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子夜。
黑衣人,×。
他拖着一條被打傷的腿,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根棍子做枴杖,痛苦地支撐着回到基地。
當×一瘸一拐地來到大門口時,發現李小軍像個傻子般跪在地上,原本烏黑年輕的頭髮,竟全部變成了灰白色!
他終於像個五十七歲的老男人了。
妻子死了,女兒也死了,一個可憐的男人。
×也看到了玉靈的屍體
――綿延千年的羅剎之國,隨着王族最後一個繼承人的死去,終於徹底滅亡了。
一夜白頭。
其實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李小軍俯下身子抱着女兒,卻再也無法讓她破碎的心臟恢復跳動。
他哭了。
黑衣人×也面色鐵青了,一是因為自己大腿的槍傷,已經讓整條腿疼得近乎麻木;二是從沒見過老闆流淚,向來只能見到他偽善或冷漠的臉,此刻卻哭得如此痛不欲生!
突然,李小軍機械地站起來,轉回頭看着×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説:“最後的計劃啓動!”
十分鐘後――
鏡頭轉移到大球場的看台上,大雨在半個小時前就徹底停了,一架全球最大型的運輸直升機,穿破崇山峻嶺的黑夜,盤旋過沉睡之城的建築,降落在大球場中央的草坪上。
幾十名“龍衞視”的工作人員,各自攜帶着一些重要物品,匆匆跑向停在草坪上的直升機。高速旋轉的直升機翼,鼓起狂亂肆虐的風暴,讓每個人都顯得驚慌失措,彷彿要快速逃離這個人間地獄。
在全體人員順利登機之後,機翼旋轉得更加猛烈,大雨留下的積水飛濺起數米,整個球場都充滿了水花。
載着幾十人的直升機緩緩起飛,平穩地升出大球場的頂部,巨大的轟鳴響徹整個南明城,直到它消失在無邊無際
的夜空之中。
旋翼激起的風,依舊迴盪在空曠的看台上。節目組已經全部撤退,整個碩大無朋的球場裏,只剩下兩個孤單的身影。
球場看台的最高處,李小軍已變得灰白的頭髮,剛才又被狂風吹得亂作一團,整個人老得像六十歲了。他痴痴地看着燈光下的草坪,乾裂的嘴唇嚅動道:“走吧!都走吧!”
“老闆,我也想走了。”
身後響起黑衣人×的聲音,李小軍緩緩地回過頭來問:“你――怎麼還在這裏?為什麼不和大家一起走?”
“我不想和別人擠在一起。”
“已經沒有其他路了,你要怎麼走?”
“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
×很自信地回答,他依舊拄着拐,自己給大腿包紮了一下,但走路還是一瘸一拐。
“你要去哪裏?”
“我不想再殺人了,只想從此洗手不幹,找個地方隱姓埋名,過平靜的生活。”
“你絕望了?”
“不,我已經看到希望了。”
李小軍恢復了平靜:“好的,我同意你離開,走吧。”
“謝謝。”
×脱下了身上的黑衣,扔掉了黑色的帽子和墨鏡,露出裏面白色的衣服。
他忽然感到輕鬆了許多,第一次仰天大笑了幾聲,拄着枴棍拖着傷腿轉身離開。
剛剛走
出幾步遠,他就聽到一記駭人的槍聲,接着感到後心被重重地打了一拳,兇猛的力道將他推倒在看台上。他想要爬起來卻再也沒有力氣了,感到心臟在流血,並破碎成了兩半。
一顆子彈從後背鑽入了他的心臟。
“直升飛機!”
小枝驚慌地指着天空,黑夜裏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即便已飛到幾百米的空中,也在地面上吹起強勁的風。
葉蕭跳下救護車仰望夜空,剛才他踩足油門開出大球場,疾馳回城市另一端的大本營。好不容易才把童建國扶下來,小枝在救護車上為他重新包紮了傷口,看來已止住了左臂的流血。
狂野的大風吹亂了他們的頭髮,其實直升飛機已經飛得看不到了。葉蕭卻感到腦袋發熱,扯下纏在額頭的紗布,抓緊童建國的胳膊説:“看來他們要逃跑了!”
“我們……我們……也要快點逃出去……”
童建國才恢復了知覺,痛苦不堪地被扶進了別墅。
守在客廳的狼狗“天神”早就狂吠起來,但看到小枝便又安靜了。他們三個人回到樓上,匆匆撞開卧室房門,把留守的人們嚇了一大跳。
伊蓮娜和林君如的精神狀態都落到了絕境,只有孫子楚還不斷地念叨着廢話,而頂頂安靜地站在窗邊不動。
除了剛剛死去的玉靈和失蹤
許久的秋秋之外,旅行團的全部倖存者都匯齊了。童建國也無暇講述玉靈的死因,只是掙扎着喊道:“我們快點走!一分鐘都不能耽誤!”
“走?走去哪裏?”
林君如以為又要他們更換大本營了。
“走去外面――我們必須儘快離開南明城,因為這裏很快就要發生大爆炸了!”
童建國絕不是危言聳聽,當他發現有直升飛機離去之時,就感覺這場“天機”真人秀已走到了盡頭。而埋藏在大球場的看台底下,數以噸計的烈性炸藥,即將把整座沉睡之城炸得永遠沉睡!
他簡單地解釋了一遍,所有人都聽得毛骨悚然,但孫子楚搖搖頭説:“我們怎麼走?如果有路的話,我們幾天前就走出去了!”
