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是一個囚徒男。
這裏是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2009年9月19日,下午一點。
獄警打開鐵門,我將小簿子塞進抽屜,在監視之中來到走廊裏。
放心,我不是去坐電椅,而是作為囚犯為監獄服務。我現在被分配在洗衣組,大概他們覺得中國人很擅長洗衣服,其實我在家從來不洗衣服的。
又是穿過三道大鐵門,來到洗衣房開始工作。這裏總共有八名囚犯,非別來自五個不同的監區,只有C區的老金是我認識的。
老金四十鋤頭,是典型的美國東部白人,他姓KING,與恐怖小説大師斯蒂芬.金同姓,所以我管他叫“老金”。他曾經是一個億萬富豪,經常一家風險投資公司,甚至與天空集團的神秘老闆公進晚餐。去年的金融危機讓他傾家蕩產,他準備殺死妻子在自殺。結果妻子被他開槍打死,而他在把手槍塞進自己的嘴巴之後,卻感到後悔了——於是,他以二級謀殺罪被判處二十八年監禁,雖然被關進了監獄,依舊享受很好的待遇,還是典獄長面前的紅人——別跟我提《肖申克的救牘》,儘管老緊同樣在為典獄長買股票出謀劃策。
在不斷髮出嗓音轟鳴的洗衣房,老金單獨與我站在一起收衣服。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鏡,冷笑地問:“你好像有些不對勁。”
“不,我很正常。”
我不屑地回答,繼續低頭整理那些衣服。老金知道我曾在天空集團中國分公司工作,總是對我另眼相看。大拿我並不待見這位典獄長的紅人,所有的囚犯裏最看不起的就是他。
“昨晚,我聽説那個人又出現了。”
老金説話的語氣真是聖人,好像“那個人”就站在我身後,我泛起一手的雞皮疙瘩。
“哪個人?”
“掘……墓……人……”
着三個字讓我面色大變,輕輕“噓”了一聲,又緊張地看看左右,是否被獄警或其他囚犯聽到?不敢再和老金説話了,彷彿一個瘟疫已纏上他的脖子,我趕緊到另一邊繼續幹活。
掘墓人?
這三個字(當然是翻譯成漢語)是肖申克州立監獄最大的禁忌,平時誰都不敢提起這個名字,一旦提及就預示着要出人命!
一個小時的勞動結束,獄警把我們押送出洗衣房,回到各自牢籠之中。
我不敢向老馬科斯提“掘墓人”三個字,翻出抽屜裏的小簿子。加緊記錄我的故事——
失業的日子。
第十二天。
我是一個失業男,一個絕望而無所事事的失敗者,一個很要吃政府事業救濟金的光蛋。
星期三,再也沒人早上催我起牀了。整個上午矇頭大睡,想把十多天來的疲倦都釋放掉。但越睡越腰痠背痛,太陽穴神經不斷跳着,一個個夢境接踵而來,其中有一個最可怕。
中午媽媽才把我叫醒,做了一桌可口的菜餚,也算補償我上週悲慘的誤餐,今天起才是真正失業“在家”,躺在牀上無聊地換頻道,找不到想看的電視節目。下午四點,我忍不住出門了,讓媽媽不要擔心,很快就會回來。
其實,我是出去買手機。昨天在地鐵上被偷的手機,是上個月新買的諾基亞行貨,花光了我一個月的工資——怎麼不叫人心疼呢?還有全部的聯繫人的名單和客户資料,不過現在也不需要了。辦完掛失手續,我跑到通訊時常,買了一台五百塊的山寨版IPHONE手機,再被偷也不會太心疼。
新手機剛打開,就響起了鈴聲,接起卻是莫妮卡的聲音,“高能,你怎麼才開機?我從昨晚就開始打你電話,但一直關機,你幹嗎呢?”
“哦,我——我的手機昨天被偷了,剛才買了一台新手機。”
電話那頭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這樣啊,那也聽可憐的,昨天面試怎麼樣了?”
“倒黴透頂!”
“失敗了?沒關係,還有機會,對了,你讓我查太平洋中美醫院的底細,已經有結果了,你在哪?見面聊!”
半小時後,我們在附近一家茶餐廳會合。莫妮卡穿着一身運動裝,剛做完健身,迅速點了幾個菜。我卻先給家裏打電話,以免媽媽不安。
“現在變成乖孩子了?”
“莫妮卡,我這麼倒黴,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好了,言歸正傳!”莫妮卡一邊吃一邊説,“我調查過了,太平洋中美醫院,是美國一家醫療服務公司投資的,中國有兩家醫院,一家在上海,還有一家在杭州。”
“沒錯,那麼院長華金山呢?”
