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
田小麥,依舊痴痴地等在秋收的房間裏。
看完電腦裏那些可怕的圖片和資料。她已心亂如麻魂不守舍。難道剛剛找回的天堂。轉眼就要化為生離死別的地獄?難道秋收早已繼承惡鬼衣缽,成為潛伏在“魔女區”的魔鬼?
她下意識地打開冰箱,取出一聽剛買來的啤酒,也不管外面的空氣有多冷,便猛地灌進喉嚨。這個牌子的酒淡而無味,每當心情鬱悶的時候,她就會把它當作冰汽水來喝。心臟都幾乎要被凍僵了,她趴在卧室的窗口,看着飛雪飄零在天空——她現在在哪裏呢?
附近違章建築的頂棚上,樓下停泊的汽車和自行車上,都積滿白花花的雪。幾個提前放學的孩子,開心地打着雪仗,不必考慮人間的煩惱,他們才是小麥最羨慕的人。
坐在這個看雪的窗口,她喝完了最後一口啤酒,便拿起從家裏帶來的東西——父親留下的工作筆記,其中就有2000年的那一本。
決定自己命運的一年,也是慕容老師被殺害的一年,這本筆記裏肯定記錄了老師的命案——她有些後悔,為什麼當初沒有告訴父親,在慕容老師被殺害的那個雨夜,最後是秋收陪着老師一起走的?因為,她從沒想過秋收可能是兇手!更重要的是,她已對秋收有了好感,她不想成為一個告密者,而給他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帶着深深的愧疚,小麥打開父親2000年的工作筆記,卻發現關於慕容老師的案情記錄很少,只剩下時間地點人物之類的隻言片語,而沒有任何描述性和結論性的內容。耐心地翻到2001年,那正是秋收法律上死亡的年份,依然沒有什麼她感興趣的內容。繼續打開2002年的筆記本,翻到中間居然是很多世界盃觀球心得!2003年和2004年,依然與南明路上兩起兇案沒有任何聯繫。
2005年,這本筆記本似乎更舊些,那正好是1995年兇殺案的十週年。
小麥直接翻到8月份,那是1995年案發的時間。
2005年8月6日
許碧真遇害十週年忌日。
西部,縣城,墳墓。
秘密……
2005年8月6日
田躍進走出這座西部縣城的火車站,這裏除了揹着行囊的農民工,看不出還有其他什麼人,小縣城被一片土黃色覆蓋,土黃色的天與地,土黃色的房子,甚至土黃色的臉。四處都是低矮的磚瓦房,要麼是沿街的小樓房,與西部任何一座小城鎮沒有區別。十分鐘就可以穿越全城,總共只看到一棟十層高樓,四年前不滿二十歲的少年秋收,就是從那棟樓頂樓跳下來的。
他在火車站租了一輛三輪車,前往城外二十里的荒野。蹬車的是打着赤膊的老頭,在烈日底下揮汗如雨,田躍進多給了他一百塊錢,老頭蹬得更賣力了。
終於,在一片佈滿黃土的原野,老田看到了徐碧真一家的墳墓。
他是來給十年前的受害人上墳的。
徐碧真與丈夫的墳墓合在一起,旁邊還有一座墳墓,墓碑上刻着秋收的名字,生卒年月是“1982.2~2001.11”。
五十三歲的田躍進,跪倒在徐碧真的墳前説:“對不起,我曾經發誓要為你抓住兇手,可是我沒有做到!那隻惡鬼仍然逍遙法外,我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能抓到他。我只想説一聲對不起!雖然,這只是一句廢話。”
他站起來,拿出紙錢,放在黃土堆上燒起來,看着黑煙和灰燼滾上天空,他輕撫着秋收的墓碑,感到萬分內疚——也許,當初不阻撓女兒和他談戀愛的話,這個少年也不會走上這條絕路。他很後悔,女兒現在並不快樂,一直怨恨着他,醫生説她有輕微的抑鬱症,大概就是五年前造成的心理創傷。可是,她卻已經忘了秋收,再也沒在父親面前提到過他一個字——不,她不可能忘得了,遲早有一天她還會記起來,那時的她該如何面對自己?
