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條陳(三)
“至於説眾人意見不一而致使延誤軍機,這個上面大將軍卻不必多慮的,參軍,實為參議軍事罷了,職責乃是為大將之輔佐,補其缺漏,並沒有領兵大將的決斷之權,這個主次一定要分明,絕對不能有令出多門之事發生,也就是説打起仗來,還要看主帥之決斷的。
不過,話又説回來,都説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以末將看,若是主帥庸墮,事急之時,未嘗不能以參軍團為首領軍的……不過這個嘛,説起來還早,總得形成規制之後,再細加規劃的,大將軍以為如何?”
折木清臉上此時卻是平靜若水,實則心中已是驚異不已,當初看好眼前這個少年人也不過是看他在武舉上勇猛無畏,實是不可多得的猛將之才,這才起了愛才之心,但如今嘛,心中的滋味兒可就有些難説了。
這樣的大事,這個少年卻是侃侃而談,輕描淡寫間,已是説的自己砰然心動,心思縝密,方方面面的事情也考慮的很是周全,只這份才幹便屬難能可貴,更何況還只是個十幾歲方成年的少年人呢。
不過心中雖已意動,但在軍中領兵數十載,那些西北的驕兵悍將到了面前都和貓兒一般,任憑擺弄,這城府手段還能差了?自不會只憑趙石几句話便欣然同意,大加讚賞,不然也不配大秦軍中第一人的稱呼,歲數也就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的。
再説了,軍中鼎革可不是光憑某個人一句話就能完成的,即便是當今聖上發話,,也得思量再三,然後召集羣臣廣開言路,確定下來才能屬文下發,看似繁瑣,但軍國重事,也只有這樣才能辦好。
都説治大國如烹小鮮,絲毫不能有急切之心,道理也就在此處了,不然就算用意再好,再是高瞻遠矚的建言,到了下面,也能給你辦個亂七八糟,這個道理他自然不會不懂,還好的是,此事是在武學中試行之舉措,還觸及不到軍中許多人和許多的勢力,這樣的話,也就容易了許多。
不過想來便是在武學中試行的不錯,到時延及軍中,也要費上好大的功夫……微微瞥了趙石一眼,心中卻道,也不知這個少年想沒想清楚其中的艱難,不過就算沒想的這麼長遠,能將這個條陳先拿來先給他覽閲,又早就想好是在武學中試行一番,這份謹慎的心思總是難得,到了最後,卻又加上了一句,可惜,折家年輕一輩的幾個不錯的小傢伙缺的就是這份謹慎和沉穩,不然以後到是可以和眼前這個少年別一別風頭的。
微微頷首,不露聲色的一句,“嗯,容我再好好想想……”便即將這事揭了過去,之後便問起了條陳上的其他地方。
“武學中的生員都來自哪裏,你不會不知道吧?一視同仁?又談何容易?難道可以讓一個果毅對遊騎將軍指手畫腳?那樣的話豈不是亂了章法?”
“這個不然……”趙石立即回道,“朝廷辦的是武學,既然沾了一個學字,以趙石看來,進了這個門檻之後,就不能單以外間軍階來論了。
大將軍想想,武學初建,行自古未有之事業,若不能標新立異,又如何吸引人才進入武學?以我看,這就如同領兵打仗,新軍初立,定然要做到賞罰分明的,進有厚賞,退有嚴刑,賞不逾時,刑不擇貴,如此才能讓眾軍敬服。
進了武學,也就換了天地,再要論資排輩,那武學和軍中又有何區別?趙石聽説,有的生員官階比一些教授還要高些,在講堂之上以肆意頂撞教授為樂事,教授們卻是無可奈何,如此一來,武學之規矩何在?
