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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龍井與西湖

    2009年9月19日,上午九點三十分。

    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在我的小簿子裏,剛剛寫到明天準備去杭州——那是在2008年5月,那麼2009年9月的明天呢?

    明天,我的明天,將有一個新的計劃。

    再次仰頭眺望鐵窗外的天空,肖申克州立監獄佔地數十公頃,由美國西部阿爾斯蘭州管轄。這是美國最貧窮最偏遠的一個州,夾在科羅拉多山脈與落基山脈之間,平均海拔兩千米,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高山與荒漠。這裏的夏天最高温度可達50攝氏度。而冬天最冷時只有零下20度,如此惡劣的環境幾乎寸草不生。十九世紀西部淘金的時代,湧入大量亡命之徒,才設立了這個阿爾斯蘭州——這個詞竟然來自突厥語,意為獅子。

    操場一角有快古老的墓地,平時大家放風的時候都不敢靠近。這座監獄建立至今的一百多年中,每個死在這裏的囚犯,都會被埋葬在那片墓地。據説在午夜颳起大風的時候,墓地就會傳出悽慘的呼號聲——神秘死去的冤魂們,想要佔有活着的囚犯的身體。

    只有一個人,他在許多年以前,永遠消失在了監獄裏,卻沒有被埋葬進墓地。

    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除了那個人。

    因此,每年都會有人不明不白死在這裏,雖然也有很大惡極之輩,即便坐上電椅一百次也不足以償還所犯之罪行。但我對此仍然心懷恐懼,生怕半夜裏睡得正熟時,突然有一隻手將我拖入地獄。

    我不想死在肖申克州立監獄,更不想終老於此地。

    因為,我沒有殺人。

    對不起,我不需要在你們面前為自己辯護,還是繼續寫我的故事吧。

    鉛筆在小簿子裏寫下一年多前的“明天”——

    週六。

    我坐上前往杭州的長途巴士。

    出門前騙父母説,公司讓我去蘇州出差兩天。看着媽媽有些擔心,我便説是和銷售部同事一起去的,必須把這筆業務談下來,否則月底有可能要被裁員了。為保住我的飯碗,媽媽只能放我走了——若我告訴她去杭州,她是拼着老命也不會放我走的。

    沒錯,我要重返一年半前發生車禍之地,就像博客中所寫:“我已經做出了選擇,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氣,那才是我真正的命運。”

    2006年秋天的傍晚,我帶着這樣的勇氣,帶着被遺忘的秘密,悄悄前往杭州的某個角落。這個難以抗拒的誘惑——導致了我的意外,還有另一個人的死亡,抹去了我腦中所有記憶。但我仍要走向時間的另一端,回到致命的地方,回到毀滅的時刻。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人,我遇到了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擁有了令自己難以置信的能力,讀心術。

    中午,巴士由滬杭高速抵達杭州。

    無暇遊玩西湖等名勝,在車站附近吃了點快餐,就坐上出租車前往龍井。我的記憶裏沒有這座城市,透過車窗望去的那麼陌生——除了四月份去海島培訓,最近半年都沒離開過上海。

    遠遠地可以望見西湖,但很快就開出城市,兩邊都是山坡和樹林——龍井是山區,有許多小村落,現在也算西湖風景區的一部分,最有名的就是“龍井問茶”。我讓司機在一條公路隧道出口停下,穿越一座陡峭的山峯,名叫“白鹿山隧道”。

    車禍發生在隧道出口,一邊是密林,另一邊是山坡。隧道出口右側,山體突出一塊巨大的岩石,正常形式不會有危險。但在一年半前的夜晚,我乘坐的套牌出租車,在衝出隧道口的剎那,偏離方向撞上這塊岩石。車子彈向公路的另一邊,我被甩了出去,頭部着地當場昏迷;另一邊的乘客被甩下山坡,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亡;黑車司機失蹤,至今音訓渺茫。

    時隔十八個月,回到幾乎將我毀滅的地方,渾身泛起雞皮疙瘩,一般寒意從頭貫穿到腳底。冒險穿過車流迅猛的公路,來到那塊巨大的岩石之下,早已沒有了任何車禍跡象,唯有伸手撫摩石縫裏長出的青草——是那輛車撞出的裂縫嗎?彷彿看到青草根裏滲出鮮血,那是我自己的血,還是更久的前人留下的?

    隧道口沒有行人與自行車,汽車飛快地衝出來,耳邊灌滿車輪呼嘯之聲,夾帶着一股陰冷的風,旋轉着從臉上劃過,竟像寒冬臘月的風般刺骨。

    不,這不僅僅是風,而是——殺氣。

    一種感覺,不需要眼睛和耳朵,僅僅是第六感覺。

    腦中閃過許多碎片,彷彿車流滾滾而來,從胸口隆隆碾壓過去。我依靠那塊致命的岩石,保持平衡不要倒下去。

    殺氣,不是來自陰冷的空間,不是來自那殘酷的時間,而是我自己。

    狼狽地逃離隧道,沿着山邊草叢,爬上一片陡峭的斜坡。雙腳彷彿不受自己控制,將公路遠遠拋在身後。走進一條林間小徑,下面是一片傾斜的茶園,再往下隱約可見一寫屋頂,大概是龍井村民們的茶館,想必正有不少遊客品茶買茶。

    但在百米之遙的山上,卻是另外一個世界,密林深處不見人影,只有被驚起的飛鳥。獨自在林中越走越深,連茶樹也見不到了,腳下道路愈發荒蕪,宛如步入隱士的莊園,是否藏着《笑傲江湖》裏的西湖梅莊。

    我不是令狐沖,更不是向問天,但我的背後確實有神秘來客。

    是腳步聲,幽靈般的腳步聲,在茂密的竹林間跟蹤我。當我快步疾行,那腳步也在疾行當我驟然停下,那腳步也戛然而止。但只要我再往前走幾步,便又在我身後響起。

    突然,我感到了真正的危險,因為已迷失方向,連來時的路也看不清了。那傢伙就躲在我看不見的角落,如果在他現在突然襲擊,那我只能坐以待斃。

    我轉身對寂靜的竹林狂吼起來:“喂!你是誰?你快點出來!你這個膽小鬼!”

    樹葉最茂密之處一陣搖晃,果然閃出一個人影。

    又是他!

    短短數天之內,我第三次與他打了個照面。

    第一次在蘭州拉麪館,第二次在擁擠的地鐵車廂,兩次都被我看到了他的心裏話,而他都是膽怯地迴避着我——在地鐵裏還讓我激動得昏倒了過去。

    陸海空也是因他而死的嗎?還有失蹤的嚴寒與方小案。現在他第三次出現,居然跟蹤追擊到了杭州龍井,荒蕪人煙的山林之中。

    “你!是誰?”

    我握着拳頭衝上去,這個男人轉身就跑,不再給我直視雙眼的機會。在樹林茂密地地形崎嶇的山中,展開一場激烈的追逐。很難在這裏跑起來,一不小心就會撞到竹子。

    “站住!”

