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表姐考進的是同一所學校,也是本省最好的一所大學,而且又被分在了同一個班級裏,美中不足是,沒有被分在同一個宿舍。 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在負責分配宿舍的老師那裏,經過我和表姐兩個人的一番遊説,以及出示了我的醫療證明,那位老師沒有絲毫猶豫就把我們安排在了同一個宿舍裏。 我的夢遊症一直在讓媽媽擔憂,所以,當她知道我和表姐如願以償地考進同一所大學後,高興了好幾天。到了來到學校報名的那天,她更是沒忘一再對錶姐囑咐,一定要照顧好我。 我媽媽是擔心我在夢遊的時候,會從樓上栽下去。 我的夢遊症是從九歲那年開始的。那時,我們一家人還住在郊區,而我爸爸就在這所大學裏當教師;因為離家遠,再加上他的工作也很忙,他總是很晚才能回家,甚至在每週裏,他還會有兩天回不了家。因而,為了他回家後方便進屋,媽媽總是在睡前把大廳裏明亮刺目的熒光管關掉,換上了低瓦數的彩色燈泡;當然,這會使屋裏有些暗,但卻增加了許多温馨、神秘和浪漫氣息。 但那晚卻是個令人抑鬱的夜晚。我和媽媽早就已經習慣了爸爸的晚歸,所以那晚很早就上牀睡覺了。但就在我睡後沒多久,就被一種沙沙沙古怪的聲音驚醒了,我睜開蒙矓雙眼,尋找聲音的來處,但屋子裏一片昏暗,能見度並不高。倒是窗外的月光灑進了屋裏,把地板上很小的一片空間映照成一片銀白色。 然後,我發現一些異樣的事情 月光下居然有一團人形的黑影;這時,被猛然一驚的我抬頭向窗口看去,竟看到窗外的確站着一個男人,一個熟悉的男人身影,但很快我就想起來,這個男人的身影很像是我的爸爸。 然後我就又發現,我的描述還不夠準確,窗外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還有另一個人影,一個長髮女孩的身影,但她不是站立在地面上的,而是騎在爸爸的脖子上 這也正是讓我感到無比的恐怖之處。 當然,我並不能確定被那個女孩騎在胯下的肯定就是我爸爸,我只是覺得很像而已 因為強烈的恐懼感,儘管此時我已經禁不住在渾身發抖,但我仍是看了看牀頭櫃上熒光鐘的時針,應該是爸爸回來的時間了。 那麼這個人也就有很大的可能是我的爸爸,既然是這樣,我想我也就沒有必要這麼膽小了,不管怎麼説,有爸爸在,就會有人替我分擔恐懼、保護我。於是,我終於壯起了膽子對着窗子喊了一聲:“誰,是誰在那裏,是爸爸嗎?” 窗外的影子並沒有回答我,但那兩個影子顯然是聽到了我的聲音,他們開始慢慢移動,離開了窗口,但我知道在他們去的那個方向,就是我們家的門口。然而,也就在我這樣想着時,門口那兒已經傳來了門鎖被人扭動的聲音。 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膽子,我竟下了牀,把我的房間門打開了一條縫,然後,我把腦袋探進了門縫,向屋門的方向看去。也就在這時,我們的屋門被人輕輕推開了,我看見爸爸從屋外走了進來。 但正如我剛才所見,進來的並非只有他一個人 在他的脖子上還馱着一個女孩,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孩,年齡大約有十八九歲,他的長髮和齊眉的劉海兒使她看上去很清純,並且她的穿着也很樸素,但她面孔上的表情就不那麼賞心悦目了。 她的面孔像是一個人在水裏憋氣過久一樣,是青紫色的,僵硬而陰鬱,一雙眼睛圓瞪着,卻沒有瞳仁,只有眼白,而她的嘴巴微張着,像是在搞怪一樣,把半截的舌頭吐了出來,更讓人覺得詭異的是,她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繩子,繩子的一端繞成了圈,緊緊勒在她白嫩的脖頸上,而另一端就耷拉在爸爸的胸口前。 這時,爸爸已經馱着她走到了屋中央的茶几前,把手伸向茶壺,看樣子似乎是想倒杯茶解渴,可他的手還沒有摸到茶壺,那女孩的臉色就全變了,她把牙齒咬得咯咯響,臉上的表情也全扭曲了,看樣子是爸爸的行為讓她憤怒到了極點。 説時遲,那時快,只見高高她舉起雙手,把食指叉開,然後猛揮下去,竟把雙手都插進了爸爸的腦袋裏,緊接着,爸爸就慘叫了一聲,隨即雙手抱頭,倒在了地上,打起滾來。 但這個女孩顯然沒有打算放過爸爸,就算爸爸已經倒在地上時,她也是緊緊地用她的雙腿夾緊着爸爸的脖子,並用她的雙手努力把爸爸的腦袋往後扳。 於是,在她的控制下,爸爸又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而這時,她仍然在使勁地扳着爸爸的腦袋,似乎是在操縱爸爸去看某一個方向。 終於,爸爸的腦袋被高高地揚起來,面孔朝向了天花板,把目光定格在了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吊扇那兒。 這時,女孩才把雙手從爸爸的腦袋裏抽了出來,然後,用她的手解開了自己脖子的繩子,並把它套在了爸爸的脖子上。就在這一瞬間,爸爸像是痴呆了一樣,目光緊盯着吊扇,並一步步向吊扇走過去。走到吊扇下面時,他揮手把繩子的另一端向吊扇拋過去,繩子的另一端立刻搭在了吊扇上。 早已經被嚇傻的我,突然間明白了爸爸現在處境的危險,終於大聲哭喊起來:“爸爸!爸爸!” 然後,屋裏的熒光管閃爍了幾下,亮了起來,媽媽出現在了她卧室的門口,她一邊問着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孩子哭什麼?”一邊向我跑過來,抱緊我,對我説着安慰的話。 而同時,我也驚訝地發現,屋裏的景象像是被人換過了一樣,女孩沒有了,爸爸脖子上的繩子也沒有了,只有爸爸一個人,臉上帶着恍惚的表情在屋中央站着。 我停住哭聲後,媽媽又問爸爸:“孩子怎麼啦,是不是你回來得太突然,嚇到她了?” 爸爸這時才如夢方醒般走到我跟前,蹲下來,用手掌在我的眼前晃了晃,然後對我説:“翠絲,你現在醒了嗎?” 我對爸爸説:“爸爸,剛才你的脖子上騎了一個女孩,她的脖子上有一根繩圈,她還打算用那繩圈把你往吊扇上吊呢!” 一瞬間,爸爸的臉色變得煞白。 這時,媽媽問爸爸:“這孩子在説什麼胡話?” 爸爸很慌亂地站起來,對媽媽説:“沒事的,沒事,這是夢遊症,我們鄭家的遺傳病,我早就跟你説過的。” 【2】 但我並不覺得自己是夢遊或做噩夢了,那晚發生的一切如此逼真,使我根本無法把那些情景當成夢境去看待。然而爸爸卻堅持説我是夢遊了,她讓媽媽去哄我入睡,然後自己也去睡覺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還正沉浸在睡夢中時,卻突然被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叫聲給驚醒了,我慌忙穿了衣服出了卧室去看,竟發現爸爸已經在吊扇上上吊死了。 後來,來了許多人,他們把爸爸從吊扇上解了下來。再然後,警察也來了,他們向媽媽詢問事情的發生經過。媽媽説:“昨天晚上回來時還好好的,我在哄女兒睡覺後,回到卧室,他已經睡着了,半夜裏,我起過一次牀,那時他還在牀上熟睡,但到今天早上我起牀時,他已經不在身邊了,我出了卧室一看,他已經掛在了吊扇上。” 警察又問媽媽:“你丈夫在哪裏工作?” 媽媽回答説:“在我們市裏的大學當教師,教授西方現代文學的。” 