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陸天誠的屍檢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普克在現場看到那位年輕法醫的工作方式時,就對結果產生過疑慮。當他拿到法醫所出的屍檢報告時,這種疑慮進一步加強。報告上的結論是,死者陸天誠是因後腦顱骨粉碎性骨折導致的死亡。
除此之外,年輕法醫還充滿自信地對普克做出了他的判斷。
“沒有任何人為致傷,不是跳橋自殺,就是失足摔死。”他語氣輕鬆地説,“那片橋欄杆不是壞了嗎?失足的可能性更大。”
普克沒有馬上説話,掃一眼報告上覆雜的數據,沉吟片刻,問法醫:“當天下了雨,會不會影響到對屍體的檢查?”
小夥子很敏感,反問普克:“你是不信任我的屍檢結果?”
普克笑笑,不置可否,説:“老黃以前常跟我們説,氣候環境確實會對屍體檢查造成干擾,我想……”
“這個用不着你來教吧?”年輕法醫顯然不愉快了,語氣生硬起來,“你以為我是第一天干這行?”
面對這樣的態度,普克自然不能再多説什麼,只在過後告訴了彭大勇。
“我不太明白,”普克疑惑地説,“怎麼每次問他話,他一定是用反問來回答的。”
彭大勇也對此發了一通牢騷。不過同時,這樣一份報告似乎也讓他顯出幾分輕鬆。他感慨地説:“要真是意外失足,對那個陳虹倒是好事兒,還能找大橋管理局要點兒賠償款。”
普克看一眼彭大勇,沉默片刻,説:“走吧。”
“去哪兒?”彭大勇不知普克已經定了計劃。
“至少得確定陸天誠是自殺還是意外吧。”普克説,“陸天晴給我打電話,説她父母已經知道了。”
在路上,普克默默無語。雖然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明確的線索,説明陸天誠之死存在異常,但普克內心還是有種無法消除的疑慮。他無法説出這種疑慮是因為年輕法醫那過分自信的態度,還是因為自己的職業養成的謹慎習慣,抑或是因為死去的陸天誠與他那年輕貌美的妻子陳虹之間巨大的反差。
2
在對陸天誠死因的調查中,普克的第一次驚奇來自於陳虹。當陸天誠的親妹妹陸天晴出現在他們眼前時,普克再一次感到了驚訝。
如普克所知,陸天誠相貌平庸,身材矮小。在這兩天的調查中,從各方面瞭解的信息中獲知,陸天誠為人温和、忠厚老實、循規蹈矩,在日常生活中,幾乎難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綜合這些因素,普克腦海裏對陸天誠的妹妹自然會有一番想象。想像中的陸天晴,應該有和哥哥相近的體貌特徵及性格。
然而事實上,陸天晴容貌清秀,身材高挑。她的語言犀利簡潔,動作乾脆有力,思維活躍卻不失冷靜,所有這些都説明,她與陸天誠雖是親兄妹,卻截然不同。
“不管別人怎麼想,”普克和彭大勇剛找到陸天晴,談了沒兩分鐘,她就用堅定的語氣説,“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我哥絕不會自殺!”
“為什麼?”面對陸天晴這個沒有任何理由的斷言,普克的問題便很簡單。
而陸天晴的回答卻更簡單,“就因為他是陸天誠!”
對於這話,她沒有解釋,眼神平靜地看着普克,彷彿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容普克費神置疑。
彭大勇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調查對象和這麼特別的回答。他故意問:“陸天誠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陸天晴並沒有被彭大勇的態度激怒。雖然是彭大勇提出的問題,但她只是瞥了一眼彭大勇,之後目光便又停留在普克臉上。
“陸天誠唯一的特別,在於他絕不可能逾越常規,做出讓人意外的選擇。”她問普克,“你明白麼?”
