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晚上,普克因為在外調查一個案件,一直到十點多鐘才回到家。一進家門,米朵就告訴他,剛才柯心悦打來過電話,説是關於姐姐的事發現了一個新的線索,請普克回來以後給她去一個電話。
柯心悦因為近期行蹤不定,只給普克米朵留了自己的手機號碼。普克邊給柯心悦撥電話,邊問米朵:“她説沒説是什麼線索?”
“沒有,”米朵笑着説,“她大概覺得你是專業人士,跟我説了也沒用。”
普克剛想説什麼,柯心悦的手機接通了,大概從來電顯示中已經看出了是米朵家的號碼,直接問:“喂,普克還是米朵?”
普克笑着説:“我是普克。對不起,剛剛回來。”
柯心悦那邊的聲音亂哄哄的,聽起來像在一個嘈雜的環境裏。果然,柯心悦大聲説:“普克,我現在正在外面,亂得很,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家給你打電話。”
普克答應後,掛了電話,説:“她在外面,待會兒再打來。”
米朵沒吭聲,普克一看,她正皺着眉頭,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
“怎麼了?愁眉苦臉的。”普克笑着問。
米朵説:“哎,我現在懷疑今天自己被人騙了。”
“怎麼回事兒?”
米朵嘆了口氣,把下午的一件事情講給普克聽。
今天米朵輪休,下午她想買點東西,就一個人去商場轉轉。因為不是節假日,商場的顧客並不太多。她經過樓梯時,被一個瘦弱斯文的小夥子禮貌地攔住了。米朵雖然不認識他,但這個小夥子看起來十分文弱,臉上帶着憂傷,而且有些怯生生的,所以,米朵就停下了步子,問他有什麼事情。
小夥子説:“對不起,大姐,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要不然也不好意思跟您説。”
他臉上羞怯的表情讓米朵有些心疼,米朵便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也許是米朵的和藹給了小夥子勇氣。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學生證,遞給米朵看,説:“大姐,我是廣州Z大的學生,今年大四,快畢業了。大家都在提前給自己聯繫工作,我也向很多城市的單位發了求職信。結果上個星期,我收到你們這裏一個單位的通知,説他們有意向要用我,但要提前面試一下,問我週末有沒有機會來這裏見個面。我一聽很高興,因為這個機會實在很難得,就利用週末的時間坐火車趕過來了。到了以後,有個自稱是公司裏的職員接的我,還幫我找了個招待所住下,然後那個人就陪着我一起吃了飯,又把我送回招待所,跟我聊了一會兒。結果我不知怎麼,他跟我説話的時候,我竟然睡着了。等我醒過來一看,自己的行李被翻過,一檢查才發現,身上的一千多塊錢全沒了。”
米朵聽到這兒,忍不住同情地説:“哎呀,你這肯定是遇到騙子了。”
小夥子臉紅了,説:“大姐,要是早有您這樣的好心人提醒我就好了。我開始還不相信自己被人騙了,趕緊按照他們給我回信的地址去找,結果在那個地址上,根本就不是那個單位。這下子我傻了,我在這個城市什麼人也不認識,身上一分錢也沒有,想給家裏打個電話也打不了。這兩天我都是給一些小飯館洗碗打工混個飯錢,想掙到回家的路費也掙不到。我來的時候以為兩天就能回去,也沒跟學校請假,現在曠課快一個星期了,再這樣下去,學校肯定要處分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小夥子説的眼睛都紅了,米朵看了,於心十分不忍,已經決定要幫他一把了。她問:“你回廣州的火車票要多少錢?彆着急,我來幫你買吧。”
小夥子臉上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忙説:“大姐,要不是一看您就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我也不敢求您幫忙了。可是要您給我車票錢,我實在過意不去。我想問問,您身上有沒有電話卡,讓我在這兒給家裏打個電話,要是他們知道我在這兒,馬上給我寄點錢來,我就能回去了。”
“那好,我身上有IC卡。”米朵説着,從包裏翻出一張IC電話卡,遞給小夥子,“喏,你拿去用吧。”
小夥子接過電話卡,四下一看,旁邊樓梯處正巧就有一部公用電話。小夥子馬上走過去,用IC卡開始撥打電話。米朵仍然不放心,便在一邊等着。她想,就算小夥子聯繫到家人,可能也不會馬上得到援助,她還是想給他一點錢,讓他暫時解決一下生活問題。
很快,電話接通了,小夥子露出喜悦的表情,大聲對電話裏説:“喂?喂?”