那警察沉思了一會兒後,彷彿在自言自語地説:“奇怪,一個月前,那所學校裏也有一個女孩上吊自殺了,她學的就是文學專業。” 這時,我對着警察喊起來,我説:“是一個女孩吊死了我爸爸,昨晚我看到了,是那個女孩殺了我爸爸!” 那個警察驚訝地看着我問:“你看到了,你在哪裏看到的?” 我説:“就在我家裏。” 這時,我媽媽走過來,把我抱在懷裏,對我説:“翠絲你胡説什麼,昨晚你在睡覺。”然後媽媽又回過頭對那位警察説:“警察同志,對不起,這孩子有夢遊症,是他們鄭家遺傳的夢遊症,大概她昨晚又做噩夢了。” 警察笑了笑説:“沒關係,我不會把一個八九歲女孩的夢話當真的。” 我無比氣憤地對着那個警察大聲叫喊:“我早就滿九歲了,再過三個月我就十歲了。” 聽了我的話,那個警察竟不顧場合地哈哈大笑起來,顯然,他是被我幼稚的言語和行為給逗樂了。 事後沒多久,媽媽就找人拆掉了天花板上的吊扇,她説:“我不能讓這個吊扇繼續掛在那裏了,它給我的感覺太不吉祥了,我每次看到他,就仍覺得孩子的爸爸仍然掛在那裏。看來今年我要買台落地式電扇了。” 而不管那個警察和媽媽怎樣不拿我的話當回事,我始終相信,爸爸的死一定和那個女孩有關係;於是,我就想,我應該找到她,問她個清楚,她為什麼要害死我爸爸。 但我該到哪裏去找她?我甚至不知道她姓什麼叫什麼,我連一點的頭緒都沒有。 然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不久後,她就找上了我。 那晚我感覺自己剛入睡不久,就有什麼冰涼而滑膩的東西爬到了我的脖子上,我想爬起來趕走它,但身子和四肢完全不聽使喚,這不由得使我害怕起來。於是,我就努力掙扎,但耗費了許多力氣後,我只睜開了一雙眼睛,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瞭解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但我看到的景象幾乎使自己肝膽俱裂,我看到的是一條身子細長的蛇,它身體的顏色是白的,此時它身體的一部分已經纏繞在了我的脖子上,而腦袋高高抬起,正用一雙閃爍着微微熒光的小眼睛,緊盯着我的面孔。 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幾乎就要昏死過去了,但我最終還是大叫着坐起身來 我終於掙脱了,原來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個噩夢。 但很快我就發現,屋子裏仍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就站在我的牀前。幾秒鐘後,在我適應室內的昏暗時,我終於在依稀可辨中看到我的牀前站着一個女孩;儘管我看得並不是很清楚,但她白色T恤和一頭長髮的特徵是那樣的明顯,使我一眼就認出,她就是害死我爸爸的那個女孩。 她是怎麼進到我家裏的?自爸爸死後,我媽媽就為房門加了一把鎖,説是為了防備盜賊。想到這裏時,剛才已經消失的恐懼感又開始在我的心裏蔓延開來。但我還是壯着膽子打開了我牀頭的枱燈,枱燈的瓦數並不是太高,照的範圍也不大,大部分時間裏,我只是拿它在睡前看書用的。 但現在在台燈的光照下,我又一次看清楚了她,青紫色的面孔上,掛着一絲邪惡、冷酷而扭曲的獰笑,如果不是因為這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恐怖表情,她的確應該算得上是一個漂亮的女孩。 然後我目光下移,看到了她脖頸上的那段繩子,那是一段很細的白色尼龍繩,打了一個活結的一段就掛在她的脖子上,而另一端長長地垂下來,拖在地面上。 我本來想要問她:你為什麼要害死我爸爸?但話到嘴邊時,不知為什麼,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説出口了。 相反,我並沒有看到她開口,卻聽到了她説話的聲音,彷彿那聲音就是從我的腦殼裏發出的一樣,她説:“小妹妹,來跟我玩吧!”然後,她臉上的恐怖表情竟很快就消失了,臉色也恢復成了一張光潔而白皙俏麗面孔。 接着,她又説:“小妹妹,別怕,來跟我玩。” 這時,我竟莫名其妙地開始喜歡她了。看着她轉身向外走去,我竟也從牀上爬了起來,穿上衣服跟着她走出了自己的房間。當我走到客廳裏時,我才發現她走路的樣子非常奇怪:她看上去輕盈極了,就像是一陣風吹起的一片枯葉一樣,她竟是飄着走路的,因此,在倏忽間,她就到了門口。 而這時的我,心裏已經沒有了一點兒的害怕了,反而對她充滿着好奇。 我看着她直接就從門上穿了過去,也趕緊追上去,打開門時,看到她已經到了我家門前20米外的那片空地上。 她站在那裏向我招手。 於是,我追了過去。 那片空地的邊緣是一個小公園,小公園裏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奇怪樹木。當我追到那片空地上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小公園的一株樹下。這時,她又向我招手:“小妹妹,快過來呀!” 於是我又向她走去,在就要走到她的面前時,我發現,她脖子上的繩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她解了下來,拿在手裏,面帶微笑看着我。 這時候,我的爸爸突然憑空出現了,他一閃身擋在我的面前,對着那個女孩大聲吼叫着:“壞女孩,滾開,不要靠近我女兒!” 爸爸的突然出現讓我愣住了,我停住了腳步,不敢再往前走了;這時,那個女孩突然間又變了臉色:面孔扭曲,圓瞪的雙眼流出了血水,她張大着嘴巴,露出慘白的牙齒,對着爸爸憤怒地嘶叫起來。 這突然間的變化把我嚇壞了,我一頭紮在爸爸的懷裏,抱緊爸爸哭叫起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有人拍打我的肩膀,我睜開了眼睛,發現天色已經大亮了,我的身後站着鄰居阿姨和我的媽媽,而我的懷裏抱着一株樹,半坐在草地上。 媽媽一邊向鄰居阿姨道謝,一邊解釋説:“這孩子有夢遊症,大概昨晚又犯了,謝謝你及時發現啊!” 我抬頭反駁媽媽説:“我沒有夢遊,我昨晚看到爸爸了!” 【3】 我的夢遊症差不多就是從那一晚開始被我正式承認的,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一次,有時候我能夠記得發生過什麼,但有時候我也會全無印象。 至於那個女孩,在我的印象中,我再沒有看到過。 但有個詭異的夜晚,我把媽媽嚇得夠戧,那晚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手裏提着一段尼龍繩出了屋子,來到那晚被我當成爸爸的那株樹前,把尼龍繩結了一個活釦,又把另一端綁在一個樹杈上,看樣子我是打算要學我爸爸上吊,但好在我把脖子套進繩圈前,被媽媽發現了,她大呼小叫着衝出了屋子,叫醒了我。而此時的我,卻對自己究竟做過什麼渾然不覺毫無印象。 這次事件後,媽媽決定帶我去醫院,但醫生顯然對我的這種狀況也只能是束手無策,在四處奔波跑了多家醫院後,我的情況仍然沒有絲毫的好轉。到後來,我進了中學,為了不耽擱我的學業,媽媽只好聽從了我的建議,暫時放棄治療。 