應當説,陸天晴這一句對哥哥性格的概括性描述,在普克心目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從事刑偵工作之後的這些年裏,普克通過對形形色色案件的偵破,進一步加深了頭腦中的“性格決定命運”這一觀點。對案件當事人的性格分析,往往會在案件的調查偵破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現在,陸天晴告訴普克,“陸天誠惟一的特別,在於他絕不可能逾越常規,做出讓人意外的選擇”,這句話中顯然包含着一個意思,即陸天誠的一生,都是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地走下來的,像自殺這種超乎尋常的舉動,不可能是陸天誠的生活選擇。
普克立刻意識到,眼前這位陸天晴,不僅僅是言語犀利,而且腦子裏藏着豐富的思想。他低下頭,利用這思考的一瞬時間,迅速、不引人注意地上下掃了一眼陸天晴,目的是通過陸天晴的肢體語言查看她的心理狀態。他再次發現,陸天晴的悲傷和犀利都很自然。
普克抬頭看着陸天晴,説:“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們還要有更多的機會,瞭解你哥哥的性格。”
陸天晴沒有馬上説話,而是當着普克彭大勇的面,熟練地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兩口。白色的煙霧籠罩了她的臉。煙霧慢慢散開時,她的眼神比剛才顯得軟弱。
“這事兒,”她有些艱難地説,“我父母還不知道。他們身體不好。”
普克領悟了陸天晴的意思。顯然,陸天晴還沒想好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將這個噩耗告訴父母。在普克看來,這個細節再次説明了陸天晴的堅強。她已經用這種方式,擔當起了家庭的責任。
普克温和地説:“我理解。你想想辦法吧。方便跟他們談話的時候,請通知我們。你有什麼有用的信息,也及時聯繫。”
“好!”陸天晴簡短地回答。
彭大勇忍不住問:“你説你哥不可能自殺,那你認為他的死會和什麼有關?”
陸天晴又深深抽了一口煙,看了彭大勇一眼,略帶譏諷地説:“這件事,應該由你們警察調查吧。”
陸天晴的表現不算激動,卻有些煩躁和牴觸。這使得之後的談話很難再進行下去。無論普克他們怎麼問,陸天晴只是明確地堅持她哥哥不會自殺,不再提供別的信息。普克決定暫時放棄。臨走,他給陸天晴留下了自己的聯繫名片。
陸天晴接過名片看了一眼,不客氣地説:“在我想出好辦法之前,希望你們對我父母保密,免得出意外。”
普克答應了。不過他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有了變化。這還要歸功於當今社會的媒體力量。儘管警方對外封鎖消息,但報上還是很快就刊出了陸天誠的死訊,雖説是匿名,但受害者的姓氏身份和單位都公佈了個八九不離十。
陸天誠的父母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退休後,每天的報紙是他們消磨時間的主要內容。藉助於那名新聞記者的詳細描述,他們由隨意的瀏覽,到自動對號入座;由最初的半信半疑,到最後親耳從女兒那裏聽到這個消息……
陸天晴主動給普克打來了電話。在電話裏她對普克説:“真得感謝那位記者沒把我哥的照片也登在報上,總算給我父母留下一條活路!”
普克無言以對。他無法向陸天晴保證,自己絕不是這條新聞的始作俑者,也無法向陸天晴暗示,他們日常工作中經常會遭遇諸如此類的困擾。雖然陸天晴的話裏透出幾分刻薄,但普克完全能夠理解,對一個剛剛痛失親人的女人來説,這句話已經足夠客氣了。
在陸天誠父母家,普克和彭大勇見到了那一對傷心的老人。
陸天誠的父母都已年過六旬,身體狀況看來不算太好。陸天誠父親走起路來,怕踩到地上的螞蟻似的,一點點向前移動,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那是腦血管疾病留下的痕跡。母親的身體很瘦弱,臉色也十分晦暗,不知是兒子的死給她打來的打擊,還是原本便是如此。
陸天晴也在。這一回,也許是因為在父母面前,必須照顧老人的感情,陸天晴對普克和彭大勇的態度明顯與上次不同,表現得頗為配合,説話方式也變得平和了一些。
