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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詭火

    楔 子我第一次見到杜蓮,是在演藝酒吧的後臺。當時,我剛費力地把斜挎著的吉他從肩膀上卸下來,就感覺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後背。我轉過身,就看到了杜蓮。  杜蓮問我:“你是林立文?是陳嬋嬋的男朋友?”  聽到這句話後,我忽然感覺透體冰涼,彷彿墜入了無底的寒窖之中,眼前一黑,竟暈倒了過去。在一片驚呼聲中,我依稀聽到有人在喊:“林總的低血糖症又犯了,快掐他的人中。”  緊接著,一絲突如其來的刺痛,從我的嘴唇與鼻翼之間傳入體內,直達大腦,令我即刻清醒。  與刺痛同時傳入大腦的,還有一幕幕塵封的往事。  【1】  三年前,我在一家民間劇團裡擔任吉他手。民間劇團,只是書面上比較好聽的說法。事實上,這是一家四處流浪的草臺班子,有歌手,有樂隊,有小品演員,但全靠穿著暴露的舞蹈藝員吸引老年男性觀眾的關注。  陳嬋嬋就是在那時加入劇團的,當時我們正在一個叫做廣壩鎮的地方搭棚演出。  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留著長髮,眼睛撲閃撲閃的,像夏夜的星星。她見到團長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跟你們一起去流浪,但我不跳脫衣舞!”  那時候,劇團裡的大部分演員都來自鄉村,過不了多久就是農忙季節,很多舞蹈藝員都會請假返家。眼看就要人手不足,團長正頭疼呢,於是問:“你家人同意嗎?”  陳嬋嬋的眼神頓時凝滯,她喃喃說:“我是孤兒,在福利院長大的 ”  “那好,你跟我們走吧。”團長答道。  從此之後,陳嬋嬋成了我們劇團中的一員。也許看在她是孤兒,團長對她很照顧,沒安排她跳舞,也沒讓她演出那些頗具挑逗意味的低俗小品,而是讓她唱歌。  平心而論,陳嬋嬋唱得並不怎麼樣,音域不夠寬。但她唱悲情歌卻很出色,唱著唱著就會不知不覺潸然淚下。站在舞臺上,看著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臺下的老年男性觀眾就會油然而生出一種想要保護她的衝動。  所以沒過多久,陳嬋嬋就成了劇團的臺柱。  她唱歌的時候,通常是我用一把木吉他為她伴奏。簡簡單單的樂器,悽悽楚楚的歌唱,雖不華麗,卻能讓所有觀眾痴迷。  當陳嬋嬋準備演唱新歌的時候,就會在演出之前,每天晚上在後臺與我合練。她的悟性很高,一首新歌只需要準備兩天,就能達到登臺表演的水準,但她卻執意要練習一週甚至更長時間,不斷讓我改變伴奏的和絃,期望達到最理想的演出效果。  每當我們在後臺合練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一雙赤紅的眼睛,正從暗處惡狠狠地窺視著我們。我知道,那是團長在偷窺。  團長姓劉,40歲,喪偶多年,一直單身。從他招入陳嬋嬋那天開始,我就看出他對這漂亮的女孩有所企圖了。可惜陳嬋嬋對他沒什麼興趣,畢竟她才19歲,怎麼也不會喜歡上一個年齡與她父親差不多的男人。  事實上,在劇團裡陳嬋嬋就如一株空谷幽蘭,不僅僅劉團長,團裡的每個年輕男人似乎都暗戀著她。我那時24歲,自然也是暗戀大軍中的一員,平日私下裡與陳嬋嬋待在一起的時間又是最多,自然招來了劉團長的嫉恨。  但我始終是暗戀,並沒有向陳嬋嬋挑明。我擔心一旦表白,如果被她拒絕,我連與她一起排練新歌的機會都會失去。  有一天,終於出現了轉機。  