她翻出一個小記事本説:“華金山1960年出生與中國,1979年考入南京醫學院,八十年代赴美國留學,獲得了腦科與精神科的兩個博士學位,他的導師是一位著名的醫學教授,以探索人腦秘密淺能而著稱,被主流科學家認為是‘大腦狂人’。”
“大腦狂人?”
“恩,華金山在美國待了二十年,其中有大約六年的時間,他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到底又做了什麼。總之這個人非常神秘,等到他重新出山,已經是一家美國醫療服務公司的首席技術代表,被派到中國來擔任院長,這是2006年的事。”
“正好是我出事那年!”
“恩,肯定與你出事有關,因為我還調查到——2006年秋天,當你在杭州龍井的白鹿山隧道發生車禍,第一時間是被送到了太平洋中美醫院的杭州分院。”
“什麼?”
如此重要的事情我居然從不知情!我瞪大眼睛,筷子都掉到了地上。當初父母告訴我出事情況時,只説把我從杭州的醫院接走,送到了傷害的這家醫院,並未説過上海與杭州的這兩家醫院,實際上是同一個老闆開的!
“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麼車禍事發當晚,偏偏要把你送到一家外資醫院?後來才發現,太平洋中美醫院杭州分院,就位於龍井白鹿山出口處,距離車禍地點不到五十米,所以你被送到了最近的醫院救治。”
聽完莫妮卡的這番話,我沉思片刻,“蹊蹺的車禍……隧道口五十米外的醫院……在同屬一個老闆的醫院昏迷了一年……古怪的華院長……奇異的催眠……”
“所有這一切都好像是事先設計好的一個巨大的陷阱!”
她代替我作出了結論,而我越想的深入,額頭上的血管就月漲痛,我撐着腦袋艱難地説:“是,絕對不是什麼偶然,我是他們的犧牲品,是試驗品,是小白鼠,可憐的小白鼠。”
“放心,高能,我會為你找到真相的。”
“不,我還有一個更大的疑問。”抬起頭盯着她的眼睛,“莫妮卡,你的本領也太大了,就這麼一兩天的時間內,把什麼問題都查清楚了——就連我車禍後被送到了哪幾醫院都查到了,你簡直就像個無孔不入的間諜。”
“你在懷疑我?”莫妮卡笑了起來,“至少我不是女版007。”
但她越辯解,我就越懷疑她的身份,“你是怎麼調查出來的?通過什麼人什麼渠道?”
“這你不用管,我有我的資源。”
她的眼睛同時泄露了心裏話:“對我來説,易如反掌!”
但我從她眼睛裏發現的也僅限於此,更深的秘密她根本就不去想,所以也不會被我抓到。
“對不起,我要回家了!”
匆忙地站起來,離開失望的莫妮卡。
夜晚,八點。
回家壓抑心頭的煩躁,一進門就對媽媽説:“為什麼你們不告訴我?”
“能能,你怎麼啦,晚飯吃好了嗎?”
“一年半前,我在杭州出車禍後被送到的醫院,就是中美太平洋醫院的杭州分院!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們怎麼沒告訴我呢?”
我又對媽媽大叫大嚷,她搖搖頭,“還以為什麼大事,不就是因為同一家醫院,才把你轉過來繼續治療,也不算什麼巧合,華院長願意給你的治療費打折,感謝人家還來不及呢。”
“我懷疑這家醫院有問題!”
“沒良心的孩子,人家把你從昏迷中救醒了,你還説人家醫院不好。”
“咦?爸爸怎麼不在家?”
才發現家裏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
“吃晚飯的時候,你把接到一個電話,吃完飯就立刻出門了,好像還有什麼心事。”
“他沒説去哪裏嗎?”
“什麼都沒有説,就説去見個朋友,也沒説是誰。”媽媽擔憂地坐下來,“我也感到奇怪,你爸沒幾個朋友,平時下了班就回家,晚上從來不出門的,究竟是什麼急事呢?”
爸爸也許有自己的事吧,我打開電視的求職頻道煤氣望能找到工作機會。
晚上十點,父親還沒回來,媽媽等不及就給他打了個電話,卻發現居然關機了。我安慰媽媽説:“大概手機沒電了吧,放心,爸爸從來不會晚回家的。”
以往最不願見到父親嚴厲的臉,可我見不到這張臉卻更加煩躁不安。等到子夜十二點,父親居然還沒有回家。媽媽真急了,打電話卻還是關機,這是從沒有過的。我敏感的神經越發緊張,那個神秘電話是誰打的?什麼人讓爸爸那麼晚不回家?與我身上的秘密有關嗎?抑或家族的秘密?我是蘭陵王的地四十九代孫,父親自然就是四十八代孫,我們有着相同的基因,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也曾經或即將發生在他身上?
