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前夜
“啪”的一聲脆響,瓷制的茶碗兒立時四分五裂,茶碗上的碧玉吊珠骨碌碌滾出老遠,在座之人渾身都是打了哆嗦。
這裏是太子府的西花廳,也是太子常常聚眾議事的所在,下人都侍立的門廊附近,聽到這個聲音,眾人都是噤若寒蟬,不過心裏都在嘀咕,殿下又在摔東西了,自從那日回府之後,這位殿下的臉色就沒好過,便是連李福,李全這兩個從小在東宮侍候的大太監也落了好兒,也不知是哪裏不對了,李全還捱了板子。
這些下人們都加着小心,他們的心思到也簡單,只要別在殿下氣頭兒上把麻煩落在自己頭上就行。
花廳裏的眾人可就不如這些下人們自在了,太子很少發這麼大的火氣,當然大家也知道太子為什麼發火兒,李嚴祿被拿問了,李家在京師的勢力主要便是在兵部以及京師諸軍當中,李嚴蓄此人性情奸詐,靠不太住,李敢當對太子的拉攏不冷不熱,顯然不願意攪和到儲位之爭裏面來,李嚴祿掌羽林左衞兵權,位高權重,對太子也是親近有加,再加自王世澤被處斬,種從端去兵部尚書位,折木河被削職為民,太子在軍中的勢力可以説是被一掃而空,如此一來,李嚴祿便成了太子倚之為干城的人物。
如今到好,一個旨意下來,李嚴祿就被投入了大理寺,看那樣子,結果是好不了的了,這也難怪太子殿下火氣十足,接着眾人勸他鎮之以靜的機會便發作了出來。
李玄持冷冷的掃了在座眾人一眼,暗自壓了壓心頭的怒氣,他心裏的苦處可要比這些人猜想的深地多了,這幾年事事不順。除了臂膀被人接連砍掉之外,便是慶陽府一事,便讓他在暗處多年積攢下來的人手沒了個乾淨,至今還不知道那個姓崔的賬房跑到哪裏去了,這就像紮在他心頭的一根尖刺,時不時的就要痛上一下。
那日正德皇帝怒氣勃發,着實讓他驚懼非常,也深深感覺到自己這個太子的位置坐的已經很不安穩了。出了宮門之後,心思鎮定下來,立馬便想到李嚴祿開設賭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父皇也不可能是現在才知道的消息,只不過是等一個時機發作出來罷了,而這個時機正是武舉了。
而此時那兩位五弟六弟到是聰明,也沒有上書給李嚴祿求情,更沒有要嚴懲李嚴祿地意思表現出來。看樣子還在觀望聲色,那位五弟還上書過來,想要回京給父皇祝壽,所幸父皇沒有答應,若是那個五弟回來。這京裏可就更熱鬧了,還不定出個什麼招數讓自己難受呢。
倒是李敢當來過一趟,很是放下了身段求他在皇上那裏求情,這要是平日。這個人情就是再難也得做下來的,可如今形勢不同,父皇那裏是藉着他的話題整治了李嚴祿,這事兒沒有傳出去就已經是邀天之幸,可見父皇還是照看着他的面子的,再去父皇面前給李嚴祿求情?他還真沒這個膽量。
李敢當不知道這些,便是下面的人就更不知道內裏情形了,李家是太子一黨。這是明面上的事情,大大小小的官兒們,還有兩個王叔或是親自登門,或是傳話兒過來,都是一片給自己子侄開脱地聲音,答應是不可能的,不答應卻又人心盡失,鬧的他是進退維谷。還不能跟人家明説。所有的苦水都暗自嚥了下去。
他現在到是有些羨慕起那位七弟來了,那位七弟雖然也被放在了火山上烤。但看看人家,把臉一板,還真沒幾個敢上去討不自在的,到真是省了許多地麻煩,但羨慕歸羨慕,他還沒有昏頭,這位七弟的名聲可不怎麼好聽,威風都是靠殺出來的,鮮血染就的官服,學不來,也不願去學,治國還是得像父皇一般,春風化雨才來地妥當。
“不要再跟我説什麼鎮之以靜,當年你們就叫我鎮之以靜,我舍了一個妻舅,前些年你們又讓我鎮之以靜,又舍了兩個孃舅,如今你們還想怎麼的?情勢你們都已經看到了,滿朝上下的官兒們都看着我這裏呢,還要鎮之以靜?虧你們説的出口,你們是沒有辦法,還是不願意説出來?”