“我知道一條路!”
童建國坐下喝了一大口水,這條逃生路線是玉靈告訴他的,現在只能由他帶領大家出去了。
“什麼?你怎麼知道的?”
“我一個小時前才知道的,不要再?嗦了!不是我拼着老命給你找血清,你小子早就被毒死了!”童建國的這句話讓孫子楚頓時啞口無言,“如果不想被炸成人肉渣子,就趕快出發吧!”
葉蕭冷冷地盯着他,對其他人大聲説:“大家相信他的話吧,我們現在就走。”
其實,留守的幾個人都沒有了主意,只要
有一分逃出去的希望,他們是絕不會放棄的。
倖存者們迅速收拾了隨身物品,還蒐集了手電筒等必要的用具,備齊了十幾瓶乾淨的水,還有僅存的一些乾糧。孫子楚也可以下地走路了,但還需要林君如的攙扶。
五分鐘後,他們一齊走出房子,來到沉睡之城的夜空下。
雨後的城市到處散發着濕氣,地面還有許多積水,伊蓮娜顫抖着回望大本營,心底默默祈禱聖母的庇佑。
狼狗“天神”和貓咪“小白”也緊跟着小枝,林君如看到兇狠的狼狗就害怕,緊鎖着眉頭問道:“你要把貓貓狗狗也帶出去?”
“也許,它們會幫到我們。”
葉蕭似乎成了“天神”的朋友,摸了摸它的耳朵替小枝回答。
其他人都不敢再質問了,他們都坐上了救護車,包括一條狼狗與一隻白貓。
現在只有葉蕭開車了,童建國坐在旁邊為他指路。剩下的人和動物都坐在後面,那是以前搶救病人的地方,那麼多不同的生命擁擠在一起,讓他們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葉蕭踩下油門之前,頂頂忽然輕聲問道:“秋秋怎麼辦?”
“也許這女孩已經死了,對不起她了!”
説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第一次如此狠心,只得輕聲咒罵了自己一句,隨後啓動了救護車。
飛速旋轉的車輪,碾過寂靜無聲的道路,兩邊濺起幾米高的積水。
葉蕭、小枝、童建國、頂頂、伊蓮娜、林君如、孫子楚。
七個人帶着一條狗一隻貓,坐上承載所有生靈的諾亞方舟,踏上緊急逃亡之路。那隨時可能大爆炸的球場,如同一團毀滅一切的巨大火球,跟在救護車後追逐着九條生命。
“請告訴我們,你説的逃生之路在哪裏?”
童建國盯着前方沉沉的黑夜,念出了四個字――
“羅剎之國!”
凌晨。
救護車呼嘯着穿過整座沉睡之城,駛入城市的西部邊緣,那條大家都熟悉的林蔭道。因為整夜大雨的澆灌,原本的小溪已變成氾濫的洪水。葉蕭不得不小心駕駛,雙目緊盯遠光燈照射的道路,以免車內進水而熄火。
“小心!”
在童建國大聲的叫嚷中,葉蕭猛然踩下了剎車,終於在一片黑色的潭水前停了下來。
要是車輪再往前滾半米,整個救護車就會開到水裏去,引出那條永遠吃不飽的大鱷魚。
全車人都捏出了一把冷汗,葉蕭也深深吸了一口氣:“快點下車!前面必須步行了。”
大家匆忙地跳下車,連同一條狼狗與一隻白貓。在這個漆黑的荒郊野外,每個人都掏出了手電筒,互相關照不要走丟了。
潭水散發着深深的寒氣,隨時都可能有鱷魚撲出來,林君如與伊蓮娜腿軟得都不敢動了。
“別害怕,全都緊緊地跟着,一個人都不能少!”
葉蕭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左手舉着手電筒,右手握着一把手槍。
但是,狼狗“天神”很快竄到他的前頭,它靈敏而警惕的鼻子更適合做領隊。
小枝緊跟在他的後面,懷裏還抱着她的“小白”。接着是頂頂和伊蓮娜,林君如攙扶着孫子楚。隊伍最後押陣的是童建國,他的傷口已經沒事了,一路警覺地掃視着四周。
小心翼翼地繞過鱷魚潭,幸好水面再也沒有動靜,也許鱷魚正沉在水底休息。
走過黑潭,就是更黑的森林。
漆黑的午夜什麼都看不清,走在最前面的葉蕭,好久才找到那條林間小道,這還得歸功於“天神”的鼻子。
他們依次走入這條小道,除了留在最後的童建國外,其他的手電都照向前方,茂密的森林宛如深深的門洞,前方就像無盡的地下甬道。
再度走入這神秘的所在,雖説是被迫為了逃生,大多數人依然瑟瑟發抖。剛從毒液中撿回性命的孫子楚,裹着一條毛毯虛弱地問:“你們確定是羅剎之國嗎?那裏真的有逃生的路嗎?”
要不是一條胳膊還吊着繃帶,要不是孫子楚只剩下半條命了,童建國真想立刻揍他一頓:“閉嘴,當然有的!”
可孫子楚十分執著:“可你是怎麼確信的呢?”
“混蛋,我會告訴你們的!”