時針已走到凌晨一點。
媽媽決定報警!剛拿起電話要撥110時,卻響起了沉悶的敲門聲。
飛快地打開防們,果然是爸爸憔悴的臉。他緩緩地走進房間,面色很蒼白,雙眼無神地坐在沙發上。媽媽急忙給他倒了杯熱茶,接着就嚴厲地審問:“老頭子,你究竟到哪去了?也不打電話電話回來,我們都快要急死了!”
“不要緊張嘛,我只是手機沒電了。是一個外地的老朋友,十多年沒見過面了,來傷害海藻我喝酒,不知不覺聊到了半夜。”
但這點計量怎麼騙得了媽媽,“你喝酒了?怎麼嘴裏一點酒味都沒有?”
“喝了就是喝了!”爸爸生氣地站起來,“明天還要上班,我要睡覺了。”
他們兩個説話的時候,我始終緊盯着父親的眼睛,我知道他在説謊,他見到的並不是什麼老朋友,而是一個危險的傢伙。
突然,父親回頭瞪着我説:“你也給我睡覺去!”
水。
黑沉沉的天空,陰森森的林的,冷冰冰的湖水,還有少年的我。
我,十五歲,瘦弱不堪,身開雙手躺在水岸上,波浪不斷拍打肩膀,再也無法將我喚醒。
我死了。
林間小徑裏走來另一個男人的身影——父親。
父親走到死去的兒子身邊,俯身抱起我尚未僵硬的身體,將頭埋到兒子的懷裏,渾身劇烈顫抖,連頭髮也白了一大片。
失聲痛哭。
他的哭聲驚醒了我,恐懼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也滿戀淚水。身下仍然是我的小牀,窗外依舊是徹底的黑暗,時間是凌晨四點。
後背心全是冷汗,就連手腳也是冰涼,彷彿剛從水裏打撈上來。抹去臉上的淚珠,確定自己還活得好好的。漸漸從其呼喊的夢境中走出來,自己回想今晚的猛,有一個最大的不同。
我夢到了父親。
仰頭倒在牀上,最近半年來做的每一個夢,都無法用現實的生活來解釋,而這些夢的共同點就是:黑夜的水。
雖然離天亮還很早,但翻來覆去再也睡不着,腦中反覆浮現夢中的景象——父親抱起死去的兒子,悲痛地仰天長嘯。
不知何時睡着,也不知何時醒來,太陽已照到窗簾上。急忙衝到外面的房間,想要找爸爸説話,卻只看到正準備早餐的媽媽。
“爸爸在哪裏?”
“你爸剛出門,上班去了。”
傍晚。
父親下班回家了,往常都是他在家等我下班,今天卻是我在家等他下班。
他的頭上多了許多白髮,媽媽也驚訝地説:“老頭子,你的頭髮怎麼了,一晚上就白了?”
“沒事,人老了自然就這樣。”
媽媽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倒不是懷疑他昨晚出去搞花頭,多年來她知道爸爸是個老實人,但今天明顯藏着什麼沉重的心事。
一家三口的晚飯,在沉沒壓抑的氣氛中吃完。
我回到小房間裏準備看書,父親卻突然推門進來,而平時他從不進這個房間。我意外地看着他説:“爸爸,你有什麼事嗎?”
他神情詭異地看着我,一言不發地坐在我的牀上。
“爸爸,怎麼不説話了?”
“兒子,你恨我嗎?”
為什麼説出這麼奇怪的話?
“恨你?我幹嗎要恨你啊?”
“爸爸的一輩子都很平庸,活到現在沒賺多少錢,也不像別人的老爸有權有勢,可以給子女找到好工作,讓孩子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兒子,你從小就沒享受到什麼,老爸也沒能力為你做什麼,每天住在這破房子裏,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給你買上新房,爸爸對不起你!”
從他悲傷的眼睛裏,我看到了一個父親真心的話。我以前的博客告訴我——那確實是我的夢想,有一個富裕的家庭,既有錢又有權的老爸,從讀書到工作都有人給我開後門,住別墅開寶馬,每天有女孩向我透懷送抱……我忽然開始從心底厭惡自己。
我抓着爸爸的手説:“你在説什麼啊?這個城市裏的絕大多數人,不都是這樣嗎?我幹嗎要跟那些有錢人比呢?老爸你那麼多年老老實實,不貪污不受賄不動別人的壞腦筋,你是一個合格的爸爸,要比那些貪贓枉法的渾蛋們好很多倍!”