大家坐下後,沒有什麼寒暄,陸天誠的母親便流淚了:“警察同志,這次請你們來,就是想告訴你們,外面傳言我兒子是自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陸父因為中風後遺症,坐在那裏,手不住地發顫,嘴唇哆嗦着,簡單而含混地重複妻子的觀點:“天誠……不可能……自殺。”
陸天晴瞥了一眼彭大勇,又把目光投向普克,説:“只要瞭解我哥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自殺。”
普克對陸天晴點點頭,繼而轉向陸天誠的父母,態度温和地説:“這也是我們調查的原因。至於外界的傳聞,我們警方不會輕易受其影響,這一點,二老可以放心。為了儘快查清事實,也希望能夠儘可能多地得到你們的幫助。線索越多,我們查清真相的可能性就越大。”
陸天晴在普克説話的時候,一直默不作聲地注視着普克,聽得十分認真。普克眼角的餘光注意到,陸天晴的注視中,顯然隱含着某種特殊的內容。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扭了一下頭,目光正和陸天晴的碰上。持續兩秒鐘的對視使普克再次確信,陸天誠的死絕非年輕法醫所説的那麼簡單。
普克平靜地轉回臉,看到陸天誠的父母互相對視着,臉上佈滿了緊張和猶豫的表情。彭大勇也注意到兩位老人的表現,旁敲側擊地説:“你們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儘管告訴我們,這樣才可能有冤申冤,有仇報仇。”
這時,陸天晴輕輕咳了一聲,像是清嗓子。普克的視線追隨着陸天晴,陸天晴卻仰頭望着天花板。當普克再回頭看着陸天誠父母時,陸天誠母親開口了。
“其實我們……我們也沒什麼線索,天誠他現在不常回家……”説到這兒,她的語氣又變得懇切起來,“不過我們真的可以肯定,好好的,天誠這個孩子是不會自殺的,真的!請你們一定要認真調查這件事!”
普克點點頭,説:“我們會認真調查的。現在我能向你們瞭解一些和陸天誠有關的情況嗎?”
陸天誠的父母又互相看了一眼,陸母這才回答:“你問吧。”
普克考慮了一下,問:“你們最近一次和陸天誠見面,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聽了普克的問題,兩位老人先互相低聲討論了一會兒,才説:“是三月底的那個星期天,天誠回家來了一趟。”
普克算了一下日期,問:“是3月31號?”
“嗯,對,就是31號那天。”
“這之後,你們再沒見過面了?”
“沒見過了。”
“有沒有打過電話呢?”
“打過一次。好像是……對了,就是清明節前的那天,天誠打電話來,問我們身體怎麼樣。我們告訴他還好,他就説他還是星期天來看我們。”
“陸天誠總是星期天來看你們嗎?”
“以前可不是!”陸天誠母親語氣不滿,“以前常來!”
普克問:“以前指的是什麼以前?”
“還能是什麼以前?就是跟我們那個兒媳婦結婚以前!”
這話裏的不滿情緒更明顯了。普克聽了,看一眼陸天晴。陸天晴低着頭,看不出什麼反應。倒是陸天誠的父親,又顯得有些激動,嗚嗚啊啊地,頭不停地點,像是證實妻子的話。
普克直截了當地問:“你們和兒媳婦相處得不好?”
陸天誠母親“哼”了一聲,沒回答,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這時候,陸天晴抬起頭看,看着母親。普克注意到,陸天誠母親在躲避女兒的目光。
彭大勇也隱約察覺到氣氛不對,問陸天誠母親:“具體有什麼矛盾?”
陸天晴插話了。
“怎麼説呢?家家都有難唸的經,其實都是些家常小事。”她平靜地説,“陳虹比我哥小,有時候不太懂事,也不太會和老人相處。我爸媽……性格也比較急躁,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雙方都有責任。”
她話剛説完,母親就嚷起來:“明明是陳虹嫌天誠老實沒用,嫌天誠掙不到錢,沒法讓她過上奢侈的好日子,對天誠挑三揀四!我們還不能説幾句公道話了?”
陸天晴看着普克,語氣無奈地説:“我媽就這脾氣。”然後她轉臉看着母親,輕聲勸道,“媽,現在不是發泄情緒的時候。人命關天,咱不能因為個人情緒影響人家警察辦案,是不是?”
她母親不甘心,大聲説:“我説的是實話!”
