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
2010年,除夕夜。
深夜,十一點。
我的中國我的國。
我的天空我的天。
我的人間我的人。
十幾個小時的長途旅行,天空集團專機飛越太平洋,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舷窗外閃爍停機坪的燈火,是黑夜夢幻的宮殿,而我只是這座宮殿謙卑的僕人。
此刻,我繞着許多人眼中的掛能夠換,作為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卻絲毫不敢想象“衣錦還鄉”、“榮歸故里”這些字眼——我的天空仍然危在旦夕,我的人間依舊雲遮霧繞,我的眼前黑夜連綿不斷,我的敵人還躲藏在秘密角落,此行必須為集團開拓一片藍海。我是唱着《大風歌》歸來,而是肩頭壓着千鈞負擔,時刻內心惶恐夜不能寐。
飛機降落的剎那,心底一陣莫名衝擊,不僅來自於地心引力,也因為離家太久了——掐指算來竟已有十七個月,這個國家發生了許多變化,但願不要感覺太陌生。
終於,我踏上故鄉的土地,長途飛行讓人幾乎站立不穩,雙眼觸電般無法動彈。冬夜的機場寒風呼嘯,秘書趕緊給我披上厚厚的大衣。四輛加長版凱迪拉克早已開入停機坪,天空集團亞太區的牛總,放棄了回台灣過年,除夕之夜留在上海,帶着一羣黑衣人迎接我。
很多人以為我會第一個消除牛總,因為他曾批准將我裁員,但我力排眾議留用了他,反而令他對我感激涕零——儘管當年失業讓我痛不欲生,但一切都是過去時了,我已不會再怨恨任何人,只要他還能證明自己的能力——亞太區業績是全球各分公司最好的,作為集團高管層唯一的華人,牛總是我改造天空集團的一枚重要棋子。
牛總跑上來與我握手,照例又是噓寒問暖了一番。他給我安排了一批中國報表,雖然不能像在美國那樣佩槍,但都是身懷絕技的退役特種兵。
我坐進新專車,認識了新司機與中國秘書。牛總特地坐在我身邊,自然想要拍我馬屁。但我沒有任何客套話,上車就是開門見山,直接詢問亞太區業務情況。牛總已做惡劣充分準備,打開筆記本彙報公司各項數據。
車隊飛快地開出機場,雖是午夜空曠的道路,開進市中心卻還需要些時間,我忽然問了一句題外話:“幾點了?”
“十二點整。”
虎年到了,但我並不因此而興奮,卻喊道:“快點打開電台!”
“什麼?”
我撇開牛總對司機説:“打開電台!”隨後報出了一個電台的頻率。
司機的反映倒是很快,車載音響迅速響起——
“隨着我們節目的開始,新的意念也來到了,我在電波中給聽眾們朋友們拜年!這是個寒冷的除夕夜,不知道會不會下雪?我的聲音將始終陪伴在你左右,這裏是‘面具人生’,我是秋波。”
是的,就是這個廣播節目——《面具人生》,這個充滿磁性的聲音,這雙永遠看不見的眼睛。雖然離開中國一年半了,回來想起的第一件事,卻是電台裏秋波的聲音。
我閉上眼睛完全沉醉,回到2008年的夏天,內心最掙扎鬱悶的時光,她的聲音曾陪伴我度過絕望。
車子飛馳在午夜大道,善於察言觀色的牛總,再也不敢打擾我了。司機把音量調到更大,寂靜車廂內只剩下耳邊的秋波,彷彿地就在坐在我的身邊,傾聽我那曲折而悲傷的故事。
接聽完幾個電話之後,秋波輕輕苦笑一聲,似乎隱含着某種苦楚,那是比聽眾的故事更深的無奈,她的聲音故作輕鬆:“女孩,請不要再哭了,今晚是大年夜,可不能流眼淚哦!我這個雙目失明的人要個告訴你,無論你多麼自卑,無論你多麼傷悲,請相信一句話——野百合也有春天!”
停頓了幾秒鐘後,電波里響起羅大佑的歌聲:
彷彿如同一場夢
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你像一陣春風輕輕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處是你往日的笑容
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用不變
難道你不曾回頭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豔的水仙
別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裏也野百合也有春天
我和司機、秘書還有牛總,都屏着呼吸慢慢聽完。台灣人牛總年輕時也是羅大佑的歌迷,不知在悼念那段逝去的連請,嘆息着道:“野百合也有春天,可惜我已經老了。”
聽這首歌的前半段,我的腦中自然浮現起秋波的臉龐,後半段卻想到了另一張臉——“我愛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用不變”,唱的不就是我的莫妮卡嗎?她像一陣春風吹入我心中,又像一片秋雨消失在遙遠的大陸。但她不曾留戀開放在水中嬌豔的水仙,只是去了那個遙遠的天國,自己成為一株常開不敗的水仙。而我曾經是,現在也依然是,那朵寂寞的山谷的角落裏的野百合,只是永遠無法等到春天了。
莫妮卡!
電台裏的秋波繼續説:“女孩,每個人都有美麗的一面,也一定有人會發現你身上的美麗,你的春天不會太遙遠,祝福你!這個聲音來自《面具人生》,我是秋波,怎麼那麼快又要説再見了,晚安!”
座車已開進市中心,牛總終於有機會説話:“董事長,今晚你就下榻在波特曼酒店吧,我給你訂了克林頓住過的總統套房。”
“不,我都已經回到家了,自然是要回家過年。”
“那麼——”
“還用問嗎?當然是送我回家了!”
立即報出我家的地址,市區北部普通的住宅小區,高能父親單位分配的住房。
那裏,才是我的家!
司機也感到很詫異,堂堂的集團大老闆,怎麼不去五星酒店,反而住在這種“下只角”呢?但每人敢違抗我的意志,車隊迅速改變方向,劃破凌晨一點的寒夜。
四輛加長凱迪拉克,緩緩開進破舊的小區大門。值班老頭被這氣勢嚇壞了,讓我們一路無阻地近來,直接開到我家樓下。
到處都是鞭炮爆竹,要是誰偷偷向我開槍,沒有人會當真的!八名退役特種兵保鏢,立刻在夜色中布控,防範周圍一切可疑情況。我讓牛總和秘書回去,所有人沒我的命令不準上樓,以免驚嚇到媽媽,也不得影響鄰居休息。
我獨自拖着行李上樓,走過陰暗骯髒的公共樓到,來到三樓的家門口。
心底又一陣激動,已經離開十七個月了,這扇門卻絲毫沒有改變,調整一下呼吸,輕輕按響門鈴。
媽媽打開房門,在看清我的臉龐後,拼盡全力地將我抱住,眼淚瞬間打濕衣服。
“能能!能能!你可真要把媽媽想死了!”
她喊着我的小名——不,是高能的小名,就像抱着自己的生命,我想所有的母親都會這樣吧。媽媽難以控制情緒,美國再好也是異國他鄉,私家莊園的宮殿再豪華也沒有生氣,這裏才是我們真正的家,是她的兒子出生長大的地方,金窩銀窩怎比得上字家的草窩?
走進久違的家,那麼小那麼不起眼,我的房間還是老樣子,貼着邁克爾.傑克遜的海報,放着一大堆高達模型,還有的電腦和書籍,甚至牀單還是原來顏色。這不是我失憶以前的家,但復活後的那一天起,我就有了新的爸爸媽媽,這裏是我短暫記憶中,唯一真正的家!
吃了一桌媽媽為我張羅的年夜飯,離開一年多來得痛苦,包括在美國監獄裏的屈辱,都暫時拋諸腦後——回家真好!躺在自己的小牀上,伸開四肢淚流滿面。雖然與私家莊園相比,這張牀小得實在寒酸,但感覺就是自己的,我是真正的主人。
窗外激烈的爆竹聲絲毫不影響我,這講師睡得最香的一晚,耳畔縈繞“寂寞的山谷的角落裏野百合也有春天”……
七天之後。
上班的第一天。
我睡到上午八點起牀,精氣神都好了許多,還是自己的小牀最舒服啊。
放棄了買別墅毫宅的計劃,繼續住在老式小區裏,這樣低調不引人注意。安全工作由保鏢負責,只要跟居委會搞好關係,沒有擾民就OK了。
媽媽幸福地給我做了早餐,不知道樓下已佈滿暗哨,其中兩人將24小時保護她。
司機和秘書早已等在樓下,接我前往天空集團中國分公司,東亞金融大廈19層樓——兩年前我上班的地方。
車子停在底樓台階前,牛總帶領亞太區全體高管,整齊列隊歡迎我。大廈玻璃幕牆上,打出一幅從頂樓縱貫到底樓的橫幅——“熱烈歡迎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高能先生訪問中國!”成為今天上海最吸引眼球的景觀!
剛瞎扯就聽到雷鳴般的掌聲,三名新入職的女員工,為我獻上炸彈般的鮮花。但這種場面我已見怪不怪,從容地讓秘書幫我接下,向迎接的人羣點頭微笑。
沒想到為了迎接我的到來,物業居然把大堂封鎖了,給我留下一條專用通道,鋪着最昂貴的紅地毯,把我送到等待許久的電梯中。
牛總同高管陪我坐電梯上去,這些人我都認識,一個個緊張得幾乎臉部抽筋,卻還硬擠着僵硬的笑容,裝作從沒見我的模樣——我曾是推銷員被他們呼來喚去,生怕激起我痛苦的會議,會把他們統統炒魷魚。
19樓到了,中國分公司前台依然沒變,就像兩年多昏迷之後醒來,第一次來上班時的情景——碧藍天空下小孩抓着紙飛機的海報,“天空集團——我們的未來!”