“可看看現在的你——丟了飯碗,失業在家,沒有錢,沒有女朋友,爸爸雖然嘴上不説,但心裏很難受。”
“爸爸,幹嗎要和我説這些?是因為昨天晚上?你到底出去見了誰?”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
“你的煩惱是不是和我們高家的祖先有關?”
爸爸的眉角微微一跳,沉沒了片刻説:“一部分有關吧。”
“那你承認了?我們是北齊皇族蘭陵王高長恭的後代?”
“是。”
“我們家還有什麼秘密?有沒有什麼特別的遺傳病?”
我的大膽又一次惹怒了父親,“胡説八道什麼?老爸我有毛病嗎?現在不是很健康嗎?”
爸爸的臉色又是一變,轉身背對我説:“你以為你進入天空集團,你老爸幫助過你?”
“真的嗎?”
“不,當初我不知道你去應聘,等你被天空集團錄取我才知道,這完全依靠你自己,我為你感到自豪。”
“你為我自豪?”這倒令我驚訝,“你不是一直罵我不成器嗎?”
“對不起,兒子,,以前我對你太嚴厲了,很少對你笑過。”他抓着我的肩膀,緊緊抱住,“其實,我心裏非常非常愛你,你是我的驕傲,無論你做什麼工作,無論你將來怎麼樣,你都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兒子!”
雖然這番話讓我感動,但總覺得有些古怪,我焦躁地靠着他的肩頭,“爸爸,我也愛你!我一頂會好好孝順你和媽媽的。”
“兒子,一定要保護好自己,這就是對爸爸媽媽最大的孝順!”
父親説完走出房間,留下我獨自回味剛才的話。這是我們父子第一次深入長談,也是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動容。
水。
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森林,黑色的夜鷹。
但是,紅色的水。
染紅整片湖水的是我的血。
十五歲少年的我,伸開雙手躺在水邊,從我身上不停地流出鮮血,被冰冷的水浪衝刷卷走,漸漸染紅了整片湖泊……
啊!
隨着一聲驚恐的慘叫,我從牀上跳起來,驚魂未定地摸摸身體,幸好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受傷流血的跡象,只是又一個奇怪的夢罷了。
窗簾外的天依舊黑沉沉的,打開燈發現才凌晨兩點,這幾天我做夢的時間越來越早了。
渾身上下都是冷汗,必須得去衝個熱水澡。
穿過黑暗的房間,拉開衞生間的門,卻聞到一股奇怪的腥味。疑惑地打開電燈,瞳孔猛烈地收縮一下,彷彿有個黑影從眼前掠過。
父親。
當我看到父親——我的眼睛一表情都凝固住了,大腦嗡的一聲幾乎空白,整個身體和雙腿都僵直在衞生間裏。
不,這不是夢,也不是想象,而是真實的場景,致命的場景。
父親倒在放滿了水的浴缸裏,而整個浴缸裏的水,都已經被染得血紅血紅的。
其實就是血。
等我衝到父親身邊,才發現他的手腕有道很深的傷口,這個竟跑在浴缸半温的水中,血液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半個身體幾乎被染紅了!
分明是割腕自殺!
我將父親從浴缸中抱出來,再摸了摸他的鼻子,感覺還有一些微弱的呼吸。
“媽媽!”
我瘋狂地衝進卧室叫醒母親,他還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問:“大半夜吼什麼啊?”
“爸爸出事了!”
等她走進衞生間看到爸爸的樣子,當即幾乎暈過過去。我急忙把媽媽扶起來,她渾身顫抖地説:“快!快!送醫院!”
“等一下,先包紮傷口!”
家裏正好有些包紮工具,我把父親割破的手腕包紮起來,期望暫時能夠止血。
“快打120叫救護車吧?”
媽媽已哭得六神無主了,我搖搖頭説:“救護車過來還要十幾分鍾,我們小區對面就是醫院,必須馬上把爸爸送過去!”
我艱難地背起父親,他要比我重十幾斤,現在更是死沉死沉的。媽媽幫忙在後面託着他,踉踉蹌蹌衝出房門。我一手撐着樓梯扶手,一手抓着爸爸的胳膊,彷彿壓着千鈞重擔,隨時都會將我壓入泥土。等小心地走下樓梯,我的額頭上已滿是汗水,肩膀和腰背異常痠疼。
為了搶救父親的生命,我不顧一切地往小區門口跑去。凌晨的晚風吹到我臉上,風趕了剛才的流淌的眼淚。媽媽貼着爸爸的臉,呼喚他的名字期望他能醒來,黑夜的路燈照着我們,走出小區門口,馬路對面就是醫院了!
