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
清晨的雨霧籠罩着郊外的田野,遠方的農舍正升起炊煙,今天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墓地裏幾乎空無一人,除了死人以外。
馬達右手捧着一束鮮花,左手撐着傘,雨水打在傘面上,發出清脆的迴音。他穿過雨幕,踩着一地泥濘,經過一排排的墓碑,來到了公墓的最裏面。
“為什麼帶我來這裏?”容顏依舊一臉倦容,輕聲地問。
馬達繼續向前走去:“因為,今天是她的兩週年忌日。”
“是她的墓?”
容顏的臉色立刻變了,轉身就要向後走去,但被馬達一把拉住了。
“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馬達緩緩地放手了。容顏低下了頭,一些雨水飄到了她的臉上。馬達看着她的眼睛説:“你認識她,是不是?”
“不,我從來沒有見過她。”
馬達點點頭:“現在,你可以見到她了。”
他帶着容顏又往前走了幾步,在一塊白色的大理石墓碑前停了下來。在墓碑的中間,刻着羅沁雪的名字。在名字的上方,還鑲嵌着一塊瓷質的照片,照片裏的年輕女人在微笑着,是的,她很美。但更重要的是,照片裏的那張臉,和容顏很象。
除此之外,墓碑的右下側還刻着一行字:兄羅新城泣立。
馬達把鮮花放到了墓碑前,雨水很快就把鮮花打濕了。他默默地站了一分鐘,容顏也沒有説話,他們看起來就象是兩尊雕塑。
他終於説話了:“就在兩年前的今天,在市裏那片人工竹林邊的馬路上,發生了一起車禍,一個美麗的女人死於一輛出租車的車輪下。那個出租車司機,就是我。”
容顏沉默了片刻,然後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世界真小啊。”
“你和她,到底有什麼關係?”馬達覺得一定還有什麼事。
“不,從我的角度來説,我和她沒有關係。”容顏仰起了頭,一些雨絲飄到了她的眼睛裏,“但是,從我丈夫的角度來説,她是我的前任。”
馬達的身體微微一抖,許多東西從他的心頭一掠而過,時光幾乎倒流,他的眼前又出現了整整兩年以前的那一幕,羅沁雪那張臨死前的臉。他的手一鬆,雨傘幾乎要被風吹掉了。
他終於明白了,輕聲地問:“你是説——”
“是的,所以我説世界真小啊。羅沁雪是我丈夫的第一任妻子,她出車禍去世了,過了一年以後,周子全就和我結婚了。”
馬達盯着容顏的臉説:“也就是説,周子全在羅沁雪死了一年以後,又娶了一個和亡妻的外貌酷似的女人,就是你。”
“是的,關於這件事,我是在和他結婚以後才知道的。”容顏又深呼吸了一口,然後閉起了眼睛。
“不,這不是世界太小了,而是——命運。”
容顏睜開眼睛,看着羅沁雪的墓碑説:“你相信命運?”
“現在,我已不得不相信。”馬達緩緩地説,“我説過,兩年來,我一直在為我犯下的罪行而懺悔。雖然,他們説她是自殺,説我沒有責任。可是,可是我不能原諒自己,我發誓,每年的今天,我都會來到她的墓前獻一束花。然而,命運卻又使我遇見了你,有時候,我竟然無法把你和她分辨清楚,所以,每當見到你,我就會有一種負罪感,我要通過你來贖罪。”
“不,你沒有罪,有罪的是我。”容顏回答。
突然,他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那你犯了什麼罪?”
容顏和馬達都被嚇了一跳,他們回過頭來,看到一個男人如同幽靈般穿着全黑的風衣,撐着傘站在雨中。
但立刻,容顏就看清了他的臉——羅新城。
“剛才,你説的很好,我都聽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容顏的眼睛。
馬達注意到容顏的臉色變得蒼白,她冷冷地回答:“你怎麼來了?”