然後,一放就是這麼多年,我進了高中,現在又進了大學,求醫這件事,卻再也時間去考慮了。 在新宿舍裏,幾個室友也很通情達理,在得知了我有夢遊症後,他們主動讓出了兩個下鋪給我和表姐。 在那個宿舍睡的第一週,因為是初入學,一直都在忙碌,所以每晚都覺得特別困,躺下就睡着了。 但在第二週的某個夜晚,我因為吃零食吃壞了肚子,一整晚要幾次地去廁所,宿舍樓的廁所並不遠,樓道口第一間就是。那晚從熄燈時間算起,到第二天早上,我共去了六次廁所。六次中至少兩次我都驚醒了表姐。 按照我們的約定,不管是在任何時候,一旦我把表姐驚醒時,她首先要叫我的名字一聲,如果我立刻就答應了,那就表示我是正常的,但如果我沉默不語,或者在嘴裏咕噥些匪夷所思不着邊際的話,那就十有八九是夢遊症發作了,這時她就需要叫醒我,或者想辦法把我弄回到牀上去。 那晚我當然聽到了她叫我,並且我也清楚地記着,我及時給了她回應,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那晚我聽到或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在夢遊。 事情是從我第五次去廁所時開始的,我清楚地記着,那時已經過了凌晨三點鐘,當我被肚子裏一陣呼嚕嚕的喧鬧聲折磨醒後,從牀上坐起來的那一瞬間,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了一聲清晰的女人嘆息聲。起初,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聽,也就沒有在意,但緊接着,門外又傳來非常細微的嚓啦嚓啦的腳步聲,這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一個穿着拖鞋的人,在有意壓低自己的走路聲音。 我仔細側耳傾聽了一下,辨認出這聲音正是往廁所的方向去的,於是我想,這或許是某個同學也在鬧內急吧,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下了牀,穿上拖鞋,然後打開了門,也就在我打開門跨出宿舍門口第一步的那個瞬間,我看見了一個穿着白色T恤的長髮女孩,在樓道口一閃身進了廁所。我心想還不錯,至少在深更半夜上廁所有伴了。 想着時,我已經向廁所的方向走去,但在走到廁所門口時,我奇怪地發現,廁所裏竟是一片黑暗,於是我想:剛才進來的那個女孩也太懶了吧,廁所裏的燈是聲控的,拍一巴掌就亮了,但這個女孩竟連這一巴掌都不捨得拍。 我一邊在心裏發着牢騷,一邊舉起雙手拍了一巴掌,啪的一聲響過後,燈立刻應聲而亮。但這時我卻發現廁所裏不但安靜無比,而且也看不到有任何人在的痕跡。 我有些不相信,於是,連正事都沒有顧得上去辦,就弓着腰一個隔間一個隔間地仔細檢查,幾個隔間檢查完了,也仍是沒有發現一個人。我不禁感覺心裏有些發毛了:我明明看見一個女孩進來了,可廁所里居然沒有人,廁所就這麼一巴掌大小的地方,並且能夠藏個人的地方也只有這幾個隔間了,如果隔間裏沒有,她會藏到哪裏去,上天了,鑽進便器裏了,或者壓根就是我看花了眼。 我想了想,毫無頭緒,只好不想,隨便找了個隔間,先把自己的負擔釋放掉再説。 當我在便器上蹲有兩三分鐘後,感覺負擔已經被卸去了大半,肚子裏也輕鬆和好受了不少。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似乎從什麼地方傳來一陣水往上翻湧時的咕嘟咕嘟聲。我屏住呼吸,搜尋聲音的來源,竟發現它就是從我坐的便器裏傳出來的。 怎麼回事?我慌忙起身,轉過身去向便器裏面看,發現聲音果然來自裏面,奇怪的是,此時便器裏的穢物和水不是往下去的,而是在往上翻湧,並且它的速度越來越快,頃刻間幾乎就要把一個便器給灌滿了。 “媽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一邊罵着粗話,一邊整理着衣服,打算往外走。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便器裏翻湧出了一些奇怪的東西,讓我有種熟悉感覺的東西,顧不得那些惡臭的氣味,我湊近了一些,想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 終於,我看清楚了,那是一段白色的尼龍繩,它起初只是在便器裏露出了短短的一段,但隨着那些污水和穢物的上翻,它露出得越來越多,終於,它的另一端露了出來,那是打着活結的一個繩圈。 我禁不住渾身泛起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然而,這並不是結束,便器裏的污水和穢物仍然在不停地往上翻湧着,在咕嘟一聲冒了一個大水泡後,一縷黑髮被翻了上來,緊接着,頭髮越來越多,幾秒鐘之後,它們竟把整個便器都覆蓋了。就在我打着哆嗦,幾乎要逃走時,那堆頭髮竟慢慢地凸出了水面,這時我才看出來,那是一個人的腦袋。它先是露出了額頭,然後是眼睛、鼻子、嘴巴,成縷的頭髮因為吸水過多而貼在她的面頰兩旁,使我清楚地看到了她那張熟悉的面孔 是我童年記憶中的那個女孩。 我大叫了一聲,就向廁所外面逃去,出了廁所門,我甚至沒有回頭驗證一下自己是否看清楚,就徑直跑向宿舍門口。但到了宿舍門口時,我最終又站住了,我突然想到,我已經是個大一學生了,不再是一個九歲的小女孩了,如果老是這樣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的話,説不定會鬧笑話的。想到這裏時,我就決定再回去看看,畢竟這個女孩自小到大已經騷擾過我多次,但始終奈何不了我,那麼,由此可知,她更不能拿成年的我怎麼樣。 這樣想着時,我已經開始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往回走,我又一次進了廁所門,但裏面靜悄悄的,我又無比警覺地走到了我用過的那個便器隔間旁,看到那個隔間就和我走出去時一樣,仍是敞開的,站在外面就能夠看到裏面的情景。 但出乎意料的是,裏面並沒有絲毫的異常,便器沒有向外面翻湧污水,更沒有所謂的人頭從便器裏鑽出來,一切安靜得就像從沒有人來過一樣。 為什麼會這樣?是我又夢遊了,還僅僅是我的幻覺?我想了想,排除了前者;依我的經驗,在我夢遊時,一般是不會認為自己是在夢遊的,因此,站在相反的角度來説,一旦我懷疑自己是在夢遊,那就恰恰説明我是清醒的。 看來只能是我的幻覺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回了宿舍。 大約迷迷糊糊在牀上睡了一個多小時後,我又一次被肚子裏呼嚕嚕的聲音和渾身的痠軟難受給折騰醒了,我又一次穿了拖鞋進了廁所。 這次還好,沒有任何的幻覺出現,很快,我就清空了肚子裏的穢物,但就在我要從便器上站起來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從外面走進了廁所的聲音。但讓人感到奇怪的是,這個人竟徑直走向我所在的這個隔間,然後,她在隔間外面站住了。 這時,我已經從便器上站了起來,在聽到這個人停在了我所在的這個隔間門口時,我警覺地從隔間門下方的一尺多空格處向外面看,看到了一雙穿着牛仔褲的纖細雙腿,腳上穿的是一雙白色的女式運動鞋。 