是,現在我將為了它而戰鬥。
在牛總等高管的簇擁下,我終於走進大辦公室,這個工作過幾年的地方(算上高能出事以前的時間),每天在這裏呼吸,目睹有人吊死在我的頭頂,被人欺負被人謾罵,慘遭裁員流下不甘的眼淚……
上班的員工們全體起立,被迫鼓起熱烈的掌聲,其中不少都是熟悉的老面孔,甚至交的出幾個人的綽號。他們的表情非常吃驚,儘管事先都知道了我的故事,但看到我再度對來,卻是另外一副王者氣象——集團全球大老闆,讓身邊的小老闆們猴子似的跟着,掌握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我知道他們印象中我是什麼樣子——唯唯諾諾的猥瑣男,其貌不揚氣質低下,從不敢抬頭和人説話,銷售業績大鴨蛋,被所有同事瞧不起,成為辦公室裏不存在的隱形人,組後被趕出去也沒人同情。
這樣的變化在我看來,因為我親身經歷了這個漫長過程,所有的痛苦與磨難,所有的京戲與轉折,但他們看來卻無法理解,彷彿一夜之間大變活人,脱胎換骨成為集團最高領袖,一個充滿智慧與自信的救世主。
牛總即刻大聲宣佈:“諸位同人,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高能先生,將在我們中國分公司現場辦公數個星期,能與集團董事長在一棟大樓裏共事,是我們每個認得至高榮幸!希望大家精誠團結,在董事長領導之下,走出困境,共創明天!”
接着又是一片掌聲,顯然早已經過嚴格組織,大概反覆排練過好幾遍了吧?
我快步離開牛總等人的包圍,走向以前自己的辦公區域,格局竟然一點都沒有變化,銷售七部還在那個角落裏,一眼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老錢。
老油子的表情嫉妒興奮,幾乎跳起來向我致意,等我走到跟前竟幾乎哽咽!原本能説會道的話癆,也有激動得説不出時候:“高……高……不不不……董事長!你真的回來了啊!”
“是啊,老錢,好久不見了!你的太太和兒子還好嗎?現在工作忙嗎?銷售指標還重嗎?”
沒想到我的話居然比他多,老錢這兩年老了不少,大概金融危機讓銷售更難做,為養家餬口愁白了頭。
“好……好……都很好……今天能夠見到你……我太高興了……”
老錢居然激動得眼含熱淚,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了我這個大救星。前面兩個“好”字,也明顯言不由衷,牛總等領導在場,他豈敢説個“壞”字?從他潮濕發紅的眼裏,我的讀心術已發現——他過得實在和年不好,最近幾個月獎金全部為零,年終獎都打了水漂,與老婆天天吵架,想跳槽卻沒這個膽子。
“哈哈,本來我以為永遠都見不到你了呢!”
“不!董事長,我以前不就説過嗎,你是吉人自有天相,命中註定的真龍天資,遲早有一天飛黃騰達、轟轟烈烈地回來!果然不出我的預料!我們可是最好的同事,以前就屬我和你的話最多了,今天看到你那麼風光地回來,我真是太激動了啊!”
他終於恢復了多嘴的本能,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而我微笑着安慰:“哎呀,別這樣嘛,我不會忘記你的。”
老錢的水龍頭關不住了:“董事長,你不在這的時候,我就像失魂落魄,工作起來完全沒精神,每天都在盟友,總感覺身邊少了一個人,一個極其重要的人!哎,我日日夜夜思念着你,許多個晚上還夢見你,大概就是你要發達的先兆吧!看,我的電腦屏幕保護,就是幾年前我倆的合營,我把這張合影印成了大照片,掛在我家的客廳裏,把你當做我的偶像!還有你以前的辦公桌,我一直收拾得整整齊齊——當然你也不可能再回到這張桌子上,但這裏就相當於你的紀念館,一定要好好保存流傳給公司的下一代!”
這串馬屁也拍得太肉麻了吧?再看我當年坐過的辦公桌,果然被整理得很乾淨。但根據老錢眼裏泄露的心裏話,這不過是早上才騰空出來的。
牛總實在看不下去了,過來擋住老錢説:“説夠了沒有?董事長的每一秒鐘都很寶貴!”
老錢再也不敢吱聲,眾人陪着我走了幾步,卻迎面看到一張漂亮臉蛋。
大家都被她怔了怔,果然是銷售部一枝花,冬天卻暴露大腿,一件名牌的低胸裙子,明顯可見一道乳溝,曲線畢露風情萬種,散發着最性感的香水氣味。
“田露。”
我當然不會忘記她,不會忘記我曾經的衝動,不會忘記高能的痴情,不會忘記她給我的侮辱。
“董事長,你還能記得我,真好!”
她抹着豔麗的嘴唇,言語之間略帶曖昧,故作嬌羞地往我身上靠了靠,幾乎貼到我的臉上來了。
我尷尬地往旁邊退了退,這個女人真不簡單,想要當眾造成和我親暱的假象,這樣公司裏就沒人敢惹她了。
田露大膽地靠近我,充滿慾望地盯着我的眼睛,卻泄露了她心底的恐慌——
“這小子終於回來了!天哪,怎麼完全變了個樣子?不再是從前那個猥瑣的小男孩,而是標準的董事長派頭。我好害怕,他會不會還恨着我?他會輕而易舉地毀滅我嗎?不,也許他還想念着我,畢竟我是他的第一個!我要他喜歡我!要他屬於我!高能,你是我的!”
原來她還想勾引我上牀,而我冷笑着回答:“能再見到你,我也很高興,今天候總在嗎?”
聽到“候總”這兩個字,田露就像鬥敗了的雞,膽怯地點點頭説:“在。”
我繞過她走到候總的辦公室,終於看到了躲在裏面的老上司。
時隔兩年他沒什麼變化,只是表情極度詫異,沒想到我會主動來找他。當年是他裁員解僱了我,也是他毫不留情地痛罵我,還有他和田露之間見不得人的關係。
還沒説話我就讀出了他的心裏話——
“啊!他來了!我怎麼有臉敢見他?他是來向我尋仇的嗎?是要把我開除嗎?還是要找殺手把我做掉?對不起,我請求你的原諒,但我説不出口!”
“你好,候總!”
還是我主動與他打招呼,並向他伸出了手,而他完全沒想到我會這麼客氣,不可思議地傻站在那裏。
“不願意和我握手嗎?”
“不!不!不!”
他這才反應過來,顫抖着與我握了握手,我感覺他手心冰涼,目光無比恐懼,像即將要被處決的死刑犯。
“你那麼害怕我嗎?”
“不是,董事長,我代表銷售七部熱烈歡迎你回來。”
他閃爍的目光還充滿疑慮,我微笑着説:“候總,以前我們有些不愉快,但都是過去的室了,現在天空集團處於多室之秋,希望能同仇敵愾,實現今年的銷售目標!”
“謝謝!”
聽完這番話,候總依舊不相信自己的而多,但他會慢慢相信我的。
離開銷售七捕,沒走幾步就有人喊道——
“高能!”
這是今天這座大樓裏,第一次有人敢直呼我的姓名。
包括牛總在內,所有人都被這聲“高能”嚇了一跳,好像銷售員“高能”從不存在過,“高董事長”是以從火星直接降臨地球的,又好像是被一個小孩叫醒了的“皇帝的新衣”。
喊我的還是張老面孔,那張與我一同被裁員,絕望地在樓頂天台徘徊,又被我勸説救了回來的人——白展龍,他怎麼還在這裏?
“高能,很高興你又回來了。”
“你好。”
他大方地與我握手,笑着説:“謝謝你當初救了我的命,我發憤圖強、卧薪嚐膽,去年在公司招聘中殺回了公司,因為銷售成績優異,現在成了銷售六部的經理。”
“恭喜你!”
我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這是被我拯救的生命,我希望他能夠更好!
三月。
春寒料峭。
午夜的風肆虐呼嘯,路燈下的梧桐光禿禿的,伸展扭曲乾枯的枝丫,彷彿垂死掙扎的天空集團。
司機載着我飛馳在上海接頭,時針已走到凌晨一點,後面跟着兩輛同樣的車,警惕地注視四周。
我閉上眼睛躺在車裏,《面具人生》節目剛剛結束,秋波的聲音縈繞耳邊不絕。自從回到中國,每當午夜我都會打開電台,安靜地傾聽這個節目,傾聽秋波的傾聽,那些或激烈或平常的故事,或憂傷或為難的心情——真想自己也打電話進去,從頭到尾傾訴我的故事,就怕沒人會相信,以為是編織出來的小説。
但是,今夜我不想再等待,不想再獨自守着電台,只是聽她輕柔的聲音,卻看不到她的臉龐,看不到這個高能的救命恩人,看不到那雙看不到的眼睛。
車隊停在廣播大廈樓下,另外兩輛車上的保鏢們,紛紛下車各自尋找崗哨,監控周圍每一個角落,確保我的安全。
我獨自下車到大廈門口,保安用懷疑的目光打量我,難道是凌晨來做節目的嘉賓?而我只是等再外面並不進去,因為我知道她快要出來了。
據説這棟大樓有鬧鬼的傳聞,凌晨的大廳空曠幽暗,來回穿梭陰森的風,微微掀起我的大衣下襬。
忽然,響起一陣緩慢的腳步聲,導盲杖不斷敲擊大理石地面。
端木秋波。
剛做完《面具人生》節目,他的身邊還有個中年男人,估計是節目編輯。
門口的燈照亮她的臉,我揉着眼睛仔細觀察,像回到擁擠的地鐵車廂,一年半來幾乎沒什麼變化,白皙乾淨的臉上恬靜自然,宛若來自另一個人間——可惜是個盲人。
“秋波!”
輕輕叫了她的名字,這時突然冒出來的男人,着實讓她吃了一驚,茫然地搜索這個聲音是誰。
她身邊的男人非常緊張,大概以前也有狂熱聽眾堵到門口,要見一見主持人的真面目,警覺地盯着我説:“你是誰?”
“秋波認識我的,我叫高能,還記得我嗎?”
“高能?”秋波的臉色立刻變了,眉毛舒展開來,“你真的是高能?”
“你果然沒忘記我!是我啊,我從美國回來了,我不再是殺人犯了!”
“對!是你的聲音,我想起來了!”
她對聲音的記憶力真是驚人!而她身邊的男人聽到“殺人犯”,更驚恐的看着我。
“我已經回來一段時間了,每萬都聽你的節目,可惜我沒機會坐地鐵,就想到這裏來找你——很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如果讓你受驚請原諒。”
“沒有,我很高興!很高興又能見到你!”她的表情越來越生動,雖然雙目緊閉,卻眉飛色舞,“我就説過嘛,你只要堅持住不放棄,就一定會有希望的!太好了!這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我是越獄出來的。”
“啊?”