“今天是我妹妹的二週年,我為什麼不能來?”
“那我先走了。”
容顏拉了拉馬達的衣服,低着頭向外走去,但是,羅新城叫住了他們:“他是誰?”
顯然,他是在叫馬達,馬達冷冷地看着他,並不回答。
“他是誰並不重要,他與你無關。”容顏説話了。
羅新城看到了墓碑前放着的鮮花,向馬達問道:“這花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
羅新城睜大着眼睛,緊盯着馬達的臉,他若有所思地説:“你的臉很眼熟,我在哪裏見過你嗎?”
馬達點了點頭,他已經完全記起來了,他吐了一口長氣,緩緩地説:“是的,我們見過,在兩年前。我就是那個出租車司機。”
“果然是你!”
羅新城一下子變得怒不可遏,他兩步衝到馬達身前,一把抓住了馬達的衣領,重重地將馬達推到了一塊墓碑上。馬達的後背頂着冰涼的大理石墓碑,雨水立刻浸濕了後面的衣服,手中的傘也掉到了地上。
“你住手。”容顏在後面焦慮地叫了起來。
羅新城依舊抓着馬達的衣領,死死地盯着馬達的臉,一字一頓地説:“你還有臉敢來?兩年前,我妹妹出事以後,如果不是警察攔住了我,當時我就會打死你。”
馬達感到自己的脖子上一陣火辣辣的感覺,他閉起了眼睛,從容不迫地説:“那你現在就打死我吧。”
羅新城舉起了拳頭,在半空揮舞着。
“這裏是墓地。”突然,容顏在羅新城的身後喊道:“羅新城,你在這裏打他,你妹妹會不高興的。”
她的聲音非常尖厲,在空曠的雨中幕地裏飄蕩着。羅新城象是被電觸了一下,立刻定住不動了。
容顏繼續説:“他是無辜的,這是你妹妹的選擇,你不能怪任何人。”
終於,羅新城深呼吸了一口,收回了拳頭,慢慢地放開了馬達。
馬達喘着氣,從墓碑上下來,容顏把傘遞給了他,但他卻沒有把傘撐起來,依然讓自己站在雨中淋濕。
“你怎麼和他在一起?”羅新城看着容顏説。
“這與你無關。”容顏搖了搖頭,又拉着馬達説,“馬達,我們走。”
馬達最後看了羅沁雪的墓碑一眼,跟着容顏向外走去。他的身後傳來了羅新城的聲音:“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他們幾乎是小跑着離開了墓地,他們鑽回到了馬達的車裏。容顏催促着説:“我們快走。”
馬達啓動了車子,很快就開上了郊外的高速公路,從這裏到市區只要二十分鐘。他聽到容顏在他耳邊説:“剛才他弄疼你了嗎?”
馬達搖了搖頭。
“你騙人,你看你的脖子上有幾條紅印子。”容顏輕輕地説,她的聲音又柔和了下來。
從反光鏡裏,馬達看到自己的脖子上確實紅了,他立刻拉起了速度説:“容顏,你不要再問了,我現在送你回家。”
“不,我還要問,既然兩年前羅沁雪的哥哥已經和你見過面了,那麼你為什麼不認識作為羅沁雪丈夫的周子全呢?”
“我不知道,當時出事以後,我只見到了她的哥哥,她的一切後事都是由她哥哥來辦的,看起來羅新城為自己妹妹的死非常傷心。那時候我確實很奇怪,為什麼她的丈夫從來都不出面,我甚至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誰。”馬達又看了容顏一眼,“剛才在墓地裏,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塊墓碑是羅新城立的,墓碑上甚至看不到周子全的名字。通常,應該都是丈夫為亡妻立碑的。”
“是的,我注意到了。”
“這説明什麼?”
容顏閉起眼睛,淡淡地説:“也許,我丈夫和羅沁雪的婚姻,並不是象別人傳説中那樣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