這時陸天誠的父親困難地伸手拉住妻子衣角,使勁地搖,嘴裏含糊不清地説什麼,普克他們一句也聽不懂。而陸天誠的母親顯然聽懂了,她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把下面的話強嚥了下去。
普克和彭大勇互相看看。兩個人都意識到,這一家人在回答問題時,顯然顧慮重重,並且存在意見分歧。彭大勇忍不住想發問,被普克用眼神阻止了,而這時,陸天晴又開口了。
“老實説吧,”她語氣平靜,目光顯得有些冷峻,“陳虹最初跟我哥結婚,可能有更高的期望值。所以婚後發現期望與現實不符之後,難免有些失望。加上和我父母相處不好,有一陣子和我哥關係比較緊張。不過這兩年情況有好轉,也許是日久情深,也許是孩子一天天長大,大家注意力轉移了吧。”
説到這兒,她停下來,看看母親。這一次,母親沒有反駁她的話。
普克想了想,問陸天晴:“看來你們姑嫂相處還不錯?”
陸天晴微微一怔,隨即平靜地回答:“不錯也談不上。畢竟陳虹是和我哥生活,又不是和我。”
接下來的談話就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了。對普克的提問,基本都由陸天晴替父母回答。即使是陸天誠母親自己説話,也顯得小心了許多。只有當普克要求看看陸天誠的個人物品時,他母親才又一次失控。她為兒子保存了從小到大所有的成績單、獎狀,將它們一一展示給普克他們看。的確,從這些資料可以看出,陸天誠從小到大都是個好學生、好乾部,“三好學生”、“先進工作個人”、“優秀黨員”……在母親眼裏,兒子是那麼善良、孝順、有責任感,她無法接受兒子如此突兀的離世。
“這麼一個人,怎麼會扔下一家老小自殺呢?”陸天誠母親傷心哭了,“你們要是認識他,就知道肯定不可能啊!”
普克又碰上了陸天晴的目光。
從陸天誠父母家出來,普克和彭大勇都感到心裏很鬱悶。
彭大勇發着牢騷:“這家人,真能把人憋死!想暗示點什麼吧,死活不肯把話説清楚。又一口咬定陸天誠不可能是自殺,理由無非是那幾句話,什麼陸天誠從小規矩聽話啦,是個有責任感的人啦,生活事業都算得上平穩安寧啦……這些東西對我們查案子來説,可太抽象了!”
普克悶聲不語。他與這家人素不相識,卻能體會到他們內心的傷痛。可是除此之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縈繞在他心頭。他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陸天誠的家人與他那位美麗哀婉的妻子一樣,都藏着什麼秘密。
想到這兒,普克對彭大勇説:“老彭,咱們去法醫中心一趟吧。”
“還是對那個小年輕的驗屍報告不放心吧?”彭大勇笑着問。“太瞭解你了。”
普克點點頭,説:“以前我就聽老黃説過,幹法醫這一行,越是看起來一目瞭然的屍體,越是要多一分懷疑。”
“那小子確實太自信了,”彭大勇贊同普克的看法,“聽説讀了不少書,都拿到博士學位了。從學歷上看,老黃可沒法兒跟他比。”
普克微微一笑,説:“走吧。去看看老黃病好了沒有。”
他們開上車,直奔市局法醫中心而去。
3
黃山松是法醫中心資歷最深的法醫,也是普克內心最為信賴的法醫。他從事法醫工作已經超過三十年,憑藉豐富的經驗和嚴謹的態度,協助刑偵處的同事們解決了一個又一個的疑難案件。
普克曾和黃法醫合作過多次,對於別人所説的“老黃性格怪僻、難以相處”這一印象,他卻毫無感覺。相反,越是與老黃合作的多,越是增添了對老黃的敬意和信賴。與此同時,平時向來不喜歡與人親近的黃山松,和普克接觸卻很隨和。大家都説這兩人大概是真的比較投緣,而知情者卻明白,這就是所謂惺惺相惜的緣故。
平時,大家都忙着各自的工作,並沒有過多來往。如果案件需要兩人合作,他們身上那種一絲不苟、嚴肅謹慎的作風總是相得益彰,使得案件的偵辦平添幾分順利。黃山鬆通常很少發表對人的意見,但當別人對他提起普克,他總是會簡明扼要地説:“小普,是個好刑警。”
只此一句,再不多説。
這次陸天誠的案子,黃山松因為生病沒有接辦。普克這兩天來,一直想去看望一下黃山松,順便跟他談談案情,尤其是對陸天誠屍體的檢驗結果,但直到今天才抽出時間。普克知道,黃山松平時總是住在法醫中心,要想找他,不在實驗室,就是外出去現場了。因此從陸天誠父母家出來後,便和彭大勇一起去法醫中心碰運氣。還好,他們在DNA檢驗室找到了黃山松。
由於性格原因,普克和黃山松兩人雖然投合,但除了工作之外,業餘時間卻來往不多。這次聽説向來健康的黃山松生病,普克心裏頗有幾分擔心。他知道黃山松是孤身一人生活,生起病來,怕是無人照料的。因此一見面,一改平日不喜寒暄的習慣,很是關切地詢問了幾句黃山松的身體。
黃山松還是那樣寡言少語,只説自己沒什麼問題,便把談話轉到了正題上:“小普,聽説你們這兩天在查清江舊大橋那個案子?”