    在後面大聲叫罵,感覺卻越來越遠,讓我心急火燎。

    終於追到一條山間小道,腎上腺素劇烈分泌,賁張的血脈再度衝上頭頂,那個人影逐漸模糊,彷彿黑色的天空塌了下來。

    我什麼都看不到了,沉入無邊無盡的黑水底下……

    龍井。

    我復活了。

    重新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張混血的面孔。

    在做夢嗎?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揉揉自己的雙眼——千真萬確,是那張年輕的混血女子的臉,白皙的皮膚上鮮豔的唇,深邃的黑瞳正盯着我。

    “孟——歌?”

    猶豫着喊出她的名字,卻感到嗓子眼火辣辣地疼。她端起一杯涼茶,小心地餵我喝下,茶水滋潤着我,才有了一些力氣,轉頭看向窗外,還是滿目茶樹,如梯田伸展到山上,這裏是茶社的雅座,有布簾與外面相隔,我半躺在座位上,對面是穿着裙子的混血兒孟歌,英文名叫莫妮卡。

    “請叫我莫妮卡,感覺好些了嗎?”

    “對不起,莫妮卡,你怎麼會在這裏?我?我怎麼也會在這裏?這是什麼地方?”

    一連串的問題讓我自己都糊塗了,他蹙起眉毛用台灣腔的普通話説:“杭州龍井,今天是我來到中國工作的第一個週末,同時説上海最近的度假勝地是航海走,我就坐火車來玩了。”

    “那我怎麼會在這裏?”

    “下午,我一個人來龍井喝茶,跑到這座山上的茶園,正好看到你躺在林間小道上,我怎麼叫你都醒不過來,我以為你又喝醉了,也絕不要可能在龍井這個地方。對了,我剛才睡了多久?”

    莫妮卡看了看的GUCCI手錶,“現在是下午三點,我是半個小時前發現你的。”

    我晃了晃腦袋,想起竹林裏的那個神秘男人,在追逐他的過程中毛窩又昏迷了過去——只要情緒極端和動作劇烈,就會讓我間歇性昏迷。

    怎麼會如此湊巧?又一次遇到了她——公司總裁的新任助理。偌大的龍井山上,那麼多茶園那麼多林字,山下又是那麼多遊客,她偏偏就發現了我?發生這種事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我不敢説出懷疑,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能看着窗外的山林,“你發現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其他人?”

    “我一個人上山,看到你躺在那裏。沒有其他人的影子。村民説那條山路沒人去的,我也是隨便走走才發現了你,算你走運!”

    “真是……太巧了。”我喝了口剛泡開的龍井,“我們又見面了。”

    “高能,我沒記錯你的名字吧?”

    “是,我當然也記得你,剛從美國總部給派遣過來。除了總裁就屬你最大了。我只是小小的銷售員,好多同事都叫不出我的名字,感謝你還能記得我。”

    總裁助理是許多人搶的肥差,想不到竟被這二十出頭的小丫頭佔了,許多資深總監都憤憤不平,又有人猜測她有什麼高層背景。

    “現在是休息時間,我們之間是平等的。”

    “但願如此。”

    跟莫妮卡説話的時候,我的膽子大了很多,一些平時不敢説的話也説了。她太不像公司高管了。更像剛畢業的大學生。

    “高能,我發現你有一個不太好的習慣。”

    “什麼?”

    “我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我們説話都要看着對方的眼睛,否則就是一種不禮貌。”

    才意識到自己從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要她盯着我看,我便慌張躲避,這也是最近半年來養成的習慣。強迫自己轉回頭,看着她那雙烏黑的眼睛。

    莫妮卡笑了笑,“你不要太介意,這是我們美國人的習慣,説話比較直接。”

    當她説到“我們美國人”,我心裏有些不舒服。不過她長着一張中西混血的毛孔,也不再感到彆扭了,她本來就是一個美國人。

    “對了,你是坐火車來的,今天杭州的火車站怎麼樣?”

    既然她喜歡別人看她的眼睛,索性直視着她,看看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中國的火車站,人實在太多了!”

    嘴上的回答非常自然,但她的眼睛卻在説另一句話——

    “他為什麼問我火車站?雖然我是坐旅遊巴士的,但説火車站人多總是沒錯的。”

    我的眼睛與大腦,準確地捕捉到了她真實的想法——她果然在撒謊!

    莫妮卡混血的眼睛泄露了秘密,她根本不是坐火車來的,而是旅遊巴士,也許就是我後面那一班車,這些巴士相隔只有幾分鐘,她可以很容易在汽車站跟蹤我。

    我卻不動聲色地問:“是啊,我怕你不習慣在中國旅行。”

    “NO!我才不怕呢。”

    “你去過這附近的白鹿山隧道嗎?”

    “白?鹿?”莫妮卡皺起眉頭,聳了聳肩膀,“我從沒聽説過。”

    然而,我看到她的眼睛裏卻在説——

    “他想幹什麼?我是在隧道出口看到了他,但絕對不能承認。”

    果然又是在裝傻!

    她明明跟蹤着我,一直老到白鹿山隧道口,又跟着我走進密林深處,這樣才發現我暈倒在地,根本不是什麼巧遇,難道她和那個神秘是同夥?

    “哦,我是説,我下午去了白鹿山隧道,接着就爬上這片茶山,遇到一個男人在跟蹤我。我發現以後又回頭去追,就這麼暈倒在了小路上,你見到過那個男人嗎?”

    我並沒有説出對莫妮卡的懷疑,只是將幾就計地説出問題,想要發現她心裏的秘密。沒想到自己竟變得那麼狡猾,我不是一直老實,內向並羞澀嗎?怎麼面對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沒有啊,我剛才已經説過了,我發現你的時候,附近沒有其他人。”

    但她的眼睛卻同時泄露了心裏話——

    “我是發現有個男人在跟蹤你,但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他立刻就逃走了,我只好請村民來把你背下來。”

    奇怪,這就是莫妮卡內心真實的想法,嘴巴可以説謊,眼睛卻欺騙不了我。她居然不認識那個神秘男人?看來對我感興趣的還不止一夥人,那情況就更復雜了。

    又低頭沉沒片刻,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原來是媽媽打來的電話。我隨便敷衍了幾句,説自己正在和蘇州和客户談判,一切正常不要擔心。

    “高能,為什麼要對你媽媽説謊?”

    莫妮卡説話的表情與眼神,絲毫不符合她的年齡,更像是成熟的女人。

    我煩躁地喝了一口茶,“她不希望我來杭州。”

    “為什麼?你是一個成年人。”

    “不。”我盯着她的眼睛,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沒有什麼原因。”

    “因為你一年半前的在這裏發生了車禍。”

    她冷不防説出這出這句話,讓我驚慌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你?你怎麼會知道的?”

    “昨天,銷售總監告訴我的——他説你的車禍非常奇怪,誰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你在醫院裏昏迷了一年,醒來後卻完全喪失了記憶,你現在還想得起來嗎?”

