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
又是個大霧瀰漫的夜晚。深秋的黃浦江,散發着長江泥腥與東海鹹潮混合的氣味。路燈只能照亮十米開外,兩個黑色背影,如忽隱忽現的幽靈,彷彿隨時會消失在霧氣深處。
喉嚨像被濃濃的濕氣堵住,田躍進感覺有些窒息,沒想到自己跑得最快,把幾個年輕人全甩在身後。他沒有把槍掏出來,赤手空拳地狂奔,看着大霧中的兩個人影,特別那瘦小的一個,就要被大霧吞沒時,響起小男孩稚嫩的“救命”聲。
前頭就是江邊的碼頭。他飛快地跑過去,卻撞上一個健壯的身體,緊接着被人一拳打在臉上。在痛得幾乎暈倒的同時,田躍進條件反射地飛起一腿,踹在對方肚子上。隨着悽慘的號叫聲,一陣秋風從吳淞口襲來,眨眼間吹散了江邊的大霧。
碼頭白色的燈光下,是個捂着肚子的男人,手中抓着一個小男孩,看起來只有五六歲。小孩穿着名牌童裝,可憐地大聲哭喊着,男人狠狠地用手堵住他的嘴巴。
後面年輕的警察們迅速趕到,舉起幾把手槍對準男人。剛被打中一拳的田躍進嘴角還淌着血,焦急地喊道:“全都把槍放下!”
所有手槍都放下了,慌亂的男人掏出一把尖刀,架在小男孩的脖子上。
突然,小男孩拼命咬住男人手指。
刀子隨之掉落在地,警察們乘機往前急衝,小孩已逃出男人的雙手,轉身往後跑去。
“不!”
田躍進話音未落,男孩就從碼頭掉了下去—身後就是黃浦江。
黑夜裏一記落水聲,濺起無數冰冷的水珠,拍到飛奔而至的老田臉上。
那個男人已被兩個警察壓在地上,小孩卻在秋夜的江水中掙扎。田躍進不假思索地脱下警服,縱身跳入波濤洶湧的黃浦江。
好冷!
冷得刺痛每根骨頭,快要凍僵的剎那,他才探出水面看到小男孩。深吸一口充滿鹹味的空氣,一個猛子扎到渾濁的泥水下,舉目望去如黑暗地獄。終於,他抓住了男孩柔軟的腰,竭盡全力讓他的頭浮出水面,手臂夾着小小的身體,回身往碼頭游去。男孩雙手雙腳亂動,幾次差點掙脱,害得他也一點點下沉……他猛吸一口空氣,卻嗆進一口髒水,肺葉難受得像要爆炸。
眼看就要摸到碼頭了,警察們接住男孩上半身,硬生生把他拽上岸去。泡在江中的田躍進,腿肚子卻不由自主地抽筋。他還想抓住那些年輕人火熱的手,卻眼睜睜看着他們遠去,自己漸漸沉入黑暗水底。
雖然緊靠碼頭,這裏卻是黃浦江的深水岸線,深得宛如通往另一個世界……
怎麼還沒沉到底?四周全是黑暗的淤泥,還有百年前的沉船殘骸。
水,骯髒的冰冷的水,再度湧進鼻子和嘴巴,灌滿筋疲力盡的肺葉。
在無窮無盡的深淵,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瞬,他看到漆黑渾濁的水底,閃過幾束柔和的光,照亮一條紫色絲巾—不,是巧克力般光滑的絲巾本身,反射遙遠水面上的月光。誘人的絲巾像條水蛇,圍着一個美麗白皙的細脖子,在急促的水流中越收越緊,也纏繞在他的頸上……
啊,終於看到了,看到了那張臉,那張絕望的少年的臉。
這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