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又派出兩千軍兵去剿匪。誰給你們的膽子?我不是説了嗎?成都駐軍不得再外派一人出去,你是不是覺着我這個監軍斬不得你?”
啪的一聲,李嚴蓄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眼中的怒火簡直能將眼前幾個頂盔貫甲的將軍燒成灰燼,即使滿身的疲憊,説話都有些有氣無力,聲音也因為説話太多帶了些嘶啞,但這時發起火兒來,還是令幾個軍中大將噤若寒蟬,心中卻是暗道,雖然前些時有嚴令不得軍中將校派兵出城,但也不至於觀軍容使大人發這麼大的火兒啊,成都都打下來了,整個蜀中眼瞅着就是大秦的了,派兵剿除盜匪還不是理所當然之事?
但他們哪裏知道情形的複雜,大軍入城已經約有一月,大將軍吳寧那裏將成都城幾乎整個交給了李嚴蓄,還給了他部分的兵權,但先是後周大軍有沿江直上之勢,東川李任權所部亟需援兵,於是從這裏增兵兩萬。沿江佈防,以防後周水軍長驅直入。
接着牒探密報,南蠻諸土司有所異動,各路蠻王洞主匯聚於落葉城,不得不防,於是又調兩萬精兵佈於南邊諸府縣。
而今成都府周圍也不平靜,屢現盜匪,又要派兵剿匪,而今成都城內還有數萬後蜀降軍,而大秦在成都府駐軍已然不過四萬,加上成都城內一些重要宮殿,官署需派兵駐守,還有那些後蜀降臣,時不時的要弄出些事來,就説這些日子,前蜀中重臣就有二十六人自盡於府中,還有兩人舉火自殘的。
後蜀參知政事,太子太傅蘇同奇,聯結户部尚書張知非等,以及羽林軍數個將軍,使府中家將為先導,率兩千餘人趁夜闖宮,想將後蜀皇帝救出成都,事敗之後,蘇同奇自刎,舉家舉火焚,其餘人等或被殺。或自盡,牽連人等百餘人,鬧的成都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而最讓人頭疼的是他這裏可用之人不多,大秦雖説準備了這些年,但事到臨頭,百餘年固守於一地,打仗時還好旦據有一地,卻是連最老辣的臣子也難免手足無措,大秦朝中重臣商量的到是不錯,看上去也很周詳,但真到了這個時候,一些措置難免就有紙上談兵之虞。
而這時擺在李嚴蓄面前就不光是一個成都城,而是整個川中,劍南之北還好説,畢竟陸續已有官吏到任,再任用些蜀中降臣,安靖地方總歸不是問題,但劍南以南,卻全靠秦軍維持。盜匪亂兵,還有數量眾多的流民等等等等,這時他才心中發苦,都道君子之邦,慎用兵戈,以前覺着這話有些迂腐,但此時此刻,卻是深有感觸,而書中孟氏,雖説歷代都乃平庸之主,但盛在得蜀中民心,只這成都一地,文武百官,身殉其國者便已有百人,整個川中,此等節烈之士又有多少?大秦兵戈強盛,滅其國祚,然要據其地而有之,恐非數年之功啊……
而這眼前之事,已然讓他焦頭爛額,還好有趙方在,這些日子着實做了一些事情服數位蜀中能臣,出任官吏,假以時日,這樣的人也會越來越多,情形也就會越來越是好轉,不然就算將他累死,想要將所有諸事處置妥當也是不可能的。
不過近來他卻隱有不詳之感。成都府左近盜匪太過猖獗了些,秦軍百戰之師,夾滅國之聲威,這些盜匪不遠揚他處,卻屢屢現於道途,或劫奪小隊糧草,或屠村滅寨,唯恐聲響不夠大,而成都城內經過那場變亂之後,卻是平靜的好像一潭深泉,一眼看過去,好似清清澈澈,其實卻是一眼看不到底的。
這種情形已然持續了半月有餘,不由得他不心驚,他和吳寧兩人也商議過了,十五萬秦軍,看似不少,放於蜀地,其實不過滄海一粟罷了,而剛剛打下成都,降軍還不可用,這兵力自然是捉襟見肘,兩人見識都是不凡。自然能看得出,蜀中要想真正安定下來,一天兩天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兩人商議之下,也沒別的什麼好辦法,冬日已經來臨,蜀中雖還堪稱温潤,但一場場雨下來,病倒的秦軍軍兵越來越多,征戰了多半載,這士氣在抵達成都之時就已經用到了極限,現在想讓大軍上下士氣保持不綴。那是不可能的,不如先不去管那些盜匪,收縮兵力於城內修整一番再説。
沒想到這才沒兩天,卻被告知又派出兩千軍兵剿匪,李嚴蓄這火氣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是大帥的意思,因為欽差馬上就到了,若是讓盜匪驚了欽差一行……”
“大帥的意思?大帥現在何處?忙些什麼?你們可知道?”李嚴蓄一聽是吳寧的意思,也不好再説什麼,強壓下火氣,他也知道估計是吳寧那裏不得已而為之,欽差就要到了,這要是看到成都府左近匪盜遍地的話,確實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想到這裏,他的思緒卻是轉到了別處,聽説這次欽差正使卻是那位,也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就説是心腹之人吧,但這位大人年紀這般小法,又是個武人出身,怎麼就成了欽差了呢?這也太過兒戲了些吧?