    該死!我看着她的眼睛,這回她的心裏話,與嘴巴上説出的話,幾乎完全一致——肯定是莫妮卡故意問的,否則公司裏一百多個人,銷售總監幹嗎偏要説起我這個小職員。

    “是,他説的沒錯,而我的記憶到現在也沒恢復。好吧,我承認,就是為查清一年半前的真相,我才瞞着父母偷偷跑來杭州。”

    “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我剛才説的白鹿山隧道,車禍就發生在那條隧道的出口,但現在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了,只有那個神秘的男人,他最近一直在跟蹤我。”

    “奇怪,他為什麼要跟蹤你?他又是誰?”

    莫妮卡的眼睛告訴我,這句話也是她的心裏話,這讓我很失望,“我也想知道答案!”

    “你的經理真是太離奇了,我能夠幫助你嗎?”

    她大膽的請求讓我為難,我從沒想過要別人的幫助,而且他本身就難以讓我信任,為什麼一開始就要對我説謊?

    看我猶豫着無法回答,他索性直接問道:“你知道一年半以前,你為什麼要來杭州嗎?”

    “不,我什麼都忘記了。”

    “那你肯定在杭州住過酒店嗎?”

    “不,我不記得了——你幹嗎要緊追不捨?”

    真的要讓她也捲進來嗎?恐怕她早就捲了進來?莫妮卡微微一笑,給我的茶杯家了熱水,混血兒的臉旁分外誘人,睜大烏黑的眼睛説:“因為我的好奇心。我聽説杭州是旅遊城市,酒店一般都要提前預定,你平時是通過什麼渠道定房間呢?”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我,一年半前我在週五傍晚出發,週末可放肯定要預定,但我搖搖頭,“我説過我不記得了,也許通過網絡吧。”

    “如果你通過網絡預定,那麼的幽香裏應該會有確認訂單的郵件。”

    “郵箱?”我還是撓了撓頭,“以前所有的密碼都忘了,現在用的幽香都是重新申請的。”

    “我雖然來公司只有幾天,但發覺你們喜歡用公司油箱註冊,我可以幫你找回密碼。”

    莫妮卡打開她的筆記本電腦,無限上網登陸了我們公司的服務器——總堅一級才有的權限,很快找到我的兩個郵箱,一個是2004年註冊的,另一個是2007年註冊的。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找出了我最早註冊的密碼:82free00hero

    這就是被我遺忘的密碼?

    82free00hero——82代表我的出生年份,free是我向往的生活,00可能是我第一次註冊郵箱的年份,hero或許是當年我想要成為的人——我曾經想做一個英雄?她把電腦推到我面前,“你可以輸入密碼,進入以前的郵箱。”

    看着莫妮卡異域的的雙眼,我的手指猶豫一下,輕輕輸入這組被以往的密碼,進入這個2004年註冊的郵箱。

    至少一年半沒登陸了,郵箱裏擠滿各種垃圾郵件,我直接翻到出事的2006年,收件箱裏有一個“論壇用户激活”的郵件,收到時間是2006年10月我注意到發件人是“蘭陵王秘密BBS”。

    蘭陵王的秘密?

    這封郵件告知我在2006年10月註冊了“蘭陵王秘密BBS”的論壇用户,我的註冊名的“蘭陵王傳人”。

    我看着莫妮卡的眼睛問:“你知道蘭陵王嗎?”

    “WHAT?LAN——”她搖搖頭,一臉茫然地説,“我的歷史課是最差的。”

    但她的眼睛卻告訴我——她又一次撒謊了。

    她知道蘭陵王,而且希望我問出這個問題。但她的回答並不聰明,如果真的不懂歷史,那麼第一次聽到這三個字的發音,很難會立即聯想到古代。

    我不想追問了,她倒是把頭湊近説:“蘭陵王秘密?是什麼,快打開看看!”

    點開郵件裏的論壇地址,進入一個BBS的頁面,網頁設計是很奇怪的黑色,點綴一些紅色的圖案,一張猙獰的面具掛在網頁的最上方,也許是後人想象的蘭陵王的面具。

    但當我點擊進入下一級頁面,屏幕上出現了一行文字:“蘭陵王秘密是內部論壇,只有註冊用户才有權利進入,請先登陸或註冊。”

    點開登陸頁面,在用户名輸入“蘭陵王傳人”,輸入我剛挖回的郵箱密碼——82free00hero,大多數人都會用同一個密碼註冊不同的郵箱和網站,但願當年的我也是如此。

    沒錯!順利登陸了論壇。這個BBS的帖子並不多,在最近的一個月內,總共只有十幾條主帖。唯一的置頂的帖子,是關於蘭陵王的綜合介紹,大都分我在網上都已看過。其餘基本都是灌水,還有西多帖圖——但絕大多數與蘭陵王無關,無非是一些幽默與美女圖,都是些無聊的過客,甚至不知道蘭陵王是誰。但也有一些奇怪的帖子,上面打着一行行無意義的數字和字母,看起來像密電碼。

    “你有過發言嗎?可以搜索用户名嗎?”

    莫妮卡提醒了我一句,我點開搜索功能,輸入了我的ID“蘭陵王傳人”。

    幾秒鐘後,網頁上跳出“蘭陵王傳人”的發帖記錄面具染密密麻麻有幾十條。

    先看了看那些帖子的發表時間,全部集中在2006年10月,短短一個月發了26個主帖,還有103個跟帖。

    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帖子,我點開自己最早發的帖子,題目竟是“我是蘭陵王高長恭19代孫”!帖子內容只有兩個字——“如題”。

    這時莫妮卡斜眼看着我説:“你?”

    我?

    蘭陵王高長恭第49代孫?

    我與蘭陵王唯一的共同點,是同樣姓高——可世界上姓高的人太多了,哪有那麼巧的?

    “蘭陵王是誰呢?”

    面對莫妮卡的追問,我並不回答,我也不在乎她的問題,因為我從她的眼睛裏看的出,他知道蘭陵王是誰!

    繼續看我在論壇裏的第二個主帖,題目是:“誰能告訴我蘭陵王的秘密?”

    帖子內容依舊是兩個字“如題”。

    接下來的幾十個帖子,幾乎以每日一帖的速度發佈,無非是請教歷史上真正的蘭陵王。但因為史料記載有限,即便有人回帖發言,也都是網上可以找到的內容。

    比如我的問題“蘭陵王的輝煌武功”,有個ID為“被朝武魂”的回答——“蘭陵王高長恭,南北朝時期北方最勇武的戰將,‘有膽勇,善戰鬥’‘勇冠三軍,百戰百勝’。大家知道蘭陵王大多因為其俊美外表與兇惡面具,但在戰場上哪個人不是凶神惡煞?殺紅眼時誰關對方長什麼模樣?他成為一代名將還是因為智勇雙全。蘭陵王最著名的戰役,是公元564年‘邙山大戰’,蘭陵王臨危受命,戴着猙獰兇惡的面具,領着五百精鋭騎兵出陣,殺入北周軍中滿意路手刃敵軍數員大將。當他殺到洛陽城下,取下沾滿鮮血的面具,露出世人皆知的俊美面容,守城官兵士氣大振,殺出城中大破周兵。《北齊書》記載:‘芒山之敗,長恭為中軍,率五百騎再入周軍遂至金墉之下,被圍甚急,城上人弗識,長恭免冑示,乃下弩手救之,於是大捷。武士共歌謠之,為《蘭陵王入陣曲》是也。’”

    莫妮卡在旁邊看着説:“哦,原來蘭陵王是這樣的人。高能,你真實他的後代嗎?”