李玄持的目光從廳中眾人臉上一個個的掃過去,鋭利的讓人不敢逼視,就連聲音也充滿了壓迫性,他這話説的很重,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都低下了頭去。
良久之後,還是坐的離他最近的徐先生緩緩開了口,“殿下請息雷霆,我看今天大家也累了,心裏都難免煩亂,大家回去好好想想,殿下從不曾虧待過諸位先生,這個時候正是需要大家協力扶助的時候,有什麼好的章程明日再説,今日就議到這裏吧……”
這話也就他這個太子的心腹謀士敢説出口來,太子嘴唇蠕動了一下,還是沒有説出什麼來,最後有些疲倦的揮了揮手,眾人心中都是一鬆,紛紛起身告退了出去。
直到廳中只剩下了兩人,李玄持才撫着額頭懶懶的靠在了椅背上,出神地看着廳外地蕭蕭落木,過了一會,微微嘆了口氣道:“不瞞先生説,這太子的位置真不是好當地,記得當年小的時候,幾個兄弟都還和睦,我還曾抱着六弟給他摘桃子呢,再看看如今,各個都好像仇人相仿,想起來……你説這個位置有什麼好?一點不得自由的,還都鬧得大家生份,煩惱也多……”
説到這裏好像也醒悟了過來,自失的一笑,立即收拾起了感懷之心,不過心情卻也好轉了許多,笑着朝徐先生道:“先生可有以教我?”
徐先生微微一笑,自是不去提方才的話頭,這些皇家子弟的心思哪裏是旁人能夠輕易猜得到的?
“殿下現在最煩惱的是什麼?”
“先生考我?”李玄持似笑非笑的説了一句。
“不敢,其實我覺得殿下將事情想的重了。”
“呃?這話怎麼説?”
“李嚴祿此人貪戀財貨,早晚要出事兒地,這是自做孽。不關旁人的事情,但殿下為難的地方我也清楚,不過是外面説李家是您的人,出了事情總不能不管之類的話兒了,但此事是聖上開的口,殿下也不好説什麼,這便是殿下如今的難處了,不知我説的對不對?”
李玄持眼睛亮了起來直起身子。笑着道:“還是先生知我,既然如此,先生也不要繞那個彎了,趕緊説説我該如何?”
徐先生眼中地自得之色一閃而過,接着便恭謹的道:“殿下其實不必為難的,皇上那裏之所以要拿李嚴祿開刀,也是他正逢其時罷了,羽林軍衞的狀況殿下比我要熟悉的。皇上早便有心整頓軍伍,皇上即位以來,禁軍軍權已經慢慢收到了手裏,如今該是整治京師諸軍的時候了。
本來皇上若是春秋正盛,可以慢慢圖之。不會遽然做出這等讓朝野震動的事情來的,但聖上地身體……所以此事作的不免急切了些,也並不是朝着殿下您來的,所以大可不必過於擔心。”
李玄持笑了笑。插了話頭道:“這個我到是不怎擔心,也想的清楚,先生還是説説此事該如何處理才妥當吧,這兩日我可是被人圍着,全是到我這裏來討情兒的,讓人頭疼地也在這裏。”
徐先生搖了搖頭,“這事殿下難道還看不明白,皇上並無意將這些人怎麼着。只是借個由頭敲打一下罷了,以我猜想,此時頭疼的不只殿下,便是景王那裏也正煩着呢。”
説到這裏,徐先生的臉上出現了幾抹笑意,不過隨即就收了起來,接着説道:“所以説這個事情好辦的很,您只需光明正大地到景王那裏走上一圈。也不用深説什麼。更不用求情,只是微微提醒一下景王殿下。以景王殿下的聰明,估計就能領悟了皇上的意思,
如此一來,那些左衞的羽林將校得脱牢獄之災時,他們的父祖親朋還不都得承着您的情兒?
但您需緊記一點,可別提李嚴祿,這人救不得,但殿下也不能顯得過於無情,這事估計最後還是得到皇上那裏定奪的,到時您只需説上幾句,聖上向來寬仁,再説李嚴祿也不過開了一個賭坊而已,性命當是無憂的了,這樣殿下也算盡了人事,李家自也沒什麼話説。”
“好。”李玄持拍着椅子扶手道了一聲,困擾他兩日地煩惱就這樣移下了身子,心中自然高興,站起身來在地上來回走了兩圈,才又説道:“先生果然大才,看的可要比玄持清楚多了。”
徐先生連忙起身,連道不敢當,不過頜下的鬍鬚卻顫動的厲害,可見心中也不平靜的。
李玄持滿意的回到書房,卻叫人將自己的侍衞統領秦克簡叫了來。
高大的身影推門而入,行禮完畢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秦克簡這人在某種程度上和趙石有些相似,這並不是説他們長地相像,雖然趙石已經頗為雄壯,但此人身子更是比他粗壯了一圈有餘,但卻並不顯得臃腫,筋骨結實,走動時總讓人總有種彈性地感覺,就好像一直正在警戒的豹子,整個人看上去都藴滿了精力。
説他和趙石相似,卻是這人眼神冷漠而堅定,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之外地神態,更好像對身邊的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偏偏眼中不時閃過的光芒説明這人總是保持着警覺,在這上面和之前的趙石何其相似。
但這個時候此人的態度極其恭謹,甚至有些侷促,就像是一個剛入蒙學的孩子在對着嚴厲的長輩。
李玄持看了他一眼,笑的很是温和,説話卻多了幾許嚴肅的味道在裏面,“後天便是父皇壽筵,本來只是個副都指揮使的職位,但如今李嚴祿進了大理寺,指揮使的位置也空了出來。所以這次宴前比武只許勝,不許敗,你明白嗎?”
