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擬器”實操的課程自然無法再進行下去,何閲音簡單應付了袁非,便領着羅南切出了靈波網,迴歸現實層面。
羅南睜開眼睛,入目的卻是一片漆黑。經過特別改造的封閉式頭盔,已經罩在他頭上,只是還沒有啓動“浸入式”引導。他就注視這片黑暗,心緒流轉。
那個來自總部“事故調查組”的袁非,剛到夏城,不瞭解情況,看他小小年紀,進入第四通訊層面,嘗試“模擬器”的實操,只覺得失敗是正常的,成功才是反常的,對此事也就是一笑而過,全無掛念。
可在羅南這裏,深知自己形神失衡的境況,也受夠了被失控性增長的靈魂力量壓迫之苦,突然間來了一個“干涉力”低下的問題,如此矛盾的現象,任是誰都要怔一段時間。
他的思考時間沒有持續太久,白心妍出奇柔和的聲音傳入:“在靈波網上靈魂出竅的感覺如何?”
羅南仍糾結在“干涉力”的問題上,沒有心情回應,也忽略了話中關鍵的元素。
白心妍只當他默認了,似嘆似笑:“也就是我那個看似開明,實則古板的糊塗老爹才覺得你只有寄魂的能耐。這兩天他臉都被打腫了,不敢出來見人……”
羅南這才意識到白心妍説的是什麼。原來,他靈魂出竅被當成“寄魂”的誤會,已經被“糾正”了?
白先生這幾天確實沒有出現,曾聽何閲音講過,本來還請他授課來着,也被婉拒。至於裏面是什麼原因,大家心裏都清楚。就算有羅南的因素,也只佔最微不足道的一點兒比例。
羅南才懶得介入這對父女之間的矛盾,可話又説回來,能讓那樣好性格的老先生都不原諒的女人,只會讓他生出更多的警惕心。
他沉默的時間太久,白心妍誤會了他的想法:“藏頭露尾、自留底牌的年輕人不止你一個,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只是對醫生這麼來,就有些不知死活……哈囉,修女,正和你老闆聊天兒呢?唔?”
何閲音那裏來了通訊,只對白心妍一人。後者出一個比較清晰的疑問音之後,也沉默下去。數秒鐘後,封閉式頭盔內層毫無預兆地亮起了光芒,針對能力者的“引導進程”開始。
白心妍最後一句話傳入:“今晚上的功課開始了,希望你不要偷懶。”
“喂!”
羅南之前不想與白心妍説話,可這個時候,卻忍不住要開口。用膝蓋想也知道,何閲音與白心妍討論的問題,一定是與他的“干涉力”缺失有關,他是當事人,憑什麼把他隔絕在外?
這是在醫院誒,感覺他就和確診的絕症病人似的。全世界都知道他要完蛋,只瞞他一個人……等等,上回那兩位私下談話裏的悲觀態度,豈不就是那回事兒?
羅南一時都忘了接受引導,又是怔怔呆。這種時候,就算有外接神經元護體,虛空藏緩衝,也止不住他的紛亂心緒
第二天在學校的課程,羅南完全是神遊天外。“干涉力低下”的症狀,還有相應的不祥徵兆,從昨晚上起,一直困擾着他。
據他所知,何閲音與白心妍在事後進行了長時間的交流,可最終也沒有得出明確答案。相應的,已經改動的日程表,面臨着第二次大修,在修正完成之前,羅南也只能是等消息了。
渾渾噩噩過去了大半日,羅南並沒有等來新的日程表。
半下午的時候,社團活動時間開始,別的學生都忙碌起來,就連這兩天一直陪着他的謝俊平,在學生會也有會議要開,只有羅南,所在的“秩序俱樂部”,就他一個活人,他沒心情,也就什麼活動也沒有。
羅南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他又來到枯樹沙洲的樹屋,坐在休息室裏,看着微弱的光亮呆。
最初他認真琢磨了一下“干涉力”的問題,可他思路,卻在一個接一個知識性障礙面前,撞得頭破血流。而其中又有太多“格式論”上才會出現的特殊情況,他就是想向人詢問,都找不到頭。
琢磨到最後,他的心情只有更糟糕。沒奈何的情況下,他大概做了一下自我分析,試圖自行開解這份負面的情緒。
羅南必須承認,當何閲音提起,“模擬器”層面,全球僅有8oo多日常上線人數,他在緊張之餘,也難免會有一些小小的優越感。可眼下,剛剛冒了點兒根芽的情緒,直接被掐斷了。一時又找不到別的情緒填補空缺,那份空蕩蕩的失落意味兒,自然滋生。
可這絕不只是地位的變化之類,而是涉及到更根本的問題。幾天前,那個突兀出現,又沒有答案的疑問,就如同即將到來的夜晚,使無窮盡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漫上來。
在陰影中,羅南孤零零的,沒有任何支撐點。惟有紛亂的心緒層層纏繞而上,逼着他再一次捫心自問:爺爺的“格式論”,是不是真的具有難以解決的缺陷?
比如,失控性增長的靈魂力量?
又比如,對物質層面干涉力的缺失?
除了這兩點以外,還有沒有?到沒到頭?
羅南靠樹洞內壁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被這殘酷的問題層層吞噬,恍惚不知時間流逝。直至耳畔微微震動,有人通過六耳聯繫他。看到聯繫人名字,他有點兒意外。
“你好,羅老闆,現在方便嗎?”
羅南匆匆從樹屋裏出來,通過水下甬道以及高電梯,到達“齒輪”的正門處。他剛到不久,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男子,便沿着建築物外側的小徑抵達。
如今正值深秋,叢林濕地中植被密織,早早擋下天光,要比外間昏暗許多。來人也是深一腳淺一腳,走得頗是辛苦。當他走入齒輪樓前燈光照耀的區域,便咧開嘴,微胖的臉上已見了汗星:
“羅老闆,你這兒可不好找咧……地方倒是不錯。”
“剪紙先生。”羅南走下台階,表示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