可我感覺力氣已經用盡了,背上的父親越來越沉,我整個人要崩潰了。深深呼吸了一口起,咬緊牙關揹着爸爸小跑着衝過馬路。凌晨出頭疾馳的汽車,對橫穿馬路的我不停鳴喇叭。我卻把性命豁了出去,雖然幾乎被一輛大卡車碾到,但幸運地跑到了醫院門口。
直接揹着父親進了急症室,把他殘留着最後一口氣的身體,小心地放在擔架牀上。媽媽匆忙跑去辦理掛號手續,值班醫生簡略檢查了一下父親,搖搖頭説:“手腕的傷口很深,大量失血,心跳和脈搏都很微弱,瞳孔放大,非常危險!”
眼淚再次掉下來,我抓着醫生的手吼道:“快點救他!救他!”
醫生重新包紮了手腕的傷口,把父親推到另一個房間,“病人大量失血,唯一的辦法就是輸血,但他需要的輸血量非常大,現在醫院血庫裏的存血已經用光了。”
不用他再説下去,我立刻伸出手説:“抽我的血!我是他的兒子!”
隨後,我和父親分別火速做了血型檢驗。
結果出來以後,醫生卻以異樣的目光看着我,“對不起,你不可以給你的父親輸血。”
“為什麼?”
“你們的血型不一樣,你的父親是O型血,而你卻是AB型血。”
我張大嘴巴,“什麼?我是AB型血?”
“血型排列是很複雜的,父母與孩子的許性不同也很正常。”
媽媽痛苦的搖搖頭説:“我是B型血,也不能給老頭子輸血嗎?”
“不可以,我也無能為力了!”
我抓着醫生的胳膊説:“不,醫生,請你再想想辦法,能不能從其他醫院再調血過來?”
“現在是凌晨三點,你讓我怎麼調?”
然而,醫生的眼睛卻讓我發現,他心裏的另一段話——
“老頭子真可憐啊,兒子居然是替別人養的!”
我的腦子裏又是“嗡”的一聲,握緊拳頭,盯着醫生的眼睛説:“什麼?你説什麼?”
醫生表情古怪地後退了一步,“沒社呢們,我要去搶救你的父親了。”
我和媽媽都絕望地看着他,在急診室外的小房間裏,各種儀器插入父親的身體,反覆折磨着奄奄一息的他。
凌晨的醫院,大廳裏空空蕩蕩,呼嘯着陰冷的風,只有一盞掉等詭異地閃爍着,是否感應到了某種靈體?
十分中後,醫生向我們走來宣佈:父親因失血過多導致臟器功能衰竭,已確認死亡。
父親死了。
沒有父親的日子。
第一天.
凌晨五點,醫院。
我親手把父親送進太平間,摸着他的身體逐漸由熱變冷,皮膚由蒼白變得黑紫,骨骼與肌肉漸漸僵硬。醫院大廳的電燈始終在閃爍,風從走廊席捲而過,吹動父親的頭髮,要帶走什麼東西。手腕傷口的血早已乾涸,在擔架牀上留下些許血跡。他歷史了提內大部分的血液,整個人更加乾瘦僵直,就連小護士都蒙起了眼睛。
可我並不感到害怕,只是不停地撫摩父親,心裏默默地對他説話,所有的言語加起來只有三個字:為什麼?
你為什麼選擇割腕自殺?
太平間的門口,我淚流滿面地與父親告別,目送他進入冰冷的世界,不知他的靈魂是否還流連在我左右?
失魂落魄地回到觀察室——媽媽正躺在病牀上輸液,她早就痛苦地昏迷了過去,同樣也無法接受父親的自殺。
我難過地為媽媽辦理手續,同時打電話聯繫殯儀館。又打了好幾個電話,分別向舅舅和阿姨報喪,而父親這邊並沒有什麼親戚。
回到仍然昏迷的媽媽身邊,我的眼淚早已經六過了幾遍,現在再也哭不出來了。
2006年我出車禍昏迷了一年,奇蹟般的甦醒的以後才六個月,我的同事在我的辦公桌上上吊自殺了,還有兩個同事神秘地失蹤了,然後我就被公司裁員砸了飯碗,現在父親又莫名其妙地自殺身亡,留下孤獨的我和痛不欲生的媽媽——屋樓偏蓬連夜雨,好像整個世界都在與我為敵,我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錯誤的,身邊的每個人似乎都要遭受厄運,而我的每一次命運轉折都是悲劇!