“是,克簡明白。”秦克簡眼中閃過一絲兇光,就像是聞見了血腥味兒的野獸一般。
“但有一點你要記住,也許武狀元是一個姓趙的少年,若是他地話……你一定要殺了此人。”李玄持猶豫了一下,父皇壽筵上見血並不是個明智的舉動。還有不管怎麼説這個人都是景王的人,殺之也有些麻煩,但現在也顧不了那許多了,這個叫趙石的少年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又曾經是鞏義縣的團練,不管哪一條,殺了才妥當一些。
“是。”和以前一樣,秦克簡只是簡單的應了一句。並沒有什麼廢話,殺什麼人在他眼裏都沒有分別,最重要的這是眼前地這位殿下交代下來的事情,他就算死也要完成的。
李玄瑾滿意的點了點頭,“行了。你回去好好準備,明日出去就不用你護衞了。”
一天時間在一些人眼裏也只是眨眼即過,這一天的清晨,很早趙石便被惜紅叫了起來。“老爺,董總管已經在外面等着了。”看見趙石在牀上坐起身來,壯健的胸膛裸露在外面,白玉相仿的臉上不由一陣暈紅,眼睛也瞬間柔媚地好像能滴出水來,不過心裏卻有些幽怨,這位老爺什麼都好,就是喜歡一人獨睡。隔上許多日子才能在他身邊呆上一晚,是哪個丫頭説男人都是食髓知味來着?老爺年紀雖小,就如此這般,到是她每晚碾轉反側的睡不着,想到這裏,臉上紅的更跟什麼似的了。
趙石自然猜不透女人的心思,他根本沒往這上面去想,昨晚回到府中之後。景王李玄瑾將他叫了過去。説了很多,首先是關於李家地事情。尤其是關於趙石自身的那些事説的更多一些,主要意思便是李家現在還不能動,所以那件公案也得暫且放下來,於是才有昨晚想讓他見見李金花的話傳過來,這些更像是解釋,能做到這一步也顯示了李玄瑾對他地看重,實際上趙石對李家的惡感還是緣自於李家對他三番五次的追殺,若不是如此,當年的事情早就已經放下了,被人奪了功勞在旁人眼裏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在他眼裏沒有能力保護住自己的時候,功勞算得了什麼?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李玄瑾只是開了個話頭,趙石便已經一句但憑王爺吩咐應付了過去,不過讓他和李金花見上一面他還是感到有些奇怪,當時李玄瑾的臉上也是似笑非笑地,到是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之後説的便是武舉的事情了,武狀元是一定要奪下來的,張峯聚由於羣戰科目上表現欠佳,只要步戰騎戰再贏上一場下來,這個武狀元也就是趙石的囊中之物了,如今羽林左衞都指揮使李嚴祿已經被拿問,這樣一來羽林左衞便是一個羣龍無首的局面,而李玄瑾聽正德皇帝的意思也是要從武舉中擇人任職的,什麼人還有比武狀元更有資格地?不過從一個無品地武官升任三品將領,這個好像有些不太可能,他也不知道父皇打的到底是個什麼心思,不過拿下武狀元卻是一定要地了。
接着又説了一些壽筵上要注意什麼,趙石這才能脱身離開。
一邊想着這些雜亂的事情,一邊讓惜紅伺候着穿好衣服,活動了一下手腳,感覺精力飽滿異常,這才打開門將董總管放了進來。
不過董總管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跟着李全壽這個小王爺,這個傢伙表現的好像自己就要去奪武狀元一般,小臉上滿是興奮的紅暈,一疊聲的催促趙石快走,不過就算他再着急,早飯也是要吃的,三個人來到府裏前院,匆匆吃罷早飯,這才又招來了杜山虎王虎等幾個護衞,出了長安城,向着獵場方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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