我現在還記得,那恰是農忙時節,劇團裡來自鄉村的藝人都請假回家了。因為人手不夠,劇團乾脆暫停演出,駐紮在一個小鎮裡,租下一座破廟,整日什麼事也不做。  那天傍晚,我坐在破廟偏殿的地上,等待陳嬋嬋來與我合練新歌。可我左等右等,卻一直不見她的人影。莫非她出去逛街了?我正疑惑的時候,陳嬋嬋卻突然跌跌撞撞衝進偏殿,猛地撲進我的懷裡,同時,她“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嬋嬋,你這是怎麼了?”我問。  她勉強忍住哭泣,抬起頭,對我說:“立文,我殺了人!我剛把劉團長殺死了!”  我嚇了一跳,而在這時,我才發現在她的手裡,正緊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刃口上全是殷紅的鮮血。  “劉團長剛才叫我去他的房間,說要發獎金 沒想到進屋後,他就抱著我,想脫我的衣服 ”陳嬋嬋已是泣不成聲了。  我明白了,原來劉團長想強暴陳嬋嬋,卻反被陳嬋嬋用防身的匕首刺死。  “立文,帶我走吧!走得遠遠的!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陳嬋嬋死死抱住了我的身體。  我無法拒絕她,但眼前的爛攤子又如何收拾?  陳嬋嬋把我拉到了劉團長的房間裡。劉團長住在這座破廟裡最好的一間廂房中,此刻他已倒在了一片血泊中。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屍體,差點忍不住嘔吐了。陳嬋嬋卻視若無睹地進了屋,蹲在劉團長屍體的身旁,摸索著他的褲兜。幾秒之後,她摸出了一大串鑰匙。  緊接著,她用這串鑰匙中的一把,打開了劉團長上了鎖的皮箱。  皮箱裡全是錢。  “你這是幹什麼?”我問。  “我們要逃亡,難道不需要錢嗎?”她反問。  不等我再多說什麼,她已站了起來,一手拎著皮箱,另一隻手則將劉團長珍藏的十多瓶好酒砸在了地上。剎那間,屋裡洋溢著一股刺鼻的酒精氣味。  我還沒弄懂她為什麼要砸破這麼多酒瓶,就看到陳嬋嬋點燃了一個打火機,扔在地上。就在藍色火焰雀躍而起的一瞬間,她拉著我衝出了廂房。  【2】  “陳嬋嬋在哪裡?”杜蓮坐在我對面,面無表情地問道。  此刻我們坐在演藝酒吧裡最偏僻的一個角落,我不動聲色地反問:“你是誰?”  “我是劉團長的外甥女,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死的那天,整間破廟都被大火焚燬了,但警察證實劉團長死於他殺。”  這一點我也知道。當時破廟火災後出版的報紙上,曾經刊載了警方的論點。  那天夜裡,劉團長叫陳嬋嬋去他房間的時候,恰好被劇團裡幾個小品演員看到了。這幾個演員都是猥瑣的中年單身男人,沒膽子阻止劉團長卑鄙的勾當,反而溜到廂房的窗戶外,想看一出香豔好戲。沒想到,他們看到的卻是陳嬋嬋用匕首殺死劉團長的血腥一幕。  而且他們的說法還與陳嬋嬋有點兒不同,他們說,並沒看到劉團長企圖強暴陳嬋嬋。陳嬋嬋一進屋,就直接用匕首殺死了劉團長。  我猜,這或許是報紙本著亡者為大的想法,故意隱去了劉團長企圖強暴陳嬋嬋的事實吧。  目睹殺人現場後,這幾個演員立刻被嚇得失魂落魄,癱軟在窗外的地上。直到火焰升起的時候,他們才清醒過來,連滾帶爬地衝出了破廟。他們沒有看到陳嬋嬋帶著我一起走入廂房的場景,所以在後來警方的通緝令裡,只出現了陳嬋嬋的名字,並沒出現我的名字。  “林立文,快說,陳嬋嬋在哪裡?雖然火災的時候,廂房裡什麼都沒留下,但我知道,劉團長多年積蓄的30萬現金,都被你們拿走了。”  沒錯,劉團長走南闖北,四處流浪,卻從來不相信銀行。