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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繁華盡處是吾鄉第六百七十九章 相遇(二)

    折思廉,字君威,折匯次子,潼關守軍參將。

    此次折思廉回京述職,內裏也是頗不簡單,最主要的還是跟他大哥折思公鬧了生分,兩兄弟自小從軍,一直都跟隨在父親身邊,但前幾年祖父折木清故世,折家着實亂了一陣子。

    本來按照規制,是要在家鄉守孝的,但折匯身居要職,奪情仍鎮潼關,折匯留下長子君明在家代父守制,帶着次子回了潼關,而等到三年期滿,折思公才回到折匯身邊。

    這本來也不算什麼大事,按道理來説也本應如此,但折思廉有了這三年時光,時刻跟在父親身邊聆聽教誨,年紀輕輕,行事便已很有些章法了,自然也就得了折匯喜愛,等到折思公回到軍中,三年時光,只見了父親聊聊幾面的他和兄弟怎麼比?一年半載下來,明顯感覺到了父親的冷落,心裏可就有了些疙瘩。

    兄弟生隙,勾心鬥角,這在世家大族中也是司空見慣之事,先是冷言冷語,後就手段迭出,加之折匯軍務繁忙,對於這兩兄弟的事情也疏於理會,一來二去的,兩兄弟鬧的已是勢同水火一般了。

    不過最終還是折思廉敗了下來,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他在折匯身邊呆的久,交往的人也就要雜的多,而不知怎麼,就和在潼關鬧的沸沸揚揚的潼關守軍私售軍械案扯上了干係,軍中風言風語漸漸多了起來,這裏面自然也有那位折大公子的一份功勞的,最終驚動了潼關鎮守使張培賢,還將折匯叫了去,很是責問了兩句。

    折匯此時正忙的焦頭爛額,這些年裁撤團練,編練禁軍,軍中變動着實不小,鎮軍也屢受波及,而像折家這樣的時代將門,更是緊緊盯着此事,不敢有一點的放鬆,就這麼個時候,自己的兒子卻上趕着給自己添堵,折匯大怒之下,也懶得問其中曲直,直接一紙調令,將折思廉趕回了長安了事。

    如此這般,折思廉心裏的憋屈也就可想而知了。

    其實王仲坤猜錯了,人家折二公子今日應邀而來,還真不是為了其他什麼,只因在家中呆的氣悶,兵部調令又一時半會兒沒有下來,再加聽得族中兄弟們説起王家二公子來,多數都要贊上一句,這人交遊廣闊不説,於及時行樂上,着實也有那獨到之處,而人家也確實有個好父親,雖説王家比不得折家勢大,但不管怎麼説,王大將軍也是大秦為數不多的幾位大將軍之一,身份上到也算和他折二公子相當。

    於是,素來有些倨傲的折思廉便欣然受邀而來,也就想着散散心,還真未做他想。

    聽王仲坤説了一大堆,折思廉興趣缺缺,眯着眼睛,就像是一隻吃飽喝足的狼,對於羔羊的獻媚只做不見。

    對上這樣油鹽不進的主兒,王仲坤也是莫可奈何,今日已經破了例,要説世家子相交,要不然就如種五那般,吆五喝六,交些狐朋狗友,大家不涉什麼正事,只一門心思高興,要麼就來個君子之交淡如水,戒備着,防範着唯恐被人算計了去,要麼呢,交情深些,但説話也只説三分,合則來,不合則去,利益使然罷了,想交個知心朋友,在這個層面上,那真好像天方夜譚一般了。

    而今王家的情勢不算好,但也不算壞,卻與正德皇帝在位時沒法相比,殿前司禁軍正在逐步擴軍,這個誰都知道,但王家的權勢在這個時候卻在消弱,受到的掣肘越來越多,兩個指揮副使在殿前司禁軍中權威越來越重,朝政平穩之下,王家再想如前時般左右逢源,已是不可能的了。

    加之朝中少人襄助,這些年王大將軍左右不靠的作為終於顯出了壞處,聖寵漸失,卻沒人幫其説話,境遇也就艱難了不是一點半點。

    許是揣摩出了其中關節,所以,王二公子也就被父親留在了京裏,而這幾年,王仲坤也着力結交京中世家子弟,這可不是沒目的的見誰就巴結誰,王二公子大力結交只兩家,一個就是鄭家,另外一個便是折家了。

    這兩家一文一武,皆是大秦頂尖的門閥,不論靠上誰,對於現如今的王大將軍來説,都將平添助力,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奈何王大將軍本人不好出面,只一個兒子在中間小打小鬧,實在成效甚微,幾年下來,兩家子弟到是交了不少,不過卻也都是些旁支庶出,想要攀上這兩棵大樹,差的還遠着呢。

    尤其是這樣的大族門閥,對嫡支子弟管教之嚴,實在非是王家這樣的家門可以想象,平時邀約到是不少,但就是不見人來,上門拜候吧,卻又有些太顯眼兒了些,一個不慎,傳了出去,別交情沒套上,卻惹來旁人攻訐,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這種連結朋黨之事,總需一個契機,而殿前司禁軍自成體系,外人插手進來,總要顧忌三分,二者相加,王家總算是尷尬的發現,對於京中豪門來説,非有改天換地的大事,是沒人願意輕易插手殿前司禁軍的,那是極為招忌的,這麼一想,鄭家那邊的冷淡也就在情理之間了。

    不過折家和殿前司禁軍的糾葛不少,又能穩穩壓住種家一頭,所以這幾年,實際上王大將軍已經若有若無的靠向了折家,時勢使然,也由不得他有別的選擇,面對着和種家連結的越來越緊密的杜副指揮使,他還能怎麼選?