十幾分鍾後,一行人膽戰心驚地走出林間小道,拼命地用手電往前面掃去,只掃到一片黑暗和樹葉的影子。
小枝對着狼狗“天神”耳語了幾句,它就迅速往黑暗中跑去,因為它的鼻子相當於眼睛,同樣能看得清清楚楚。
沒隔多久,前方就傳來狼狗的吠聲,大家循着狗吠摸過去,手電光束果然照出一排古老的石牆――羅剎之國到了!
而“天神”就站在那高大無比的門洞底下,八百年前的神秘微笑再度注視着他們。
頂頂突然又有了跪倒膜拜的慾望,葉蕭回頭輕聲説:“我們快點進去吧!”
在佛像厚厚的嘴唇下,他們魚貫進入午夜的羅剎之國。
手電光束衝破烏黑的夜,照出左右兩排猙獰的石像,這些妖魔鬼怪讓伊蓮娜慘叫了一聲,頂頂趕緊捂住她的嘴巴,以免因她造成更大的恐慌。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過這些石像,緩緩走入第二道石門,很快就要進入另一個世界,那是人類中世紀最偉大的奇蹟。
在狼狗“天神”的帶路下,穿過石門進入空曠的廣場,手電再也照不到東西了,而前方那高聳入雲的建築,已完全隱藏在黑夜的外套之下。
葉蕭使勁眨了眨眼睛,他確信自己的方向沒錯,把頭仰起四十五度,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冥冥中似乎看到一個輪廓,那巍峨的五座寶塔,指向另一個世界的中心。
他們緩緩地往前走去,當第一道手電照射出石頭台階時,突然閃起一道奪目的光線。
第一眼還以為是閃電――但緊接着又亮起第二道光,把整片廣場照得幾同白晝,包括在層層疊疊的石階之上,那數百米高的東方金字塔!
大家都驚恐地往後退着,同時眼睛都被這光線刺痛了,幾秒鐘後適應過來才發現:上
層台階上掛起幾盞電燈,每一盞都放射出小太陽般的耀眼光線,把上面的巨大而宏偉的建築,以及下面寬闊的廣場,全都照得清清楚楚,如同一場在古希臘遺址舉行的燈光音樂會。
在午夜沒由來的燈光下,這羣最後的逃亡者,仰望無比輝煌的大羅剎寺,行將穿越回八百年前的盛況。
在金字塔的第二層台基上,燈光照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他以神的姿態站在正中,兩盞燈光的焦點集中於他身上,身後是古老燦爛的神奇建築,俯瞰誠惶誠恐的芸芸眾生,以及這些幾近絕望的逃亡者。
“李小軍!”
在反覆揉着眼睛確認之後,童建國冷靜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沒錯,就是他――其他人也都睜大了眼睛,晚上八點鐘在電視機裏,大家也看到過這個人,如同法官面對鏡頭,滔滔不絕地講演幾十分鐘,並自稱為“神”!
但讓童建國感到驚奇的是,僅僅隔了一個多小時,李小軍的頭髮竟已經全白了,如同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不再是那個精神十足的全球傳媒巨頭。
滿頭白髮的李小軍往前走了一步,手裏突然多了一把槍,他將槍口朝向天空,扣下扳機射出一發子彈。
槍聲,響徹了古老的羅剎之國。
廣場外的森林裏,驚起許多夜宿的飛鳥,剎那間撲起翅膀掠過天空,連同槍聲反覆
迴盪在千年的時空。
所有人的心跳都加快了,只見李小軍的槍口迅速往下,對準這些即將受審的人們。
林君如嚇得捂起了眼睛,彷彿看到槍口竄出火焰,子彈射入自己的胸口,隨即將其他人一個個射殺……
“不!”她緊緊抱住身邊的孫子楚,“我們不要死!”
狼狗“天神”躍躍欲試,但被小枝按住了後背,不准它輕舉妄動。
這時童建國站了出來,他吊着受傷的左臂,走到隊伍的最前頭,挺起胸膛直面李小軍的槍口説:“他們都是無辜的,請你衝着我來!”
“兄弟,你還和以前一樣勇敢和固執。”
李小軍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已在這裏等候許久了。
其實,子夜時葉蕭他們看到的直升飛機,並不是那架接走工作人員的大型運輸直升機,而是另外一架小型直升機。這架小型直升機同樣降落在大球場的草坪上,是李小軍的私人飛機。但他並沒有命令飛機飛出天機的世界,而是命令飛行員前往羅剎之國。
隨機的還有兩名燈光師,以及一批燈光設備。降落在這片古老的廣場之後,他們迅速搭建起數盞燈光,並留下一台柴油發電機。
最後,李小軍讓直升飛機離開此地,他獨自一人留在巨大的金字塔上,靜靜地等待葉蕭、童建國他們的出現。
但童建國依然充滿疑問
:“你怎麼知道我們會來這裏?”
“沉睡之城,到處都安裝了攝像機,你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逃不出我的掌心!”
原來,李小軍變態到連在秘密基地上層的迷宮裏,也安裝了幾台攝像機。玉靈對童建國説的那些話,包括她發現的這條逃生路線,也全部被李小軍監聽到了。
李小軍知道童建國必然會帶他們來羅剎之國,所以搶在他們之前坐直升飛機來到這裏。
不會再有全球衞星直播了,“天機”真人秀節目組已經全部撤離,即便這裏依舊隱藏着攝像機,最精彩也是最決定性的一幕,沒有一個電視觀眾能夠看到,這或許將是“天機”粉絲們的終身遺憾。
“你以為你真是神嗎?”