連叫了幾聲,表情又變得沮喪起來,聽了一會兒,把電話掛了,很難過地走回來,把電話卡還給米朵。
米朵忙問:“怎麼了?沒聯繫到家裏人嗎?”
小夥子垂頭喪氣地説:“怎麼這麼倒黴,家裏沒人,是錄音留言,我父母一起回老家去了。這可怎麼是好,我又不知道老家的電話。”
米朵打開自己的錢包看了看,裏面有四百多元錢。她先拿出三百元,想了想,一咬牙把剩下的一張百元大鈔也拿出來,全部塞到小夥子手裏,説:“別再耽誤時間了,把這錢拿上去買車票吧,儘快趕回學校去。以後進入社會了,學謹慎些,不要讓人騙了。”
小夥子不敢相信地看着手裏的錢,臉漲得通紅,説話都有些結巴了:“大姐,大姐……我該怎麼、怎麼感謝你……我不能要這錢……”
米朵豪爽地一揮手:“沒關係,就算我借給你的,以後你手頭方便了,再還給我好了。”
小夥子這才表示願意收下錢,對米朵感謝再三,又請米朵留了詳細的聯繫方式,説:“大姐,您真太善良了,我一定會把錢還給您。”
然後小夥子又問:“請問現在幾點鐘?”
米朵告訴了他時間,他馬上叫起來:“唉呀,再過一小時就有一趟去廣州的車,我現在就去火車站。”
……
講完事情的整個經過,米朵看着普克:“你覺得怎麼樣?”
普克似笑非笑地看着米朵:“大姐,您可真善良。”
米朵哭笑不得,順手推了普克一下:“你怎麼還幸災樂禍?”
普克笑着説:“我可沒有。我真是覺得你心地太善良了。老實説,現在騙子的伎倆花樣百出,我也説不準這小夥子是不是把你給騙了,表面聽起來倒是沒什麼漏洞。哎,對呀,説不定人家説的全是真的呢?”
米朵苦笑一下,説:“八成是假的。”
“何以見得?”普克追問。
米朵瞪了普克一眼:“我想你肯定知道是騙子了。”
普克笑着説:“我們幹刑偵的,永遠注重實證。”
米朵嘆了口氣:“我也不怕丟人了,告訴你吧。我看着他興沖沖地跑開以後,不知怎麼,心裏忽然又有點兒不踏實的感覺。你可能不知道,他在那兒打電話的時候,我是看着他撥的號碼,雖然聽不見電話裏在説什麼,但那個號碼我卻記住了。他一走,我忽然想檢驗一下,就用電話卡又撥了一遍那個號碼,結果電腦語音提示説,這個號碼是空號。”
普克也嘆了口氣,説:“唉,其實損失幾百塊錢倒是小事,最主要的是,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上又少了一份信任,多了一份懷疑。”
米朵忽然覺得很難過,眼圈都紅了。普克心中十分不忍,上前把她摟在懷裏,柔聲安慰她:“也許你記錯電話號碼了,也許過一段時間,他真的會打電話或寫信給你的。”
米朵把臉埋在普克懷裏,低聲説:“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多欺騙呢?”
普克温柔地撫摸米朵的頭髮:“因為人們心裏,有了太多的慾望。”
忽然,家裏的電話鈴響了,米朵忙推開普克,説:“快去接,肯定是心悦的電話。”
果然,普克接了電話後,聽到是柯心悦打來的。這會兒電話那頭安靜下來了,柯心悦告訴普克,剛才她在酒吧坐坐,現在已經回到姐姐家了。
普克聽到柯心悦住在姐姐家,心裏不禁暗自為她擔心。柯心悦曾見到姐姐死亡現場的慘狀,現在獨自住在那裏,不知道晚上會不會覺得害怕。
柯心悦説:“普克,我查到了一個可能和我姐姐的死有關係的人。”
“哦?是男人?”普克問。
“對,是個男的。他叫沈洋(陽),不知道是海洋的洋,還是太陽的陽。”
“他是S市人嗎?多大年齡?”