上帝為何對我如此不公?
腦袋又劇烈疼起來,太陽穴的神經有要爆炸的感覺,我抓着額頭艱難地依靠着牆壁,不知是自己前世罪孽太重?還是命運本來就不工整,天生要拯救某些人,又要拋棄某些人,而我就屬於被拋棄的那一類人?
不,父親絕不會白白地死去!
他一定是有原因的,比如死前一晚接到的神秘電話,跑出去幾個小時直到凌晨一點才回來,而他的解釋明顯是説謊。究竟是誰給他打了電話?他們又在外面談了什麼?這些都隨着父親的死而成了謎,但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父親的死一定與那個神秘電話有關!
還有昨晚父親和我單獨談的那番話,完全一反常態,當時就感到很古怪。以往他和我很少説話,都是嚴厲刻板的表情和語氣,可昨晚他語重心長,像在企求我的原諒?他還第一次那麼深情地抱住我,説他一直深深愛着我。我知道父親愛我,但幹嗎要突然這麼説呢?
當父親説完深深愛我的幾個小時後,他就悄悄地衞生間裏割腕自殺了。現在回想起來,父親對我説的那番話,更像臨終孤託的遺言。
難道又是藍衣社?
這個讓我不寒而慄的人?
是他找到了我的父親?要從他身上找到某個秘密?而父親就是為了保護秘密,確切地説是為了家族的秘密而死的?
作為蘭陵王的傳人,父親死了,下一個就該輪到我了吧?
然而,剛目睹過生離死別的我絲毫都不恐懼。一個人最大的毀滅就是死亡,他們對我實施的最高傷害也不過是死亡,如果我連死亡艘不恐懼,還能恐懼什麼?
但我搖了要頭,真的不恐懼死亡嗎?
不,如果我死了,蘭陵王高長恭的血脈就將斷絕!父親沒有兄弟姐妹,而他也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和年可能我們家族數代單傳。歷史上的北齊皇室作惡多端,在滅亡過程中遭到了大屠殺,所有的基因就集中到了我一個人身上。
我不單單是高能,我還是蘭陵王家族的基因之河,我人生的使命就是傳遞蘭陵王的基因,所以父親昨晚説我平平安安,就是對他最大的孝順。
想到這兒後背又冒出冷汗:基因?血統?血型?
腦海中浮現起那個醫生的眼睛——“老頭子真可憐啊,兒子居然是替別人養的!”
如針紮在腦子裏,霎時天旋地轉起來,看着病牀上昏迷輸液的母親,又想起自己的血型——AB型,而父親是O型血,媽媽又是B型血,為什麼我的血型和爸爸媽媽都不一樣?
雖然醫生説父母與子女血型不同很正常,但我心中仍充滿疑竇,顫抖着掏出新買的手機,雖然是五百元的山寨機,手几上網卻沒問題,上網搜索人類血型的資料,找到一個比較權威的網頁——
父母血型子女可能有的血型子女不可能有的血型
OOOAABB
OAOABAB
OBOBAAB
OABABOAB
AAOABAB
ABABABO-
AABABABO
BBOBAAB
BABABABO
ABABABABO
如果父母血型是O型或B型,那麼子女的血型可能為O型,有可能為B型,但絕對不可能是A型和AB型。
而我恰恰就是這絕對不可能裏的AB型!
不,居然會是真的!
怪不得那個醫生雖然嘴上不説,心裏卻會怎麼想,原來這是確鑿無疑的血型鐵律!
這以為着我與父親沒有血緣關係,我不是他親生的?
低頭看了看昏迷的母親,難道是媽媽與其他A型或AB血型的男人……該死!我怎麼能緩役媽媽?
然而,深深的恥辱感湧上我的臉,只感到耳朵燙得厲害。痛苦不堪地走出病房,躲到衞生間裏高聲咆哮。
“快點擦掉!快點借我一把橡皮擦,把這些疑問都從腦子裏擦掉!就像被抹得一乾二淨的從前的記憶。”
精神即將崩潰之際,手機卻響了起來,聽到莫妮卡的聲音,“喂,高能,你在哪裏?”
“我在醫院。”
“醫院?你出事了嗎?”
她的聲音緊張起來,而我平靜地回答,“我的父親死了。”
二十分鐘後。
“高能!”
