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乃蠻部使者來到左廂軍司大營,李元翰也只是剛剛重掌左廂軍司兵權而已……
離開這裏不過堪堪兩載,但左廂軍司軍兵之懶散,軍紀之廢弛,軍官之貪瀆奢靡,如此種種,盡皆觸目驚心,可以説,整個左廂軍司墮落之速,直讓人嗔目結舌。!
不過李元翰並不奇怪這些變化,整個西夏朝野內外,人人如此,不獨左廂軍司一處,他早已見的慣了。
實際上,自西夏立國以來,雖依照漢人規制,設立官制軍制,招攬人才。
但畢竟風俗不同,西夏又是崛起於瀚漠之地,各族混雜,所以,一直以來,西夏從根子上講,並不脱草原部族習氣,還是由各個部族聯盟組成。
事實上,西夏多山,多戈壁沙漠,其部族組成也就大致分為三個部分。
山民,沙漠部族以及平原部族,其中,山中各部民風彪悍,乃西夏兵員最重要的一個來源。
而西夏統治階層,則主要來源於沙漠部族,這和党項人祖先崛起之地有着莫大的關聯。
而平原部族,卻多為漢民,精於耕作,雖説處於西夏最底層,但西夏錢糧,多出於平原之地,這個情形其實和金國並無二致,漢人地位雖低,卻是西夏立國的根本,當然,現在也是西夏亂事之源。
貴族們橫徵暴斂,奢靡無度,平原各族飽受欺壓,頻頻反抗,自西夏立國,這樣的政治形態就從沒有改變過。
李元翰出身党項貴族,雖有着野心,有着才幹,但對這樣的事情,卻也只能聽之任之,並無多少辦法可想。
因為和金國相比,向來封閉的西夏更為保守,党項以及其他各族貴族的勢力更為強大頑固,這也意味着漢人和其他幾個部族的地位更加低下,最重要的一個表現,不是朝堂上有多少漢人,而是西夏軍中漢軍,一直不成規模。
這也是西夏佔據河西走廊,以及河套富庶之地後,疆土擴張一度陷於停滯,接連為金國,秦人所敗的根本原因所在。
如果説金國國內還有着一些目光遠大的人,盡心竭力,想着中興偉業的話,那麼在西夏這裏,即便是像李元翰這樣的党項俊傑,也沒有任何要為西夏尋找另外一條道路的想法。
他們的眼光以及才幹,皆為地域所限,多數耗在內鬥以及鎮壓各族反叛上面,並無法望的太遠。
話説回來,西夏立國之時,元昊將兵卒分為兩廂,右廂軍司駐守甘州肅州等地,以防吐蕃回鶻。
而左廂軍司駐銀州夏州等地,與契丹人,女真人征戰不休。
時至今日,西夏的這兩大軍事集團,在不斷的政治鬥爭和征戰中,起起伏伏,漸漸消弱了下來,兵權也被其他各個軍司逐步瓜分。
到得如今,六大軍司分處邊塞……
右廂軍司駐西涼,這是西夏重鎮,右廂軍司得此處,已能自給自足,又能與吐蕃交易,右廂軍司在這裏得的好處實是一言難盡。
而西夏豪族野利氏一直掌控着右廂軍司的兵權,當初右廂軍司之亂,就是野利氏對西夏國相之位所做的一次努力。
不過,最終野利氏在老謀深算的李元康面前慘敗,右廂軍司也經歷了一次清洗。
而之後,多年不曾開戰的吐蕃悍然出兵,破右廂軍司之下卓羅和南軍司,屠卓囉城,對右廂軍司又是一次重大的打擊。
加之甘肅軍司駐甘州,為內附之甘州回鶻所控,雖名義上屬右廂軍司轄下,但實際上,那些回鶻人自成一體多年,與西邊的同族眉來眼去,漸漸已成為西夏西南的心腹之患,只是此時的右廂軍司,對於回鶻人的壓制和威脅,已經消弱到了數百年來的最低點,如非當年一戰,西夏的回鶻人受創極深,不然的話,如今沙洲,肅州,甘州等地,還是不是在西夏統轄之下都不好説的。
所以説,右廂軍司如今空有西涼重地在手,卻是六大軍司中實力最不被看好的一處了。
白馬鎮軍司,黑水鎮燕軍司面對西北,時刻都在警惕着契丹人。
西壽軍司駐蕭關,靜塞軍司駐韋州,中塞軍司駐靈州,形成一個龐大的軍事集團,防衞着南邊通往西夏京師興慶府各處要地,與秦人西北邊軍對峙。
而左廂軍司,黑山威福軍司,彌娥州軍司,嘉寧軍司,呈扇面,將西夏所據之河南地,也就是後世所説的河套之地防衞在內,除了面對秦人延州軍的威脅,還要防備金人以及草原部族對河南地的侵襲。
可以説,如今西夏各大軍司,最善戰的自然是白馬鎮軍司,這些沙漠戰士,人數雖少,但彪悍嗜血之處,非是其他西夏各部所能及,可惜的是,駐守沙地邊緣多年,面對的從來都是沙漠中強悍的部族以及沙盜,防衞着京師西北,面對外敵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