所以趙石以為,無規矩不成方圓,武學要立起自己的規矩來,和軍旅區分開,但武學又沾了一個武字,自然不能如國子監般來辦,所以可參照軍規制約生員之行為舉止,可略寬鬆些,但執行起來一定要嚴厲,不過這其中一定要有武學自己的章程……
在此事上,趙石也未想的周全,只是覺得第一個就是不論官階,到了武學之內便即一視同仁,從學兵做起,拔些天資聰穎,表現優異者為學兵之首,以為獎賞,那些自以為是,以軍中官階壓人,欺辱他人,頂撞教授的,一定要嚴懲不怠,如此才能慢慢將武學的規矩立起來,這時看着艱難,其實過上個三年五載便成舊例,到時施行起來,也就會順手多了的……”
此時折木清心中已然滿是驚異,若説參軍團還是這個少年將軍的突發奇想,之後這些便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了,這兩年多來,他可是將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武學之上,但奈何讓他領兵打仗那是沒的説,自然是輕車熟路,但辦學嘛,卻是每每都有力不從心之感的。
開始時還想着,老子在戰陣上出生入死,指揮千軍萬馬,揮手間便是千萬人頭落地,一個區區武學還能難得住老子?
但到了如今卻是覺得一個百多人的武學,數十間屋舍,方圓不過數里的地方,卻是要比統領大軍十萬還要讓他頭疼的。
而現在,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卻是胸有成竹的來到他的面前,給出了這麼一個規劃,一條條,一件件好像都有自己的道理,這一刻,實不由他不產生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感覺來的,不過他卻是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少年是來自一切人才都出自學校體系的後世,即便是沒有辦過學校,但耳聞目染之下,辦學的手段自然是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的。
其實在趙石看來,辦學其實靠的就是師資和名聲,若是再加上一個,那就是生源了,而現下武學最缺的氣勢不是師資,更不是生源,缺的是足夠響亮的名聲。
這是一個對廣告沒有任何概念的時代,名聲這個東西也就靠的是口口相傳罷了,這樣算下來,最終武學要打出自己的名聲,最終依靠的除了能教出一批批幹才之外,一定要有讓人眼睛一亮的新舉措,讓人聽見武學的名字,立即就能與其他什麼地方區分開來的東西,既然有了這個思路,又不是沒見過後世那許多的軍事院校,細加整理之下,脈絡也就清清楚楚了的。
折木清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聽了這幾條舉措,雖然其中不免有些錯漏的地方,但卻實在是好像在眼前亮起了一盞指路的明燈,最重要的,他乃心胸寬廣之人,也並不是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第一個念頭並不是抓住其中的一些失措之處,進行激烈的反駁,而是不由重新拿起只是粗略的看了一遍的條陳,也不顧身旁還有個人在,便即開始細細翻閲。
這一看就是一個時辰,開始時趙石還很專注的等待這位大將軍發問,之後見對方看的入神,他也松泛了下來,他也有的是耐性,並不出聲打擾,微微眯着眼睛,心裏則天南海北的想着事情,昨日又接到了張承的書信,不過卻是漢中未曾攻下的時候寫的,消息延遲足有半月有餘,不過書信之上,對於拿下漢中已然是信心滿滿,唯一讓其苦惱的是漢中的陰濕天氣,信中言道,士卒皆為所苦,衣甲鞋襪無法晾乾,士卒時有病倒者,幸好藥草齊全,之前又有準備,到未生瘴疫之禍,只是北地之兵,無法消受川中之氣候便可見一斑了。
之後又説起川中一些見聞,到是不像在行軍打仗,而是在遊山玩水,心情之輕鬆也由此可見了,信上沒有多少讓人關注之處,兵士除了不適應氣候之外,糧草不缺,也沒打幾次硬仗,按張承自己的話説,若早知如此,金州囤積之糧草儘可減半,就食於敵即可的……
想到這些,趙石嘴角微翹,卻是露出一抹笑意,張承和他沒見過幾次,但初次見面時給他的感覺卻是個氣度穩重端凝,城府頗深之人,沒想到談不上深交的人,寫來的信卻是如對故交好友,幾有無話不談之勢的。