他的錢全都放在一口皮箱裡,那天陳嬋嬋拿走皮箱後,和我來到現在這座城市,數過箱子裡的錢,現金確實是30多萬。  杜蓮環顧四周,繼續說道:“我查過這家演藝酒吧,法人代表寫的是你的名字,註冊資金是30萬。哼,一定是你們用從舅舅那裡偷走的錢,開的這家酒吧!我給你兩條路,要麼我報警,要你交出陳嬋嬋;要麼,你把這家酒吧還給我!”  我聳聳肩膀,微微一笑,說:“陳嬋嬋確實拿了你舅舅的30萬,但開這家酒吧,用的卻不是你舅舅的錢。”  “你什麼意思?”杜蓮很是不解,眼裡都快冒出火來了。  我從容地答道:“我和陳嬋嬋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的確是準備用你舅舅的30萬,來開一家演藝酒吧。可惜,就在那家位於市中心的酒吧即將開業時,酒吧裡發生了一場極為慘烈的火災。火魔將所有一切全都吞噬殆盡,包括陳嬋嬋的生命。”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的眼神變得有些黯然。  我沒有撒謊,陳嬋嬋真的死了,死在那場莫名詭異的火災中。她渾身都被燒焦了,除了頭顱。當時火災來臨的時候,她逃無可逃,在火焰的逼壓之下,她躲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  洗手間的盥洗盆的水剛接滿,火焰與濃煙就同時撲進了洗手間裡。陳嬋嬋將頭埋進盥洗盆的水中,火焰卻捲上了她的身體。所以她全身焦黑了,但一副姣好的面容卻完好無損。  那是讓人感覺異常恐怖的場景。  警方進行現場勘察的時候,認為酒吧內有多處起火點,還有助燃物的遺留痕跡,懷疑有人縱火。  30萬的投資,在瞬間便化為烏有,幾乎令我痛不欲生。  但只過了幾天,便有保險公司的人找到我,說不久前陳嬋嬋曾經為自己保過人身意外險,賠付金額恰好是30萬,受益人是我。  起初保險公司認為有可能是陳嬋嬋為了騙保而自殺。但經過調查,保險公司確認陳嬋嬋為酒吧投資了30萬,卻在火災中喪失殆盡 燒掉30萬,只為賠付30萬,這完全不符合邏輯推演。  所以最終保險公司爽快地付給我30萬賠付金。  而我用這30萬賠付金,重新開了一家演藝酒吧。  這家酒吧生意還算不錯,每月都有幾萬純利進賬。偶爾我也會坐在演藝大廳裡,用木吉他為客人彈奏幾曲。不過我最近的身體卻出了一點狀況,或許是太累了吧,偶爾會無故暈倒,據說是低血糖症的症狀,只要掐掐人中就能及時醒來。  儘管陳嬋嬋偷過劉團長的錢,但那30萬已經在火災中被焚燬了,她也死了。也就是說,那樁殺人案的兇手已經不再存在。而我開酒吧的錢,是陳嬋嬋意外死亡後的賠付金,是另一件不相干的事。  所以我把手機遞給了杜蓮,說:“麻煩你報警吧。”我早就諮詢過法律界的朋友,我開酒吧的資金來源完全合法,沒有任何人能奪走我的酒吧。  大概杜蓮也明白了這一點,只好嘆了一口氣,失望地站了起來。在她準備離去的時候,忽然轉過頭來對我說:“林立文,你知道嗎?其實陳嬋嬋燒燬破廟,並不是她第一次縱火了。在她八歲的時候,就曾經縱火燒燬了她生活的福利院。”  我驀地愣住了。  【3】  其實杜蓮所說的事,我也知道。  在我和陳嬋嬋著手裝修演藝酒吧的時候,我們曾經商議過,要在酒吧開業的那天結婚。在裝修的同時,我們就已經拍好了婚紗照,還預定了舉辦婚禮典禮的酒店。  有一天,陳嬋嬋對我說:“如果我的親生父母也能參加婚禮,那就好了。可惜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對我說過,我是因為父母雙亡,又無其他親人照料,所以才在八歲的時候被送入了福利院裡。”  “呃 既然你是八歲才被送入福利院,八歲應該有記憶了,為什麼這些事還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告訴你的呢?”