葉蕭終於説話了,他走到童建國的身邊,兩個人並排面對李小軍的槍口,無論子彈先射中哪一個人,另一個人都會掏槍還擊的。
“沒錯!你們的喜怒哀樂,你們的生老病死,你們一切的一切,完全操縱在我的手裏。你們説什麼做什麼甚至腦子裏想什麼,無論是虛偽的貪婪的還是邪惡的,全都在我的眼中一清二楚!在這個天機的世界裏,我無所不知,也無所不能,我是你們萬能的主,我就是――神!”
“你瘋了。”
李小軍的槍口移到了葉蕭的跟前,睜大眼角佈滿皺紋的雙目,厲聲道:“
葉蕭,你難道是忘恩負義的人嗎?你應該對我萬分感激,是我令你成為全球聞名的人物,你已是千萬人心目中的明星,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對不起。”葉蕭無所畏懼地看着他的槍口,冷冷地回答,“我不需要。”
“可憐的人,你已經落伍於整個時代了!二十一世紀,是個真人秀的時代,是所有平凡的人們成為主角的時代,每個人都要看到自己真實的一面:慾望與貪婪,自私與怯懦。你無法想象這有多麼神聖,多麼偉大。”
葉蕭輕蔑地自言自語道:“自相矛盾!簡直就是腦殘!你們這些該死的跨國媒體,妄想編造謊言隻手遮天,顛倒黑白操縱一切!你們的真實是以撒謊為前提的。”
“你是説我嗎?不,當人們自以為得到了徹底的自由,其實是淪落為更無形的奴隸,戴上了一把名叫幻想的枷鎖!而我就是解救他們的神,因為我給他們看到了真實――真實的你們,真實的生活,真實的社會,真實的自己!全世界人都有權利看到這場偉大的真人秀,因為人生本就骯髒,所有的小説、電影乃至美好的願望都是幻想,真實的生活永遠更加強大更加殘酷。”
“拜託,你到底要説什麼?”
“真實就是神!”
“所以――”
當葉蕭要代替他説出來時,李小軍搶先道――
“我就是神!”
他就是神?
這句話如同進入了擴音器,在整個羅剎之國反覆飄蕩,也讓倖存的逃亡者們震耳欲聾。
童建國搖了搖頭:“我以為自己早就被毀掉了,沒想到你毀滅得比我更嚴重,已經無可救藥!”
在午夜燈光的強烈照耀下,大羅剎寺的台基變成了舞台,李小軍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男主角,自顧自地獨白道:“現在,末日審判開始,我向你們宣讀判決書――葉蕭,你犯有憤怒罪。你永遠嫉惡如仇,卻不曉得必要的妥協,像塊石頭一樣冥頑不靈,最終將把世界與你自己都撞得粉碎!”
宣讀了對葉蕭的判決書後,他把槍口轉向了孫子楚:“你,孫子楚,犯有驕傲罪!你自以為通曉天地萬物,可以探知一切歷史的秘密,不把他人放在眼中,引起無數糾紛與仇恨。”
下一個是林君如,李小軍看着她的眼睛説:“你,林君如,犯有慾望罪。你渴望得到一切,享受人生的快樂與愛情,卻完全不明白節制。”
接着就是伊蓮娜了,李小軍用嫺熟的英語説:“你,伊蓮娜?阿姆索諾娃,犯有懶惰罪,你什麼都不願意自己去做,完全沉浸在無用的想象之中,最終陷入吸血鬼的迷信深淵。”
李小軍很快又轉到了漢語,槍口指向頂頂:“你,頂頂,犯有驕傲罪!你以為自己受到了某種
神示,以為可以洞察一切,以為可以預知未來,甚至妄想泄露天機。”
下一個受審的居然是小枝,這位被他親自請來的女一號:“你,歐陽小枝,犯有慾望罪!在你欺騙了所有人之後,又利用美貌與虛假的純潔引誘葉蕭。雖然你還如此年輕,卻想要得到超乎尋常的愛,控制你企圖誘惑的男子,甚至既要做白玫瑰又要做紅玫瑰,女人無邊的慾望將要毀滅一切,也必將毀滅你自己。”
這些話説得小枝面紅耳赤,她低下頭緊緊摟着“小白”和“天神”,同時也引起狼狗的狂吠。
李小軍才不管狼狗的威脅,最後將槍口轉回到童建國跟前:“你,童建國,犯有嫉妒罪!我知道從小時候開始,你就暗暗嫉妒我;到我們的知青歲月,你仍然嫉妒我長得比你帥,嫉妒我更能吸引女孩子們;在我們同時愛上蘭那以後,你就更加嫉妒我,儘管你從來不敢把心裏話説出來!而現在你依然嫉妒我,相比你苦難的一生,你嫉妒我竟然如此成功,嫉妒我成為一個帝國的統治者,嫉妒我作為神站在這裏説話,嫉妒我在天機的世界裏操縱着你的命運!”
面對李小軍咄咄逼人的末日審判,童建國卻毫無懼色,不屑一顧地説道:“不,李小軍,你太高抬自己了,你也太小瞧你的兄弟了――從小到大一直到老,我從來沒有嫉妒過你,
即便我深愛着的蘭那跟你私奔,我也從沒有怨過你一分一毫!而現在我倒是很可憐你。你處心積慮安排了這一切,究竟會得到怎樣的結局?你好不容易找到失散二十年的親生女兒,她卻不願意跟着你,反而死在了你的槍口下!”