這句話再度讓秋波身邊的男人幾乎暈倒,悄悄摸着手機準備打110了。
我笑着對他説:“放心,我不是被關在中國的家濃郁,而且我在越獄成功以後,就為自己洗刷了罪名,現在卧室清白的自由人。”
“對不起,現在已經很晚了,有什麼話可以白天再説,我要送秋波回家去了。”
“你是她的男朋友嗎?”
秋波感覺氣氛有些尷尬,搶着説:“不,他是我們節目的編輯,每晚是他開車順路送我回家的。”
“我送你走吧,我的車就停在門口。”
“你現在開車了?”
“不,我有司機。”
“謝謝你,可真不不好意思麻煩你,我還是坐同事的車走吧。”
説完她就跟着編輯往旁邊走去,但我攔住她説:“不,還是我送你走吧!你不會忘記的,當年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虧欠你太多太多了。”
“高能,你越説我越不好意思了,你從來不虧欠我任何東西。”
節目編輯粗暴地推開了我,我拉着她要往停車場走去。這時我的司機走過來,一把將編輯拉到旁邊,悄悄塞個一他厚厚一沓鈔票。
編輯的態度180度改變了,滿面笑容對我點點頭,拿起手機裝作接電話恩啊了幾句,語氣緊張地對秋波説:“哎呀,剛才我老婆打電哈説她發心髒病了,我得趕快去醫院!”
“啊?那你快點走吧,不要管我了。”
“抱歉!那我先走了,再見。”
編輯揣着厚厚的柴票,快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沉穩地説:“秋波,現在是凌晨一點半,我打賭你不敢一個人打車回家。”
“好吧。”她苦笑着搖搖頭,“你贏了!”
月光,從和寒冷的雲中探出頭來,照亮秋波閉着雙眼的臉,也照亮她腳下的夜路。
聽着我的腳步聲,他來到加長版凱迪拉克前。我紳士地托起她的手,幫她坐進寬敞的座位,面對面卻隔了一米距離。
盲人總是那樣敏感,感到這輛車的特別,好奇地摸了摸座位:“我從沒坐過那麼大的轎車。”
“這輛車很安全,我的司機也很專業,請你放心。”
“我晚上回家一直坐同事的QQ,以前坐過哥哥的奧迪A4。”
“你哥哥的奧迪A4——我也坐過。”
她差點就把眼睛睜開了:“啊,我想起你信裏寫的了,你果然認識我的哥哥!”
“是,真是太巧了,你居然是端木良的妹妹。我被天空集團裁員以後,曾在你哥哥的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
“那你現在回國找到工作了嗎?哦,這個問題真傻,你都坐這麼好的車,還有司機為你服務,肯定發財做老闆了吧?”
“你這是諷刺我嗎?我一直不覺得老闆是個褒義詞。”我悄悄挪近她兩尺,“你不想回家嗎?要一直在車裏説下去?”
“哦,對不起。”
秋波報出了自家地址,是地鐵沿線一個幽靜的小區。司機開出廣播大廈,保鏢們飛速上車,緊緊跟在我的車後。
看着車窗外掠過的凌晨街景,我輕輕地説了聲:“我是美少女戰士,賜給你希望吧!”
“什麼?”
“你忘了自己在信的結尾寫的話了嗎?”
“哦,我想起來了,美少女戰士——”她羞澀地低下頭來,“讓你笑話了吧,其實我一點都不美。”
“不,因為你看不到自己的臉,其實你非常非常美。”
她無奈地苦笑:“你不過在安慰我罷了。”
“真的。”
“我不信。”
“沒人説過你美嗎?”
“很多人都這麼説過,但我從來不信,包括我哥哥説的,我知道他們是可憐我。”
我停頓了片刻,湊近她的耳朵説:“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除非重新讓我的眼睛看到。”
“我會讓你的眼睛看到的。”
“但這要花很多很多錢,以前我哥哥也辦不到。”
“我能辦到!”
説這句話時有些激動,她下意識地離我挪遠了一尺:“不,不需要你幫助我。”
“但你幫助過我。”
“那兩封信?”
“是,我不會忘記你的第二封信——落款日期2009年7月14日,那是我的二十七歲生日。”
秋波笑了笑説:“真巧,但這不算什麼幫助,我的即日就是疏導人的心理,也經常恢復這些聽眾來信。”
“不,對我的意義卻不同,你的信給了我力量,讓我不放棄一丁點希望,哪怕世界被絕望覆蓋。”閉上眼睛彷彿回到肖申克州立監獄,“那是我生命的最低谷,以為將要一輩子在監獄裏度過,永遠與那些真正的殺人犯和強姦犯為伍,永遠不能見到自己所愛的人。”
“你後來見到了嗎?”
眼前又浮起莫妮卡的混血雙眼,我的喉嚨也在顫抖:“是的,我為了那一丁點的希望,九死一生逃出監獄,並找到了自己無罪的證據。”
“恭喜你。”
“但我很快永遠失去了我所愛的人。”
“哦,真的嗎?”她低下頭大概心想不該懷疑我的這句話,“對不起!”
“所以,我雖然獲得自由,擁有別人內羨慕的一切,有時卻感到無比絕望。”
“我明白了,節目裏遇到過你這種情況,我會經常和你聊天的。”
但我搖着頭:“不!任何人都無法明白,無法明白我的秘密,請別再説什麼節目了,這不是你的電台節目,而是我的真實人生。”
“可是,請你也不要懷疑我,我想幫助多有遇到困難的人,也是我真實的內心想法。”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
“許多年前,當我對生命感到絕望之時,選擇了愚蠢的跳水自殺,卻被一個瘦弱的少年救了起來——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少年,無法忘記他的眼睛,甚至無法忘記他的名字,他叫古英雄。”
聽到最後那句話,像被電流觸摸一遍,激動地想説粗自己是誰!可話到嘴邊又活生生嚥了回去,只能苦笑着回答:“古英雄,這個名字這真好,要比我的名字好多了。”
“高能,現在我所做的事,包括當你被關在監獄裏,給你寫的那兩封信,都是在做當年古英雄做過的事,我感覺幫助別人的時候,我就是那個了不起的古英雄——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話題轉到古英雄的身上,我和秋波都沉默了許久,第一次友人這麼評價我的過去,讓我不知道是喜是愁,五味雜陳。
忽然,腦中掠過一個念頭,既然秋波是端木良的妹妹,那麼她就是找到端木良的捷徑,只有找到端木良才可能知道——現在究竟是誰控制了藍衣社,也就微知道究竟是誰陷害了我!
秋波是一把鑰匙。
雖然,把她想象成一把要是有些卑鄙,但這是我唯一的辦法,而我的目的並不卑鄙。
“我在你哥哥手下工作時,他一直很關照我,我們成為好的朋友,現在還是沒他的消息嗎?”
“沒有,他失蹤一年多。雖然,小時候父母離異各自生活,但長大以後我們的感情卻更好了,大概是我雙目失明的緣故吧,哥哥對我特別照顧疼愛,讓我不要去電台主持節目,但我固執地要出去做事,不想在家無所事事變成廢人。”
“你們還有其他親人嗎?”
“不,爸爸媽媽去世以後,就再也沒有了其他親人,等一等——”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揚了揚娥眉,“還有爺爺!我對他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忘記他長什麼樣了,在我讀小學的時候,爺爺與爸爸關起門大吵了一架,然後就離家出走消失了。”
“又一個消失者?”
我從端木良的失蹤,聯想到了古英雄的父親——也是我真正的生父,不也是在幾年前神秘失蹤了嗎?
“又一個?你還知道誰?”
敏感的秋波立即問道,我尷尬地搖頭:“不,只是隨便説説。”
明亮的月光下,凱迪拉克已開到她家小區。她説外面下車就可以了,但我堅持要送她回家,一路開到樓下,保鏢們再度四面佈防。
我扶着她下車,走進一棟五層公寓樓的底樓。這是端木良特地為妹妹買的房子,環境幽靜,行動方便。
走到房門口,她回頭輕聲説:“我到了,謝謝你!”
“要説謝謝的是我!十幾年前你在大火中救了我的命,卻為我付出那麼大代價,去年你的信又讓我在監獄裏鼓起勇氣,我永遠無法報答你的恩情。”
“説什麼呢!千萬別跟我提當年的火災,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她讓我千萬不要提火災,説明她心中仍然接壞,這讓我更加羞愧:“好吧,你一個人住要小心保重。”
“放心吧。”她熟練地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給了我一個微笑,“再見!”
門裏響起拉布拉多導盲犬的吠聲,我輕輕嘆息一聲出來,吩咐兩個保鏢準備一輛車,每天24小時秘密蹲點,全力保護秋波安全。
月光,又躲進寒冷的雲中。
兩週以後,負責秘密保衞秋波的保鏢,向我報告了一個特別事件。
日夜蹲點的過程中,偶然發現對面公寓樓二曾,有人藏在窗簾後面用望遠鏡偷窺——瞄準秋波底樓的院子,可以清楚地看到窗户裏的一切,尤其晚上沒拉窗簾的話。
鑑於秋波的眼睛看不見,所以這個偷窺的望遠鏡,可能已存在了好久。
特種兵出身的保鏢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實現到小區物業打探,發現那時半年前出租的房子,承擔人是個單身中年男子,鄰居很少見到這個人出門,也搞不請他的職業和收入來源。華裔他是電台的變態聽眾,因為痴迷於《面具人生》裏秋波的聲音,跟蹤她乃至長期偷窺。這種人説不定哪天會幹出可怕的事,我的保鏢們決定迅速行動,又調派來幾個人手幫忙。
在變態傢伙門口潛伏了一整夜,等到他終於開門出來,大家一擁而上將他制服。沒想到這傢伙很有力氣,奮力與保鏢們搏鬥,具有很強的格鬥技能,就在他要被抓朱德剎那,竟掙脱了四個人的手臂,從窗口縱身一躍而下!
幸好是而樓沒有摔死,他一瘸一拐地往外逃去,我的保鏢們跑下樓追趕。這個變態跑出小區,慌不擇路的橫穿街道,結果當場被一個飆車的富家子撞死!