    但到現在,這還只是一種默契罷了,也就是大家心裏有數,誰也未曾挑明,對於折家來説,模稜兩可,對於王大將軍來説,卻也深有顧忌,不敢輕易過那雷池一步,此為官場常態,但也不值得過於贅述。

    但今日已經逐漸開始確立在折家地位的折匯嫡次子猛的出現在他面前,驚喜之餘,讓王仲坤的心活絡了起來,他雖然自小就沒多大的想頭,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素來不為父親所喜,更未曾讓他踏入仕途一步。

    但他卻清楚的明白,自己這無拘無束,錦衣玉食的日子緣何而來,所以,和折二公子結下交情對於他來説,可謂是既幫了家裏,也幫了自己,良機難得,他是要下苦心的。

    見折思廉話不多,也能瞧得出來,人家心緒有些不好,之前的試探恐怕沒什麼用,他這心裏可就有些不摸底了,不過來之前,他也做足了準備,折二公子的喜好和性情也摸清了不少。

    眼珠兒一轉,呵呵笑着擺了擺手,好像要將自己的尷尬趕走一般,接着便作神神秘秘狀,推了一把身邊的小妾,“這酒恁也淡而無味,去取我的珍藏來……”……

    “好酒。”折思廉了下鼻子,不禁讚了一聲,頗有些急不可耐的一飲而盡,之後餘韻未盡般咂摸了幾下,不客氣的一把奪過那頗顯粗獷的酒壺,又倒了一杯。

    “卻不想你這裏還有這等好酒,這趟來的不冤。”

    王仲坤無聲的笑了,抿了一口杯中温軟的果釀,心道,果然沒有打聽錯,折家這位二公子表面温厚穩重,然性傲岸,好鬥,好烈酒,也多虧了這從蜀中弄來的劍南燒不合自己口味,一直留着,不然何能投其所好?

    “哈哈,二哥好酒量,先前還怕這酒不合二哥口味……到是小弟想的錯了,二哥軍旅出身,騎得烈馬,喝得烈酒,佩服佩服。”

    悶頭幹了三杯,折家人特有的清肖面龐上泛起幾絲紅暈,一拍大腿,“好酒,哪家酒肆釀的?幾年未回長安,竟然釀出了這等美酒……”

    “三十年陳的劍南燒,長安酒肆裏可不多見,現如今宮裏到是有些,不過估計也不合貴人們口味……小弟這些還是費了一番手腳,託了父親大人一位舊部,才從蜀中千里迢迢弄了來,若二哥喜歡,家中到還存着兩壇,過後叫人給二哥送過去就是了……”

    “多謝。”折思廉也不客氣,又幹了一盞,吐出一口酒氣,雖然還眯着眼睛,但可以瞧的出來,王仲坤這準備真沒白費,轉眼間,折二公子已是心情大好,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二哥慢些,小弟這酒沒備許多,喝光了可就沒了,要説小弟與二哥也是一見投緣,小弟其實也沒多少旁的毛病,就是好色,而二哥這等英雄人物,卻也好酒,酒色自古不分家,咱們可不是相得益彰的緊了?”

    那邊折思廉終於忍不住,朗聲而笑,這個起初他眼中沒什麼本事的紈絝子到也順眼了許多,果然是個妙人來的,也虧謹小慎微的王大將軍怎麼教養出來的?

    “要説幾年沒回長安,長安卻是變了許多,不過變是變了,可就這酒沒怎麼變,還是那般軟軟的味道,喝還不如不喝,王兄比君威大,叫什麼二哥?呼上一聲表字便成……若沒來這一遭,還真不知在長安的日子怎麼熬過去,現在好了……沒了軍規束着,卻總算能喝個痛快了……”

    王仲坤心下暗喜,不失時機的道:“這樣的烈酒也就……君威喜歡,説起來,這滿長安最烈的酒,也就在兩處存着……”

    “哦?哪兩處?”

    王仲坤搖頭晃腦,“一處就是得勝伯府,趙大將軍善飲之名誰不知道?又是軍旅出身,府中的酒哪裏能少了?我就聽聞,各處進宮到宮中的美酒,陛下,娘娘們總要選上一些送過去,加之趙大將軍在蜀中舊部極多,蜀中陰濕,盛產烈酒,據説大將軍舊部送的年禮裏,最多的就是蜀中的美酒,君威你説,長安還有哪家能有得勝伯府藏酒多?