“閉嘴,我打死你!”
童建國的話終於説到了痛處,李小軍將槍頂住了他的額頭。
“這是你自己遭受的懲罰,只是可憐了無辜的玉靈。”童建國仰天長嘆了一聲,就算此刻被槍打碎腦袋,他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你,李小軍,才是有罪的!驕傲、饕餮、貪婪、懶惰、憤怒、嫉妒、慾望――七宗罪全都在你身上,你已在劫難逃!”
“夠了,一切都該結束了!”李小軍粗暴地打斷了他,舉着槍往後退了幾步,“造物主用六天的時間,創造了宇宙萬物以及人類。我也用六天的時間,在全世界的觀眾們面前,創造了偉大的‘天機’真人秀。”
“你自以為是神,這才是瀆神的滔天大罪!”
伊蓮娜站出來大聲喝斥,她突然想起隱居羅馬尼亞羣山中的媽媽,重新成為一個虔誠的東正教徒。
可李小軍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端着槍繼續高聲道:“創世之後,造物主在第七天休息,今天也是‘天機’真人秀的第七天,我也要休息了……”
這最後一句話讓大家都提高
了警惕,葉蕭無畏地往前走了一步,手指本能地跳了跳。
砰!
隨着一發子彈的呼嘯而出,李小軍的槍口冒出火藥的硝煙……
凌晨。
又是一聲駭人的槍響!
小枝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想象葉蕭胸口鮮血直流的場面。等她重新睜開眼睛,葉蕭卻依然好端端地站着,而槍聲仍在羅剎之國反覆迴盪。
原來李小軍的槍口往下偏了幾度,子彈擊中葉蕭腳下的石板,飛濺的火花激起跳彈,擦着他的腳踝邊飛出去,若再偏個一兩釐米,就會把他的腿骨打斷!
這只是一個警告。
但是,李小軍確實要休息了,在他休息之前需要做一件事――執行末日的判決。
下一槍將不再是警告,他的槍口又往上抬了幾度,對準葉蕭堅強的眼睛。
死刑?
最後的沉默,時間在此凝固,數百米之上的五座寶塔,千年之前的神像,微笑着俯視他們。
每個人都在等待……
“李小軍!”
他們沒有等到那顆子彈,而是等到了一個洪亮有力的聲音。
所有人齊刷刷地轉過頭來,只見緩緩走來兩個人影,一大一小互相牽着,穿過被幾盞大燈照得宛如舞台的廣場。
等那兩個影子走到大家面前,李小軍的眼睛驟然瞪大,眼球幾乎要迸裂了出來!
大的是個八十多歲的老人,
滿頭白髮下的魁梧身軀,炯炯有神的雙眼直視前方,筆挺的腰板顯然具有軍人風範。
小的是個十五歲的少女,她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成秋秋。
時間再度靜默了半分鐘,失蹤了一晝夜的秋秋終於歸來,而牽着她的這位年邁的老者,卻是那麼陌生,大家誰都沒有見過他,居然在天機的結尾突然冒了出來!
除了頂頂。
昨天上午在別墅門口,頂頂親眼見到了這個老人,就是他!還與她説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但包括葉蕭在內,沒有一個人相信頂頂的話。此刻,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絕對不是夢。
“你?”
李小軍的槍口顫抖着轉向老人,一個比他更老了將近三十歲的老人。
老人平靜地回答:“是,就是我。”
“馬――潛――龍――”
李小軍一字一頓地念出了這個曾經偉大的名字。
而葉蕭與頂頂聽到這個名字也都嚇了一跳――馬潛龍?不是那位二十世紀最傳奇的中國人嗎?也是神秘莫測的南明城的創建者,曾經作為南明最高執政官大權獨攬數十年,引起無數爭議卻無疑是個奇蹟的人物。
可是,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2000年9月9日,馬潛龍在寓所中突發心臟病去世,享年80歲。
十天後舉行出殯大典,南明城萬人空巷為他送行,他的骨
灰保存在南明宮中……
同樣驚呆的也有小枝,她是從小在南明城長大的。她的爺爺是馬潛龍的老部下,她小時候經常有機會見到馬潛龍,她甚至還被馬潛龍親手抱過,當然對他的形象印象深刻。
所以,小枝是最好的證人,眼前的這個老人就是馬潛龍!
雖然看起來又老了許多,但那令人難忘的臉形和輪廓,還有身材都幾乎沒變,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睛,放射出無限的傳奇氣質,就算隔了多少年都能認出來。
童建國也難以置信地搖着頭,馬潛龍這個名字他早已聽説,此刻見到了本人,究竟是不是死後的幻境呢?
而在場最驚訝的人,當然就是李小軍。
因為馬潛龍是他這一生最大的仇敵。
雖然,馬潛龍曾經非常器重他,給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機會,最終卻幾乎毀滅了他。二十年前他密謀刺殺馬潛龍,失敗後自己險些送命,被迫拋下妻女亡命天涯,失去了最愛的蘭那,也失去了女兒玉靈。
他以為馬潛龍在2000年就死去了,也正因為失去了馬潛龍,南明城才會在2005年的“大空城之夜”崩潰,成為這樣一座悲慘的沉睡之城。
難道,眼前的這個身影只是一場夢?還是從地獄中走出的幽靈?