仍然是醫院的觀察室,有人拍我的肩膀,回頭看是一張混血美女的面孔。
“莫妮卡,我不是叫你不要過來嗎?這是我家的事,不用麻煩你。”
“從現在起——”莫妮卡意識到這是病房,壓低聲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拜託,我的大小姐,就別添亂了。”
“我不是老添亂的。”
她把我拉到僻靜的角落,從包裏取出一個沉甸甸的信封,“這是兩萬元現金,我知道你急需錢花,這個錢就算我借你的。”
“你——”
燙手的兩萬元。説實話我到現在也沒真正信任她,也不想棘手別人的施捨喪失尊嚴。但如今已焦頭爛額,確實非常需要錢。剛失業的的我囊中羞澀,父母的積蓄都是銀行定期,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來。
“發什麼呆!”她把信封硬塞到我手裏,“快點拿着!”
“好吧,下週就還給你!”
“快告訴我,怎麼會這樣?”
隨後,我簡明扼要地把父親自殺的情況告訴了她,卻略過血型不對着一段。
“也許,他們很快就會來找你。”
我和她都想不出什麼辦法,回到觀察室媽媽已經醒了。安慰了媽媽許久,醫生説她沒什麼問題,輸完液就可以回家了。媽媽看到莫妮卡也很以外,我説她是以前的同時,她六着眼淚感謝莫妮卡,讓我很不自在。
下午,莫妮卡陪我和媽媽出院,回到馬路對面的家裏。
本來不想讓她去的,尷尬地説:“我家又小又破,不好意思讓你進去。”
“沒關係,今天你肯定忙不過來的。”
走進家裏,我自卑地低下頭,“看,這就是普通中國人的生活,比不得你們美國。”
“有什麼好比的,你們這裏的習慣是什麼?佈置靈堂嗎?”
我先去清理衞生間,浴缸裏一池子血水,散發出血腥味——人死了,血卻還留在這裏。
趕緊把浴缸裏的水放掉,把其他地方的血跡擦掉,費了好大力氣才弄乾淨。
舅舅、舅媽和阿姨、姨夫都趕來了,各自帶來了佈置靈堂的的用具,又安慰眼淚不斷的媽媽。模擬卡手忙腳亂地幫着忙,在客廳掛起遺像,擺好燭台,她説自己從小就獨立生活,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小姐。
這麼一個陌生漂亮的混血女孩,居然在幫我家佈置靈堂,讓親戚門都感到吃驚,但又不敢直接去問她,舅媽偷偷地問我:“能能,這是不是你新談的女朋友啊?”
我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聲,然後給自己的袖子戴上黑紗。
把家裏全部收拾好,弄得像殯儀館似的,才把親戚們都送走。父親單位的領導也來了,宣傳科長自殺時間,早已在全單位傳的沸沸揚揚。我反覆結實了幾遍,確定父親的死與單位沒關係。
莫妮卡幫我忙了一天,累得花顏憔悴,我真的被她感動了,“謝謝!謝謝!”
“別客氣!”她疲倦地吐出一口氣,“陪你媽媽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一直送她到小區門口,看着她坐上出租車離去。
孤獨地站在馬路邊,看着滿天的煙塵,還有門前來來往往的的車流,天堂裏沒有車來車往。
回到家只剩下我和媽媽兩個人,還有父親的黑白遺像。媽媽躺在牀上,眼淚差不多流趕了,無法想象父親威懾呢們要自殺?如此狠心地跑下我們孤耳寡母。
“能能,你小時侯常和你爸爸作對,總是惹得他生氣,所以他才會對你那麼嚴厲。但他這麼做都是為你好,要不是這樣你怎麼會考上大學,又怎麼會進外資企業上班呢?”
“我明白爸爸很愛我,我也為以前的不聽話而後悔。”
“你爸一輩子沒享受過,單位裏別人早就升官發財了,只有他幹了幾十年宣傳科長,從沒貪過別人一分錢。當初我也是看中他忠厚老實才會嫁給他,從沒指望過他給家裏掙很多錢。但你爸是一個好人,無論在單位裏還是家裏,他都是一個好人。我原本以為好人一生平按,卻想不到……”
説着説着眼淚要掉下來了,我趕緊給她倒杯水,“媽媽,為什麼我從沒見過爸爸那邊的親戚?”
“我嫁到高家時,就只有你爸和你奶奶兩個人,我也從沒見過你的爺爺,聽説在你把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你爸爸與你奶奶,也從沒提起過你的爺爺,好像他是家裏的一個禁忌。”
禁忌?心裏又是一顫,姑且不論我是不是父親的兒子,但父親與爺爺肯定是蘭陵王的後代,爺爺的禁忌是否就是蘭陵王的秘密?
