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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三

    對季宛寧來説,目前困擾範麗華的那個問題,實在不是一件小事。偷拍照片的那個人是誰?他(她)是如何偷拍到別人做愛場面的?除了敲詐錢財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什麼目的?其實這些還不是問題的關鍵,最重要的是:被偷拍的兩個當事人中,一個是身任國有企業副總的範麗華,另一個則是在政府要害部門任職處長的高山,並且這兩個社會地位頗高的當事人,是在擁有各自家庭的情況下偷情!

    難怪連範麗華這樣個性堅強的女人都沉不住氣了。此事的嚴重性,再缺乏想像力的人都能預見到,更何況從最基層崗位一步步努力進到眼前這個位置的範麗華。作為一個並無背景的女人,範麗華不知經歷了多少挫折和考驗,才戰勝了無數的對手和隱藏的敵人,終於取得了目前這樣的地位。而現在,卻有這樣一顆巨大的、可怕的定時炸彈落到她的面前,這難道不足以令她失魂落魄嗎?

    在那個人跡稀少的小公園裏,季宛寧聽到範麗華直截了當説出那句話後,呆了好一會兒,才問出一句話來:“天哪,範姐,這是誰幹的?”

    範麗華也顯得很茫然,搖着頭説:“要知道是誰幹的,可能就不必這麼緊張了。”

    季宛寧覺得頭腦很亂,她在心裏再三命令自己鎮定下來,因為事已如此,惟有鎮靜才是解決問題之道。好一會兒,她才能恢復較為正常的思維,問範麗華:“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我是説,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被偷拍的?”

    範麗華脱口説道:“是兩星期前。我在公司收到了一封特快專遞,裏面有一張照片,是……我和高山在一起的畫面……另外只有一張紙條,寫了一個銀行賬號,沒有多餘的話,就讓我往那個賬號裏存一筆錢。”

    “多少?”季宛寧追問。

    範麗華略一遲疑,低頭説:“五萬。”

    季宛寧吃驚地叫起來:“這麼多!”

    範麗華的聲音有點啞,又説:“這是第一筆。後來又來了兩封信,我已經付出去十二萬了。”

    説到這兒,範麗華忽然抬起頭來看着季宛寧,臉上流露出軟弱和一絲絕望,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季宛寧的手:“宛寧,我沒路可走了,這筆錢是我家老楊不知道的,再要動家裏的存款,我就沒辦法向老楊交代了!”

    季宛寧渾身哆嗦了一下,不由地叫起來:“這怎麼行?得報警啊!”

    範麗華的表情幾乎有些木然,慢慢地搖着頭,説:“不行,絕對不行。”

    季宛寧這時才忽然想到,她還不知道那個被偷拍的男人是誰。她小心地問:“那個人是……?”

    範麗華的眼淚流了出來,在路燈黯淡的光線下,她的臉顯得比平時蒼老了十歲。

    “你認識他。”範麗華輕聲説,“是高山。”

    季宛寧好不容易才剋制住自己不要顯得過分驚訝。高山是政府公務員,並且在頗為重要的部門擔任處長職務。前兩年季宛寧因為一個採訪認識了他,有過一些來往,但並不深入。大約半年前,季宛寧和範麗華在外吃飯時遇見了高山,經季宛寧介紹,範麗華和高山才算認識。之後,季宛寧便再也沒有和高山見過面,倒是有一兩次,聽範麗華在電話裏説和高山一起喝過茶,但季宛寧並沒有往深處去想。

    沒想到他們之間竟然會出這樣的事情!

    季宛寧神思恍惚,她記起來,高山只有三十五六歲的年齡,比範麗華小六七歲。而且在季宛寧的印象中,高山無論是外貌還是談吐,都沒有什麼令她感到特別的地方。而範麗華呢,和丈夫楊建國結婚將近二十年,女兒楊春已經十七歲。他們夫妻倆的感情似乎一直稱得上和睦,範麗華也從未在季宛寧面前流露過對家庭的不滿。並且範麗華的為人,季宛寧也頗多瞭解,知道範麗華從來都是自重自愛的女人,有些觀念甚至算得上陳腐保守。她在事業上能夠發展到這一步,既要保護好自己的女人之軀,又要贏得所需的利益,實在付出了太多的努力。

    正是因此,季宛寧的頭腦總有些轉不過彎來,想像不出範麗華竟然會和高山在一起,而且被人偷拍了錄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怔了半天,季宛寧問道:“那他現在知道麼?”