“我還活着。”
馬潛龍微笑着點頭,他鬆開握着秋秋的手,讓這
個十五歲的孤兒,回到她的隊伍裏去。
秋秋感激地回到伊蓮娜身邊,是這個老人拯救了她的生命,並讓她感知了某種力量,不再孤獨,不再恐懼。
“原來……原來……你根本就沒有死。”李小軍無奈地苦笑着,但手槍仍然直指着馬潛龍,“你欺騙了整個南明城,也欺騙了整個世界!”
“我很失望,李小軍,”八十多歲的老人搖搖頭,“那麼多年來你依然不瞭解我,我不需要讓世界知道我的存在。”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自己藏起來?”
現在,這裏變成了馬潛龍與李小軍的PK台,所有的燈光都彙集到他們的身上,而幕後的導演又是誰?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馬潛龍緩緩地吐出五個字,“大空城之夜。”
“對,誰都想要知道‘大空城之夜’的真相,而你既然還在這裏活着,就一定脱不開干係!”
馬潛龍對着槍口輕嘆一聲:“現在沒有必要再隱瞞了,我一手創建並繁榮起來的南明城,如今已面臨徹底的毀滅,我就告訴你們‘大空城之夜’的秘密吧。”
“説!”
李小軍的呼吸急促起來。其實,葉蕭、童建國等人都在迫不及待地等着,因為所有人正在接近最後的“天機”。
“是的,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把一切説出來――2000年,我的死亡只是一個
騙局,為的是讓我徹底地退出政治舞台,再也不過問讓我感到厭倦的事情。我知道有許多人恨我,也有許多人愛我,我是南明城的一切焦點,但這並不是我自己的本意。我不希望每個人都以我為中心,不希望南明城變成馬潛龍城,否則,這才將是致命的!所以,在二十一世紀的開始,我必須要‘死’!徹底離開人們的視線,讓南明城的居民們自己選擇未來。”
“這可不是你以往的風格。”
面對李小軍輕蔑的責難,馬潛龍爽朗地大笑道:“我到底是説的沒錯,你永遠都不會真正瞭解我。2000年,我的葬禮舉行以後,我就居住在街心花園中我的雕像下面,在地下深處的一個秘密空間,內部裝飾成了潛水艇的樣子――那是我年輕時候的夢想,當一箇中國海軍的潛水艇艇長,深入世界上每一片大洋的海底去戰鬥。可是我哪裏都去不了,只能停留在數米深的地下,就像躺在自己的墳墓裏。當然我也不是完全與外界封閉,有個隱蔽的組織為我服務,收集地面上的各種情報,以及完善‘南明方舟’計劃――我稍後會詳細告訴你們,還有人給我供應食物,城外的森林裏有個秘密果園,通過地道直接與我的潛艇相連,我偶爾去那裏呼吸新鮮空氣,並摘一些水果回來。”
“你果然老奸巨滑。”
“請不要打斷我
,李小軍。”馬潛龍在他的槍口前徘徊起來,“其實,所謂的‘大空城之夜’應該是‘大空城之亂’――那是所多瑪城才遭受過的災難!當全城陷入病毒肆虐,無數人中毒死亡,又有無數動物發狂殺傷人類時,我苦心經營數十年的自治政府,已陷入徹底的癱瘓。原本團結一心的政治力量,卻無情地分裂成兩個極端對立和仇視的陣營。我悲慘地見到我的老部下和子弟兵們同室操戈,骨肉相殘!殘酷的內戰已經打響,整座城市的居民即將被困死,等待他們的結局無非是三種:第一是感染病毒而死,第二是被髮狂的動物殺死,第三是被內戰的炮火打死,總之就是完全地死亡與毀滅。”
“你又想要當救世主了?就像你帶領着絕望的軍人們建立南明城。”
馬潛龍痛苦地搖搖頭:“我不是什麼救世主,我所創造的‘另一個世界’竟然如此短暫,原來夢想的大同世界,卻被自私和貪婪推倒,僅僅三十年便灰飛煙滅。南明城由神聖的迦南地,變成了苦難的巴勒斯坦!但我怎能――怎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子民遭受磨難?怎能對發生在我頭頂的屠殺聽之任之?我必須出來力挽狂瀾,這是命運賦予我的責任,這就是‘南明方舟’,一個由我控制的秘密組織,早在十幾年前就已準備。因為我有過一種預感,封閉在羣山之中的南明城
,在繁榮的背後隱藏着危機。而無論是開放還是封閉,都可能會造成同一種結局――毀滅。”
“好一個未雨綢繆。”
“但我不知道這個毀滅之日何時到來,我也期望永遠都不要有那一天,至少在我有生之年不要看到,但沒想到竟然會來得如此之快!我已為我的子民造好了諾亞方舟――從南明城的鉅額黃金收入中,每年抽取百分之五作為秘密基金,多年來已積累成一筆驚人的財富。我將這筆錢的百分之三十,按照南明城的户籍系統,替每一位居民秘密辦理了投資移民,從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一直到歐洲聯盟所有的國家。併為每一位居民辦理了某太平洋小國的護照,憑藉該護照可以直接免簽證進入數十個國家和地區,並順利獲取目的國的合法身份。這筆錢裏還有百分之四十,給每個南明居民在瑞士銀行開設賬户,存入一筆不菲的津貼,以便在緊急關頭使用。”
李小軍讚歎着點頭説:“真是天衣無縫啊!”