    這樣的問題我根本無法回答,也許論壇裏的帖子會有答案。我看到我的另一個問題“誰知道《蘭陵王入陣曲》”。

    有個叫“臉譜”的ID回答——

    “《蘭陵王入陣曲》,因為蘭陵王的赫赫戰功,北齊武士模仿他戴着面具殺敵的英姿,持假面歌舞慶祝勝利,成為揮劍擊刺的男子獨舞。《蘭陵王入陣曲》充滿戰爭的壯烈男子漢的氣魄,在歷史上廣泛流傳,多次在唐朝宮廷內表演,宋朝以後逐漸失傳。此曲在唐代傳入日本,流傳千年基本保持原貌。至今在古都奈良的“春日大社”,一年一度的日本古典樂舞表演時,《蘭陵王入陣曲》仍作為第一個獨舞表演節目。日本將其視為雅樂,有嚴格的‘裘名’與‘秘傳’的傳承製度。1992年9月6日,經過中國文物部門組織,日本奈良的雅樂團在河北磁縣蘭陵王墓前演出了《蘭陵王入陣曲》。”

    我的ID在下面繼續跟帖,居然發現了一首辛棄疾的詞——

    蘭陵王

    辛棄疾

    恨之極。恨極銷磨不得。萇弘事,人道後來,其血三年化為碧。鄭人緩也泣。吾父攻儒助墨。十年夢,沉痛化餘,秋柏之間既為實。

    相思重相憶。被怨結中腸,潛動精魄。望夫江上巖巖立。嗟一念中變,後期長絕。君看啓母憤所激。又俄傾為石。

    難敵。最多力。甚一忿沈淵,精氣為物。依然困鬥牛磨角。便影入山骨,至今雕琢。尋思人間,只合化,夢中蝶

    我問了大量的這種問題,一旦有人回帖,不管什麼內容,我都非常積極地跟帖與人討論。一直翻到2006年10月25日,這是我的最後一條論壇主帖:“蘭陵王究竟是魔鬼還是天使?“

    點開一看卻是段簡短的發言;“為什麼?你們為什麼都説蘭陵王是魔鬼?“

    下面的跟帖是:“傳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你多不知道的秘密。”

    顯然,這個“傳人”就是指我的論壇的ID“蘭陵王傳人”,看來我已經與論壇裏的人混得比較熟了。

    接着就是我的回覆:“請告訴我,蘭陵王還有什麼秘密?”

    對方的跟帖是:“你認為蘭陵王是個天使嗎?不,他是個魔鬼,他戴着面具殺人,殺了無數的人,因為他渴望去殺人,卻又不想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臉,於是就使用了那張面具——不是一般的面具,甚至不是人為的面具,而是惡魔賜給他的。他變成了一張惡魔的臉,代替惡魔去嚐遍人間的血。”

    我立刻在後面跟帖反駁:“不准你侮辱我的祖先,我身上流着蘭陵王高長恭的血,我不相信他是你所説的魔鬼。歷史上記載很清楚,他是一個勇敢的將軍末葉是一個謙遜的君子。北齊書記載‘為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共之’,他文物兼備,可以與將士同甘共苦,對待下人也平易温良,就像那張俊美的臉。”

    “God!”

    莫妮卡盯着屏幕讚歎了一聲,已經對我刮目相看了。我尷尬地説:“這我也是第一次聽説,看來那時候我閲讀了大量有關蘭陵王的資料。”

    但這條BBS長帖還沒完,對方仍在和我論戰:“樓主,我想提醒你,中國的史書只能代表記錄者的觀點!與其説歷史被記錄的,不如説是被創作的!真相永遠一片迷霧。你的蘭陵王天使論,全來自於這些記載,但我並不完全相信。真正的歷史往往是另一種版本。在提醒一句,不要以為作為蘭陵王的後代,你有多麼榮耀。其實,你血管裏高長恭的血脈和基因,反而會成為你生命中最大的悲劇!如果不禍害你自己,那麼必將禍害整個世界!”

    這段話讓我心中一振,仔細想來並非沒有道理,誰都沒有親眼見到過歷史,所以誰都無法斷定,那些古書裏寫的一定是真實的。

    但接下來的帖子沒完沒了,無無法接受對方的觀點,憋足勁要把他駁倒,開始昏天黑地的論戰。你一言我一句,既然搭起幾十層的高樓,一條帖子分好幾頁。發言時間從晚上八點持續到次日清晨七點,可見我是挑燈夜戰的宅男無疑。

    我注意到對方的ID,也就是和我激烈辯論的那個傢伙,註冊名叫——“藍衣社”。

    “藍衣社?”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而這條帖子的最後一個跟帖,也是這個“藍衣社”發出的:“傳人,我給你發了站內短信,請你查收。”

    點開自己的站內短信箱,發現除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論壇消息外,在2006年10月27日,收到一條來自“藍衣社”的站內信息——

    “下週三晚上有時間嗎?我想和你當面聊聊,關於蘭陵王的秘密,地點由你來定。”

    幸好站內短信箱裏還保存着我的發信記錄,我的回覆內容是:“11月1日晚上8點,上海天香閣,靠窗的座位,我等你。”

    這是我在“蘭陵王秘密”論壇裏最後的記錄。

    2006年11月1日?

    這是個重要的日期,我立即聯想到了什麼!打開我的博客網頁,在2006年11月1日23點55分,我在自己的博客上如是説——

    “今夜,我終於見到了藍衣社滿意個讓我不寒而慄的人。”

    藍衣社!

    就是這個人,我的博客驗證了論壇裏的站內信息,我確實在那天晚上,見到了神秘的網友藍衣社,而且讓我感到不寒而慄。

    而在下一片,2006年11月2日,我在博客裏寫到:“是的,我已經做出了選擇,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氣,那才是我真正的命運。明天,就在明天!”

    這裏寫的“明天”,就是2006年11月3日,我去杭州的那一天,也是我記憶空白的那一天,致命的危險開始的那一天,今天我來到這裏所要尋找的那一天。

    “恩,果然有進展了。”莫妮卡託着下巴看的津津有味,“當時,你一定和那個藍衣社見過面,兩天後你就來到了杭州。”

    “可原因呢?是什麼原因讓我對藍衣社感到恐懼?又是什麼促使我來到杭州?竟會成為我人生的轉折點?”

    想着想着有些頭疼,喝下一大口龍井,滿山的茶園已陷入黑夜,居然聊了一個下午。

    “對不起,我沒有買回程的車票,現在要趕去汽車站了。”

    當我匆忙地站起來,莫妮卡卻拽着我的袖管説;“剛得到的線索就要放棄嗎?反正明天是週日又不上班毛窩已經訂好了今晚的酒店。”

    “這個……”

    我表情分外尷尬,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了。

    “別亂想啦!我會另外再給你訂個房間。這次一定要找到你在杭州住過的酒店!明天再回去吧。”

    這回輪到莫妮卡急衝衝埋單,帶我坐上一輛出租車,離開這片漸漸沉睡的茶山。

    夜晚,七點。

    車子駛入夜色中的竹林,酒店就在翠竹環抱之中,幾乎看不到任何城市景色,卻離西湖只有數百米遠。

    這是一家精品商務酒點,莫妮卡出手非常大方,為我加訂了一個商務單間,房費不打折要880元。

    我還從沒住過這麼貴的酒店,硬着頭皮拿出自己的信用卡。莫妮卡笑着説:“算公司請客吧,我每個月都有報銷指標,這個月還剩許多沒用掉呢!”