此刻,墳墓前來了一個老太太,看起來七十多歲的樣子——原來是秋收的外婆,徐碧真的老母親,也是在忌日這天來上墳的。
田躍進陪伴老太太燒完紙錢,又安慰她説:“他們一家三口都不在了,但是活着的人還要保重身體。”
“秋收他爹?”
老田看來徐碧真和秋建設的墓碑,他不是五年前就死於車禍了嗎?老太太年紀大腦子糊塗了?
“嗯,這裏埋着的秋建設,並不是秋收的親爹。”
這個秘密倒是第一次聽説!
田躍進睜大了眼鏡:“啊,那麼請問,秋收的親爹又是誰?”
“這個事情啊,説出來丟臉呢!現在也只有我這老婆子一個人知道,可憐秋建設替別人養兒子那麼多年,最後為了別人的兒子枉送性命!現在,這一家子死了那麼多年,也沒什麼好隱瞞了。”
“請説下去!”
老太太仰頭苦笑一聲:“二十多年前,縣城裏有一對上海來的知青夫婦,男的在縣工廠做工人,女的確是哪個大領導的女兒,剛懷上孩子就拿到回城名額,挺着大肚子回了上海,只剩男的一個人留在縣城。那年我家碧真只有十九歲,剛剛高中畢業,已是縣城有名的大美人,大家都叫她‘賽貂蟬’。她被分配進縣工廠,正好與那個上海小夥同事。當年我也見到過他,真是岳雲再生一表人才,哪家大姑娘小媳婦不喜歡?何況他的媳婦不在,孤零零的一個英俊小夥子,眨眼就迷住了外婆我們家碧真!哎,也合該是碧真倒黴,剛認識他不到三個月,那男的就拿到了回城名額,明擺着就是他老丈人安排的。那小子沒良心,一聲不吭就離開縣城,連個地址都沒留下!等到碧真一覺醒來,才發覺肚子裏有了他的種!碧真哭得死去活來,但也不知去哪找那個男的。到上海去找更沒可能,她知道那男的再不會回來了,更不會把她和肚子裏的孩子放在心上。但碧真死活要把這孽種生下來,趁着懷孕沒到兩個月,沒人知曉這樁醜事,老婆子我火速物色了一門親事,把她嫁給雜貨店的秋建設。多少小夥子做夢都想把碧真給娶了,秋建設是撿到天上掉下來的金磚,自然歡天喜地地辦了酒水,第二年便生下來秋收。”
“可是,秋建設就不知道?”
“哪能不知道?碧真洞房那天晚上,就把肚子裏有喜這事跟他説了——你説他能有
啥辦法?把碧真嫁給秋建設,就是看重他忠厚老實,只要能娶到碧真做老婆,真是啥都願意為她做,就算把不是自己的孩子養大。”老太太説罷,摸了摸墓碑上秋建設的名字説,“建設啊!是老婆子我對不起你,你要是在地下有怨恨,就衝着我來好了。”
田躍進不由得欽佩地點頭道:“秋建設是個好人啊!最後,他還是為了救秋收而死。那秋收自己知道嗎?”
“這孩子哪能知道?這事天知地知,還有碧真他們兩口子,加上我一個老婆子知道,秋建設是打算一輩子瞞下去的。”
上墳之後,老田陪伴着秋收的外婆回到縣城。
但他沒有立即回去,而是緊急跑去縣裏的檔案局,利用警察的工作證,查閲當年所有上海知青的資料——然而,他發現大約在十年前,所有資料都被調走了,查不到任何人的信息,他還想找徐碧真結婚前所在的工廠,卻發現那家工廠早就關門被拆了,當年的工人大多回到農村,或流散到沿海地區打工,連一個人都找不到了。
折騰三天,這條線索再告中斷。
田躍進只能在筆記本里記錄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