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小時後。
墓地。
荒涼肅殺的郊外,雖然有不少掃墓的人們,卻還保持幾分安靜,誰都不敢打擾安息的亡魂。田小麥手捧着父親的骨灰盒,陪伴在旁的還有父親生前的同事們,比如負責錢靈遇害案的警官老王。從追悼會到火化再到下葬,全是由他們來安排的,讓小麥省了不少心。
媽媽的墳墓也在這裏,十多年前買的時候就是雙穴——父親老早就給自己安排好了,遲早要埋到死去的妻子身邊。
墓地距離南明路倒是不遠,小麥心想父親在地底是不會安心的。就算到了另一個世界,他也不會忘記1995年和2000年在南明路上的兩樁兇殺案,不會忘記纏繞在許碧真和慕容老師脖子上的神秘的紫色絲巾。那隻惡鬼,是父親終生唯一沒有抓住的兇手。
現在,這個任務落到了警官老王的手中,也落到了田小麥的心頭。她手捧着父親的骨灰,那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曾經結實沉重的身軀,如今竟已化作一堆骨片與灰塵,還有沒燒化的半片金屬,那是越南戰爭中留在他身上,又折磨了他半輩子的美國佬的彈片。
化為骨灰的父親,安靜地躺在獨生女的懷中,就好像小時候的她躺在爸爸寬闊的胸膛裏——每個孩子都要經歷這個過程,從躺在父母的懷抱裏,直到父母躺在自己的懷抱裏。
只有在這個時刻,孩子才真正長大。
終於,大家來到久違的墓碑前,兩個墓穴並排躺在地上,屬於媽媽的那個早已被水泥封死,上面覆蓋着一層厚厚的塵土,而屬於爸爸的那個墓穴,只是蓋着一塊大理石板。幾個老警察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打開墓穴的蓋板。然後,田小麥親手把父親的骨灰盒,埋進媽媽身邊的墓穴裏。她並不忌諱父親的骨灰,輕輕吻了一下骨灰盒,因為這是與父親的最後一面了。
隨後,老王拿來一桶水泥,親手把父親的墓穴封死了。
“再見!”
整個下葬過程中,小麥並沒有流淚,她不想把自己悲傷的情緒再傳遞給墓穴中的父親。至少,他已經和媽媽在一起了。希望他們在那個世界不要再吵架,希望他們就像自己剛出生的時候那樣幸福。
“爸爸,請原諒女兒,你一定要開心啊!”
她對着墓碑大喊起來,老警察們已為墓碑上“田躍進”三個字描上顏色,並把他的陶瓷相片鑲嵌上墓碑。
幾分鐘後,父親和母親的名字以及照片,都刻在了同一塊墓碑上。
老警察們又陪伴小麥站了好一會兒,老王喃喃自語地説:“十五年前,我只有二十五歲,剛剛調到我們局裏,是你爸爸手把手地教會我,應該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好警察。很遺憾,十五年過去了,南明路那樁兇案還沒有破獲,就連受害人的丈夫和兒子也都離開了人世。而你爸爸也已經不在了。但抓住那隻惡鬼,是他永遠的心願,我到死也不會放棄的!”
受害人的兒子還活着!
剎那間,小麥幾乎説出了這句話,卻又硬生生嚥了回去。
她再度看着父親的墓碑,看着兩個大理石蓋板下的墓穴。又一陣寒風吹過她的髮際,觸動了腦中的某根神經。
一句話如同字幕從腦海中閃過——
“等你來,我們一起把秘密從墳墓裏挖出來。”
這是錢靈臨死前發給她的短信。
墳墓,此刻站在墳墓前的田小麥,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墳墓。
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