    莫妮卡讓我到她的房間了一,繼續用她的筆記本電腦。她給酒店前台打了電話,要房間服務把晚餐送上來,這更讓我侷促不安,頭一回獨自坐在女孩的酒店房間裏,拘謹地撓着頭皮,“真的不好意思,不用再麻煩你了,我可以去外面的網吧上網。”

    “高能,你想一個人開溜嗎?”她瞪起烏黑的大眼睛,堵在門口,“如果不是我幫忙,你能找回自己的密碼,能夠進入那個BBS嗎?”

    “我很感激你,莫妮卡。但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

    “當然,不會有人莫名其妙地幫助你,我想你心裏也很清楚,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聽説在我來到中國分公司的前一週,你們銷售部有人在辦公室自殺。”

    她的表情出乎意料地成熟,我怯生生地回答:“是,銷售六部的經理陸海空在自殺之前,用過我的電腦。”

    “你説你有沒有疑點呢?”

    “有,我自己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莫妮卡冷冷的拋出一句:“最近又有兩個銷售員失蹤了,銷售六不的嚴寒,與銷售三部的方小案。我們公司總裁的助理,這些情況必須要掌握。而且有充分理由懷疑,這三個人的自殺與失蹤,很可能與你身上的秘密有關!”

    “你怎麼知道的?”

    “對不起,我必須掌握每個員工的動向。至於怎麼知道的,合適的時候會告訴你的,OK?”

    不知該怎樣回答,從她出現的那一天起,就像一顆深水炸彈,潛入這片無盡的黑暗海底。

    “好,我視你默認。”

    莫妮卡用我的密碼登陸“蘭陵王秘密”論壇,重新看了一遍我的論壇發帖,尤其是組後我和藍衣社辯論的那個長帖,連我也沒有耐心全部自己看完,“God,簡直在補習中文課。”

    客房服務把晚餐送上來了,她放下筆記本電腦,像許多美國女孩那樣,開朗大方地招呼我用餐。她吃飯的同時看衞星電視,喝下一大杯濃咖啡,我擔心她是否準備今晚不睡了。

    十分鐘就解決了晚餐,她端着咖啡打開我的公司郵箱,在我目光猶豫之時,她直截了當地説:“別擔心,我不會偷看你的隱私。”

    在沉睡一年多的公司郵箱裏,有許多攜程旅行網定期發來的郵件。

    “這個攜程網是什麼?”

    “預定酒店機票的網站。”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曾是攜程網的擁護。醒來以後的半年裏,從沒預定酒店和機票。

    “Good!”

    點開攜程旅行網的主頁,用郵箱裏看到的用户名,輸入以前的密碼:82free00hero。

    沒錯!以前我真是一個懶人,所有的密碼都是同一個。

    順利進入用户頁面,可以查到所有的預定記錄——最近一次是2006年11月2日,我預定了次日入杭州的一間連鎖酒店。

    次日就是2006年11月3日,我從上海抵達杭州接着便失蹤的日子。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筆記本屏幕,“你太棒了,莫妮卡!”

    “還等什麼!Let’sgo”

    半小時後。

    我和莫妮卡坐着出租車,來到杭州東方之星連鎖酒店。根據攜程旅行網裏的記錄,我預定了2006年11月3日這家酒店的一個單人房。

    路上按奈不住興奮,彷彿那個秘密已唾手可得。莫妮卡卻格外冷靜,混血的臉在夜色中越發清晰,下車直奔酒店的前台。

    前台服務生當然不會再記得我,雖然亮出了我的身份證,但時間已相隔一年半,服務生無法查詢當年的入住記錄。

    正在僵持的是時候,莫妮卡趁着四周沒人注意,從包裏掏出一百美元,悄悄塞到服務生手裏,又説了一連串美式英語。這服務生見多識廣,立刻低聲説:“酒店辦公室的電腦裏,大概能查到往年的記錄。”

    他找來別人臨時替班,帶着我們來到酒店辦公室,打開電腦很快查到2006年11月3日的入住記錄——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當晚九點三十分入住。

    沒錯!就是這裏,但電腦並沒有我的退房記錄。服務聲也有些奇怪,再一查才知道:原來我在入住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再來辦理退房。根據酒店的規定,他們三天後清理了房間,把我遺留的物品收到酒店地下室的倉庫裏。

    服務生又帶我們來到地下室,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積滿灰塵的箱子。我用身份正做了登記手續,才得以打開這個塵封的箱子。

    地下室昏黃的燈光下,我忽然有些激動,箱子裏會有什麼秘密?抑或什麼可怕的東西?像一具無人認領的屍體,在這墓穴般的地下室埋葬了一年零六個月。

    我讓莫妮卡後退幾步,小心翼翼地從箱子裏掏出一條毛巾,一套牙刷牙膏,幾件內衣、一台手機充電器——沒有了,就只有這些東西!

    失望地把整個箱子倒過來,還是什麼都沒剩下,只有這些個人日常用品。莫妮卡看到那條發臭的男士內褲都笑了,“這個倒是可以送給警察去檢驗一下。”

    “該死!”我滿臉羞愧地把這些東西又塞回箱子,轉頭對服務生説,“抱歉,我不需要這些東西了,請把它們扔出去吧!”

    回到酒店前台,我仍不甘心地問了一句:“服務生,你還認得我嗎?假如那晚是你接待的我。”

    “對不起,我是今年才從其他酒店調過來的。”服務生看了看前台替班的人,“不過你可以問問小王,他已經在這裏幹了三年。”

    替班的小王仔細看着我的臉,擰起眉目肯定地説:“對,就是你!我想起來了。”

    “你可要認認清楚哦!”莫妮卡又強調了一句,“一年半過去了,這裏每天來來回回的那麼多客人,你怎麼可能還記得他呢?”

    但小王確信無疑地説:“就是他,在入住以後就失蹤了,沒有再回來過,我們只能把他的物品清理了出去,所以對他的的印象就特別深。”

    我湊到他眼前,想再讓他認認仔細,“你還記得其他事情嗎?能不能説得具體點?”

    “恩——”小王低頭想了想,“那晚我一直在前台值班,記得你是晚上入住的,到了大約午夜的時候,就來了一個年輕的男人,他到前台給你打了個電話,就去了你的房間,知道凌晨三點多鐘,我看到你和那個男人一起出了酒店,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一個年輕男人?

    總算有了進展,我着急地問:“你還記得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嗎?”