我禁不住又一次緊張起來。為了避免誤會,我起初沒有説話,在僵持了一會兒後,我看到這雙腿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外面,就不由得開口問:“誰在外面,這裏已經有人了。不好意思,請你另找一間吧。” 但外面的人既沒有動,也沒有答話。這時,我已經感覺有些不妙了,只好虛張聲勢地對着外面大聲説:“我不管你是誰,但你最好儘快離開,否則我就要喊救命了。” 沒想到我這句話竟然起了作用,我話音剛落,那雙腿就轉身離開了。等她的腳步聲遠去後,我出了廁所,在宿舍走廊裏前後看看,並沒有人影。於是,我又向自己的宿舍門口走去,就在我幾乎要走到自己的宿舍門口時,一抬頭,我突然發現,在走廊盡頭竟有一間宿舍的房門洞開,強烈的燈光從屋門裏面照射了出來,把走廊的盡頭照得明晃晃一片。 我不禁覺得奇怪:學校裏是施行燈火管制的,誰還敢用這麼高瓦數的燈用來照明? 就在我正覺得奇怪時,屋裏走出了一個身影,一個女孩的身影,儘管她是站在強烈的燈光中,但我仍然能夠看清楚,她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色T恤,下身穿着一條緊身牛仔褲;在燈光裏站定後,她開始向我招手,然後,我聽到一個呼喚我的聲音,彷彿就是響在我的大腦裏,她説:“來啊,過來和我玩。” 她的聲音讓我感到無比的親切,我幾乎就要心動了,就在這時,我聽到宿舍裏傳來我表姐叫我名字的聲音,想必她睡醒後不見我,就又以為我夢遊去了,為了不讓她擔心,我慌忙回頭答應了她一聲;但當我再回頭向走廊盡頭看時,燈光消失了,女孩也不見了。 【4】 第二天,儘管我因睡眠不足而導致精神不佳,但我的拉肚子卻輕了許多,熬過了睏倦而漫長的一天後,第二天晚上,我剛下自習課,就一頭紮在了牀上昏睡了過去。 到了半夜時,我又一次被一陣難忍的肚子疼給折騰醒了,看了看牀頭的鬧鐘,又是凌晨三點多鐘;我不禁心裏感到了一絲欣慰,昨晚這個時間,我已經進了五次廁所,但今晚只是第一次,這樣看來,想必明天我的體能就可以恢復到正常狀態。 我下了牀,急匆匆趕到了廁所裏,一陣宣泄之後,頓覺渾身都是輕鬆無比。然後,我走出了廁所,剛出廁所門,我一眼就看到了走廊的盡頭的異樣 那扇門又開了,仍然像昨晚一樣,一道強光從門內照射出來,然後,一個女孩走出了屋門,站在了強光裏,又一次向我招手。 在她向我招手的同時,一個幽幽的、飄忽不定的聲音開始在我的大腦裏迴響:“過來呀,你過來陪我玩!” 忽然間,我的雙腳好像被一種強大的引力吸住了一樣,竟不能自控地向她走去。我與她的距離越來越近了,我已經能夠看清楚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身穿着一條牛仔褲,只有她的面孔還融在強光裏,一時無法看清楚。 這時,我突然明白,這種強光是不正常的,至少我們日常生活中不可能使用如此高瓦數的光源。我禁不住疑惑地問她:“你是誰?你認識我嗎?” 然後,我腦子裏又有一個聲音在迴響:“我當然認識,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但我並沒有看到她的嘴巴張開過。同時,我儘管對她充滿着疑惑,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和思想,只是一直向她走去。 最後,我們的距離縮短到幾米了,再走兩步,我差不多就到了她的門口,並融入那種強光裏。這時,我忽然聽到表姐在身後喊我:“翠絲,你在幹嗎呢?”然後,我聽到她啪啪啪跑向我這裏來的腳步聲。 然而,就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回頭時,眼前的景象突然發生了變化,那種強光就像是電影鏡頭回放那樣,開始快速收縮,然後,女孩的面孔像突然浮出水面一樣,從強光裏凸顯出來,她面孔青紫,滴血的雙眼圓鼓鼓地瞪着,憤怒和怨氣似乎已經完全將她的那張臉扭曲了,她張大着嘴巴明顯是在對我嘶叫,而同時,我腦中響起了一聲尖鋭的嘶叫聲,那聲音比起用鏟子去搶鍋底的聲音不知道要難聽多少倍;在失去知覺前,我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再沒有比這個更令人恐怖和毛骨悚然的聲音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表姐的喊聲中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後,首先看到的就是表姐一臉焦急的面孔。我問表姐:“表姐,我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又夢遊了?” 表姐問:“你還記得自己為什麼到這裏嗎?” 我説:“記得一些。但我覺得不像是夢遊,因為發生的一切太逼真了。” 聽了我的話,表姐的臉上立刻就起了變化,惶恐表情幾乎是頃刻間就佈滿了她的臉,她又問我:“翠絲,你不會又看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她的聲音已經在發顫了。 為了避免嚇到表姐,我只好説:“沒有,什麼都沒有看到,只是我去廁所回來時,迷糊了,找不到我們的宿舍門了。” 表姐長出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説:“那就好,你差點嚇到我了。” 然後,表姐扶着我站起來,這時,我問她説:“表姐,你怎麼會起牀了呢?” 她説:“我也是尿急醒了的,睜開眼,卻看到你的牀上是空的,就慌忙跑出來,卻看到你站在走廊盡頭的暗處一動不動,我料想你就是又夢遊了,就連廁所都顧不上去,立刻跑過來,想把你弄到屋裏,但我只喊了你的名字一聲,你就倒在地上了。” 表姐的話禁不住又讓我緊張起來,我問表姐説:“表姐,你説我是站在黑暗處?” 表姐説:“是啊!” 我説:“表姐,難道你就沒有看到別的什麼?” 表姐説:“我只看到了你一個人,如果不是你的睡衣和別人的不一樣,我還不敢確定就是你呢!”説到這裏,表姐警惕地問我:“你不會又想嚇我吧?” 我只好裝作開玩笑的樣子説:“表姐,我就是要嚇你的。” 這時,我們已經到了宿舍的門口,表姐對我説:“只顧照料你,廁所我還沒有顧得上去呢,我現在要去廁所,你還去不去?” 我説:“我剛去過,不去了,表姐。” 表姐説:“那你就趕快回屋老實睡覺吧!”説完後,表姐向廁所走去。 於是,我推門進了宿舍,重新在牀上躺下。但我在牀上躺下大約有幾分鐘後,突然聽到表姐在廁所裏大聲的尖叫,我慌忙下牀,穿了拖鞋就往廁所方向跑,進了廁所門,我很快就找到了表姐,他已經暈倒在一個隔間的便器旁。我左右看看,廁所裏空無一人,我慌忙走進去,把表姐抱起來,開始大聲喊她:“表姐,表姐,你醒醒,你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大約喊了有十幾聲後,表姐睜開了眼睛,看清楚是我後,她一頭扎進我的懷裏,哭着説:“翠絲,剛才幾乎要嚇死我了,太恐怖了。” 我説:“到底怎麼了,表姐,你慢慢説。” 