警方的交通事故調查結果:一方亂穿馬路,另一方違法飆車,各佔一半的責任。死者姓名叫南弓,在上海有自己的房子,卻在半年前辭職不幹,到這個小區租了一套房子。
我很快拿到死者資料,看到哪個變態的照片就明白了——我認識這個男人!
南弓=南宮
永遠不會忘記這張齷齪的臉!
親愛的讀者們,是否還記得上卷的開頭,當我還是天空集團小職員,有個神秘男子經常跟蹤我,甚至一路追蹤到杭州龍井——後來他和端木良與華金山一同出現,原來也是藍衣社成員,他的名字叫南宮,表面職業是健身教練。
他為什麼要偷窺秋波?但秋波一直渾然不知,證明南弓沒做過傷害她的事,那就是為了秋波身邊某個秘密?既然如此威嚇不破門而入,徹底搜查一番豈不省事?幹嗎要辛苦蹲點守侯半年?鬼才相信他是電台聽眾!既然南弓也是藍衣社成員,曾是秋波的哥哥端木良的同夥——對了!當初常青被意外被殺以後,藍衣社內部肯定發生過鉅變,因此端木良才會恐懼,乃至於在一年前神秘失蹤。
端木良!
他才是關鍵人物,南弓不惜性命代價偷窺秋波,也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或許覺得端木良很可能還會回來,抑或秘密與妹妹聯繫,甚至在家裏留下了重要物件。南弓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能肯定那個信息非常重要,值得自己辛苦守侯——端木良為什麼不出現?為什麼有家不能回?為什麼不敢與妹妹聯繫?原因大概也在於南弓?也許,就是南弓這個亡命之徒,在常青死後嚴重威脅到了端木良,才迫使他採取失蹤逃亡的下策吧!
既然南弓每夜都在偷窺,那麼我的出現也必然被他看到——他不會不認識我的臉,這以為着我也可能在危險之中?聯想到保鏢們抓住他的時候,他那種喪心病狂的反抗態度,顯然他知道那些是我的人。他明白絕不能落入我的首長,否則很可能被挖出的某些驚人的秘密,他才會冒險從二樓窗户跳下,又瘋狂地橫穿馬路,結果死在欺世馬的鐵蹄之下。
慢!
我又想起一個重要人物,端木良和秋波唯一可能在世的親人——他們的爺爺。
如果端木胸沒的爺爺還活着的話,那他就是藍衣社倖存還活着的話,那他就是藍衣社倖存的最老任務,甚至還比我(古英雄)的父親高整整一個輩分。
南弓,或者説南弓背後的那個人,也是取代常青統治藍衣社的那個人——他們之所以對端木良窮追不捨,逼得他自我消失人間蒸發,其目的正是端木老爺子(姑且讓我這樣稱呼他吧),老爺子才是真正的關鍵人物!
從事關全球經濟的天空集團保衞戰,到三兩個人之間的籃衣社鬥爭,這場隱藏於黑暗下的世界大戰,剛剛狼煙萬里,方興未艾。
那頭被大家共同追逐之“鹿”——正是蘭陵王的秘密。
艾略特説:四月是殘忍的。
回到中國一個半月,終於迎來上海的穿天。我每天住在媽媽家裏,工人新村開滿有毒的夾竹桃花,許多下崗工人與老頭、老太中間,偶爾會突兀着一個黑衣人,那就是在我樓下蹲點的保鏢。
早上,車隊會準時來接我——低調地停在小區外面,等我上車開往19層的豪華辦公室。大多數時間與亞太區高管開會,從天空銀行抽調有限資金,加大對亞洲地區投資,這是環球金融風暴之下,集團唯一有發展前途的地區。
每逢週五,紐約總部會有高管飛過來朝拜。除了與我對着幹的財務總監外,所有人都到過我的上海辦公室。我們還在香港與北京,召開過兩次全球董事會,幾乎替代了曼哈頓的天空中心大廈。
至於以前的老同事們,自然一番與當年截然不同的眾生相。田露千方百計要接近我,故意徘徊在我的辦公室外,裝作與我偶遇的情形。而我每次都會禮貌地打招呼,在她性感地倒在我身上之前,迅速抽身離開免惹麻煩。她不知從哪打聽到了我的手機號碼,每夜給我發一些曖昧短信,説她是我的第一個女人,那麼多年來一直思念着我,隨時隨地等待我的召喚。就差跑到我的辦公室來寬衣解帶了。
最後,我給他還了一條短信:“田露,在我還沒有瞧不起你之前,請你先瞧得起你自己,不要再侮辱自己的人格,也不重要再侮辱我的人格。“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敢給我發短信了。
對於我的歸來,最高興的莫過於老錢,每天上班興高采烈,面對其他同事甚至領導都飛揚跋扈。他自詡為大老闆當年最好的同事兼朋友,大肆吹噓早就看出我有真龍天子之相,一直對我細心栽培,似乎我成為CEO完全是他的功勞。他認定我必然要提拔熟人做親信,他將抱着我的大腿飛黃騰達,每次見到都極盡溜鬚拍馬只能事:“我對董事長的景仰之情,有如長江之水綿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然而,無論怎樣肉麻地吹捧,都只會讓我噁心,只是念及同事情誼才給他留幾分面子,這種老油條只能做一輩子銷售員。
若要頒發公司最恐懼獎,非銷售七部的候總莫屬。當年,他對我的惡劣態度眾所周知,更是他決定將我裁員解僱。公司內部鬥爭極其殘酷,如今是我成為集團的大老闆,自然該拿他第一個開刀。但我並未知大家所料那樣,將候總掃地出門,而是繼續留用他在原來位置上。
他和田露確實深深傷害過我脆弱的心,但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何必再與他們計較呢?對傷害過自己的人寬恕,就是為自己打開更大的世界。
然而,我的寬宏大量並未使他領情,讀心術從他的眼裏看到,他對自己的前途更害怕,擔心這只是陷阱,讓他留在公司遭受更大的羞辱。既然如此,就讓他永遠惶惶不可終日去吧。如果他完成不了銷售業績,銷售總監也會讓他走人,如果勤勤懇懇努力工作,説不定還會提拔他呢。
沒錯,我確實會提拔一個親信,作為我在中國區的心腹耳目。經過對管理層包括基層員工的考察,最終的幸運兒卻是銷售六部的白展龍——我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對我的忠誠度毋庸置疑。何況他在銷售方面能力出色,又有過與我一樣的失業經理,卻能“重整河山待後生“再殺回公司,説明他對天空集團的深厚感情。這樣的人才難得可貴,在自殺未遂被我醍醐灌頂之後,他已具備強大的意志與心理素質。白展龍也沒有什麼背景,與集團傳統利益層毫無瓜葛,年紀三十出頭,正符合我心目中集團未來的高管結構。
於是,白展龍榮升集團董事長常駐亞太區特別主力,年薪一百萬人民幣。
昨天,我去看了我的媽媽——不是高能的媽媽,是與英雄的媽媽。
她比兩年前更老了,仍住在老式小區的房子裏,保留兒子以前的房間,看着古英雄的照片發呆。她想不到我會再度出現,也不知道以前收到匿名匯款是我打出的。我激動地要哭出來,但又強迫自己偽裝成古英雄的同學。我説這兩年在國外賺了些錢,想報答我的救命恩人,既然古英雄已不在人世,那就報答他的媽媽。以前我沒有能力幫助她,但當我擁有萬億美元富可敵國,有怎能再讓我親生母親受苦?我請了最高級的鐘點工來打掃衞生。又僱用私人醫生為她治療老毛病,通過天空集團給她買了一份頂級養老保險,每月可以支取幾萬元的養老金,秘密派遣保鏢確保安全。
但是,我不敢告訴她真相,不敢説她的兒子沒有死,就站在她面前,已成為一個值得驕傲的人物。
自從上次去廣播大廈接秋波下班,她的同事就永遠有事無法送她了——他慌稱老婆住院開刀需要長期護理,為此我的秘書給了他兩萬塊錢。
秋波每次去廣播電台,我都會派專車送她,再也不能讓她擠地鐵。每晚我都會親自接她下班,但她總是極力推辭,説這不是答案,而是真心不希望麻煩我。但我管她怎麼説,怎麼想,每次都是強勢地請她上車,讓她的表情很尷尬。以這種反應來判斷,若她是個健全人,一定會遠遠地逃走,到馬路上叫輛車出租車揚長而去。
不過,若不是秋波這個盲姑娘,99%的上海女孩都不會拒絕我的請求——半夜裏有加長版凱迪拉克來接,又是身家無限的超級富豪王老五,早就主動投懷送抱了吧。即便矜持一些也會靠在我的肩頭,享受這份許多人羨慕的虛榮。
秋波可真算是一個異類!