    “不用再問了,他能記得你已經非常好了。”

    莫妮卡當着其他人的面,給了小王一百美元,她何必為了我花費那麼多時間和金錢呢?一定帶着某種目的甚至陰謀,我不禁越發對她提防。

    她拽了拽我的衣袖,“走吧!”

    可我還捨不得離開,彷彿這酒店還殘留着我的氣味。莫妮卡不客氣地把我拉出去,輕聲説:“你是想去看你住過的房間嗎?早就被打掃過幾百遍了,不可能留下什麼的。”

    “這條線索又斷了!”我無奈地看着杭州的夜色,“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究竟是誰呢?”

    “這不是很明顯嗎?”

    “你説藍衣社?恩,他的可能性最大,現在可以確定我和藍衣社在上海見過面,兩天後我就去了杭州,毫無疑問與藍衣社有着莫大的關係。也許他以摸中誘餌讓我來杭州與他見面,又在凌晨帶我一起離開酒店,然後就綁架或襲擊了我?”

    莫妮卡卻閃爍着一股奇怪的表情,“還有另一種可能性,一個男人在半夜跑到另一個男人的房間,隔了三個鐘頭又一起出門,你覺得他們會幹什麼?”

    “你什麼意思啊?”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座斷背山。”

    “呸!呸!呸!”我第一次對莫妮卡的話感到生氣,雖然我承認自己缺乏女人緣,但我只會喜歡異性,絕對沒有斷袖之癖!

    “Sorry!”她一臉壞笑地吐了吐舌頭,“幹嗎聲那麼大的氣?在美國這種事情很正常,我不會歧視同性戀的。”

    簡直要被她氣瘋了,我盯着她的眼睛,“再説一邊,我不是!”

    “哦,其實我也只喜歡異性。”

    回到竹林深處的精品商務酒店。

    接近十點鐘了,我和莫妮卡來到房間外的走廊,她揉着眼睛説:“哎呀,週末還那麼累啊,我們該睡了吧。”

    “我們?”

    低頭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沒想到美國女孩那麼開放,混血兒身上或許有更多的野性基因,又想起與田露的那個倒黴的晚上,就更加緊張起來。

    忽然,莫妮卡在房間門口大笑起來,“高能,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説你到你的房間去睡,我回我的房間去睡,誰想和你一起睡了?”

    又是我自作多情,想想也是,怎麼可能呢?我這顆敏感的心羞愧難當,匆匆回房關緊了門。

    這間酒店的客房和年寬敞,擺設也精緻奢侈,是我住過的最好的酒店。疲倦地躺倒在牀上,窗外傳來竹葉的沙沙聲響,回想一天來發生的事,最不可思議的就是莫妮卡的出現,她像一台飛速急馳的牽引車,突然闖入我的世界,帶着我這輛迷路的破車,駛向通往秘密的高速公路。

    她才二十來歲,居然成了天空集團中國分公司的總裁助理,那是許多人奮鬥十幾年都坐不上去的位子。她那雙神秘的眼睛螟害有混血的皮膚和臉龐,都像一個異域的謎——為何偏偏要來幫助我?

    也許,我身上的秘密價值連城,所以她不惜一切代價接近我,甚至還要取得我的好感?我知道有幾個問題他在説謊,謊言背後的真相又是什麼?我要不要繼續聽她的謊言,還是乾脆戳穿了她?她現在確實對我有用,大概她心裏也是這麼盤算的,我們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窗外,風雨交加,盡是竹林之聲。

    窗內,展轉難眠,心底冒起無數個問號,那些白色的光芒又射入腦中。

    一年半前的夜晚,我夜宿杭州,卻在凌晨跟着一個男人失蹤,數天之後發生車禍,我足足昏迷了一年,並丟失了全部記憶,一年半後,我還在杭州,這個充滿疑惑的夜晚,又會發生什麼?

    我知道凌晨才睡着,彷彿沉入不遠的西湖之底,被黑暗的湖水緊緊包裹……

    午夜兇鈴。

    像一根針直刺耳膜,又刺穿了腦子,讓我從湖底一躍而出。

    睜開眼睛是漆黑的酒店客房,耳邊響着急促的電話鈴聲,是誰半夜打電話進來?

    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只聽到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我知道你來了,但你想起來了嗎?”

    這句話如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猛然間睡意全消,我顫抖着抓住話筒,“什麼,你説什麼?”

    “歡迎你回來,你一定會想起來的。”

    我確信從未聽到過這個聲音,躲藏在電波的另一端,語氣冷靜沉着,像久違了的老朋友。

    “你……你是誰?”

    “看來,你真的丟失記憶了,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窗外的風雨搖晃着竹林,我忽然大膽地問道:“你是藍衣社?”

    但對方並沒有回答,聽筒裏只傳來沉重的呼吸聲,讓人聽着後背心發涼,彷彿那呼吸就在你身後。

    對方卻把電話掛斷了。

    我仍舉着電話許久,雙手已被那個男人的聲音凝固,時間是凌晨三點多鐘——正是一年半前的秋夜,我和神秘人離開杭州連鎖酒店的時間。

    還來不及時光倒流,門外就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我跳下牀縮在門後,猶豫着不知該不該開門。是電話裏那個人來了,他要再度將我帶走,這一回是哪個深淵?

    “高能!是我啊!開門!”

    她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也不管我還穿着內衣,就指着電話説:“我在隔壁聽到你的電話鈴響了,是誰打來的?”

    沒想到她會如此警覺,我只能把剛才的電話如實相告。

    莫妮卡皺起眉頭想了想説:“快點穿好衣服!誰要看你啦!快!”

    我尷尬地穿起衣服,被她拖到酒店前台,着急地服務生查詢來電顯示。

    前台查到一個電話號碼,是杭州本地的固定電話,莫妮卡讓我打114查詢。結果卻很意外,居然是個公共電話,在酒店與西湖之間的小路上,距此不過兩百米之遙。

    莫妮卡向酒店借了兩把雨傘,帶着我衝入無邊的夜雨。

    凌晨三點半,我和並不熟悉的混血女子,穿行在茂密的竹林小路中。四周不見人影,只能藉助黃昏的路燈,雨點不時打在臉上,眼前晃動的竹影令人心悸。我轉頭看着莫妮卡,傘下她的長髮飄舞,猶如另一個世界的幽靈。

    沿着小路走了好幾分鐘,迎面看見一道馬路橫在眼前,路邊就是公共電話亭,再往前筆直通往西湖。

    悽風苦雨中的電話亭,卻沒有任何人的蹤影。繞着電話亭走了一圈,藉助路燈觀察周圍,並沒有什麼異常現象。我拿起公共電話打自己的手機,確認這就是酒店前台查到的電話號碼。

    當我掛下電話的時候,才發現電話亭的玻璃上,貼着一張小小的便籤紙。

    莫妮卡小心地撕下這張紙片,用手機照亮上面的文字——

    “只有你知道蘭陵王面具的秘密。”

    第二天.