再就是……見到那位,自己如何自處?是加意親近,還是刻意疏遠?自己已經五旬有餘,若見之太過諂媚,會讓旁人怎麼看?這老臉也放不下啊,不過他是吃過苦頭的人,這個觀軍容使也是拜那位所賜,簡直就是在最後關頭拉了他一把,這刻意疏離是不成的了……唉,見步行步,聽天由命吧,到是小畜生那裏,卻要避開才行,想到此處,哪裏還有發火的心思,心裏卻已經是苦笑不已,這世事變幻也太快了些,想當初自己貴為兵部左侍郎。那位才是個小小的兵頭兒,僥倖立下戰功,自己也未多想,借廢太子李玄持之手,將功勞搶了過來,即便擔些干係,但自己又何曾在意過?
但這才幾年?那位竟然另闢蹊徑,一飛沖天,以今時今日來看,竟然由不得自己不低頭俯首,這宦海之上,浮浮沉沉,滋味兒真是……也真是一言難盡啊……
幾個將軍在那裏面面相覷,他們可不知這位李大人正在愣神,只看見對方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們,讓他們如芒在背,幾個人面犯難色,卻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其實吳寧吳大將軍這些日子……這些日子以來,卻是迷上了一位蜀宮的歌姬,間或就到宮中去見上一面,飲酒作樂自然不在話下,到也沒耽擱什麼軍務,只是因為這位大將軍出身世家,征戰日久,也想松泛一下,到也不算什麼惡事。
但總歸説來,也是犯了軍律,要是這位監軍大人拿此事詰問,大將軍那邊還真不好回答,而他們幾個能留在成都城內,自然都是吳大將軍信重之人,上官的事情哪裏是他們能插嘴的?
但這位監軍大人一路上不這不那,於行伍之事更是諳熟了得,很是得軍中眾將尊敬,尤其是入成都以來,這位監軍大人殺伐果斷,先是斬了六個軍中帶兵不嚴,或是入城之後行劫掠之事的校尉,再有就是前些時後蜀降官陰謀率眾闖宮,叛亂平定之後,這位監軍大人毫不猶豫的舉起了屠刀,數十個有牽連的後蜀官吏被斬,殺的人頭滾滾,心狠手辣之處着實讓人心驚膽戰,即便是他們這些見慣戰陣廝殺的武夫,也不由有些畏懼了。
所以見李嚴蓄問起這個,幾個人還真不敢胡亂説話。
還好的是,李嚴蓄想着心事,之前的話也不過是隨便問問,更沒有察覺幾個人臉上的異色,之後便一揮手,將幾個人趕了出去。
李嚴蓄在那裏呆坐良久,直到一直候在他身後的老僕顫巍巍的給他添了些茶水,他這才醒過神兒來,他這才想起,還有些事沒有交代呢,如今成都城內也不知什麼時候有了些流言,説什麼蜀帝已然被秦人毒死在宮中,緣故是大將軍吳寧看上了蜀帝最寵愛的側妃劉氏,劉氏不從,懸樑自盡,蜀帝一氣之下,找吳寧理論,這才被毒死的……
還有什麼太子並未死於亂軍之中,而是到了南蠻,不日便要引南蠻大軍來為蜀帝報仇,更有些不靠譜的,竟然説大將軍吳寧有據地稱王的意思,不然不會呆在成都就不走了……
其他的還有哪位忠臣烈士已經起兵,要來成都勤王,哪位節度使已然聯絡了誰誰誰,帶兵多少,不日就到成都,還傳出一些童謠之類的東西,極盡暗喻之能事。
這些話説的都是虛無縹緲,能糊弄些愚夫愚婦,但卻糊弄不了明白人,蜀軍已然殘破,不可能再有誰能聚眾與秦軍抗衡,這是明擺着的,李嚴蓄更是自信,一萬秦軍,當面催破十萬蜀軍都乃平常事爾,就算南蠻起兵,也非是大秦的對手,只要有大將軍吳寧居中調度,成都穩如泰山。
而且在他看來,南蠻起兵也是好事,南方地形多山,平復南蠻實是有些為難,若是南蠻聚集精鋭青壯來犯,卻能一舉殲之,再入南方府縣,也就少了麻煩。
但這流言……不想了,就算是有心之人散播,只要不與其機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派人去當街拿人,反而坐實了一些説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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