我的秘書都看不懂,明明有錢有勢,又是正常健康的男人,為何不去找個女朋友——這年頭別説找一個,就算同時找一百個都不稀奇,哪個有錢人沒有三妻四妾,五六七八奶的?何況我又無婚姻的束縛,不必考慮道德問題。
有一次秘書説某位大導演,但着幾個漂亮的女明星過來,想陪我飛去三亞吃頓飯——他很曖昧地説:這幾位女明星都可以陪我過夜,要是滿意還長期包養,若不滿意也可換人,如果我指定自己喜歡的明星,人家可以馬上飛過來,都是一線正當紅的名角,算是大導演要我投資的敲門磚。
我當即把這個秘書解僱了,讓白展龍給我物色了一個新秘書。
最初一個星期,秋波還是非常拘謹,畢竟看不到視覺形象,盲人有一種天生的戒備心。尤其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高能”,越獄歸來搖身一變為大老闆,更讓她產生疏離感感,好像以前的高能還屬於這個人間,而現在的我是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的。
如果不解釋清楚,恐怕她將永遠對我充滿警惕,甚至以她的性格而論,很可能某一天會突然小時,以躲避我不厭其煩的“騷擾”。
於是,我把越獄的過程告訴了秋波,這段奇蹟般的經歷讓她很驚訝,若非盲人必定目瞪口呆。她終於相信其中也有她的功勞,她的書信是繼“掘慕人”童建國、老馬科斯,還有莫妮卡之後的第四種力量,促使我有勇氣逃出生天。之前的三個人都已死去,秋波是唯一還活在這個世上的,我發誓要好好保護她。
還説了我如何成為天空集團大了凹版,其中少不了要提到莫妮卡,她是我不能繞過的人——我坦言自己深愛過的這個混血女子,而它的生命為代價,鋪救了我通往權力寶座的道路。
秋波再度為我感動,第一次看到她悲傷的樣子,當聽到莫妮卡最後留言的故事,她嘴角顫抖着説:“你真幸福!能有一個真心愛你,又被你真心所愛的人。”
“但幸福的時光太短暫了,幾乎轉眼就一去不復返,也許我再也找不到這種感覺了。”
“不,你會找到的。”
從此,她不再處處提防我,也漸漸進入無話不談的境地。她告訴我在節目裏聽到過的各種悲傷故事,也説了自己少女時代的種種不愉快——雙目失明的痛苦,被周圍人看不起和欺負,無法正常就讀大學,父母離異後雙雙亡故……
許多是從未講過的,甚至連她的哥哥也沒聽到過。而我卻説不出自己少年時代,因為記憶已被徹底埋葬。
然而,無論如何向她敞開心扉,卻有一個秘書沒有説出口——我不是高能,而是那個在水中救起她的古英雄。
她大概也不不會相信,我居然從一個被她救命的人變成了另一個救她命的人。
但這個世界就如此荒謬。
當然,還得解釋我和莫妮卡的關係,既然必須説自己是高能,那只是説莫妮卡並非我的親堂妹,只是被叔叔收養的一個混血孤兒,所以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
可因為我的這種謊言,每次與秋波分別以後,都會感到隱隱不安。
莫妮卡——她離開人世已經半年,那雙絲綢之路上的混血雙眼,仍時常在凌晨夢中出現,翩然穿越陰陽來與情人相會,當我醒來又是滿眼淚水。
不,我怎能忘記她?
過了幾個星期,秋波已習慣我的存在,習慣每晚凌晨我來節她,一直送到她到家門口,禮貌地道別離去。我保持良好的紳士風度,從未對她有過任何輕浮,更不敢加以曖昧言語,只是把她當做一個好朋友,曾經的救命恩人,電波里的“聲優”偶像。
不過——今晚,我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凌晨一點,車隊開到廣播大廈樓下,接上穿着連衣裙的秋波,駛入茫茫的上海夜色。
進天她顯得特別漂亮,雖然看不見衣服的顏色,但僅憑雙手就能挑出最合適的,她聳了聳眉毛似乎有什麼要説,卻汗在嘴裏沒説出來,我直截了當地問:“發生什麼了?”
“上午,我見到了爺爺。”
“什麼。”
端木秋波的爺爺,也是端木良的爺爺,我想象中的端木老爺子,果然還在這個人間?
其實,中午我就得到報告,暗中保護秋波的保鏢説——有個老人敲了秋波的房門,但佈道一分鐘就走了。
“我猜她是爺爺,雖然看不到他的臉,就算看到也認不出,但我有種感覺,他就是我的爺爺!”
秋波差點要把眼睛睜開了,彷彿爺爺就坐在我的車裏。
“他沒有説話嗎?”
“大約十點,有人敲我的門。我已養成了警惕的習慣,躲在門後問來人是誰,對方是個老爺爺的聲音,説是來找秋波的。於是,我牽着導盲犬貝貝打開房門,我問他是誰,他也不回答,只是説:‘秋波,你長大了,長得真漂亮!’”
“啊。”
“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的聲音,話語還有些激動。我是盲人所以聲音很敏感。”她仰起頭靠在車窗上,“他沒有進門,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匆匆離去。90%的可能是爺爺,除了他沒有其他人會這樣對我説話。”
不知該怎麼安慰她,至少對我來説是尖好事——端木老爺子終於出現,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想必是因為監視秋波的暗哨已被拔除,否則會引來南弓的跟蹤,甚至更可怕的事。
老爺子一定還會出現的。
車字在夜色飛馳酗酒,秋波的面色微微有變,果然是敏感的女人,疑惑的問:“怎麼開了那麼久還沒到家?你要帶我去哪兒?”
我只能向她坦白:“對不起,事先沒有告訴你,我想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秋波恐懼地向後縮去,雙手下意識護在胸前,像夜路里遇到流氓:“你……你……想要幹什麼?”
“帶你去聽海。”
“聽海?”
“去聽還哭的聲音。”
(請允許我直接引用《聽海》的歌詞。)
“海邊?我這輩子還沒去過海邊呢!“
是的,正因為上週她説了這句話,才使我決心要帶她去聽海。
車隊在通往的大海的路上,一個多小時後才抵達盡頭,機場附近一片荒涼海灘。灘塗廣大漫無邊際,白天從來沒有遊人,晚上卻能欣賞機場浩瀚的燈光,聽到緩緩起落的潮聲。
沒有月亮。
車子停在黑暗的大堤上,我已提前吩咐保鏢們分散,不要靠近我超過一百米。我扶着秋波走下堤壩,舉起手電走下平坦的灘塗,除了遠處機場的燈光,眼前什麼都看不到。耳朵充滿了海的聲音,從遙遠的太平洋洶湧而來,穿越第一島鏈接近長江口,與渾濁的江水融為一體,卻逐年被人類擊敗向後退去,只剩下海天一色的荒涼景象,不知何年何月會一鼓作氣報復人類?
我和秋波閉上眼睛,在這裏雙目已是擺設,唯有耳朵與鼻子游泳,她比我更加靈敏,能清楚分辨海的氣味。還有遠方還浪發出的完整音階,甚至腳下小螃蟹吐泡泡的聲音。凌晨鹹鹹的海風,就像傷心時的眼淚,撫摸臉上每寸皮膚,滲入張開的毛細血管。我擔心她穿着裙子會着涼,就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卻不敢伸手攬她入懷。
“如果你想哭,就對着大海哭出來吧。”
其實,我已搶先流下了眼淚。
她終於被深深感動,發出電台裏才有的磁性嗓音,似乎來自高空電波的個歌聲:“聽,海哭的聲音,嘆息着誰又被傷了心,卻還不清醒。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靜,可是淚水,就連淚水,也都不相信。聽,海哭的聲音。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寫封信給我,就當最後約定,説你在離開我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終於,情不自禁地抓起她的手,她在最初的劇烈反抗之後,卻温順地撫摸我的臉。
冰涼的手指,帶着海風鹹味,劃過我的額頭和鼻樑,穿越臉頰和下巴,電流從四面八方襲來,刺激孤獨的心臟。
“讓我猜猜你長什麼樣!”她微笑着靠在我耳邊,“恩,你的鼻子很正氣,眼睛不大也不小,嘴唇長得也不錯,應該長得很好看吧。”
這樣的答案真讓我尷尬,我可從來不覺得自己好看。她大概是今晚對我很有好感,所以給自己的心理暗示吧?
我心慌的回答:“不,我可是個醜八怪呢!”
“切,你騙我!壞東西!”
她説着漸漸靠在我身上,鼻息間已沒有海的氣味,全被她的氣味所取代。
瞬間,我感覺自己愛上了她。
卻忽然心如刀割!疼得幾乎無法站立,疼地想要粉身碎骨。
黑暗裏浮起另一張女子的臉龐——莫妮卡。
重新揉了揉眼睛,卻又是陰影中秋波的輪廓,也許這兩個女子對我來説是同一個人。
其中一個早已化為幽靈,僅僅半年多的時間,曾經的海誓山盟就變得這麼快?
也許男人比女人更善變。
對不起,莫妮卡。
同樣也對不起,端木秋波。
我痛苦地後退幾步,拉着她的手回到大堤上,黎明前的海風吹亂頭髮,也吹亂了我脆弱的心。
但是,有一件事我已打定主意。
必須為秋波做些什麼——無論我與她如何發展,無論是否對莫妮卡心存內疚,無論秋波能否引出她的哥哥與爺爺,我都必須拯救她。
當年,她為了救高能而失去了光明。
若是少年高能被燒死了,也不會有我現在的臉,更不會有天空集團大老闆的高能。
就像古英雄在十多年前救過她那樣,我也將再度拯救她一次,報答她對高能的救命之恩,報答他寫到獄中的兩封信,報答她此刻給我的温暖。
要盡一切力量還個她光明!
秋波披着我的外套打了個冷戰:“謝謝你帶我聽海!我想可以回家了。”
2010年,五月。
赤色的五月。
舷窗之下幾千米,是乾旱酷熱的黃色大地——傳説中旱季的熱帶草原,佈滿枯黃灌木,一望無際赤地萬里,依稀可辨成羣結隊的非洲野象,高空看去似螞蟻搬家。
天空集團公務專機,我坐在舷窗邊忐忑不安,十個小時前剛從中國起飛,不經停任何地方直接前往東部非洲——所多瑪共和國。
三天前,華爾街傳來一條重磅消息,迅速震驚全球財經界——非洲所多瑪石油項目,即將與一家英屬維爾金羣島的投資公司前月,這家公司剛於去年註冊成立,有個特別而神秘的名字:Matrix,意即“矩陣”——如果熟悉美國電影,就會知道這也是《黑客帝國》片名。
這家以《黑客帝國》電影命名的公司,居然擊敗了許多強大的競爭對手,包括早已覬覦多年的天空集團,還有埃克森美孚公司、殼牌石油集團、美國雪佛龍集團、道達爾石油公司……甚至中石油這樣的後起之秀。
但沒人知道着家Matrix公司的底細,就連CEO和法人代表的名字也不清楚,就算有也是假名或傀儡,但無疑這家公司具有雄厚實力,有神秘強大的背景,否則怎能讓那些赫赫有名的老牌帝國敗下陣來?
只有我知道他們的真面目,不需要什麼花哨的名字,在我眼中只有兩個字——敵人!
沒錯,就是這家所謂的投資公司,去年以其他名字出現,狙擊了天空集團的幾個關鍵項目,又在金融市場上興風作浪,步步緊逼集團軟助,給我們造成數百億美元的慘重損失。可以説天空集團淪落到今天,處於如此危險幾能夠地,一大半要“歸功”於這位勁敵。
更可怕的是,我們對他的全部瞭解僅限於“敵人”兩個字!
敵在暗,我在明,焉不能險?
而且,根據目前所多瑪的選擇,我有99%的把握——去年刺殺莫妮卡的行動,正是出自於這位Matrix敵人!