表姐用發顫的聲音説:“我進來的時候,廁所裏明明沒有人,但我剛在一個隔間的便器上蹲下,隔間的門口就出現了一雙穿着牛仔褲的纖細雙腿,緊接着,一個女孩的腦袋頭朝下出現在那雙腿之間,從隔間門下的空格處窺探我,她的模樣太可怕了,兩眼在流血,並且她的兩眼只有眼白,沒有瞳仁,在她齜牙咧嘴恐嚇我的時候,一條白色尼龍繩從她的脖子上垂落了下來,拖在地面上,從她吐出嘴巴的長長舌頭看,我覺得她一定是個吊死鬼;就在我不知所措時,她的一雙手竟從隔間門的上方探了進來,天啊,她的胳膊竟有那麼長,隔間門已經有一米高了,而我與隔間門的距離又有一米了,她竟直朝我的脖子抓來,而更讓人恐怖的是,她的腦袋怎麼可能會在小腿處出現,難道她的脖子也是可以伸縮的 ” 表姐像個受驚過度的怨婦一樣,泣不成聲地對我哭訴着,我突然想到:或許這個女孩的目標只是我,或許她恐嚇表姐只是為了報復她。 【5】 從那晚開始,表姐再也不敢一個人去廁所了,每次去廁所她都要有人做伴,並且她也一再對我強調,需要去廁所時,務必要叫醒她或者其他室友。 但顯然那個女孩並沒有打算放棄對我們的折磨,僅僅在隔了一個晚上後,我就又一次在廁所裏看到了她,這次需要去廁所的是表姐,而我只是陪着她。我把表姐送進了一個隔間後,就站在廁所門口等,抬頭間,我突然看到在我對面的廁所窗玻璃里居然有兩個女孩的身影,穿白色碎花睡衣的那個不用説是我,但我的身邊卻站着另一個女孩,一個我已經多次見到過的那個女孩,她仍然是那副打扮,牛仔褲、白色T恤和披肩長髮;她此時正面無表情地盯着我,一邊舉起雙手,把一根白色的尼龍繩圈往我的脖子上套過來。 我大聲尖叫着向一邊跳了過去,然後回頭看,但我周圍空無一人,我再在回頭看窗玻璃裏的倒影,那裏面已經只有我自己的影子了。 聽到了我的尖叫,表姐在隔間裏問我:“翠絲,你怎麼啦?” 但我這時已經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我知道如果對錶姐説實話,只會增加她的恐懼心理,於是我回答她説:“沒什麼,我只是被自己的影子嚇了一下。”我一邊這樣説着,一邊警惕地去檢查另外幾個隔間,沒有什麼不一樣,這些隔間都是空的。檢查完畢後,我稍稍放鬆了一些,這時,表姐也已經出了隔間,去水龍頭那裏洗手了。她彎着腰,一邊洗手,一邊搖頭飄逸地甩着腦後的馬尾辮。我走了過去,用手掌朝表姐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對錶姐説:“表姐,你快點洗,洗完我們就離開,行不?” 表姐沒有回答我,但她停住了手裏的動作,然後,慢慢向我回過頭來,實話説,她僵硬的動作給人一種詭異無比的感覺;但在她徹底回過頭面對我時,一切都已經不僅僅是讓人覺得詭異了 在她回過頭的一瞬間我發現,此刻面對我的並非往日那張熟悉的面孔,而是另一個扎有馬尾辮的後腦勺。 一剎那間,我幾乎就要暈倒了,我大聲尖叫着,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門外,然後腳下一個趔趄,就撲倒在了廁所門前的地板上,在我撲倒的那一刻,我聽到了表姐在我身後喊:“翠絲,你怎麼了?”極度恐慌中的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表姐扶着廁所門框,就好好地站在我身後。 我頓時有些羞愧難當,只好囁嚅着對錶姐説:“沒事的表姐,我們回宿舍吧。” 表姐説:“可我總覺得你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我説:“表姐你想太多了。”然後,我推了表姐一把,讓她走在了前面。到表姐快要走到宿舍門口時,我開始故意磨蹭着慢下了腳步 我已經不想表姐再介入到屬於我自己的麻煩中來了。 在表姐走進宿舍門的那一瞬間,我向走廊盡頭看了一眼:那扇門已經打開了,一如往常一樣,女孩站在那束強光裏,開始向我招手,而我的頭腦裏也隨即響起了她召喚我的聲音。然後,我沒有絲毫猶豫地向她走過去。 越來越近了,我反而看不清楚了女孩的面孔,強烈的光給她的面孔上籠罩上了一團純白的光暈,使她的面孔變得有些模糊,但我卻能夠看清楚她臉上的微笑,她的微笑中有種不可名狀的詭秘的親切,讓人心裏莫名的恐懼叢生,卻又抵抗不了她微笑的誘惑。 我終於走進了強光裏,然後,女孩在我面前消失了,而眼前的光卻更為炫目,頃刻間,我彷彿被裹進了一個巨大的旋渦裏,在一陣持久的天旋地轉中,幾乎忘了自己究竟置身於何處;等一切靜止之後,我眼前出現了一幕彷彿是幻影般的場景:一個男人站在講台上講課,他的妙語如珠引來了一陣陣的鼓掌聲,然後,彷彿有個鏡頭在切換一樣,一個女孩成了場景中的焦點,她正在用一種仰慕而神往的神色看着那個男人,而她的鼓掌聲比教室裏任何一個人都更要熱烈。 再之後,鏡頭又開始切換了,這個男人和那個女孩的身影出現在一條校園的林蔭小徑上,男人以他的談笑風生、儒雅風度和幽默詼諧不斷地贏來女孩的嬉笑聲和愛慕眼神,漸漸地,他們之間的距離在拉近;終於,他們的身影開始在夜色中出現,在花叢中的石凳上,那個女孩終於依偎在男人的懷裏,而男人則用迷離的眼神眺望着遠方,對女孩述説着大海的美麗和遼闊,述説着他對女孩的純真的迷戀,彷彿女孩就是他的女兒一般,並承諾有一天他一定會帶女孩去看海。 這時,我終於發現,那個男人就是我爸爸,而那個女孩正是我無數次看見過的那個女孩,並且我也想起小時候爸爸無數次地承諾過,等將來有錢了一定會帶我去看海,那時我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一向被爸爸視為掌上明珠。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從心來,這又是我的一個夢境嗎? 可是這個疑問剛剛從我的心裏跳出來,我的腦裏的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她對我尖鋭地嘶叫着説:“你覺得這是你的夢嗎?不,這不是你的夢,這就是我生命中最美麗的時光,我曾經懷着和你一樣的憧憬和期待,但可怕的謊言最終像肥皂泡一樣破裂了,我的靈魂就這樣剎那間墮入了無邊的黑暗 ” 也就在我腦中尖鋭的聲音還在迴響着時,另外一種幾乎令人生雞皮疙瘩的詭異聲音又響了起來,那是一種咔嚓咔嚓的,似乎是玻璃正在慢慢破碎的聲音,正由遠而近緩緩而來;然後,我眼前的景象開始猶如錄像帶快進一般,每個場景加快了切換的速度:女孩和男人開始為了某些事而爭吵起來,而後他們各自走開,但在緊接着的下一個場景裏,他們又走到了一起,起初的場面是温馨的,他們各自檢討了自己的過失,就又重歸於好;但這温馨卻沒有持續太久,他們又為了某些無法達成共識的問題而爭吵起來,終於,他們越吵越兇,最後發展到了幾乎動起手來。 之後,在緊接着的下一個場景裏,男人開始躲避那個女孩了,而女孩在不依不饒地糾纏着他。這時場景的切換也幾乎到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地步,而與聲音同步的那種詭異的聲音也尖鋭到了幾乎要刺穿人的耳膜,就在我因不堪忍受而打算去堵上耳朵時,那場景的切換和聲音的節奏卻突然緩慢下來。然後,我眼前的光芒開始向以女孩為中心的區域收縮,而我的周圍也開始慢慢變暗,彷彿那個女孩就是個黑洞,正在無聲吞噬着自己周遭的一切事物。 