    範麗華垂下頭,無力地點了點。

    季宛寧又問:“他怎麼説?”

    範麗華沒有馬上回答,頭深深低着,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很快季宛寧聽到壓抑的啜泣聲,隱約猜到了答案。

    “他不同意報警是嗎?”季宛寧輕聲問。

    範麗華點頭,聲音彷彿從很深的地方傳上來:“一旦報警,我們都是身敗名裂。”

    是的。這個結果,季宛寧也能預料。以前她在報社曾跑過政法口子,對公安系統的情況稍有了解,也有幾個公安部門的朋友。她知道以現在公安的偵破能力,想認真查破一樁敲詐勒索案的話,並非什麼難事。可正像範麗華所説,一旦報了警,公安機關真的偵破了案件,追查出犯罪嫌疑人,對範麗華和高山來説,面臨的必然是家庭事業的雙重毀滅。

    季宛寧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們……是在哪兒被拍到的?”

    範麗華抬起頭,卻無法直接面對季宛寧,而是將臉轉向公園的黑暗角落:“看來是在……看來是在我們租的房子裏。”

    季宛寧已經能夠剋制住自己的情緒了。她儘可能平靜地問:“範姐,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範麗華沉默片刻,輕聲回答:“已經快半年了。”

    半年……他們倆認識也不過才半年吧。季宛寧暗想,嘆了口氣,輕聲説:“高山……他值得你這樣做麼?”

    這回,範麗華轉過頭來看着季宛寧,臉上有種肅穆莊重的表情。她一字一字地回答季宛寧:“宛寧,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感受。但我得告訴你,我這麼做是值得的。因為他讓我真正體驗到身為女人的快樂。”

    這句話,瞬間擊中了季宛寧的某根神經。她的腦海中刷地閃現出頭一天自己和蘇陽在一起的場面,以及那種令她幾乎失去理智的快感。雖然季宛寧還不清楚範麗華所説的究竟意味着什麼,但她突然間就對眼前這個憔悴焦慮的大姐產生了同情。

    季宛寧嘆了口氣,説:“算了,現在説這個也沒什麼意義。我們還是想想辦法,看看怎麼解決麻煩吧。”

    範麗華沉默着,凝視着黑暗的遠處。秋蟲在草叢裏寂寂地鳴叫着,這聲音使得兩個女人都陷入一種孤單無助之中。

    範麗華忽然説:“其實如果這件事只關係到我個人,最多我落個身敗名裂的結果,大不了回到家庭婦女的位置上吧?但現在……”她停頓了一會兒,聲音有些顫抖,“高山……他是男人,對事業、對名譽,不像我們女人這樣,如果真的失去了那些,他……只要想到這個,我……我真的很怕……”

    季宛寧看着範麗華,心裏的同情愈發重了。她安慰範麗華:“範姐,先別太難過了。説不定我們運氣好,能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範麗華的眼神充滿感激,輕聲問:“宛寧,你……真謝謝你沒有輕視我……這種事兒,我本來不想……但我心裏實在太憋了……”

    季宛寧握住範麗華的一隻手,那手冰冷冰冷,顯示出主人的心情。季宛寧雖然很想再安慰範麗華幾句,但又覺得那些話太沒分量,還是把情況瞭解透了再説。

    “範姐,這事兒現在除了高山,還有其他人知道麼?”

    範麗華搖搖頭:“應該沒有。敲詐信是直接寄到我辦公室的,這些天,我在公司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看起來周圍好像沒什麼異常。”

    季宛寧猶豫了一下,問:“你丈夫……也不知道吧?”

    範麗華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説:“老楊那個人,要是讓他知道了,我簡直不敢想像後果。”

    “為什麼?”季宛寧不理解,在她印象中,楊建國是個比較穩重的男人,平時話不多,看起來對範麗華也不錯。“雖然這種事情有點兒……不過你們畢竟快二十年的夫妻了,就算他知道了,會不會……原諒你的行為呢?”