普克説:“不瞞您説,今天我們就是為這個事兒來的。”
彭大勇笑着説:“老黃,這兩天我們可是常唸叨你。尤其是普克,心裏那個不踏實啊,恨不得馬上把你從病牀上拖起來。”
普克不好意思地笑了,説:“老實説,這個案子看起來不復雜。可我説不清為什麼,心裏對那份屍檢報告就是放心不下。老黃,真是抱歉,你病還沒好,就拿這事兒來煩你。”
黃山松平靜地説:“説説吧,什麼地方拿不準?”
普克略一遲疑,説:“你讓我説具體是哪裏感覺不對,我也説不準。驗屍報告已經寫得很詳細,基本確定陸天誠是由橋上墜下而死。但你可能不知道,案發前一晚因為下過雨,現場被破壞得很厲害,找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現在很難下結論,陸天誠的墜橋究竟是自殺行為,還是人為造成的,或者是意外失足。我個人覺得,也許通過屍檢能找到一些什麼痕跡,來幫助判斷陸天誠的墜橋原因。”
黃山松默不作聲地聽普克説完,沉吟了一下,説:“走,去看看屍體再説。”
他們來到屍體庫房,陸天誠的屍體被存放在最外面一排的一個大抽屜中。黃山松熟練地將屍體轉移到停屍牀上,一言不發,圍着屍體仔細察看起來。有時為了看得仔細一些,他的臉一直湊到屍身很近的地方,全然不在意屍體上散發出的令人反胃的異味。很長時間過去,一旁的普克和彭大勇都不禁被庫房裏那種無法言述的氣息弄得渾身發起冷來,而黃山松像是把他們兩人都忘記了似的,只顧自己全神貫注地察看着。
忽然,黃山松直起腰,面無表情地問普克:“驗屍報告上,有沒有提到死者右手腕部的輕微瘀痕?”
普克稍一回憶,肯定地答道:“沒有。怎麼,腕部也有傷?”
在黃山松的指點下,普克彭大勇湊上前去。果然,在屍體右手腕部,正常的屍體膚色之下,隱隱透出一點淡淡的青跡,像是血液的瘀痕。
“不算傷,但卻是痕跡。”黃山松語氣平淡地説,“等我做過進一步檢查就能知道,是不是對你們弄清死者墜橋原因有所幫助。另外,”他又指着陸天誠右手衣袖部分説,“仔細看看,袖子上有什麼名堂?”
普克認真察看着,發現陸天誠身上那件八成新的外衣右手衣袖處,有一條像是被撕裂的痕跡。因為並沒有完全撕開,只是布料組織變得疏鬆了一些,如果不細心看,很難發現它的存在。
彭大勇嘀咕了一句:“這是什麼意思?”
普克凝神沉思片刻,心裏忽然掠過一絲光亮,不禁有些興奮,對黃山松説:“老黃,這個裂痕和腕部的瘀痕,能不能説明……”
黃山松卻打斷了普克:“先別下定論,等我做過檢驗就知道了。你們先去我辦公室等等,檢驗結果出來,我就回來找你們。”
普克和彭大勇依言到黃山松的辦公室等候檢驗結果,黃山松則推着陸天誠的屍體去了檢驗室。在黃山松的辦公室裏,彭大勇對剛才普克和黃山松的對話摸不着頭腦,問普克:“你們剛才説的是什麼意思?手腕兒上那麼淡的痕跡能説明什麼問題?還有袖子,袖子又能説明什麼問題?”