再然後,在女孩頭頂的黑暗區域裏,緩緩降下一條白色的尼龍繩圈,表情木然的女孩對着那繩圈注視良久,終於把頭探了進去;然後,在一瞬間繩圈繃緊,女孩的身體在掙扎了幾下後,畫面定格;但就在畫面定格的一剎那間,隨着咔嚓一聲尖鋭之響,頓時,那畫面猶如被擊碎的玻璃一樣,四處散落,墜入黑暗。我眼前也隨即成為一片漆黑。 處身於這黑暗中,我的身體彷彿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個感受痛苦的靈魂,我忘記了逃跑,也忘記了呼救,只能被動地忍受着面前發生的一切。 猶如玻璃的破碎聲響過後,寂靜並沒有在這黑暗中持續太久,就被另一種由遠而近的聲音給撕裂了;我側耳傾聽,那沙沙的悶響聲給我第一個感覺彷彿是有人在拖動一具屍體,我禁不住回頭向聲音的來處望去,看到的卻是兩點熒熒的綠光,就像是遊蕩在黑夜中的野獸的眼睛一樣的光,但有哪種野獸的眼睛在黑暗中是綠色的? 那兩點綠光漸漸逼近了,儘管它的光芒帶來的能見度並不高,但我還是在恍惚中看到了那張已經距離我並不遠的熒綠色的面孔,此刻她正對我怒目而視。我想後退,卻無奈挪動不了半步,只感覺一種寒意正在漸漸透徹我的骨髓。這時,我腦中的那個尖鋭的聲音又開始急遽嘶叫了,她在大聲喊:“是你的爸爸毀了我,是你的爸爸答應了我會和我永遠在一起的,但他騙了我,他負下的債務就應該由你來償還 ” 在喊叫聲的同時,那張臉突然間在我的面前像一個氣球一樣快速膨脹起來,頃刻間,就高出了我幾倍,以至於我不得不去仰視它。 但就在這時,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那張比一間房子小不了多少的綠熒熒巨大臉龐,突然間張大了嘴巴,看樣子彷彿是恨不得一口將我吞下去。 就在我不堪忍受強烈的恐懼感而幾乎要暈倒時,但卻意外地發現,那張巨大的嘴巴並沒有咬下來,而是像一團煙霧一樣,在我的面前慢慢虛化成了一個巨大的繩圈,然後自上而下,向我飄浮過來。於是,我不得不在它的逼近中向後面退去,但僅僅退後了兩步,我就發現情況已經演變得更為不妙了,在我的四周竟都傳來了隱隱的沙沙聲,我轉頭向左右看,竟發現在我四周的黑暗空間裏正憑空幻化出許許多多的繩圈,起初它們是細小的,但都在越變越大,每一根都像是一條瘋狂的毒蛇一樣,在扭動和跳躍着,漸漸向我逼來。 終於,它們靠近了,我不得不歇斯底里地掙扎着,用我的手掌去撲打它們,試圖讓它們遠離我,但我的手掌剛伸出來,就被它們緊緊纏住,然後像活的藤蔓一樣纏繞着我的胳膊向上生長,逼近我的脖子。而同時,我已經感覺到了小腿處的睡衣褲管也在縮緊,我低頭看,來自地板深處的幾根繩圈已經纏繞在了我的小腿上,正在纏繞着我的小腿向上爬來。 儘管早已經渾身癱軟無力了,但我仍然拼命掙扎着,試圖掙脱,然而我的掙扎毫無效果,很快我就被拖倒在地上;這時,那個巨大的繩圈也已經飄浮到了我的頭頂,在套到我的脖子上之後,它開始迅速縮緊了,只是在頃刻間,它的冰冷感覺就緊緊貼在了我脖子的皮膚上,然後,它開始勒進我的皮肉,我先是感到脖子上一陣刺痛,緊接着,就開始呼吸困難了;在艱難地呼吸了兩三次後,一陣強烈的窒息感終於使我失去了知覺。 【6】 我再次恢復知覺仍是多虧了表姐的及時出現,那時我感覺自己像做夢一樣,恍惚之中差不多已經神遊天國了,我甚至在一個背景昏暗的角落裏看見了爸爸,他仍像生前一樣毫無神采,我看到他的時候,他蹲在一個幽暗的牆角處,低着頭,脖子上仍然掛着他死前用來上吊的那根繩子,保持着一個看上去沮喪無比的姿勢,一動不動。 我開始大聲對他喊:“爸爸,你為什麼會在這裏?這又是哪裏?我為什麼也會在這裏?”但我的爸爸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頭都不對我抬一下。 我抬頭看看天空,到處都是灰濛濛一片,再沒有第二種顏色。這究竟是哪裏?天堂不像天堂,地獄又不像地獄。就在我又急又氣時,終於聽到了表姐叫我的聲音:“翠絲、翠絲,你在哪裏?” 我順着聲音的來處轉頭看去,竟看到表姐正在焦急走着的身影有幾十層樓那麼高,但她的身影非常模糊,好像一層灰白色的帳子把我們給隔開了。 “表姐,我在這裏!”我開始用大聲叫喊來回應表姐,期望她能夠聽見,但顯然她同樣也聽不到我的聲音,她繼續叫喊着,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時,我幾乎要急瘋了:我為什麼縮小了,我為什麼會落入到這樣一個灰白色的世界,難道我已經死了嗎?不,不能這樣,我一定要回到原來的世界,不能再讓表姐和媽媽擔心。 於是,我繼續瘋狂般地大聲叫喊起來:“表姐,我在這裏,表姐,你快回來啊!” 奇蹟就這樣發生了,在我喊過了幾聲後,我所處的這個灰白色的世界突然轟的一聲崩塌了,然後,一切都開始往下陷落,在陷落中我偶然看到,我身下是一個無底的黑暗深淵;強烈的恐懼幾乎把我的身心都撕碎了,我閉上眼睛,驚恐地大聲叫喊着,期望自己能夠儘快停止下墜。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我睜開了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原來的那個黑暗空間裏,而那些襲擊我的繩圈,正在從我的四肢和身體上褪下,慢慢地縮回了黑暗中。我用我的腳底向下踩了一下,腳下確實是堅實的地面:我回到現實的世界了嗎?“表姐,表姐,我在這裏。”我向着身邊的黑暗空間喊了兩聲。 很快,我就聽到了表姐的回應:“翠絲、翠絲,你在哪?”然後是她奔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終於,我面前豁然一亮,一扇門被打開了,我總算看到了從走廊裏射進來的明亮燈光。 看清楚我後,表姐向我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用關切的聲音問我:“翠絲,你沒事吧?” 我説:“表姐,我沒事,只是有些睏倦。” 表姐又問:“可是,你跑到這裏幹嗎呢?” 我説:“我也不知道,糊里糊塗就來了。” 表姐用力拍了一下巴掌,屋子裏的聲控燈亮了,表姐環顧了一下四周,彷彿自言自語地説:“這間宿舍太奇怪了,一切設施齊全,卻沒有學生入住,並且這裏的氣氛好詭異啊!” 我扯了扯表姐的衣袖説:“表姐,我們回去再説吧,我好睏!” 聽了我的話,表姐説:“那好,我們現在就回宿舍。”表姐一邊説着,一邊攙扶着我往門外走,就在我們剛走到這個宿舍的門口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陰森森的女孩冷笑的聲音,那是一陣猶如夜梟的鳴叫一般恐怖的冷笑聲。但回頭看看,屋裏卻沒有任何人影。我和表姐禁不住一陣寒毛直豎,不約而同地瑟瑟發抖起來。 走出了那個宿舍門,我們回頭看了一下,那個宿舍的門牌號501,這時,表姐説:“這個房子太詭異了,明天我得打聽一下,裏面是不是發生過什麼恐怖的事情。 第二天是週六,我們不用上課,於是,我一覺幾乎睡到了中午,反正也太困了。到了中午時,我被表姐叫醒了,她説:“起牀吧,翠絲,該吃午飯了。” 