    雨停了。

    我和莫妮卡直到中午才從酒店退房出門,凌晨實在折騰得不行,在上午補睡了一覺——不要又想歪了,當然是在各自不同的房間。

    凌晨三點,我接到一個神秘的電話,然後查到一個公共電話號碼,等找到這個電話亭,卻發現了一張小紙條,上面手寫着一行文字:“只有你知道蘭陵王面具的秘密。”

    顯然這句話是寫給我的。

    只有我知道蘭陵王面具的秘密?這是我在一年半前,受到誘惑來杭州並出事的原因?也是現在我重新陷入旋渦的原因?是這個混血的莫妮卡孟歌要接近我的原因?

    該死的秘密!我的大腦已丟失了全部記憶,幹嗎還要我承受這些痛苦?

    今天是週日,莫妮卡一出門就拉着我遊西湖。我可是一點遊玩的心情都沒有,她卻對我發號施令:“高能,我是來杭州度假的哦,你不要掃了我的興致!”

    在她的美國式淫威下,我只能忍氣吞聲,就當給總裁主力做跟班吧。我陪她重走了凌晨走過的小路,雖然竹葉上還帶着雨水,卻絲毫感覺不到恐懼。

    筆直走向西湖,路過那座電話亭,到這裏就全是遊人了。穿過一條林陰道,便是柳絲如長煙波浩渺般的西子湖。相比西湖的幾個熱門景點,這裏的人還不算太多,我們就在西湖的柳蔭下散步。經過一夜風雨的湖水,輕輕撲打到腳邊,暫時緩解了緊張的情緒。看着偌大的一池湖水,還有對岸的山水風景,難得放鬆地深呼吸了幾口。

    走進湖邊的一家餐廳,自然專宰莫妮卡這種洋葱頭,坐下來點了些小菜,我忽然問:“這是你第一次來中國嗎?”

    “我中學是在台灣讀的,但大陸是第一次來。”

    “怪不得你中文説得很好。”

    “我爸爸是華人,我媽媽是蘇格蘭人,從小爸爸就和我説中文,就連我媽媽在家也學中文,所以我是用中文思維的。爸爸把我送到台灣讀中學,他説那裏的中文教育很好。後來我考回了美國的大學。”

    “剛畢業?”

    “去年拿到哈佛的經濟學學士。”

    她説的輕描淡寫,但裏面不知埋藏着多少秘密。我始終緊盯她的眼睛,卻並未發現有何異樣,至少這幾句沒有説謊。

    “莫妮卡,你知道嗎?公司裏有多少人在羨慕你,甚至在嫉恨着你。”

    “當然知道,但我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可我在乎。”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大多數中國人都很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

    “那你知道別人怎麼看你嗎?”

    我也不要掩飾了,“在同事們的嚴重,我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如果我在他們就從我身邊饒過,如果我不在也完全不影響他們。我好像是公司裏的隱形人,所有人都對我視若無睹,一轉眼就會把我忘記。”

    “高能,別去在意那些人,如果他們忽視你的存在,那你也可以忽視他們的存在,每個人都只能讓自己滿意。”

    “也許吧……”

    午餐過後,我感覺自己不再那麼警惕莫妮卡了,雖然幾次都盯着她的眼睛,但發現她説的都是實話。為什麼她有時向我敞開心裏話,有時又故意對我撒謊呢?

    這個美國來的混血兒,相交陰鬱的我明顯活力四射,讓我的情緒也開朗許多。沿着西湖跨過西冷橋,經過小小的孤山踏上白堤,眼前就是著名的斷橋。

    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大膽地問:“你知道白娘子的故事嗎?”

    莫妮卡瞪大眼睛,“是什麼?”

    “一箇中國古的民間故事,也可以算是中國人的愛情童話。一條白蛇變成了美女,愛上了人間的男子,他們就在西湖上相逢,後來結為了夫妻。”

    “真有趣,人和蛇結婚?快點和我説説!”

    她一下字挑起了我的興致,最近半年我也難得如此健談,把我所知道的白蛇故事,完完整整地説了出來,直到許仙與白娘子的斷橋相會。

    説着説着已走上了斷橋,四處都是拍照片的人們,被迫做了別人的背景。莫妮卡搖搖頭,“這裏的人們真是奇怪,那麼好的景色幹嗎非要拍人?”

    突然,有個人影從橋欄上飛了出去,撲通一聲墜入了西湖。

    有人跳水自殺了?

    我正好也在橋欄旁邊,看到水裏有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在拼命掙扎,顯然不會游泳。

    橋上響起一對夫妻的哭喊,原來那小孩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而是因為橋上拍照片的人太多,被身邊的人們擠下了斷橋。

    水裏的孩子拼命呼救,眼看就要被湖水吞沒,而橋上雖然聚集了許多人,卻沒有一個人敢條下去救人,孩子的父母看來也不會游泳……剎那間,我豪不猶豫地跳下了斷橋。

    我感到自己飛了起來。

    短暫的飛行間隙,回頭看見橋上莫妮卡的臉,她那深邃而烏黑的眼睛裏,不知在驚訝地閃爍着什麼。

    然而,最最糟糕的卻是——我不記得自己是否會游泳,至少最近半年從沒下過水!

    假如我不會游泳?

    後悔都來不及了,冰涼的西湖吞沒了我,整個人浸入水的世界,宛如到胎兒的母體。

    四周充滿綠色的水草,我的胸膛中憋足了氣,四肢條件反射擺動起來,像一條熱帶魚在水裏遊,謝天謝地我的水性還不錯,沒有像個秤砣直接沉到底。

    我很快抓到那個小孩,他也憋着起沒喝到水。救落水者是非常危險的,救人者常被遇險者拖入水底淹死。我小心地用胳膊夾緊他,費勁全身力氣將他帶往水面。

    在綠色的西湖水底,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他的名字叫英雄。

    當肺葉裏的最後一口氣即將用盡,我終於帶着男孩浮出西湖水面。

    頭頂就是斷橋,兩個人都大口呼吸起來。

    橋上響起一片掌聲。

    不知誰伸下一支長長的竹竿,我抓住竹竿帶着男孩往岸上游,爬上了斷橋邊的湖岸。

    男孩被他的父母緊緊抱着,我則渾身濕淋淋地喘氣。莫妮卡也不顧我身上的水,衝上來抱了我一下,“高能,你太棒了,你是HERO!”

    旁邊圍觀的人羣,紛紛給我以掌聲,孩子的母親驚魂未定地走過來,抓住我的手説:“太感謝您了!太感謝了!”

    她一邊説一邊掉眼淚,從皮夾子裏拿出一疊厚厚的鈔票。我尷尬地搖頭:“不!不要這樣。”

    就在孩子的父母執意要給我酬金時,人羣中衝出一個記者,後面還跟着攝像師。記者面對鏡頭説:“救人的英雄幾在我們眼前。”

    接着鏡頭對準了我,而我像個落湯雞,渾身上下滴着水,還不停打着冷戰,趕緊用手遮擋自己的臉,“對不起,我要去換衣服了!”

    還沒等記者抓住我,我已低頭衝出人羣,莫妮卡也緊跟在我身邊。一路跑過斷橋,脱離了攝像機的視野。莫妮卡一邊跑一邊笑,從此對我刮目相看。其實我也看不懂自己,怎麼倜然有如此大的勇氣,變成了救人英雄?