再有就是武學了,較長遠的事情他還沒想好,對於是否能將武學辦成一所名氣獨一無二,分校遍佈府縣的軍事學院,他更是想也未曾想過,如今也就是閒居京師,覺着無事可做,才專注於武學之上的,也頗有些培植一下自己根基的意思在裏面,至於武學到底能辦成什麼樣子,他心裏也沒底。
默默想着這些,一老一少卻都沒了聲音,一時間書房之中卻是靜的好像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到聲響一般。
外面間或有人的腳步聲響起,但卻無人在這個時候進書房一步,書房所在,卻是主人一個比較私密的地方了,一般非是好友親朋或者份量足夠之人也進不來這裏,折家是大家族,規矩更甚於旁人,折木清在書房跟人議事的時候,輕易也不會有閒雜人等進來打擾,像趙石府裏那般內院外院分的都不算很清楚的,也實在稱不上是豪門大户人家。
不過大户人家是非也多,趙石來到折府不過一個多時辰的光景,折府內院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便都注意到了這裏。
隨着時間的延長,不少半大小子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書房院子的外面,探頭探腦的,有的臉上還掛着不情願和不耐煩,可見多數都是被自己長輩打發來探聽消息的。
羽林左衞指揮使趙石來訪,這個消息瞞不住,若是以前,羽林軍指揮使雖然是號稱皇帝親軍的統兵之人,在京師也算是要職,但放在出過三位鎮國大將軍,歷代都有統領一陣的大將,幾年之前還有兩位大將軍在位的折家人眼中,也不算是什麼大人物,就算是如今,折木河被貶為庶民,折木清回京養老這樣的時候,趙石這樣一個職位也不會入折家之人的法眼的。
但趙石是當今聖上龍潛時的舊人,是聖上腹心式的人物兒,只看他幾年之間便從一個流外武官坐到羽林軍都指揮使的位子上,再糊塗的人也明白,此人以後不定能到什麼地步呢。
而如今到了府上,和老爺子一談就是一個多時辰,這談的是什麼?老爺子的脾氣誰不清楚?非是軍國重務,怕是早就送客了的。
如今有什麼大事?無非就是川中戰事而已,這兩年族裏的明眼人都看的清楚,老爺子回京之後,樞密院都少去,就鼓搗那個武學了,明擺着是和朝廷慪氣呢,皇上的心思就更明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巴不得老臣們都退位讓賢,別在旁邊指手畫腳的惹人厭呢,老爺子這麼做,多數是襯了皇上的心思,這不,兩年多下來,除了時常宮裏送來一些物事之外,也真沒召老爺子進宮幾次。
準是川中又出了什麼事故,聖上抹不下這個臉面,這才讓自己的寵臣代為問詢,説起國朝大將來,還得説老爺子是頭一份兒,沒人能比得了。
折氏一族是比楊家還要根底還要深厚的大家族,真正的朱紫豪門,當初老爺子折木清就是靠着血戰千里,獨守延州的功勞一飛沖天,之後領族長之位也是理所當然,如今呢,誰説不能再出一個?川中捷報頻傳,但折家在那裏的子弟可不多,有人早就動了心思想去川中撈取功勞的,這回也許就是個機會?
世家從不缺少聰明人,比常人功名心也更重,於是乎,書房院子外面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折家規矩嚴,雖然院子外面的年輕子弟已經有十幾號人在這裏,卻是不敢弄出半點聲響,只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嘀咕着,大多都是猜測房中兩人談的到底是什麼?
書房之中一老一小卻是靜靜安坐,趙石這時有些疑惑的瞅了瞅外面,外面雖然動靜不大,但他是幹什麼出身?這麼多人聚在離此不遠處,他能聽不出來?這時不由瞅了折木清一眼,心想這是個什麼情形?
這時折木清卻是一邊聚精會神的翻看着條陳,一邊隨聲道:“不用奇怪,準是一些刑子在外面探頭探腦,嗯,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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