我起牀後,她卻迫不及待地告訴我説:“翠絲,我已經問出來了,10年前,在這座女生宿舍樓裏,的確死過一個女孩,是在她自己的宿舍裏上吊死的,那個宿舍就是501號宿舍,這女孩死時才19歲,和你一樣大,當時有人懷疑她是為情自殺,但卻沒有人知道她所鍾情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後來日子久了,這件事情也就被人忘記了;但令人感到詭異的是,自從她死去之後,這間宿舍就再也無法住人了,凡是住過這裏的人,都在精神上受到了極大的困擾和壓力,她們要麼總是在深夜裏聽到身邊有女孩的哭聲,要麼就總是看到一個女孩在給她們製造夢魘、無休止地折磨她們,而在這10年間,甚至發生過兩起未遂的上吊自殺事件,據事後當事人自述,她們之所以走出這一步,都是因為一個從沒見過的女孩在誘導她們。這些事件 後,校方為了學生的安全,也就把那間宿舍空了出來,至今沒有再住過學生 ” 表姐説到這裏時,我打斷了她,我説:“表姐,你不用再告訴我這些了,我已經都知道了,並且我也知道了這個女孩究竟是為誰而自殺的,她是為我爸爸,相信在當時,她一定是我爸爸的一個得意門生,但後來她們產生了感情,然而,我爸爸是有了家庭的人,再加上自己是她的老師,肯定要面臨許多的壓力,於是,他們的感情也就只能有花無果;但這樣的結果肯定不是那個女孩願意面對的,在極度的絕望和怨恨之中,她愚蠢地選擇了自殺來向我爸爸報復,然後在死去之後,強烈的怨念使他的魂魄仍然羈留在這裏,不願意離去,目的就是好伺機向她曾經喜歡過的男人繼續報復,長久的等待之後,她等來的是那個男人的女兒 我,於是,她就把所有的怨恨轉嫁到了我的身上 ” 我的一席話讓表姐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我還沒有説完,她就情緒激烈地質問我説:“你是糊塗了吧,在瞎猜吧?你爸爸已經死去那麼多年了,你怎麼能這樣給他栽贓?” 於是,我直視着表姐,果斷地對她説:“表姐,我並沒有胡説,你不相信我説的話,是因為你並不知道我昨晚經歷了什麼。” 【7】 或許真正的折磨已經開始了,自從這個晚上之後,我每晚都會在凌晨之後,無法自控地走進501號宿舍,儘管在每次進去時,我的頭腦都是清醒的,也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並且也深為了解這樣做的後果和危險性,但我就是無法剋制自己。 而每晚我要經受的折磨幾乎也是同樣的:先是看到那宿舍裏射出的強光,然後被女孩的聲音誘惑,走進了501宿舍,緊接着就墮入了無邊的黑暗,並被由黑暗中幻化出的無數的繩圈纏縛和折磨,之後是窒息,進入猶如死亡世界般的灰白色夢境,再後來,要麼就是我自己掙脱,要麼就是被發現我失蹤的表姐喚醒。 第一夜是如此。 第二夜仍是如此。 到了第三夜也仍是如此。 然後是第四夜、第五夜在這樣持續了一週之後,我才突然發覺,我的身體狀況已經接近垮掉了,我晝伏夜出,無法上課,吃不下飯,身形憔悴,渾身疲軟,每天都是眼圈發黑、瞌睡連連,以至於到後來,連上個廁所都一步三晃幾乎要栽倒。在此期間我也去醫院檢查了兩次,但醫生始終沒有在我的身體上檢查出任何的毛病,只是一個勁勸我:要多休息,保持睡眠充足。之後就懶得再跟我多説些什麼,甚至連個輸液的建議都沒有給我提,更別説讓我住院觀察之類的話。 並且,更讓人不堪忍受的是,我明顯也把表姐拖累了,一週來,因為夜夜都要隨時提防我在夢遊中進入501號宿舍(她仍然相信我是在夢遊或有鬼作祟,但不認為我是清醒的),她自己顯然也沒能睡好,差不多和我同一副憔悴模樣,頭髮凌亂,眼圈發黑,衣衫不整、神情疲憊。 在第二個週一那天,表姐終於爆發了,她甚至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跑到街上買來了一大串鞭炮,然後進了501宿舍,噼裏啪啦炸響起來;在這樣的一所大學裏,表姐的做法無疑是一個驚世駭俗之舉,她不但引來了在宿舍把門的老太太,還把一個有些頭臉的校領導也驚動了,他們慌忙跑來,叱責表姐到底在瞎瘋啥。 但情緒已經失控的表姐顯然根本就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她披頭散髮地向那個校領導衝過去,口裏大聲嚷嚷着:“你們還説我瞎瘋,你們什麼破邪門學校,鬧鬼鬧得人都要死了,到底有沒有人管,既然你們自己不管,為啥還不讓我放鞭炮驅邪?我這是在保命啊!你們知道不?” 表姐的一番慷慨陳詞顯然是捅到了那個校領導的軟肋,那個校領導臉上白一陣、紅一陣之後,竟灰溜溜地逃走了。他這樣一來,差不多就等於承認了這座宿舍樓的鬧鬼傳聞,一時間,整個宿舍樓在看熱鬧的女生們頓時一片譁然。 在當天夜裏,這座宿舍樓就幾乎變成了一座死樓,安靜極了。但這對我的幫助並不大,那天晚上,到了凌晨過後,我照樣被那個別人幾乎看不到的女孩邀請到了501宿舍,飽受她的虐待和折磨。 一招不靈再換一招,第二天一大早,表姐就從宿舍裏消失了,一直到了臨近傍晚時才回來,這一次,她不知道從哪裏弄回來了一大包的黃紙畫符,回到宿舍後,連一杯水都顧不上喝,就開始在我們的宿舍、走廊,甚至廁所,以及那個501號房間裏到處張貼,到最後,整個5樓都幾乎被她貼遍紙符,而我們自己的宿舍和那個501房間貼得尤其多。 那天,表姐的瘋狂行為確實得到幾乎整座樓的女生的關注,在大多數人看來,那些飄動的紙符反而讓這座樓更為陰森了,但願它們真的能夠驅除邪靈,而不是更加助長那個邪靈的氣焰。 但那天晚上的事實證明,表姐做到的恰恰是後者 她助長了那個邪靈的囂張氣焰,那天晚上我被那個邪靈誘惑到501號宿舍後,一直被她的繩圈和死亡幻象折磨到了幾乎天亮才得以脱身。 第三天早上,當疲憊不堪的我被已經神經兮兮的表姐攙扶出501號宿舍時,我們立刻就成了這整座宿舍樓的一個特大笑話,並且這笑話傳播迅速,不到中午,就傳遍了整個學校。那天表姐連假都沒有請,就奔忙在這層樓裏,惱羞成怒地撕扯和清理着這些畫符,把它們全部投進了樓下的垃圾箱裏。 之後,表姐又消失了,再次回來時,差不多仍是晚上時分。看到表姐回來後,我勉強從牀上爬起來,問表姐今晚帶回來的又是什麼法寶。 表姐躊躇滿志地拍了拍身上的挎包,但等她掏出來的時候,我卻失望地發現,那不過是兩瓶“樂百氏”礦泉水而已。 看着我疑惑的神情,表姐給我解釋説:“你別小看這兩瓶水,這可不是普通的礦泉水,這是被很有聲望的高僧加持過的“大悲水”,能制服一切邪靈的。” 説完這些後,表姐就開始拿那些水在宿舍裏又是灑又是噴,然後是走廊、501號宿舍,到她忙完這一切時,差不多都已經到了晚自習的下課時間;之後,我們就睡覺了。 相信這一夜是我差不多兩週以來睡得最為安穩的一夜了,到我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快亮了,差不多快到了上早自習課的時間,看了看牀前拖鞋的擺放位置,基本可以確定,昨晚我可能連廁所都不曾去過。並且,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也輕鬆了許多,呵呵,這麼看來,是表姐的“大悲水”生效了。 我不禁心裏一陣歡喜,回頭想給表姐報喜時,卻發現表姐的牀上已經沒有了她的身影,我心裏禁不住驚了一下,趕緊起牀到廁所去看,沒有,我又回來問兩個已經睡醒的室友,她們也説沒有看到。這時,我想到了501號宿舍,心裏不禁一陣發毛。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走到了走廊的盡頭,推開了501號宿舍門,眼前的景象使我禁不住在尖叫一聲後,一屁股墩在了地上:是的,就像是爸爸當初上吊時的情景一樣,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表姐已經吊在了501號宿舍的吊扇上。 