這個消息更讓天空集團陷於絕境,原本全世界都以為我們最有可能拿下這個項目,畢竟付出了前任董事長生命的代價至此,集團最後的救命稻草沉沒,債權團已對我們徹底失望,天空銀行賬上早已空空如也——助理向我報告,如今紐約總部已亂成一團,許多人提交了辭職報告,債券團發出律師函,正與財務總監等人談判,非常擔心“小薩科奇”會胳膊肘往外拐,內外勾結出=出賣集團利益,甚至強迫我宣佈破產保護。
我已到懸崖邊緣,再退十釐米就會粉身碎骨!
不能坐以待斃!
就像當初果然決定越獄,逃出了被認為無法逃出的肖申克州立監獄,我也不升微當機立斷,力挽狂瀾於即倒,得讓敵人把吃到嘴巴里的肉吐出來!
所多瑪!
這就是我的目的地,也是莫妮卡香消玉殞的傷心地。為了整個天空集團的生存,也為了我的身家姓名,更為了我背後千千萬萬的人們,不能讓我深愛過的人白白犧牲。
此刻,舷窗下就是這個不幸的國度,雖然地下埋葬着黑色黃金,地面上的人們卻過着不見天日的生活。
不見天日——想起這個成語,腦中又浮起另一個人。
秋波。
不,她很快就會擺脱這種生活。
一週前,我僱用了一家國際頂級醫療機構,又合法渠道獲得了器官捐獻。一位可憐的女孩身患絕症,只剩下不到十天生命,願意在死後捐獻自己的視網膜。
這種事情一般很難遇到,但通過這家背景雄厚的機構,可以在短短數天之內,通過全球範圍內的篩選,迅速找到合適的捐獻對象。因此花費也是常人的數倍,捐獻本來是免費的,但中介費用極其昂貴,基本可以在上海買一套獨立別墅。
秋波一開始強烈拒絕,不想欠我那麼大一份情。以前端木良也曾想幫她做手術,但批同移植需要漫長等待,幾年來遙遙無期。但我堅持要她接受,反正費用已提前支付,如果她放棄的話,就等於浪費了一個女孩的視網膜!這是人家十幾年生命的結晶,如果能在別人的生命上延續,也算是獲得了新生。
終於,她被我水服了——重獲光明是她十幾年來最大的心願,她暫停了電台節目,找了其他主持人代班,安心住進一家外資醫院準備做手術,等待另一個女孩生命的終結,聽起來有些殘酷,卻是我們無法違抗的命運。
專機飛臨所多瑪國首都,俯瞰就是一大片貧民窟,找不到任何死曾以上的建築。機場像不長草的足球場,停着幾架七十年帶中國軍援的殲六戰鬥機——早該淘汰進博物館了。
劇烈的搖晃顛簸下,飛機在佈滿石子的危險跑道上停穩。我先在飛機上等着,全副武裝的二十名保鏢,下去檢查周邊情況,確保安全之後在發出信號,由於莫妮卡遇襲身亡的前車之鑑,集團提前從美國飛來一架C130大力神運輸機,裝運了五輛布萊德利步兵站車,以及隨車的五十名僱傭兵,他們參加過許多次戰爭,個個都是兇悍的天煞地罡。
如此規模的武裝力量,基本可以侵略這個貧弱小國,至少應該在機場派遣軍隊阻攔。但我已事先行賄買同該過陸軍司令,當天將首都衞戌部隊全部放假,基本處於不設防狀態。
於是,我在眾人前呼後擁之下,登上一輛特別改裝的步兵戰車,夾在整個車隊的最中間,浩浩蕩蕩開往所多瑪總統附。
機場出來暢通無阻,連警察也告絕跡。我的報表和僱傭軍都和年緊張,因為這裏三天兩頭爆炸,每年有數萬人死於武裝衝突。第一輛戰車裝着地雷探測裝置,第二輛站車有車載防空導彈系統,每輛車都可抵禦火箭彈襲擊,除非100毫米口徑以上火炮,否則沒人能傷害到我。
路邊滿是沙土與灰塵,灌木叢中長頸鹿在散步,偶爾可見乾涸水塘裏鱷魚的屍體,開進首都最重要的道路,彷彿一個巨大的集中營,路邊全是簡易棚屋,偶爾點綴幾間破爛的磚房。幾乎看不到商店和廣告牌,遍地飢餓的人羣,街道就是露天廁所,還是天然的停屍房,野狗與乞丐們爭搶食物——通常是野狗獲勝。
通過戰車內部的觀察孔,我驚訝地注視這個國家,既不是古老的中世紀,也不是野蠻的殖民時代,而是偉大的二十一世紀!這就是我們引以為自豪的地球!澤被蒼生的現代文明?
路邊一個悲傷的母親,抱着自己剛剛死去的孩子,野狗正從她手裏搶奪孩子的腳!許多骨瘦如柴的黑孩子,蹲在路邊等待死亡的降臨,無數蒼蠅嗡嗡地圍繞他們,還有天上盤旋的禿鷹——在所多瑪共和國,人與自然真正做到了和諧共處。
然而誰有能想到?這個已退化到矇昧時代的國度,卻是四千年文明古國,創造過輝煌的巨石文明,古埃及尖碑記載過這個國家。所多瑪近代陷入殖民統治,不同部族受到殖民者挑唆,結下永遠無法解開的仇恨。從六十年代宣佈“獨立”伊始,政變與內戰就沒有停息過。當今總統閣下便是有政變上太,他的治下部落仇殺不斷,信仰格瓦拉主義的反政府游擊隊,已控制相當大部分的農村。在發現豐富的石油資源後,原本袖手旁觀的大國紛紛插手,但沒人能解決貧困與飢餓的問題,成千上萬的兒童掙扎在死亡邊緣……
看着這個黑色的人間地獄,眼淚不知不覺滑落臉頰,想想那些母親和孩子們的痛苦,我身上的離奇遭遇又算什麼?而他們只要得到哪怕一丁點滿足,都會感覺是天大的幸福!
而我今天看到的這個地獄,是否全體人類未來的警告呢?
轉念之間,車隊已開到總統府門口,這是所多瑪最豪華的建築,也是殖民時代的總督府。門口有維多利亞風格的雕塑,卻吊着一具發臭的屍體——剛被總統處決的犯人。
看到五輛全副武裝的布萊德利步兵戰車,守衞總統府的軍人們都很緊張,他們緊閉鐵門架起機槍火箭筒。我的秘書已事先聯繫過該國的外交部長,經過一番簡短的交涉,終於打開鐵門——但所有戰車不得入內,我只能帶上兩保鏢,而且嚴禁攜帶武裝。
秘書勸我不要貿然進去,該過總統是個殺人魔王,最近又被天空集團的敵人收買,很可能要對手手無寸鐵的我開到。
但我推開阻攔的人們,固執地走下步兵戰車,看着吊在總統府雕像上的屍體,冷冷地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然已到了這裏,怎能被一個卑鄙的軍閥嚇倒?如果不呢感挽救天空集團,我又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莫妮卡?
這個險必須冒!
我挑選了兩名最忠誠保鏢,交出武器走進鐵門。我吩咐外面的僱傭軍,如果超過兩個小時還沒東經,就硬闖進去踏平總統府!
在幾十名士兵的看守下,我們走過戒備森嚴的小徑,如同剛被逮捕的囚徒,來到一棟三層洋房前。一個軍官命令保鏢等在外面,讓我獨自走進洋房會見總統。
踏進一間佈滿灰塵的大廳,到處是握着衝鋒槍的衞士,好像戰爭前線的指揮部。軍官帶着我來到二樓會議室,就是總統接見外賓的地方。牆壁上有新鮮血跡,大概剛剛處決過犯人。
等待了幾分鐘,鬆鬆垮垮的衞兵突然立正,軍官用當地地語言高喊了一句,所多瑪國的總統大駕光臨。
總統的皮膚像碳一樣黑,年紀不會超過四十歲,穿着一套筆挺的軍裝,戴着一頂綠色貝雷帽,腰間別着鋥亮的手槍,小腿上居然綁着匕首,活像黑社會老大。
他放射傲慢的目光,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帝王,頗為瞧不起我這個中國青年,用手上的戒指敲了敲桌面説:“你好,歡迎你防衞美麗富饒的所多瑪共和國。”
非常標準的美式英語,我有些驚訝地伸出手:“很榮幸見到您,總統閣下!我是高能,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
“啊,很高興認識你,高先生。”他卻不伸出手來,大概覺得我沒資格與他握手,“你一定感到奇怪,為什麼我的英語那麼好?我曾經在西點軍校培訓,為美國政府服務,參加過索馬里戰爭。”
“所以貴國與美國的關係一向很好,每年能得到美國政府的軍事援助。”
總統自豪地高聲道:“是,偉大的美國是我的好朋友,沒有美國的支持也不會有所多瑪的繁榮富強。”
所多瑪國的繁榮富強?真是絕好的諷刺!
“總統閣下,請允許我的直截了當,您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關於貴國石油開發計劃——我的叔叔高思國先生,花費了大量心血在這個項目上,相信總統閣下是最清楚了。”
我是暗示他拿了天空集團很多好處,不要翻臉不認人恩將仇報。
“是,如果高思國先生沒有意外去世,這份合同早就籤給天空集團了。”
“我的堂妹莫妮卡.高,也為了貴國的石油開發計劃,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哦,那太遺憾了,一定是那些反政府暴徒乾的!他們就知道殺人放或,襲擊你們有錢人的美國人,我早就下令要徹查此案,並且逮捕了幾千名嫌疑分子,大多數已被處決了。”
所謂的“暴徒”,也就是反政府的游擊隊,但我才不相信這種鬼話!襲擊莫妮卡的天空集團的敵人!他們不願意看到石油項目落入我們手中。至於總統所説處決了許多嫌疑犯,很可能就是殺人滅口。
“請問有沒有具體的調查報告?”
“這個……一定會有的!請你放心,美國是我的朋友,你們的奧巴馬總統,都已經發表了談話,我怎麼不會照辦呢?美國的意志也就是我的意志!”