“終於,當‘大空城之夜’來臨,我被迫從地下潛艇裏走了出來。當內戰雙方的領導人看到我時,全都驚訝得無法説話,而我即便早已經死去,依然擁有在南明城至高無上的權威。經過我不到三十分鐘的調停,殘酷的內戰迅速停止,還好造成的破壞並不大。一小時前還互相射擊的軍
人,已放下武器走到一起。接下來面對的是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肆虐的病毒!還有瘋狂攻擊人類的各種動物。我可以控制所有的人,卻不能控制動物,更不可能控制瘟疫。南明城的所有居民,依然處於毀滅的危險之中。經過異常艱苦地權衡利弊,我終於決定全面啓動‘南明方舟’,徹底放棄我一手創建的城市,將數萬無辜的市民送出絕境。”
“你是怎麼做到的?”
“一夜之間――”八十多歲的老人彷彿在講述天方夜譚,“我們準備了上千輛大客車,幾乎把泰國北方的大客車都包下了,當然全部由我們的人來駕駛。全體居民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得撤離南明城――事實上大家早就想要逃出去了,雖然還捨不得自己的家園,但誰都不願意留在這個人間地獄等死,但因為大客車的空間有限,除了現金、有價證券和首飾外,禁止居民攜帶一切物品,每人僅能攜帶一個隨身小包,不得超過十公斤,當然嚴禁帶寵物……一切都組織得井井有條,軍人挨家挨户進行了檢查,沒有任何人遺漏在南明城裏,也許除了太平間的死人。”
“可我還是無法理解,他們是怎麼離開金三角的?那麼多人那麼多車,早就成為頭條新聞了,為什麼世界上都不知道?”
這時,李小軍想起了自己的電視台,如此消息靈通的大眾
傳媒,居然對此完全一無所知。
“所以,這才叫‘南明方舟’,一切都是在秘密之中進行的。為保證數萬人在逃亡路上的安全,我們與金三角地區的很多武裝達成協議,一路上都不會遭到騷擾。我們很快將隊伍分成十幾支小隊,分別通過不同的公路和渠道,化整為零地運送出金三角。當他們到達曼谷、仰光、萬象、金邊、河內等地時,已經按照各自的家庭單位,分成完全不同的小組。”
葉蕭突然插了一句話:“就像把一臉盆的水倒入一個浴缸,當然會激起很大的水花。但如果把同樣重量的水,分別裝入幾千個試管中。再把這些試管裏的水,分別滴入幾十個浴缸裏,那麼將不會有任何人聽到聲音。”
“沒錯!”馬潛龍讚許地點點頭,“‘南明方舟’就是這個道理。通過這些精心而秘密的組織,這些死裏逃生的南明子民們,全都安全而分散地進入各國,順利獲得當地的永久居留權,併成功提取了原來存在南明銀行的存款――在南明城發生內戰的同時,我的手下已把南明銀行的所有存款轉移到了瑞士銀行,如果有人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提取,也可以從瑞士銀行一次性提取一筆津貼,這也是‘南明方舟’早就安排好了的。”
“所以,沒有任何媒體注意到這些人,而他們也保證要為此事而保密?”“對,他們就像水滴進入大海,沒有引起一點波瀾。每個人都發誓要為南明城保密,永遠不泄露出去――其實就算説出去也沒人相信,會以為是胡編亂造的故事。”
李小軍聽得嘴唇都發紫了,無法想象眼前這個八十多歲的老人,這個自己一生最大的仇敵,竟能有如此的深思熟慮,以及那麼嚴密的組織安排,他的大腦簡直就是一部計算機,誰都難以逃脱他的掌心!
“可是,我還是找到了歐陽小枝!”李小軍轉頭看了看小枝,又立即把槍口對準了馬潛龍,“因為她的父親曾經是我在南明城時候的朋友,我偶然地在互聯網上發現了她,並敏鋭地察覺到了某種問題,於是將她召到了我的宮殿。”
“但我沒有把我們怎麼逃出南明城的秘密説出去!到現在我都沒有説出過‘大空城之夜’的真相!執政官,請相信我!”
小枝突然大聲地叫喊出來,她也曾經發誓要保密的,她小時候還被馬潛龍的大手抱過,她不想被馬潛龍感覺失望。
“孩子,我從沒有怨恨過你。”他的語氣就像長輩對孫女那樣,然後對着所有人説,“‘南明方舟’把所有人都送出了南明城,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我――只有我獨自一人,留在已變成沉睡之城的南明,這是我一手創造的城市,是命運給我的迦南地,我怎能輕易地拋棄它?我藏身於地下的潛艇中,有獨立的能源和生活系統,可以保證供給乾淨的水和食物,我偶爾還會去城外的果園,就算是在養老並等死吧。”
“既然……既然你一直都在這裏,可為什麼從沒給攝像機拍到過呢?”
李小軍以為可以監視城裏的一切,卻漏掉了眼皮子底下的馬潛龍,這讓他不由得惱羞成怒。
“你在監視着南明城,而我在監視着你,你的所有監視系統,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讓旅行團變成了真人秀,而你則變成了我的真人秀,我當然知道哪裏有攝像機,哪裏會被你監視到,所以我如果來到地面,行動會非常小心,甚至會先行蓋上隱蔽的鏡頭,絕不會暴露在你的面前。”
“所以,你只要知道我的一切行蹤,知道真人秀的一切畫面,你也就知道了旅行團一舉一動。就像現在你知道我來到了羅剎之國,也就帶着小女孩跟了過來?”