我有點詫異地問。  聽到這句話後,陳嬋嬋的臉色忽然變得很是落寞。她沉默良久之後,才說道:“唉,我在八歲以前的記憶,是一片空白,直到八歲之後,才有了新的記憶。”  “還會有這種事?”  她點點頭,說:“是的,真是這樣的。我在八歲的時候,還接受過一次心理治療,經過治療後大腦才恢復了記憶功能。心理醫生說,我是因為雙親死亡,受到了極大刺激,才引起了過往的記憶喪失。”  我還想繼續再問,陳嬋嬋揮了揮手,嬌柔地說:“別討論這個了,我們商量一下婚宴的菜單吧。”  儘管如此,我卻記住了她的話。  我始終覺得一個人的記憶不會平白無故地消失,也許醫生的話只是託詞而已,陳嬋嬋八歲以前的記憶喪失,應該另有原因。說不定,她是在八歲的時候被雙親拋棄,被逼服下了什麼奇特的神經類藥物。  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既然陳嬋嬋說希望能在婚禮上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那我就去福利院走一趟,看是否能尋訪到她的親生父母。  所以我在第二天,就來到了陳嬋嬋加入那家流浪劇團的小鎮 中壩鎮。  在中壩鎮,果然有個福利院。我走進福利院,向看門的老頭一提到陳嬋嬋的名字,那老頭頓時渾身一個戰慄,身體不由得顫抖了起來。老頭恐懼地問我:“你為什麼要問陳嬋嬋?是不是她又闖禍了?她又縱火燒了房子?”  “呃 ”我愣了愣,反問,“你怎麼知道她會縱火燒房子?”  “嘿嘿,她當年在福利院的時候,可沒少燒房子。要不是把她送到精神病院進行了一番治療,她可能還會繼續燒下去。”  精神病院?難道不是心理診所嗎?  我聽了這話,頓時來了興趣。  等到福利院下班後,我把看門老頭請到中壩鎮的老街上,好好喝了一頓酒。  喝到半醉的時候,老頭向我說了實話。  他告訴我,陳嬋嬋並不是八歲的時候來到福利院的,而是五歲。  陳嬋嬋很奇怪,不愛玩玩具,也不愛做遊戲,唯獨喜歡玩火。雖然福利院不會給小孩火柴玩,但她卻總有各種辦法弄到火柴,甚至汽油。只要她弄到這些東西,就會點上一堆火,然後站在一旁開心地看著。不過,當火勢漸大的時候,她卻能及時逃離現場,免遭火魔毒手 或許,這已經成了某種本能的反應。  幾年時間,她造成了福利院中不少於十次大大小小的火災。  福利院不堪其擾,終於在她八歲的時候,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進行針對性治療。治療卓有成效,據說使用了藥物與電擊相結合的新型療法。幾個月後,陳嬋嬋出院了,她不再迷戀玩火,成了一個正常的小女孩。  不過,藥物治療卻給陳嬋嬋留下了後遺症 她喪失了用藥前的所有記憶。  這也是為什麼她喪失了八歲前的記憶的原因。  為了不讓陳嬋嬋勾起以前的記憶,免得繼續縱火,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乾脆告訴她,說她是八歲的時候才來到了福利院,因為父母雙亡引起的劇烈刺激,才令她失去了八歲前的記憶。  當我問及陳嬋嬋親生父母時,老頭卻搖了搖頭,答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據說她是由民政部門送來的。”  哦,既然是民政部門送來的,那麼陳嬋嬋應該確實是孤兒。  看來無法再尋訪陳嬋嬋親生父母的消息了,不過,我卻對陳嬋嬋的過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為什麼她在八歲前,會如此迷戀縱火?  有果,必然會有因。  