就在總統説這些話的時候,他瞪大的眼睛裏的秘密,卻被我的讀心術抓住了——
“中國小子!你在懷疑我嗎?就是我乾的!有人工給我幾十個漂亮的白人女奴,還在地中海上給我買了一艘豪華遊艇,讓我做掉天空集團的新任董事長,於是我在路上那派了火箭筒,將高思國的女兒轟上了天!”
就是他!
突然,我站起來目露兇光,直勾勾盯着這個混蛋總統,恨不得撕碎他全身爛肉!
從來沒人敢這麼看總統,着實讓他也吃了一驚,皺起眉頭説:“高先生,你再怎麼了?”
“沒,沒什麼!”必須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如果當面激怒這個畜生,他是不會對我心慈手軟的,“只是感到意外,你為何宣佈要和一家新公司開發石油項目?幹嗎不選擇我們天空集團,或者其他有實力的老牌跨國公司。”
“你怎知道Matrix沒有實力呢?不要小看人家新公司,可是有相當強大的實力呢!”
“請問總統閣下,您見過這家公司的老闆嗎?”
“從沒見過,每次都是一位退役的美國將軍——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沒有他的幫助,我也不可能成為總統——明天,他就會從美國飛過來,代表Matrix公司與我簽訂為期九十九年的石油開發合同。”
我知道再問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太遺憾了,總統閣下,希望今後還有機會合作。”
“恩,也許米們可以開發所多瑪的木材資源。”
“告辭!”
“恕不遠送。”
我快步走出小洋樓,在保鏢和士兵們的簇擁下,走出總統府的鐵門。
秘書和僱傭兵看到我出來了,這才鬆了一口氣,立即將我接上戰車,掉頭疾駛向機場。
但我並非要離開這個國家,雖然無法組織Matrix的石油合同,也意味着我的“A計劃”宣告失敗,但我還有一份“B計劃。”
“B計劃”。
一個小時後,五輛步兵戰車停在機場,緊緊護衞天空集團專機。
我佯裝離去回到飛機上,卻遲遲沒有起飛跡象,躺在老闆專用的休息室,一覺睡到晚上九點。
夜幕,籠罩非洲野性的原野。
飛機上裝載一台原始的步話機,與某個聲音通話聯繫了幾句話,我走出飛機宣佈“B計劃”開始!
休息了半天的僱傭兵立刻上車,摩拳擦掌準備好各種武器,駕駛五輛戰車衝出機場。
我仍然坐在中間戰車上,攜帶建議步話機保持聯絡——所多瑪國沒有移動通信。
首都的衞戌部隊依舊在放假,夜色覆蓋車隊蹤影,這裏沒有任何夜生活可言,貧民窟裏的人們都已睡去,任由我們長驅直入總統府。
神兵天降!
但我們不是獨自在戰鬥——總統府外已佈滿了武裝人員,他們都是格瓦拉主義的游擊隊員,一夜之間潛入這座不設防的首都。
這就是我的“B計劃”,通過僱傭兵頭目,聯繫所多瑪國的游擊隊,行賄接觸了首都武裝,可以輕而易舉地圍攻總統府。
這樣的屠夫總統早該下台了!這樣水深火熱中的人民,早就應該接竿而起了!
我也應該為莫妮卡復仇了。
夜晚,十點十分。
總攻開始!五輛步兵戰車首先發難,撞開總統府前的鐵門,帶領游擊隊員一擁而入。哨兵們被迅速幹掉,其他衞兵還在樹膠,看到游擊隊便繳槍投降,可見總統早已眾叛親離。
不到五分鐘,我們已全面控制了總統府,沒遇到什麼激烈抵抗,總共只有四人被殺,不到十個人受傷,被俘的衞兵有幾百名之多。
總統拔槍頑抗了兩分鐘後,也被游擊隊員逮捕了,本來要當場槍斃這個殺人魔王,卻被我極力阻攔下來。
依然在白天的會議室,只不過那時我是客人,現在總統則成了階下囚。
他像頭陷阱裏的野獸,不斷髮出狂暴的怒吼,痛罵游擊隊員都是暴徒,犯有叛國罪全部該被吊死!
我不想跟他羅嗦,直接拿起一把尖刀,頂在他的咽喉上説:“總統閣下,現在法律上你還是總統,請在這份合同上簽字蓋章吧!”
桌子上多了兩份厚厚的文件——天空集團與所多瑪共和國石油開發協議,開發期限二十五年,所多瑪政府分享50%的石油收入,這要比Matrix的協議文本合情合理得多。
原本不可一世的總統閣下,這回終於對我卑躬屈膝了,顫抖着蓋上政府國印,有用我的萬寶龍鋼筆,簽署了這份決定天空集團命運的文件。
“謝謝!”
我收起兩份協議,將總統交還給游擊隊員,他原以為我會帶他去美國,破口大罵道:“臭小子,你不能把我交給這些暴徒,他們會把我碎屍萬段的!”
“放心,貴國人民將給你公正的審判!”
這位帝王像狗一樣被拖走了。
隨後,我坐着步兵戰車開出總統府,來到所多瑪國電視台,連接衞星到美國的電視新聞,向全世界宣佈一個最新消息——
“天空集團已正式與所多瑪共和國政府,簽訂獨家開發石油項目的協議,雨季兩年內將達到全球原油產量的10%!”
同時,所多瑪共和國國民族團結臨時政府宣佈成立,廢除前總統獨裁統治,同時廢除以往所有不平等條約——唯獨承認天空集團的石油開發協議,並將大力推進該項合作,開發本國豐富的石油資源。
天空集團將給予所多瑪共和國新政府每年五億美元援助,還將為該國運去數十萬噸糧食,拯救死亡邊緣的饑民,並將捐款建立五十家小學、二十家中學,以及十家醫院,徹底改善民生問題。
為感激我對這個非洲國家的卓越貢獻,我的頭像將被印在所多瑪共和國新版紙幣上。
至於惡貫滿盈的總統閣下,他被關押在自己的卧室,不想忍受前任總統被殺的羞辱,掏出筆受割腕自殺,膽怯地逃避了人民的審判。
根據我的授意,在所多瑪共和國的首都,播放當年為非洲災民唱的老歌《天下一家》——WeAreTheWorld。
這首由邁克爾.傑克遜的萊昂內爾.裏奇共同創作的歌,曾經是高能生前最愛的音樂——我已把從前的高能當做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邁克爾.傑克遜已經不在人世,高能卻在古英雄身上永生不死。
Wearetheworld,Wearetheworld,也是一種Gnostics。
所多瑪不會被拋棄。
這個消息一經公佈,意味着天空集團已擁有巨大寶藏,當即振奮集團上下士氣。聚集在紐約總部討債的銀行債券團,也重新評估了我們的贏利能力,一致同意暫緩償還貸款。認為這個最新的石油項目,可以帶來數千億美元利潤,足夠幫助天空集團重整旗鼓。
現在,我該回家了。
黃昏,飛機穿越濃密雲層,高高掠過江南田野。
十個小時前,天空集團的公務機從所多瑪起飛。我與上海白展龍通過電話,才知道秋波的手術已在前天完成——那位絕症女孩已經離世,視網膜火速移植到秋波眼裏。
現在,我急切盼望見到秋波,或者説是讓秋波見到我。因為她將在今晚後拆線,十多年來第一次見到光明。
我希望她第一個看見的人是我。
還有半個小時,飛機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我坐在舷窗邊拿起電話——公務機專用電話線路,不會影響正常飛行,撥通了秋波病房的電話。
“秋波,我是高能!我的飛機馬上要降落了。”
“能聽到你的聲音真好!”聽得出她的心情很愉快,“高能!兩天前的手術非常順利,醫生説我的眼睛沒問題了,三個鐘頭後就將拆線。”
我看了看錶:“三個鐘頭,肯定來得及!我下飛機就直接趕到醫院,看着你的眼睛拆線。”
“那麼我恢復光明以後,看到第一個人就將是你!真好!”
“你想的果然和我一樣。”
“你在非洲怎麼樣?我很擔心你呢。”
顯然,她沒有聽最近的新聞,我笑着回答:“很愉快的一次旅行,我做得太棒了!你會為我感到驕傲的。”
“那就好,你知道這兩天我在想什麼嗎?”
“在想我長什麼樣。”
這樣的回答是不是臉皮太厚了?但她的答案卻是Yes。
“你怎麼知道的?”
“也許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去你的。”電話裏她笑得更燦爛了,我都能想象她此刻的容顏,只是眼睛被紗布纏着,“我猜你是個帥哥。”
“對不起,別抱太大希望,我會讓你失望的。”
“可你為什麼有那麼好聽的聲音呢?”
我尷尬地咳了兩聲:“其實我一點都不好看。”
“如果我拆線以後,你還不出現,我就閉着眼睛不看,一直等到你出現。”
“好,一言為定,飛機在降落了,我絕不會遲到的!”
“等着你。”
掛掉電話,舷窗外已是巨大的機場,回想十幾小時前的所多瑪國,真是恍如隔世的感覺,我的心則已飛到了某個人的眼睛上。
公務機安全降落着地,停機坪上已有我們的車隊,亞太區的牛總和全體高管,捧着鮮花迎接我勝利歸來。我匆忙走下舷梯,聽到雷鳴般的掌聲——天空集團最新的石油項目,已震撼全球財經界,中國分公司原有許多人準備跳槽,但聽到這個好消息,立刻撕掉了辭職書,紛紛趕來機場歡迎我。
我讓秘書接下幾十束鮮花,彎腰鑽入加長版凱迪拉克,命令車隊迅速開出機場。
秋波所住的外資醫院,坐落在上海西郊,車隊飛奔在外環線上,從外圍繞過整個上海。我不想再打電話打擾她休息,讓秘書為我整理頭大,起碼讓她看到一個好形象吧。
還剩下一個小時。
突然,感到身體往前急衝了一下,秘書趕忙扶我的胳膊,腳底響起刺耳的急剎車聲,整個車隊在兩秒種內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
通過車窗看到路燈下的公路,前方橫過一輛集裝箱卡車,完全底朝天翻倒在地,將整條八車道的公路攔腰截住。
所有車子都停了下來,我的司機也驚訝的喊出來,擔心這輛卡車會不會爆炸。
只見渾濁餓夜色,一個人影爬出駕駛室,幽靈似的越過公路護欄,消失在茫茫稻田裏。
不,這輛大集卡就是衝着我來的!再差半米就要撞到車隊的第一輛車,幸好我在第三輛車上。前兩輛車裏的人員都已撤離,站在我的座車四周嚴格保護。
我剛剛以非常手段,贏得了所多瑪石油項目。我們的敵人願以為勝券在握,就等着觀賞天空集團轟然倒塌,但這回煮熟的鴨子飛走了。他們必然對我惱羞成怒,説不定會採取極端報復手段,就像害死莫妮卡那樣。我被要求坐在車裏,千萬不要打開車牀。因為在黑夜的掩蓋之下,公路兩邊的田野最適合隱蔽狙擊手,用夜視裝置輕而易舉地一槍把我擊斃。
等待了很久,車隊始終被堵在路上,後面的車流也排起長龍,沒辦法掉頭走其他的路。前面的卡車過於笨重巨大,普通牽引車根本沒用,必須緊急調運特種車輛,比如大吊車之類的傢伙,才能把這輛橫倒的集卡搬走。
困在車內的我心急如焚,離我和秋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醫生會不會已給她拆線了?