馬潛龍淡淡地點頭,“你終於聰明瞭一些,我跟着你們來到這個地方,既是為了揭開‘大空城之夜’的秘密,也是為了讓秋秋逃出去――這個十五歲的女孩是無辜的。”
“不,我已下達了末日審判書,你們沒有人能夠出去了。”
“夠了,你不必再妄想了。”
李小軍突然爆發了起來,手槍指向馬潛龍的眉心:“你不要再自以為是了!這
個時代早已經不同了,你也早就落伍了!”
“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當年若不是因為你陰謀刺殺我,我也不會把你趕出南明城,你也不會與妻女離散。但我並不恨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座城市,並不是為了我個人。而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呢?你為什麼不放過我的南明城?即便這裏的人們都走光了,還是無法避免遭到你的破壞――你利用來自外面的資源,徹底入侵併毀滅了這座沉睡之城,曾經的小天國,曾經的大同世界,曾經的桃花源,卻變成了醜陋的電視真人秀舞台!”
馬潛龍説到最後一句時,已經有些激動了,八十多歲的老人挺着胸膛,往李小軍的槍口大步走去。
“不!你要幹什麼?”
面對手無寸鐵的老人,李小軍感到腿有些發軟――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在羅剎之國的凌晨燈光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動彈不得。
“我不是摩西。”馬潛龍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臉上寫滿了失望與悲傷,“幾十年來,我自以為能像摩西,甚至像神那樣,解救我的同胞子民們,帶領他們逃離人間的地獄,創造地上的天國。但南明城殘酷的歷史和現實證明,我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我只是一個人,一個夢想創造奇蹟的人,但我終究不是神!最痛苦的是我已親眼目睹:我的天國就此崩塌,我的理想就此
毀滅,我仍將歸於塵土,不再是那個傳説中的英雄,也不會在歷史上留下名字。隨着南明城的消亡,將沒有一個人再記得我,就像我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你到底要説什麼?”
“我是説――無論你是誰,你都不能代表神的旨意,也無人有權代替神進行審判!”
馬潛龍又往前走了一步,如同幾十年前走上四行倉庫的戰場。
“住嘴!再動我就要開槍了!”
老人面對槍口苦笑了一聲:“我已經活了八十六年,經歷了八年抗戰、三年內戰、二十年流浪,還有三十年的建設,整個二十世紀都被我走過了,還有什麼遺憾呢?一切都該結束了,2000年我就已經死了,再死一次也無妨。也許唯一的遺憾是――我活得太久了!看到了我所不願意看到,又必然將要發生的悲慘結局。”
“不要再説了!”
李小軍瘋狂地叫喊起來,他雖然痛恨這個老人,當年也曾陰謀行刺他,夢想能這樣舉起槍,親手把這個老傢伙殺掉!但此刻他的十根手指都在顫抖,怎麼也難以射出準備了二十年的子彈。
“生命,並不需要如此之長。”
馬潛龍平靜地説出這句話,然後將眉心貼到了李小軍的槍口下。
“不!”
彷彿面對一尊巨大的銅像,陰影完全覆蓋了李小軍的身體,他恐懼地閉上雙
眼,嘴裏發出含混不清的呻吟。
砰……
槍聲!
突然響徹了羅剎之國,瞬間擴散到整個巨大的廣場,數百米之上古老的寶塔,似乎也被震撼得微微顫抖。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彷彿在這個剎那被什麼定住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李小軍與馬潛龍。
馬潛龍,依然站在李小軍面前,眉心卻已多出了一個紅色的小洞。
子彈已鑽入他的大腦。
這是怯懦的一槍!
李小軍也恐懼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扣下扳機的。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想開槍,或許由於手指顫抖得太厲害,不自覺地觸動扳機導致走火!
兩秒鐘以後,馬潛龍緩緩地倒下了,倒在李小軍的懷中。
鮮血繼續從眉心湧出,迅速染紅了他白色的頭髮。
“小軍……我很難過……我一生的努力……全都付之東流……再見……南明城……”
子彈鑽入大腦的馬潛龍,仍然睜大被血染紅的雙眼,異常艱難地説出這句話。
八十六年的生命,創造過無數奇蹟的生命,卻在最後一刻無比痛苦。
永遠都難以挽回的遺憾。
他的眼睛依然睜大,但心臟已停止了跳動。
時隔六年之後,馬潛龍第二次死亡了。
這一次,是真的。
馬潛龍
1920―2006
“不!”
李小軍再次狂吼起來,緊緊抱着懷中的老人,宛如錯殺了自己的親人。
站在旁邊的逃亡者們,這才反應過來。葉蕭憤怒地掏出手槍,小枝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而她腳下的狼狗“天神”,再也按捺不住,衝了出去。
不到一秒鐘,碩大的狼狗已撲到了李小軍身上,兇猛地撕咬着他的胳膊和脖子。李小軍應聲發出慘叫,肌肉和骨頭被利齒撕開,鮮血四濺在狼狗嘴上。
但李小軍手中還握着槍,本能地射出一發子彈。
槍聲,再度震撼羅剎之國。
子彈鑽入了“天神”的心臟。
但它仍然死死地咬住李小軍,將他拖在地上無法動彈。
“天神!”
隨着小枝悲慘的叫喊,童建國拔出腋下的手槍,沉默地扣下了扳機。
這發子彈送給他曾經最好的兄弟。
李小軍的額頭多了一個血洞。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