看她那天燒燬破廟,果然是那麼熟練,就連拉我逃走,也是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看來八歲前的縱火記憶,還藏在她大腦的某個隱秘之處。  我想替她找回以前的記憶。就算她父母真的死了,或許也能從她喪失的記憶裡,得知她父母葬在哪裡。我們能在結婚前去拜祭一下,也算為陳嬋嬋了一個心願。  【4】  回到城裡,陳嬋嬋還在忙著購買建材,指揮工人裝修酒吧。  我則鑽進了一家網吧,在搜索網站的頁面輸入了“失憶症治療”的主題語。  搜索出來的頁面倒也不少,但大部分都不太適合我使用。  藥物療法,我沒有精神科的醫生朋友,沒辦法弄到處方用藥。  電擊療法,我找不到適宜的電擊器。就算找到了,我也無法利用專業知識將電擊器調節到合適的強度。  靠時間來慢慢癒合心靈創傷,更不靠譜。我必須在婚禮前讓陳嬋嬋恢復記憶,長時間的等待根本於事無補。  網絡上,還有另一個辦法,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催眠療法。  據說對失憶症患者施行淺度催眠,能夠喚醒病人失落的記憶。但我並不是催眠師,也沒有類似的朋友。不過,網上有許多催眠教程,還有不少催眠音頻下載鏈接,網上商店甚至有催眠光盤出售。  我下載了一段著名的廖姓大師的催眠音頻,然後戴著耳塞在網吧裡收聽。我只聽了幾分鐘,便喪失了意識,待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八個小時。也就是說,這段催眠音頻成功地讓我坐在網吧堅硬的靠背椅上,沉睡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於是,當陳嬋嬋回到我們租的小屋裡,等她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將一隻耳塞塞進了她的耳朵裡,耳塞的另一端,連接著一隻我剛買來的MP3。  果然,陳嬋嬋很快就睡著了,不過她睡得並不沉,嘴裡似乎喃喃地說著什麼。  這是很明顯的在催眠作用下的淺度睡眠狀態。  我拿出了一隻小巧的錄音機,然後取出她耳中的耳塞,以極其蠱惑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說道:“嬋嬋,現在你已經睡著了,心中沒有任何包袱。如果你願意把隱藏在腦海中的秘密說出來,就眨兩下眼睛。”  這些問話,都是我從網上的催眠教程裡學來的。  我剛說完,就看到陳嬋嬋的眼睛微微眨了兩下。  催眠成功了。  我開始向她問話,詢問她在八歲前的記憶。  驀地,陳嬋嬋的眼中滲出了迷離的淚水。  “我喜歡火,我非常喜歡火 從小我就與奶奶一起生活 一歲的時候,父母就死了,死於一場火災中 奶奶不准我讀幼兒園,還說以後也不准我讀書 鄰居來勸,奶奶怎麼都不准我出家門 小朋友找我出去玩,奶奶也不允許我走出家門半步 奶奶是個瘋子,鄰居都這麼說,說她因為我父母的慘死,而失去了理智 我想讀書,我做夢都想讀書 ”  陳嬋嬋八歲以前的記憶,被我成功地喚回了。  從她的嘴裡,我可以瞭解到她的童年有多麼悲慘。在五歲進入福利院之前,她一直與她唯一的親人、一個和瘋子差不多的老太太生活在一起。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老太太不準陳嬋嬋走出家門半步,更不准她讀書。可想而知,一個小姑娘終日被關在牢籠一般的家裡,是一種多麼可悲的境地。幼苗成長,當然需要陽光雨露的滋潤,整日待在家裡,只會變得發黴的。  我嘆了口氣,繼續問:“後來呢?又發生了什麼事?”  陳嬋嬋雖然一直閉著眼睛,但她的情緒顯然變得很激動,聲音也提高了幾個分貝。  “我想讀書,我做夢都想讀書 鎮裡當官的,來勸奶奶,奶奶卻朝著當官的潑糞水,把別人趕走了 我氣壞了,要是這該死的老太太一直活著,我就連一天也沒法走出家門,更不用說讀書了 只有讓奶奶死掉,我才能去讀書 ”  “啊?”我被這句話驚呆了。  “那天夜裡,奶奶睡著了 那時我五歲 我找到一盒火柴,還有點燈的煤油 我把煤油潑在奶奶的床邊,還有大門內側 我點燃火柴,扔在了地上 ”  我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陳嬋嬋竟然在五歲的時候,縱火燒死了她的親生奶奶?  陳嬋嬋在催眠的狀態中,還在繼續著她的敘述。  “火焰猛地撲向了奶奶 奶奶掙扎,但哪能夠抵抗火魔的舔舐 我看到奶奶在火焰中漸漸停止掙扎,才衝出門外大聲呼救 沒人相信五歲的小女孩會縱火殺人,所以我被當做孤兒,送進了福利院中 福利院的人送我去幼兒園,還讀了小學、中學 可是我常常一閉上眼睛,眼簾裡看到的全是火 火,火,火!”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我想,應該停止這場催眠了。我不想再去追查陳嬋嬋的親生父母葬在哪裡,就算找到了,又能怎麼樣?讓她失去八歲前的記憶,是件好事。一旦讓她恢復了記憶,只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而在這時,陳嬋嬋的語氣又變了。  “林立文是個好人,但我並不愛他 我這麼愛自己,還愛火焰 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著逃亡的時候有個男人照應,我能更安全一點 其實劉團長那天叫我去他的房間,並不是想強暴我,而是給我獎金 他拿獎金的時候,讓我看到了那個裝滿鈔票的皮箱 所以我殺死了他,全為了那個皮箱 對了,酒吧開業了,我就要跟林立文結婚,可是我真願意與他結婚嗎?”  這一切真是讓我震驚無比!  “那你準備怎麼做?”我輕聲問。我倒想看看她在催眠狀態下,能說出如何的實話。  “其實,我並沒有把30萬全投在酒吧裡 我用其中10萬,為林立文買了人身意外險 開業的時候,林立文的辦公室會發生火災 賠付金有100萬,我會拿來修建一家更好的酒吧 ”  雖然此刻陳嬋嬋的眼睛依然緊閉著,但我卻能夠感到一股殺氣正從她的眼皮下迸射出來。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後背滲出一片細細密密的汗液。  【5】  我不會坐以待斃,你對我不仁,我也會對你不義。  當時裝修已經接近尾聲,我查看了裝修的明細價目表,卻發現總價目確實是30萬元。想必陳嬋嬋為了不露出給我買保險的馬腳,在賬目上做了手腳。這證明她一直是處心積慮地實施著她不可告人的計劃。  我又去保險公司瞭解情況,證實陳嬋嬋確實為我買了保險。  不過,我當場以責任人的名義,辦理了退保手續。當然,保險公司扣除了一大半的違約金與手續費,我只拿到了3萬的退保金。緊接著,我用這3萬元,為陳嬋嬋買了保險,依然是人身意外險。因為只有3萬元,所以賠付額只有30萬。  在裝修即將完工的時候,我趁著只有陳嬋嬋一個人待在酒吧裡,我放了一把火,又在火場潑灑了助燃的汽油。我眼睜睜看著陳嬋嬋為了躲避烈焰,埋頭衝進了洗手間裡,還聽到她打開水龍頭,在盥洗盆裡蓄水的聲音。  後來的事就不必再說了,陳嬋嬋死了,那間酒吧也沒了。我用保險公司賠付的30萬現金,重新開了現在這家演藝酒吧。  酒吧賺了一些錢後,我又買了一套新房。裝修新房時,我對裝修公司只有一個條件,必須使用防火材料,再貴也要用!  【6】  對了,陳嬋嬋的遺體,被我送回了她的老家 中壩鎮。  既然她這麼恨自己的奶奶,我就要讓她與那瘋子一般的老太太葬在一起。