不,我們不是説好了嗎?她睜開眼睛以後,第一個見到的人應該是我——我不可以遲到的!可我現在完全動彈不得,難道獨自爬過這輛集卡,到麼路對面打輛車嗎?保鏢極力阻攔我這種危險舉動,因為只要我一下車,就可能引起狙擊手開火。
那給怎麼辦?難道派一架直升飛機?但這裏不是紐約。
雖然,我可以打電話讓醫生晚點拆線——不,不該再讓秋波等待光明瞭,讓她快點看到這個世界吧。
一直折騰到九點多鐘,大吊車終於把橫倒的集卡吊走。我的車隊迅速開過路障,看了看錶還剩下五分鐘,雖然肯定看不到拆線,但她會等我來到才睜開眼睛。
接下來的路暢通無阻,車隊在夜色中飛速超車,很快繞過市區來到西郊,開入環境幽靜的外資醫院。
還未等車子停穩,我便着急地跳下去,在保鏢們展開隊形之前,獨自跑進住院的小樓。
秋波已提前告訴我房間號,當我忐忑不安來到門前,深呼吸着整理頭髮,拿出吸油麪紙擦了擦臉,但願還能看得過去。心裏極度緊張,閉上眼睛徘徊片刻,想象秋波此時的模樣,想象她睜大着的眼睛,正如她的名字“明眸秋波”。
九點十九分,小心翼翼地推開病房門。
空的。
重新揉了揉眼睛,在這間頂級豪華的病房裏,冰箱電視電腦一應俱全,打掃得乾淨這個凝結,全是五星級酒店餓標準,還有許多特別的醫療器材——就是沒有一個人影。
“秋波!”
心裏被狠狠揪了一下,我着急地大喝一聲,打開衞生間依然沒人,就連大牀底下都看過了,而她的個人隨身物品也沒了。
只剩下牀頭的病人號牌,寫着“端木秋波”四個字。
沒錯,我沒走錯房間,她到底去哪裏了!
飛快地衝出去,爬上兩層樓梯,找到秋波的主治醫生,氣喘吁吁地問:“請問端木秋波去哪裏了?她的眼睛拆線了嗎?”
“是的,大約在一刻鐘前,我親自為她的眼睛拆線的。”這位醫生從沒見過我,疑惑地問道:“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高能!秋波的手術是我付錢的。”
“什麼?你是高先生?”醫生的面色大變,像審問犯人似的説:“不對!剛才那個人又是誰?”
“剛才那個人?”
“電光火石之間,腦中已隱隱想到某些可怕的事。
醫生抬腕看了看錶:“十分鐘前,秋波的眼睛拆線之後,有個年輕男子來把她接走了,他跟我説他就是高能。”
“該死!”我終於失態地大喊出來,“那是個山寨版的高能!”
難道我自己比也是山寨貨嗎?只不過遇到了山寨版的山寨版,傳説中的“超級山寨”。
十分鐘前——才想起剛才開進醫院時,有輛車飛快地從大門開出去,秋波肯定就在這輛車裏,竟然與我擦肩而過!
打電話給車裏的保鏢,讓他們飛速開出醫院,務必追上剛剛開出去的那輛車。
“對不起,怎麼證明你就是高先生呢?”
醫生居然懷疑我是個假貨——儘管他的懷疑沒有錯,但今晚秋波等待的人確實是我!
手忙腳亂地掏出身份證,醫生看過才後悔莫及地:“抱歉啊!剛才我沒有看那個人的證件。”
“白痴,你怎麼能嚷隨便被人接走!你難道不知道她做了多少年盲人?她沒見過身邊任何一個人的臉!”
是的,隨便哪個人都能在秋波面前冒充我,可是聲音呢?她不可能聽錯我的聲音,還有護衞秋波的保鏢到哪裏去了?
我憤怒地抓起醫生的領子:“那個冒牌貨長什麼樣子?”
“哦——他很特別,對!我可以看錄象的,走廊裏都有監控探頭!”
醫生帶着我走向保安室,正好遇到我的一個保鏢,他低聲説:“對不起,董事長,剛才那輛車早就開遠了,我們不可能再找到了。”
“去查!”我握緊拳頭大聲呵斥,“一定要查到那個人是誰!”
“還有——我們在衞生間裏,發現了負責保護秋波的兩個保鏢,他們剛從昏迷中醒來,脖子上射中了麻醉彈。”
“該死!”我惱火地轉身問醫生:“那個人來接秋波走的時候,秋波有沒有反抗過?”
“沒有,我讓他單獨進病房的,沒聽到什麼東經。秋波出來的表情很愉快,瞪大眼睛到處看着,就跟着那個男人上了車。”
“她居然很愉快?不,她不會忘記我的聲音的,不會真的把那個傢伙當做高能!”
突然,我的腦中又閃過一個名字——端木良。
年輕男子,會不會是她的哥哥?
這時,保安已調出了剛才的見空錄象,顯示器上可以明白地看到病房外的走廊——
我怔怔地盯着顯示器,先看到秋波提着包走出病房。終於見到她睜開眼睛的樣子,雖然監控畫面不太清晰,還是看得出她美目流連。畢竟雙目失明那麼多年,不太適應用眼睛藍路,習慣性地用手摸着牆壁。她不斷張望每個角落,這個世界如此精彩,就是為了她重新睜開眼睛而存在。
不可思議,監控裏看到秋波的表情,確實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知僅僅為了重獲光明,還是為了見到“高能”?
突然,顯示器裏又多出一個人,跟在秋波身後從病房出來,乍一看居然是個白衣女子!
“怎麼回事?”
不是説是個男人嗎?我瞪了醫生一眼,沒想到他點點頭:“對!就是他!”
緊接着監控上的人抬起頭來,原來詩歌長髮過肩年輕男子!身着一件拖低的白色漢服,寬衣大袖的魏晉風度,但在醫院這種地方出沒,卻像太平間爬出來的鬼魂。
如果你們的智商沒問題,現在應該猜到他是誰了。
沒錯,顯示器上露出一張美麗的臉,美麗的男人的臉!
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目入畫的面孔,彷彿潘安復生於人間,又似何郎敷粉於今世,黑色長髮點綴白色漢服,真個是飄飄乎遺世獨立美少年。
複姓慕容,單名一個雲字。
慕容雲。
曼哈頓中央公園的大雪之中,我們曾指天發誓結義桃園,拜為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異性兄弟!
就是這位我的慕容賢弟,竟冒充自己的大哥,搶先一步劫走了秋波。至於那輛阻攔我們的車隊大集卡,無疑是他安排的絆馬索!
美少年似乎故意對準探頭,露出一個放電的迷人微笑,然後握起秋波的手——果然沒有任何反抗,他們居然還有眼神交流,脈脈切切宛如小別重逢的情侶。
不!這個人該是我!在秋波恢復光明之後,第一次睜開眼睛見到的人,應該是我!
為什麼偏偏是慕容雲?
儘管只是監控畫面,但他已盡顯六朝名士等六,而她是古墓派中的小龍女,兩人在一起真是神仙眷侶的感覺!
隨着他們情意綿綿地走出監控範圍,我已自慚形穢地低下了頭。
秋波説過我是個大帥哥,我擔心自己會讓她失望——但慕容雲令她很滿意,不就是她想象中的美男子嗎?
不錯,就連醫生也這麼認為,我黨讀心術看透了他的眼睛,當時醫生絕沒懷疑過美少年,因為他和秋波兩人真是般配!
我嘆息着離開保安室,走出醫院來到滿天星空下,推開簇擁而上的保鏢們,命令不準靠近我五十米以內。
原來的興奮墜入悲傷的谷地,絕望地仰天長嘯,夜空充滿我的吼聲——
“端木秋波,你到底去哪裏了?”
“慕容義弟,你究竟為何而來?”
突然,胸腔裏響起一個皈依的聲音——
“嘿嘿!你遇到大挫折了吧。”
“誰?”
背後滲出一身冷汗,我恐懼地環視着四周,卻不見哪怕一個鬼影子。
但確實是一一個鬼影子,藏在我體內的鬼影子,它的名字叫梅菲斯特。
“是你最忠實的朋友!可以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就像一直垂涎於青果的猴子,千幸萬苦九死一生爬到樹頂,卻被飛鳥輕易地啄走了果子!”
“又是你?卑鄙的幽靈,總在這種關鍵時刻跳出來説話,放什麼馬後炮?”
真想撕開自己的心臟,掐死這個該死的幽靈。
“哦,你真正的敵人終於出現了。”
“慕容雲?”
“是,他長得真漂亮,你是不是嫉妒他?”
“滾!不論他究竟是什麼人,我一定會抓到他”
梅菲斯特卻厚着臉皮説:“親愛的朋友,我敢打賭,在這個故事的下卷,也是最中的大結局,你和他的故事將更精彩!”
“比如?”
“你能不能找回秋波?慕容雲到底是什麼人?藍衣社如今是什麼狀況?你能否帶領天空集團絕境逢生?古英雄與高能家族的秘密,神秘的蘭陵王面具的下落?還有,你永遠不會忘記的使命——Gnostics!”
“梅菲斯特,我以自己的命運保證——你將看到一個出乎意料的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