“現在我對他還一無所知。”柯心悦鬱郁地説,“只是知道有這麼一個男人,在我姐死前,他們關係非常……非常親密。他長的什麼樣子,多大年齡,住在哪裏,做什麼工作……一無所知。”
普克問:“那你是怎麼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
“是陸飛現在的女朋友告訴我的。我找了陸飛很多次,後來實在沒辦法,就去找他現在的女朋友,她叫蔣紅豔,是個很潑辣的女孩子。我們吵了一架,但後來她還是告訴了我一件事。她因為懷疑陸飛仍然和我姐有來往,曾悄悄跟蹤過陸飛,結果發現我姐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那個男人叫沈洋。他們關係很親密,我想姐姐的死很可能跟他有關。”
普克聽了,稍想了想,問:“有什麼根據嗎?”
柯心悦沉默片刻,説:“根據就是,我姐本來是個感情專一的人,以她的性格,不會同時跟兩個男人有過密的交往。可她死前,和陸飛雖然關係冷淡,但並沒有正式跟陸飛分手。這不符合她的個性,我想她一定有什麼苦衷。”
普克心中暗想,柯心悦除了聰明敏感之外,其實是個不乏理性的女人。停了一會兒,普克問:“小柯,你現在自己住在姐姐家?”
柯心悦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憂傷起來:“是啊,一個人……什麼都像以前我來時看到的一樣,只有姐姐不在了……不過雖然只有我一個人,我卻總覺得,姐姐好像就在什麼地方保護着我似的……奇怪,雖然我看見過那麼可怕的場面,可現在我住在這裏,心裏卻沒有一點兒害怕的感覺。”
普克有點兒為柯心悦難過,能夠想像柯心悦在姐姐家裏,那種“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淒涼感覺。他説:“小柯,希望我們能幫助你把姐姐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那樣的話,也算對你姐姐有所告慰了。”
柯心悦的情緒有些低落:“剛才我去酒吧,喝了些酒。我心裏很難過,總是忘不了那些事情……普克,我忽然覺得自己的能力太弱小了,雖然知道有一個男人可能跟我姐的死有關,但該怎麼找到他,卻又束手無策。”
普克安慰柯心悦:“別太着急,凡事總有個過程。那個叫沈洋(陽)的人,我先來幫你查查看,我們的職業查起來,會比你方便得多。”
“真的?你還願意幫我查這事兒嗎?這些天你都沒跟我聯繫,我想你肯定是不願意幫忙了。”柯心悦直率地説。
普克有些不好意思,解釋説:“對不起,其實我這兩天常跟米朵談這事兒。只是最近單位裏工作太忙,實在抽不出身。不過我今天已經做過安排了,今天是星期三,最遲星期五,我一定抽空去一趟S市,然後我們再商量商量,看怎麼做些具體的調查。”
柯心悦聽了,情緒好轉了一些:“哦,那太好了。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孤單,全世界都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有你們的幫助,我心裏就暖和多了。”
普克笑了,説:“你想不想跟米朵説幾句?”
“好啊,你請她聽電話吧。”
普克把電話讓給米朵,悄悄在米朵耳邊説:“你跟她説點兒輕鬆的事兒,她現在需要放鬆。”
米朵點點頭,接過電話,笑着對電話裏説:“心悦啊,給你講一件很糗的事兒,今天我可能當了一回冤大頭呢……”
普克在一邊聽着,含笑對米朵點點頭,以示肯定。然後他走到窗前,默默凝視着窗外的夜空。蒼遠深藍的夜空裏,蒙着一層淡淡的薄霧,月色星光都因之變得蒙朧迷離。薄霧中,普克看到似乎有一顆流星劃過。定睛再看,原來是一架夜航的飛機,指示燈一閃一滅地在夜空中飛翔。
普克暗想,連夜空都會不自覺地製造假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