呵,她企圖殺死我,那麼我一定要用最殘忍的辦法來報復她。  讓她死後也不得安寧,還繼續受那該死的老太太欺壓,豈不正是最好的報復辦法嗎?  在中壩鎮,一位姓鄭的鎮長接待了我。  鄭鎮長年齡頗大,在鎮上待了多年,對陳嬋嬋和她奶奶的事也知之甚多。  下葬儀式結束後,鄭鎮長對我說:“林先生,您真是有情有義,查到了陳嬋嬋的奶奶住在這裡,還想著要讓這孤苦伶仃的女孩,死後與她家人葬在一起。”  這位年邁的鎮長又豈能知道我的真實想法?我苦笑一聲後,岔開了話題,問:“當年,陳嬋嬋的奶奶,為什麼不讓她走出家門,也不讓她讀書呢?”  鄭鎮長嘆了口氣,緩緩地說道:“說起來,這與陳嬋嬋的父母之死有關。”  “陳嬋嬋的父母是怎麼死的?我聽說是死於一場火災?”  “是的,19年前,陳嬋嬋的父親雖然已經有了女兒,卻一直想著讀大學。陳嬋嬋的母親,也很支持丈夫的想法。於是陳嬋嬋的父親每天都點著油燈在一座廢棄的燈塔頂樓讀書,他的妻子則在一旁為他打扇倒茶,陪他讀書。他們的孩子,則留在家裡,讓孩子的奶奶照看。有一天,陳嬋嬋的父親讀書讀累了,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她母親那時候也很累,在陪讀的小床上也睡著了。那天燈塔上的風很大,風把油燈吹倒,火焰驀地就把整間燈塔頂樓點燃了。火借風勢,愈燃愈烈,陳嬋嬋的父母都沒有逃出來 ”  我也忍不住嘆氣,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陳嬋嬋的奶奶受了刺激,認為兒子兒媳的死,都是因為兒子想讀書的錯。她恨透了書本,所以陳嬋嬋長大一點該讀書的時候,她堅決不準孫女去幼兒園、小學。她的心理越來越偏執,後來甚至不允許陳嬋嬋跨出家門半步 就算鎮長去勸,她也不答應,甚至還朝勸說的人潑糞。如果不是那場火災,只怕那可憐的女孩,還會被她關在家裡,哪裡都去不了 ”  鄭鎮長說到這裡的時候,連眼淚也快掉下來了。我趕緊打住話頭,向他告辭。  【7】  說實話,在我內心深處,還是對當年死於火災中的劉團長心懷愧疚。歸根到底,如果不是從他那裡弄來了30萬現金,我就絕不可能擁有現在這家生意火爆的演藝酒吧。  所以看到失望而去的杜蓮,我站了起來,叫住了她,對她說:“杜小姐,雖然你不能從我這裡拿走一分錢,但是我還是想幫你。”  “怎麼幫?”  “你現在做什麼生意?我可以考察一下,然後給你投資。以後有了利潤,我們再來分賬。”我想她應該不會拒絕我的建議。  沒想到她瞄了我一眼,冷冷地說:“林先生,我並不缺錢,甚至我比你更有錢。我來找你,不是想訛你,而是想替慘死的舅舅討個公道。”  杜蓮頓了頓,又說:“提到投資,我不需要你來幫我。相反,我看你這裡的生意還不錯,想開個分店嗎?我可以入股。”  這還真出乎我的意料。  說實話,我確實想開家分店。但前段時間我剛把新房的貸款提前還清了,沒有多餘的資金,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就是掙不到。  杜蓮的出現,莫非真是一場及時雨?  於是我興奮地對她說:“好啊,歡迎你入股。不過,一切流程都得按規矩來,合作協議得由律師來起草。”呵呵,我也擔心有人會對我的酒吧心生覬覦。  “沒問題!”杜蓮遞來了一張她的名片。  我瞄了一眼名片,她竟是一傢俱有等級資質的裝修公司的總經理。  說來也巧,我這家演藝酒吧,還有我那間新房,都是由他們公司裝修的。記得當時準備裝修酒吧時,我接觸了許多家裝修公司,最終看到他們的報價與我的心理承受價位恰好一致,才決定請他們來裝修的。  這世界真的太小了。不過,這似乎也說明我和杜蓮有緣。  【8】  杜蓮把酒吧的分店開在了中壩鎮。  