子夜。
難以入睡,隔了一道門就是父親的靈堂,他正在黑白遺像裏微笑,是否還在守護他身愛的兒子——假如我真是他的兒子。
屋裏飄蕩着古怪的氣味,可能是白天殘留的香燭味,抑或是執著的靈魂還要回家看看?我無法忍受地坐起來,獨自在黑暗的房間裏徘徊,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以前,父親大概也經歷同
樣的煎熬,最終卻選擇了自殺。
死寂的夜,我打開電腦,登陸上MSN,立刻有人跳出來和我説話了。
又是藍衣社!
“晚上好。”
“好個屁!我的父親死了。”
藍衣社:“我知道。”
“你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憤怒地盯着屏幕,這個邪惡的藍衣社,肯定與父親的自殺有關,很可能是他或他的同夥,很可能是他或他的通貨,給父親打了哪個神秘電話,並月他出來長談到深夜——就像一年半前誘惑我出事那樣!
藍衣社:“非常抱歉,你的父親的去世也很難過,希望你節哀順變。”
“不要貓哭耗子了!‘
藍衣社:“我是真心的,這絕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因為你的父親也是蘭陵王傳人。你們父子倆對我來説都很重要,你們無論誰都不能死!”
“好了,不管你怎麼辯解在他已經死了,下一個就要輪到我了吧?你們滿意了嗎?”
藍衣社:“他是一個偉大的父親。”
看到屏幕上的這句話,我忽然一怔,“這個我知道,不用你來説。好了,我問你,請不要再像個女人那樣躲躲閃閃了,前天晚上,是不是你打電話給我父親的?”
藍衣社:“不是我。”
“那又是誰?如果不是你,你又怎麼知道我父親死了呢?”
藍衣社:“我從沒見過你的父親,也從沒和他通過話,給他打電話的是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
“誰?”
“你不需要知道。”
“該死!那你又是誰?”
藍衣社:“我是誰?我至少不是藍衣社?”
我又像上次一樣暈了,“你不是藍衣社?那誰是藍衣社?”
藍衣社:“藍衣社是另一個人,一個你最陌生的人,也是你最熟悉的人。”
我最陌生的人,也是我字熟悉的人?自相矛盾的話,聽起來又似乎是什麼哲理。
“你不要再説鬼話了,請你説人話!”
藍衣社:“好了,讓我告訴你吧:2006年在蘭陵王秘密BBS裏,與你説話的那個藍衣社,並不是現在的我。而先在的我,只是借用了論壇裏藍衣社的ID與密碼而已。”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一下子出現了兩個藍衣社,2006年的藍衣社與2008年的藍衣社。
“2006年的那個藍衣社又是誰?”
藍衣社:“我已經説過了,他是你最陌生的人,也是你最熟悉的人。”
“不要再和我捉迷藏了!”
藍衣社:“對不起,晚安!願你的父親安息。”
説完他就從MSN上消失了,我呆呆地看着電腦屏幕,這羣藍衣社怎麼會無孔不入?也許他們一直在暗處盯着我家?也許給父親打電話還不止一次?
突然想起父親的手機——是否藏着什麼線索?
我立刻摸到父母的卧房,悄悄找到父親生前的手機,把它拿到了我的小房間裏。
手機還剩下最後一節電,我關了電腦關了燈,屋子裏只有手機屏幕的熒光,正好往上照亮了我的臉。
翻到父親的通話記錄,最近一條的通話時間,竟然是昨天凌晨一點!
而父親割腕自殺的時間是凌晨兩點。
就是説父親在接完這個電話之後,不到一個鐘頭就選擇了自殺!
握着父親手機的手在劇烈顫抖,他怎麼會深更半夜和人通電話?平時就算白天找他的電話也幾乎沒有。
還有一個疑點,半夜裏的電話怎麼沒吵醒媽媽呢?
再自己看看爸爸的手機,才發現他已經調到了振動,可以前他的手機一直是有鈴聲的,不可能為了睡覺才調到振動,半夜裏還不敢睡覺。
是誰打來的?
再看那個致命的電話號碼,卻是一個本地的固定電話。
我皺起眉頭疑惑起來,這是什麼人的電話?如果用手機不是更不易被找到嗎?
衝動地想要回撥這個號碼,但又放下手機——千萬不要打草驚蛇,貿然打電話過去,可能會讓他們更換號碼。
最好查出這個號碼所在的地址,這樣可以悄悄摸上去!然而,誰能查出這個號碼?
只有一個人有此能力。
我馬上拿起自己的手機,鈴聲響了許久,聽到一個沒睡醒的聲音:“Hello?”
“莫妮卡!是我,對不起吵醒了你。”
“高能?”莫妮卡的聲音立即從庸懶變成緊張,“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請你幫我查一個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