半晌後,我才意識到應該儘快把表姐放下來,但觸摸到表姐的身體時,她僵硬而冰冷的身體讓我明白,她已經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極度的悲傷使我甚至忘記了叫人來幫忙,只是自個兒哭哭啼啼地把表姐弄到了地面上,緊抱着表姐淚流不止;然而,就在這極度悲傷的時刻,那種陰森森的冷笑聲突然又一次在我的大腦裏響起,我頓時覺得怒火在頃刻間就充滿了胸腔,我用幾乎已經嘶啞的聲音對着這間空蕩蕩的宿舍大喊:“你這個邪惡的幽靈,你到底想要怎麼樣,難道非要把我的親人都害死你才甘心?” 冷笑過後,那聲音回答我説:“我不會放過你的,為了補償你爸爸的罪惡,你一定得死!但我要讓你在受盡折磨之後慢慢死去!” 當她説完這些話時,那些被我的哭喊聲吸引過來的同學,已經擠滿了這個宿舍的門口。 【8】 在我發現表姐死去後不到兩個小時,我的媽媽就趕到了學校,聽完了我悲慟的哭訴後,她一直保持着沉默。而對於此類事件,看來校方也是束手無策,他們在趕來慰問了我們後,就再也不見了人影。 到了晚上時,整座宿舍樓的女生們幾乎逃走了一半,剩下沒有走掉的,都是因為實在找不到了借宿的地方,只能待在這座瀰漫着恐怖氣氛的鬼樓裏。 我本來已被校方告知,可以回家去修養一段時間,等身體和情緒都恢復後再回來上課,但到了晚上時,媽媽卻堅持不走,一定要住在這裏一晚。我不解地問媽媽為什麼要這樣做,媽媽面無表情意志堅定地對我説:“這個心裏充滿怨恨的女孩拆散了我的家庭,害死了我的丈夫,又害死了我的侄女,現在卻還不肯放過我的女兒,難道我們還要逃避嗎?不,是到把問題解決掉的時候了,我們今晚就留在這裏,把問題解決掉!” 我疑惑地問媽媽:“媽媽,難道你有辦法制服這個兇靈嗎?她可是很兇的。” 媽媽神色凝重地回答我説:“這些你就別管了,你只管今晚讓她現身就好了。” 早已經茫然失措的我只有點了點頭,依了媽媽的意思。 引她出來當然不是什麼難事,能躲開她才是難事。那天我同樣很早就躺在了牀上,儘管因為表姐的死去,導致心情很是沉重,但有了媽媽在身邊,還是感覺安慰和安全了許多,因而躺下沒多久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我猛地睜開了眼睛,然後從牀上坐了起來,看了看牀頭的鬧鐘,已經指向了凌晨三點,我又看了看媽媽,她正躺在表姐的牀上,鼾聲輕微,很安靜地睡着。於是,我走出了宿舍,到了門口處,我向走廊的盡頭看,那個女孩已經準時在那裏了。 我開始向她走去,沒有絲毫的遲疑,儘管我心裏一直在告誡自己説:她在誘引你,快回去,回到宿舍裏,但我的身體卻完全沒有聽從我的意志所發出的警告和命令。 在與女孩走到距離很近的那一刻,我甚至看清楚了她臉上掛的獰笑,那麼邪惡和卑劣,讓人禁不住內心油然而生強烈的厭惡感,然而這厭惡感仍然不足以去抗拒她強行進入我腦中的誘惑的聲音:“來吧,和我在一起,承擔起你爸爸的罪惡,進入我的黑暗世界,和我一起承受折磨吧!” 我走向她,然後,就和往常一樣,我們的身體隨着強烈的光芒的收縮,進入了她的黑暗世界,501宿舍的門啪的一聲關上了,在片刻的黑暗和寂靜之後,那些繩圈開始在我的面前幻化和衍生,並越來越多,自四面八方而來,逐漸纏繞和勒緊我的身體,並越來越緊,我的四肢開始感到刺痛了,我甚至能夠聽到那些繩子勒進我皮肉時的吱吱聲;然後,我頭頂那個巨大的繩圈也套上了我的脖子,它在快速縮緊,頃刻間,窒息感和來自脖子上的強烈刺痛感開始使我渾身疲軟、呼吸困難了。 終於,我的知覺開始模糊,我知道我堅持不了多久了,我開始放棄掙扎,放任自己向一個無比寂靜的世界陷入,在這幾乎是最後的時刻,我甚至聽到我腦中的那個聲音對我説:“今晚就是你的結束,一切痛苦的結束 ” 就在這時,我聽到501宿舍的門啪的一聲被推開了,媽媽的大聲呵斥聲傳了過來,她説:“住手,你這個壞女孩,放過我女兒!” 頃刻間,我的身體開始感到輕鬆了,窒息感和刺痛感開始慢慢消退,我的知覺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媽媽的聲音中充滿着淒涼和悲憤,她幾乎是在質問地繼續説着:“這些年來,你給我的家庭帶來的痛苦還不夠嗎?你已經帶走了我的丈夫,卻又害死我的侄女,現在還要害死我的女兒,你這個惡毒的女孩,究竟要害死多少人才算夠?” 然後我腦中的那個聲音淒厲地叫喊起來:“你的丈夫?那是你的丈夫嗎?不是,那是我的男人,他答應過要離開你來娶我的,可我一覺等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看到他。” 媽媽的聲音開始哽咽,她説:“十年前,在你自殺死去後不久,我的丈夫就對我説,是他害死了你,因此,他必須得放棄自己現在的家庭,去承擔對你的責任,説完這些,他就也自殺了,用的是和你一樣的方法,他説只有這樣才能和你重逢 ” 那個女孩又一次嘶叫起來:“不,不可能,你在騙我,如果他來和我重逢,我為什麼從沒有看到過他?” 媽媽説:“你看不到他是因為你內心充滿怨恨,這怨恨矇蔽了你的靈魂,你只想着去報復,卻從不曾想過去把握你身邊的。” 然後,她們的對話停止了,我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已經被媽媽抱在懷裏,那女孩發出幽暗熒光的身影就站在對面的角落裏,而這時,奇蹟發生了:爸爸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黑暗空間,他一臉的憂愁,憔悴而消瘦,跪在不遠處的地板上,看看我和媽媽,又看了看那個女孩,眼睛裏盈滿了悔恨的淚水。 這時,爸爸對那個女孩説:“我確實一直都在你身邊,但你總是看不到我!”女孩的眼裏突然間也盈滿了淚水,他走向爸爸,撫摸着爸爸的腦袋,和他相擁在一起。然後,他們在一瞬間都消失了。 我和媽媽相互攙扶着走出了501宿舍,我問媽媽:“媽媽,這一切是不是已經結束了?” 媽媽説:“或許吧!” 我又問:“媽媽,我爸爸在臨死前真的對你説過那些話嗎?” 媽媽笑了笑説:“當然沒有,那都是我為了保護你而隨口瞎編的,其實在你爸爸死前,我們已經很少溝通了,但這一切都瞞着你,是因為不想讓你受到傷害。” 我説:“媽媽,可是如果爸爸真的是為了那個女孩而自殺的,那麼他至少還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是這樣嗎,媽媽?” 聽到我這樣説,媽媽突然轉過頭盯着我的眼睛説:“不,不是這樣的,如果他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那麼他就應該為我們負責任,如果他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他就不應該在外面拈花惹草,他走到那種田地,是他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這時,我突然發現,在媽媽的眼中分明有着一種極其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