我有兩年多沒去過中壩了,沒想到現在那裡成了開發區,高樓鱗次櫛比,馬路上行人穿梭如流。  在合資協議中,杜蓮與她的公司佔了一半的股份,同時出資對酒吧進行了最豪華的裝修。她甚至還拿出一大筆現金給我,從我手中買走了第一家酒吧的一半股份。拿她的話說,就是要讓我相信她的誠意。這世道,畢竟現金為王嘛。  最近我還是常常無故頭暈,大概是裝修新店的事一忙起來,我的低血糖症又犯了吧。  經過兩個月的裝修,新店終於要開張營業了。  剪綵的那天,我穿著新買的阿瑪尼西裝,來到了中壩鎮。  禮儀小姐託著一把金剪刀走到我面前,杜蓮在我身邊,溫柔地說:“林總,您來剪綵吧。”說話的同時,她的手挽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頓時心生盪漾,剎那間,血液迴流似乎有些不足,我又感到了頭暈。  與此同時,我忽然覺得天旋地轉,兩眼驀地一黑,渾身癱軟無力。只是一瞬間,我倒在了地上。  【9】  當我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一張雪白的床單覆蓋在我的身體上。側臉瞄了一眼,一支輸液針插入我手腕上的靜脈中,溫暖的藥液緩緩輸入我的身體裡。  見我醒來,杜蓮款款走到了我的身邊。她手裡拿著一張報告單,面帶微笑地對我說:“林總,你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嗎?”  “低血糖症唄。呵呵,這段時間太忙了,沒休息好。”  她搖了搖頭,然後一字一頓地說:“你錯了,不是低血糖症,而是白血病。”  “啊 ”我發出一聲無力的呻吟。  “我真是劉團長的外甥女,其實三年前,我就知道你和陳嬋嬋來到這座城市,準備開酒吧。”杜蓮殘忍地微笑著,緩緩說著,“還記得有一天,你在一家網吧裡,搜索失憶症的治療方案嗎?”  我當然記得。那天我下載了一段催眠音頻後,把自己給弄睡著了。  杜蓮繼續說道:“當時,我就坐在你的身邊。當你聽了幾分鐘催眠音頻睡著後,我就取掉你耳中的耳塞,然後向你提問題。從你的回答中,我知道了舅舅是怎麼死的,還知道你準備為陳嬋嬋找回丟失的記憶 ”  雖然她舅舅是被陳嬋嬋殺死的,但縱火的時候我也在現場,而且還與陳嬋嬋一起逃亡,所以杜蓮也將我視做了殺害她舅舅的罪魁禍首。  後來在網吧裡,杜蓮在我的衣兜裡,偷偷放了一個小型的竊聽器。從竊聽器裡,她知道了陳嬋嬋想縱火殺死我。同時她還跟蹤我,知道我為陳嬋嬋買了人身意外險。  她眼睜睜看著我縱火殺死了陳嬋嬋,還眼睜睜看著我將陳嬋嬋與奶奶葬在一起,並沒急於現身報復我。她利用竊聽器,知道我準備裝修新酒吧的心理價位後,立刻註冊一家裝修公司,向我報出最合適的價位。  酒吧裝修得很成功,所以當我買了新房後,也請她的公司進行了裝修。  在這一過程中,杜蓮一直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她一直為三年後的出現,做著最完美的鋪墊。  “知道你為什麼會得白血病嗎?”她柔聲問道。  我無助地搖頭。  “因為,你新房中的裝修建材,雖然都是新型防火材料,但其中有一部分,在甲醛液體中長時間浸泡過。你住進新房後,甲醛開始慢慢揮發,被你吸入體內。正是這些緩慢作用的甲醛,讓你罹患了白血病。”  杜蓮頓了頓,又說道:“對了,剛才醫生說,你最多還有一個月的生命。另外,你死後,我就成了兩家酒吧唯一的股東。也就是說,你的酒吧是我的了。”  說完後,她頭也不回地出了病房,只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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