    範麗華沒有多解釋,只是簡單地説:“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他很保守。”

    季宛寧不便細問,只好轉而問道:“對了,你是怎麼把錢交給那個人的?”

    “第一封敲詐信上,就寫了一個銀行賬户,讓我把錢存到那裏去。我就這麼做了。”範麗華面無表情地回答。

    季宛寧記得範麗華剛才説過,她已經收到過三封敲詐信,共付出了十二萬元。想了想,問:“三次都是這樣?”

    範麗華點點頭。

    季宛寧思索着,自言自語:“能不能到銀行去查查那個賬户的情況呢?可是普通人去查,銀行肯定不允許,要是公安……又不能報警……”

    季宛寧忽然有了一個主意,説:“範姐,你看能不能這樣?我以前跑過政法口子,也認識幾個公安系統的人,咱們也不正式報警,我去找個可靠點兒的朋友,看看他能不能幫幫忙,私下幫咱們查一查。”

    範麗華憂心忡忡地看着季宛寧:“得是非常可靠的關係才行。”

    季宛寧馬上回答:“這個我能保證。我已經想到一個人了。要是你同意,明天我就跟他聯繫。這人絕對守信用,就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幫這個忙。”

    範麗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張地説:“不會節外生枝吧?”

    季宛寧嘆了口氣,輕聲説:“看看運氣吧。你總不能沒完沒了地給那人敲詐下去。”

    這話説到了範麗華的痛處,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痛苦:“現在我已經沒能力再應付下去了。差不多山窮水盡,就等着任人宰割了。”説到這兒,她像是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甩甩頭,一副豁出去的語氣,“反正死馬當做活馬醫,不想辦法的話,遲早也是個死。宛寧,一切就拜託你了。”

    這句話,讓季宛寧一下子感到心裏沉甸甸的。還從沒有一個人將如此沉重的使命交到她手裏過,何況範麗華不僅是一位事業有成、青春已逝的女人,更是與她友誼頗深的好友。季宛寧深深吸了口氣,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兒,然後對範麗華説:“範姐,你這麼信任我,我雖然沒什麼能力,但一定會想盡辦法幫你的。”

    範麗華眼淚汪汪地看着季宛寧,彷彿她們兩人之間的年齡發生了倒錯,她變成了一個小妹妹,在等待季宛寧這個大姐姐的幫助似的。好一會兒,她聲音哽咽地説:“要是這次你幫我度過難關,我……我一輩子都感謝你。”

    季宛寧微笑了一下,安慰範麗華:“範姐,你一向把我當妹妹照顧,怎麼現在還跟我説這種話呢?這件事,我一定盡力而為,不過有一點我得事先説清。”

    範麗華忙説:“你説好了。”

    “這種事情,當事人可能會覺得很隱私……”季宛寧婉轉地説。

    範麗華十分聰明,馬上領悟了季宛寧的意思:“你放心,這事兒就算再丟人,既然我已經告訴你了,就是完全信任你。你需要知道的情況,我……我不會有任何隱瞞。”

    季宛寧避開範麗華的眼睛,心裏不覺為範麗華感到一絲悲哀。她很清楚,範麗華如果不是已經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仍然不會來找她的。一個閲歷豐富的成功女人,對任何人的信賴都應當有限度,要不是遵從這一個原則,這個女人就很難獲得真正的成功。這件事情發生在兩個星期前,其間範麗華共收到三次敲詐信,總計付出十二萬元,卻一直硬撐着,直到現在才來找她。完全可以想像,對一個像範麗華這樣的女人來説,將這樣一件事告訴外人(哪怕關係再好,畢竟是外人),而且保證毫無隱瞞,只能説明範麗華的承受力已經到了極限。

    季宛寧剋制自己內心的情緒,平靜地説:“範姐,你真這樣決定的話,我們就得討論討論細節了。”

    範麗華默默地看了季宛寧一會兒,有些淒涼地微笑起來:“好吧,我把所有的情況都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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