    跳進西湖邊的一條小路,有許多小服裝店,,我隨便買了一套衣服,在更衣間擦乾身體換了上去。莫妮卡帶我走進一家美容院,並徘徊在兩張台子上,請服務員給我們洗頭吹頭。她的一頭栗色長髮很是顯眼,連服務員都誇獎她的漂亮。我轉頭看着她躺下的樣子,閉着眼睛宛如童話裏睡着的公主,卻又帶着二分之一東方血統,像遷徒在絲綢之路上的古典女子。

    忽然,她轉頭看着我的眼睛,會心地笑了起來,“高能,你太讓我吃驚了。”

    “我自己也很吃驚。”

    他眨着誘人的大眼睛説:“我現在都有些崇拜你了,你從小就喜歡游泳嗎?”

    “不,這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會游泳。雖然遺忘了記憶,卻無法遺忘游泳的技能。”

    躺着洗頭的感覺很舒服,我不禁也閉上眼睛,想起那個困擾了我半年的夢——最近的夢裏我總是跳到水中,一度懷疑自己是否有自殺傾向,但現在看來不可能,那個夢絕不是跳水自殺,因為我水性極好,本能會驅使我現在最後時刻浮出水面,所以我即便決心自殺,也不會選擇死在水裏。

    那夢中的情景代表了什麼?

    在美容院裏躺了一個鐘頭,出來時煥然一新,不再是昨天灰頭土臉的模樣。莫妮卡上下打量着我説:“恩,其實你還是很大空間改變形象的。”

    “重要的不是形象,而是心情。”剛剛有了一些改觀,我的情緒又莫名其妙地低沉了下來,“如果心情不好,再好的形象都沒有用。”

    “你有很重的心病。”

    “是,我不必須要找回自己的秘密,找回失落的記憶,否則我的心病永遠難以根治。”

    又在杭州逛了兩個小時,她大包小包地採購了不少東西,有茶葉、絲綢等特產,有有大商場裏的衣服鞋子,於是我兼職成了她的搬運工。

    傍晚,我們到汽車站買了票,坐上回上海的長途巴士。

    車子駛入夜色瀰漫的滬杭高速,我只看到遠方的星空,在天機線上神秘的閃爍。心情與來時完全不同,那時是忐忑不安,現在卻已發現了許多秘密,雖然不知離真相還有多遠,但至少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曾經誘惑並幾乎毀滅我的世界,而坐在身邊的這個混血女子,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她又有多少謊言和真實呢?

    “莫妮卡,你是怎麼來杭州的?”

    “奇怪,我不是回答過了,嗎?我是坐火車來的。”

    但在她的眼裏,我讀到了另一個答案:“怎麼又提這個問題了?我是坐你後面的的那班長途巴士來的,但這不能告訴你。”

    “你在撒謊。”

    “What?”

    她明明就是在裝傻,我看到她心裏在説:“我哪裏説錯了被他發現的?”

    “你沒有説錯,但我確實發現了。”

    這句話令她更加驚吒,搖着頭説:“我,我聽不懂,我確實坐火車來的啊。”

    莫妮卡的眼睛泄露了她的心裏話:“他在發什麼神經?難道他有幫手在暗中調查我?”

    “不要亂猜,我可沒有什麼幫手,我從來是獨來獨往。”

    這下她終於慌了,尷尬得一塌糊塗,瞪大眼睛,再也不加掩飾地説:“God!你怎麼知道我心裏想的話?”

    “恩,剛才説到現在,只有你這句話是真的。”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好的,高能,我承認我來杭州沒有坐火車。”

    “你坐的是長途巴士,就在我坐的那輛後面一班,昨天上午跟蹤我到了汽車站。”

    莫妮卡仰起頭沉沒許久,立體的臉龐在黑暗的車廂中有些模糊,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清晰,“好吧,你説的沒錯——剛才我對你説謊了,SORRY!”

    “昨天,你還對我説了很多慌。”

    “你怎麼知道的?不,你絕對不是一個人,你背後肯定還有一羣秘密的人。”

    我苦笑了一聲,“我何必騙你?你才是第一個幫我調查的人,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些事。”

    “不,不可能。”她低下頭想了想説,“那你再問我幾個問題。”

    “請看着我的眼睛,你的第一個男朋友是什麼人?”

    “他是一個阿拉伯人,我在哈佛讀書時認識的,談了半年就分手了。”

    但莫妮卡的眼睛卻告訴我,她的一個男友是台灣人。

    我搖搖頭説:“不,應該是台灣人。”

    她驚訝地指着我的眼睛,卻説不出半句話。

    “繼續説下去啊,關於你的第一個男友。”我一下子變得那麼沉着冷靜,甚至有些陰險狡詐,幾乎都不認識自己了,“對不起,我對你以前的隱私沒興趣,你也可以不回答我的。”

    “好吧,剛才我騙了你,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是台灣人,他四我高中班長。”

    但這句話依然是説謊,莫妮卡內心的話卻是:“他是我在台灣回美國的飛機上認識的,後來正巧成了我在哈佛的同學,我不相信高能連這個都能查到。”

    我隨即複述了她的心裏話:“你們是在台灣去美國的飛機上認識的,又一起在哈佛讀書,但你不相信我連這個都能知道!“

    她又發愣了十幾秒,“是,我絕對不會相信,除非親眼見到你説出來!高能,今天從你跳下西湖救人的那一科起,你就太讓我感到吃驚了。你天生就和一般人不同,你是不是掌握了某種魔法和巫術?“

    “這是我的秘密。“

    一道光射入黑暗的車廂,驟然照亮莫妮卡的臉,她彷彿發現了另一個餓我,盯着我的眼睛,“你的身上有許多個秘密。“

    她的眼睛告訴我:她沒有撒謊。

    “那你的秘密呢?”

    我驚訝於自己的成熟,竟能反客為主掌握主動,將她一步步逼入陷阱。

    莫妮卡心煩意亂地把頭轉向窗外,逃避我的目光,“以後再告訴你吧。”

    車窗外的夜依舊深沉,黑暗中所有的陰影都在飛速後退,一如以往無邊無盡的時光。

    三小時後,大巴駛入了上海的汽車站。莫妮卡匆忙地走在前面,而我則幫她拎着大包小包,當了一回總裁助理的助理。

    出站經過一條人行隧道,有個流浪歌手坐在隧道里,孤獨地彈着吉他:“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淒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報以兩聲長嘯/不為別的/只為那傳説中美麗的草原……”

    莫妮卡在他面前停下來,我也茫然地站在隧道里,彷彿沒有盡頭的墓道。等《狼》淒厲的呼嘯終了,她掏出一百塊錢放在歌手面前。

    走出隧道來到馬路邊,我提醒了她一句:“你花錢太大方了。”

    “因為我喜歡那首歌。”莫妮卡難得惆悵起來,仰頭看着星空,“我想做一隻自由的狼,卻註定要不自由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打車送我回家,然後坐着出租車離開。

    回到家裏,父母看到我平安歸來,也沒有缺胳膊少腿,終於鬆下一口起。

    我怔怔地盯着父母的雙眼,卻發現只有他們的眼中沒有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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