    另一處就不用説了,自然是宮中了……君威若想吃上合口的美酒,還得從這兩處下功夫才成,酒肆裏哪裏尋得到?就算尋到了,那口味又怎能相比?而以君威的身份,登門向得勝伯府討要些,還不是輕而易舉?”

    折思廉有些神往的舔了舔嘴唇,但隨即卻是不以為意的笑了,“宮中既然有,何必捨近求遠?”

    王仲坤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不過心裏也實在有些羨慕嫉妒,這話也就這家人説來這麼有底氣,和人家一比,自己這差到哪兒去了……

    話題一旦打開,便也有的説了,兩人邊飲邊談,分寸只要把握的好,氣氛到也甚為歡悦。

    話間,兩人不禁談起了國武監,以及那支據説獨具一格的猛虎武勝軍,國武監此時已經過了草創之時那段頗為艱難的日子,國武監生員也是越招越多,漸漸從鎮軍轉向禁軍,不過還是時日尚短,小有名氣,但卻還遠未到趨之若鶩的地步。

    到是那支漸漸建制完備的猛虎武勝軍頗為引人注目,趙大將軍素有善於練兵之名,而這支猛虎武勝軍從無到有,全是由這位身兼多職的大將軍經手操辦,又沒人見過其全貌,所以猜測便多,像折思廉這種將門出身,又在行伍中實打實歷練過幾年的年輕將領自然關注的很。

    王仲坤在京師有幾年了,對許多事也知聞甚詳,順着折思廉的話,也就將所知道的都説了出來,這樣的話題到也沒什麼可忌諱的。

    “猛虎武勝軍乃趙大將軍所掌,但為首的其實有三人……”

    “哦?趙大將軍竟然沒有親掌兵權?”

    “我也只是聽聞,趙將軍將練兵所在設在西山大營,操練之勤,之苦,實不讓當年羽林左衞,但那裏令行禁止,戒備森嚴,見過的人實在太少,只是聽説趙大將軍忙於國武監事,未曾專注於練兵諸事……”……

    “為首的三人中,恐怕君威是認識一個的,種氏子,種懷玉……”

    “這個聽説了,只是……鍾清哲?莫不成,還真脱胎換骨了?”

    “正是這位,嘿嘿,君威可能想不到吧?鍾清哲是練兵副使,暫掌猛虎武勝軍兵權的就是他……”

    這回折思廉是真吃驚了,家中兄弟説起此事,多數語焉不詳,現在算是找到根由了,種家不成器的種五,竟然獨掌大兵了,這讓人情何以堪?不過折思廉更願意相信,只因為這種五是那人的舅兄,才撈住這麼個對於武將來説,簡直就是千載難逢的際遇的……再想想那位差點成了自己姨娘的種家七娘,折思廉心裏這滋味還真不好説緊……

    那邊王仲坤繼續説着,“説起來,鍾清哲年歲上和咱們差不多,當年在長安的名聲……嘿嘿,説句不好聽的,比王某又強到哪裏去了?但搖身一變,就到了這個地步……真真是……”

    “不過我還聽聞了些故事,就是不知是真是假,鍾清哲景興五年入國武監,逾二年,國武監大比,據稱,正是為猛虎武勝軍練兵副使人選而設,聽聞鍾清哲率一百生員,大破其他數人所率隊伍,一舉奪魁,這才成了練兵副使……”

    “軍國大事……也太過兒戲了些。”

    “可君威別忘了,當年趙大將軍可不就是因為武舉奪冠,之後便掌了羽林左衞?”

    折思廉心情有些壞了,又幹了一盞,不屑的笑了笑,不過自覺跟這紈絝子也辨不明白兩者之間的差異,卻是轉開了話頭,“那兩外兩人又是何方神聖?”

    “其中一人,出身羽林左衞,是個胡人,叫木華黎,據説是趙大將軍從草原上帶回來的,此人勇猛無畏,弓馬在羽林左衞皆是首屈一指,如今掌着猛虎武勝軍最精鋭的斥候營……”

    “另外一人説來也是好笑,河中人杜橓卿,原本此人是個落拓秀才,科考不第,轉而進了國武監,也不知怎麼得了賞識,卻是出掌猛虎武勝軍輜重營了。”

    “這三人皆有同窗之誼,而猛虎武勝軍就以這三人為首,也不知到底能練出怎麼樣一支兵馬出來……”

    兩人説到這裏,都住了口,不過對視當中,卻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幾許輕蔑之意,顯然,兩人終於找到了些共同點了……

    就在這個時候,馬車忽然緩了下來,起初兩人還沒在意,但漸漸的,兩人都支起了耳朵,一縷縷好似山間清泉,又好似夾雜着純淨的北國風雪,奔放中帶着清純,明亮中雜着柔美的歌聲透過窗欞,順着温潤的春風傳入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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