而實力最強大的,卻還要數左廂軍司,下屬各大軍司,皆為西夏精鋭,連年與金人,秦人作戰,也保證了左廂軍司的戰力。
作為國相李元康的子侄,也是最信任的人,李元翰嶄露頭角之後,便掌了左廂軍司兵權,而這裏,也是國相李元康起家的地方。
左廂軍司的忠誠不容置疑,但左廂軍司諸將之貪婪無度,也是有目共睹。
他們佔據着西夏最富庶的地方,有着大片的耕地和牧馬的草場,這裏的各個職位,都富的流油,即便是西夏衰頹的今天,也有着無數的西夏貴戚,削尖了腦袋想要在這裏謀一個職位而不可得。
雖説這麼多年來與秦人,金人連年交戰,但往秦國,金國偷偷倒賣戰馬的事情,是屢禁不絕。
絲綢,茶葉等漢人珍貴精巧的物什,在這裏隨處可見,回鶻,乃蠻,契丹等各族商人繞道草原,悄悄來到這裏交易,若非秦人邊軍不準商人入境,不然的話,這裏還要繁華十倍不止。
即便如此,和金人交易獲利之豐厚,也使各族商人不惜鋌而走險,穿梭於邊境之處。
而左廂軍司這兩年,軍紀廢弛之下,貿易卻興盛的一塌糊塗,尤其是當秦人攻取河東,卻還未曾真正安穩下來,邊境處於混亂之中的時候,貿易之事更是繁盛的讓人無法置信。
軍人們和商人們勾結在一起,倒賣軍資糧草戰馬,甚至連軍械也在不停的流入東邊山嶺之中,再散向各處。
等李元翰回到這裏,右廂軍司上上下下,其實已經糜爛到了一定程度,説是一個爛攤子,也無不可。
李元翰痛心之極,卻也並不奇怪,只是一面整頓軍紀,一面召集自己親信將領,重新佔據左廂軍司高位要職,就算如此,也只能稍稍壓制這種已經氾濫成災的私易情形。
被抓捕的各族商人,今日走進左廂軍司大牢,明天就可能大搖大擺的行走於各處,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是靠一個人兩個人可以制止的了的,從上到下的糜爛,貴族將領們的陽奉陰違,都讓人有着深深的無奈感覺。
而乃蠻人使者,就在這樣一個時候,來到了李元翰的面前。
聽聞草原種種,李元翰大驚失色……
由不得他不驚,與其他党項貴族不同,他這些年率軍征戰,眼界見識,皆已漸漸成熟了起來。
吐蕃低地內附於秦人,加上秦人如今已經據有河東諸地,如果秦人再破草原諸部,實際上,大半個西夏已經在秦人包圍之下……
他心中隱隱升起幾許恐懼。
趙石,趙柱國。
這個名字如今已經沒有人不知道了,而其人經歷,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隨着秦人的強盛,這個當初以慶陽府之戰嶄露頭角的西秦名將,如今已經成為天下諸國最可怕的一個敵人。
以稚齡從軍,十幾年間,南征北戰,為西秦打下大片的疆土,幾乎憑藉一己之力,殺的金人聞風喪膽,更攻取了金國半壁江山。
自當年慶陽府一戰,此人再未在秦夏戰場上出現過,如今,終於對西夏露出了獠牙嗎?
這樣宏大的佈局,十幾年的積蓄,只為如今一戰嗎?
李元翰渾身發冷,想一想,吐蕃的那位太陽之子,是此人的生死之交,韃靼人的公主,是他的妾室……
十幾年的時光,十幾年的征戰,只為今日一個局面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將是怎樣一個可怖可畏的對手啊,想到這些,李元翰心中之驚懼,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靜思了兩天之後,這位党項貴族終於艱澀的拿起筆來,寫了一封書信給自己叔父,信中,他頭一次向叔父建議,向秦人稱臣,而且用了儘快兩字,更是明言,朝中重臣們的遲疑,會讓西夏陷入一個分外險惡的境地,西夏近二百年之國祚,很可能因為這樣的遲疑而毀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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