普克沒有正面回答彭大勇的問題,而是説:“老彭,這兩天的調查下來,你覺得陸天誠的死因,可能性最大的是什麼?自殺?意外失足?還是另有原因?”
彭大勇皺皺眉頭,説:“現在好像很難下結論。説自殺吧,沒有絕對站得住腳的證據,我相信他老婆説的話,但現在就定論顯得不夠嚴謹。説意外失足吧,你説陸天誠一個成年男人,視力又不差,那麼寬的一座橋,怎麼偏偏就從那個缺口掉下去呢?可要是説另有原因,現場和走訪又找不到一點兒線索……”
普克微笑起來,看着彭大勇説:“如果我沒猜錯,待會兒老黃把檢驗結果拿來,我們就能找到一點兒線索,來説明陸天誠的墜橋是另有原因了。”
彭大勇顯得有些困惑,想了想,説:“你就別賣關子了,跟我説説,你跟老黃到底是怎麼想的?”
普克本想等檢驗結果出來再説,看彭大勇頗為迫切,只得告訴他:“希望檢驗結果能幫我們確定,當陸天誠墜橋的時候,橋上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手腕兒上的瘀痕和袖口處的裂痕,就是那個動作留下的痕跡。”
彭大勇稍一思索,恍然大悟:“噢,有這個可能!要真是這樣,陸天誠的死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咦?”他皺起眉頭想了想,迷惑不解地説,“可這不是更奇怪了嗎?如果當時在場的那個人是想拉他,那是一種什麼情況?總不會是想殺他吧?”
普克點點頭,説:“剛才我也想到這個問題。如果真能證明陸天誠墜橋的時候,另有一個人拉過他的手腕,問題可能就更復雜了。我們先假設陸天誠是自殺,那麼可能是一個無意路過的人拉了他一把,但沒有成功。這種情況下,通常這個人應該立即去報警,否則反而會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可是我們至今沒有接到任何此類的報警,可以暫時排除這種可能性。”
彭大勇想了想,説:“看來陳虹並不瞭解事情的真相。我想如果假設陸天誠是自殺,那肯定不會是他老婆拉了他這一把。如果有這麼一個插曲,她還能不説出來?”
普克點點頭,接着説:“對,所以我們暫時可以不考慮陸天誠是自殺。意外失足的情況,跟自殺的情況相似,無法證明第二人存在的事實,先不去考慮。那麼現在目標可以比較集中了,就是陸天誠可能是死於他殺。”
“可這不是很奇怪嗎?”彭大勇疑惑地問,“要真有人想殺陸天誠,何必在他墜橋的時候,又伸手拉他一把呢?”
普克沉思片刻,説:“解釋也是有的。比如,那人起初是想把陸天誠推下橋去,但在陸天誠即將墜橋的瞬間,那人又本能地後悔、或者害怕了,伸手拉了陸天誠一把。如果是這樣,事後他當然不會去報案了。還有一種解釋,就是那人其實並不想殺陸天誠,但不知什麼原因,也許兩人發生爭執、推搡之類的動作,致使陸天誠無意中墜橋,那人本能地伸手救助,但沒能成功,事後因為懼怕,也沒有報警。”
彭大勇聽完,想了一會兒,説:“嗯,這兩種可能性都是有的。會不會還有另外的可能呢?”
普克聽了彭大勇的話,怔了一下,説:“你提醒我了,其實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可能性……讓我想想。”
兩人沉默下來,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好一會兒,普克忽然大聲説:“或者當時在場的,並不止於兩個人,可以是三個、四個,甚至更多……”
彭大勇驚訝地看着普克:“你是説,那個拉陸天誠的人,可能和推陸天誠的人不是同一個人?”
普克欣然回答:“對,完全可能!當然,在場的人數越多,這種可能性越小,我只是想説明一種推測,就是除了陸天誠和那個拉了他一把的人之外,還可能有其他人在場。”
正説到這兒,黃山松推門走進辦公室,臉上流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一見普克就説:“小普,我們的猜測被證實了。檢驗結果説明,陸天誠手腕上的瘀痕和袖口的裂痕存在對應關係,發生時間和墜橋時間基本吻合。”
“就是説,陸天誠墜橋的時候,很可能有其他人在場了?”普克馬上問。
“沒錯兒。”黃山松鄭重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