿一日之功”的圖譜,約有百數十幅,圖與圖間還刻有小字的解說。王牛兒因龔養浩向他傳授武功時,對內功吐納之術及特別煩難的招式,往往繪圖指點,所以一見到這些圖,便知是練武用的。既然有人在此練武,找到人便可出去了。於是大聲發問:“有人嗎?請問主人在不在?”連喊幾聲不見動靜,遊目四看,見壁左有一個比人略高的洞,便鑽了進去。洞後地方不大。縱橫不過三丈,只有一塊平平的大石,鋪滿枯葉,推測就是可以睡覺用的床了。只得再走出來,又去細看練武的圖。王牛兒自幼嗜武如痴,越看越是入迷,就如碰到了老朋友似的,十分高興。暗忖既然還找不到出去的路,我就在這裡照圖練功夫好了。又想,就算我沒有辦法出去,沈大哥、呂大俠他們自然會來找我的,急甚麼。他卻沒有細想沈懷遠、呂陽都不會想到他在此跳了崖。王牛兒安下心來後,便仔細揣摩起石壁上的文字和圖畫來。可惜他雖伴過龔成學文,卻從不用心,不管是“序文”還是解說中的字,他大多不識,至於文中的義理,更加不懂。只認得“七”甚麼“神功”幾個大字和可以自學,“不得外傳”等話,以及“一日之功”到“廿一日之功”等字樣。認不得的字他也便不管,只是注意看圖。從“一日之功”開始。這‘一日之功”有五幅圖:一坐,二立,三卻是頭下腳上,雙手據地,四仰臥,五俯臥:井有小小箭頭貫串身體各部位。王牛兒隨綠雲老人學過少林氣功,知道那些箭頭是教人如何引導氣息運行的。只是圖中所畫同綠雲老人所教,又有大半不同。自己思忖,這“七”甚麼“神功”老莊主並沒有傳授過,想必正該和自己所學不同,也就不覺奇怪,便坐在圖前,調整好呼吸,照著圖中所畫,專心專意地練了起來。就這樣王牛兒便在谷底天天照圖苦練,飢餐野果,渴飲山泉,累了便睡,起來又練。王牛兒從過去習武的經驗中早巳體會到練武功應務求精熟,切忌躁進,不能貪多。所以第一天他只練‘一日之功”。第二天才去練“二日之功”……不知不覺中真正做到了循序漸進。而且為了不致學到後面的,忘了前面的,他每天都從頭練起,決不倦怠。這“七絕神功”的原理大體上是凝神斂感,因感生氣,導氣易身,強身蓄勁,運勁增力,沛力益功,最需要的便是象王牛兒這樣的恆心、耐性和堅韌不拔,楔而不捨的意志。日復一日……王牛兒終於練過了二十一天,進入了“神功永即,生生不已”的最高境界。在二十二天,王牛兒醒來發現已經無圖可練時,頓時感到焦躁不安,只得跳下石坎在谷地隨意走動。忽見那旁有株大樹,粗約十圍,主幹凌雲直上,絕無旁枝,最低的樹椏離地也有四丈高,樹冠上結著幾顆比拳頭更大的果子,紅灼灼地想已熱透,不禁垂涎。其實這棵大樹,前幾天王牛兒便已看到,只因一心撲在練功上,又自知輕功不甚好,平時竭力上躍也只到兩丈四五,所以沒有想過摘下來吃的事。今天見了忽想:我練那“七”甚麼“神功”這麼多天了,不知究竟有無長進,何不試試?當即盡力向上一躍,哪知身體竟突然向半空射去,一下子便冒過那株大樹老高,還在不停地上升,驚得大叫一聲,卻又很快地向下落去,心想不要跌倒才好。微一動念,手腳自然輕輕擺動,全身立刻恢復平衡,落地時竟象根輕飄飄的羽毛,毫不費力地便穩穩站住。王牛兒回過神來,真不敢相信自己能跳這麼高,決心再試-試。打量好地勢後,暗想如果這次跳得太高穩不住時,我便向那棵樹上落。於是平心靜氣後,又盡力往上躍去,一剎那間那棵樹的樹冠又已落在腳底,距離還在迅速拉大,四五丈、七八丈……似已高出樹冠十餘丈時,身體才往下落,勁風呼呼,刮面而過。王牛兒強睜雙眼,盯住那樹冠,總想著要落到那樹冠上,這時手腳、身體又應念而自然地動了動,王牛兒竟翩翩然象支巨鳥似地落到他想落的椏枝上。這下心中大樂,戰兢兢地攀過去摘下紅果吃了起來,果然甘甜可口。於是邊吃邊回想方才跳起、落下的情景……王牛兒忽地又想,現在既然能躍起幾十丈高,那麼可不可以設法使身體在空中轉彎,改變落下的方向?王牛兒便立刻試著練習起來,足足練了兩個時辰,已記不清跳躍了多少次,終於能在空中連續改變四次方向才落下。這時王牛兒也覺得有些疲倦了。當下又飽餐了一頓野果,回到石洞,往石塌上一躺,便呼呼睡去。一覺醒來,已是日傍西山,晚霞滿天,王牛兒只覺精力充沛,倦意全消。心忖,自己現在的輕功,公子當然遠遠比不上了,就是鬼神愁南廛南大叔恐怕也還差著一截呢,但不知別的功夫是不是也長進了?王牛兒來到林中找了幾塊磨盤般大的巨石,想先試試自己的劈空掌力。退到一丈左右,提氣運勁,遙遙-擊,只聽“砰”然大震,那塊大石應掌而碎,拳頭,手掌般大小的碎石竟遠濺到了面前、頭上、身上、腳上都打到了。當下又驚又喜,覺得這“七”甚麼“神功”簡直太妙了。這時天色漸黑,谷中無燈,便又回洞,躺到石榻上,卻毫無睡意,睜著大眼出神。不知怎麼一下突然明白;現在自己要出谷去已毫無困難了,只要崖壁上有一兩處可以落腳,便可飛騰而上。於是又想到公子、沈大哥、呂大俠等,還想到如果再遇著那個把自己逼下崖來的老頭兒時,自己要如何狠狠地捶他……反正這裡已經沒有新奇的功夫可練,天天吃野果也吃傷了,還是明天一早就走了吧!這時正是十月廿九的晚上,也就是明霞堡主呂陽夫婦和神鵰伍昆約定在雞公山李家塢比拼的前夜。正是:捨身取義,心雄敢投千尋谷;嗜武忘憂,志堅勤習七絕功——minghui掃描大眼睛校對獨家連載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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