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州守將仁多烈鳴,乃西夏悍將,曾在鎮守沙洲的西夏名將藉辣思義麾下效力,後藉辣思義回朝述職,其人舊部多歸於右廂軍司轄下。
那時李元翰名聲不顯,正為西涼守將,仁多烈鳴便是在那個時候成了李元翰部下,後回鶻入侵,仁多烈鳴隨李元翰轉戰西南,終是將回鶻大軍趕出了西夏。
此役,正是李元翰成名之戰,後經略各處,聲名日彰,而仁多烈鳴便再沒離開過李元翰麾下,乃李元翰心腹愛將。
等到李元翰經略東北,仁多烈鳴奉令守豐州,實際上,西夏數次攻大同,皆從豐州起兵,豐州守軍之精鋭,自不待言。
而自秦人據河東,李元翰便命其嚴加戒備,以防秦人渡河西來。
不過如今秦人河東方向毫無動靜,卻是等來了草原蠻子……
“將軍,是不是派些探子,往北邊探探?”
豐州城內,仁多烈鳴府邸中,眾將齊集,正在議事。
説話的則是豐州鎮守副將環亮,此人素來敬重麻羅懷恩,所以屢次進言,欲救勝州,待勝州被圍的消息傳來,更是如此。
只是勝州被圍後,仁多烈鳴遂將斥候都退了回來,一力開始堅壁清野,取的卻是佐將馬勝之言。
草原部族南來,破兀剌海城,圍勝州,兵鋒正鋭……
今勝州被圍,而草原部族,盡多騎卒。兇悍狂猛。又屢戰屢克。士氣正旺,與之野戰,恐無法解勝州之圍,且多有失利,損我軍兵,傷我士氣。
不如堅壁清野,牢守豐州待援,北人南來。進兵甚急,糧草必少,若我拼力守城,草原兵馬困於堅城之下,日久,糧草不濟之下,士氣低落,再出兵破之,豈不是好?
這番話是很有道理的,但卻有置勝州於不顧的意思在裏面。
環亮大怒。與之爭辯,因他位尊。馬勝不敢多言,但最終,仁多烈鳴還是聽了馬勝建議,並未出一兵一卒往救勝州,並急報於李元翰,勝州多數已經失守,請儘快派遣援兵來豐州……
此時環亮又欲派斥候北去探查,仁多烈鳴已是有些不耐煩。
“多探也是無益,該來的總歸會來,咱們不如再商量商量,守城大事。”
其實已經不用多做什麼商量,如今的豐州城,早已四城緊閉,守軍枕戈待旦,只待敵人南來了。
尤其是勝州被圍之後,豐州兵馬本來有兩萬餘眾,又於城中以及鄉野之間,徵集軍兵,以西夏曆來慣例,每户徵成年男子兩人,一正兵,一負擔,若有四男者,則徵三人,一人可為雜役。
可以説,西夏自立國以來,差不多就是全民皆兵的軍制,但到得今日,此制多已廢棄,但臨有戰時,卻總會被拾起來,可以説,西夏可徵兵卒之多,實為諸國之冠。
這樣的軍制,不用説了,其中殘忍冷酷之處,無法一言以蔽之,西夏之強盛,多由此而來,西夏之衰落,也正源於此處。
時至今日,党項貴戚往往藉此,橫徵暴斂,無所不為,百姓之家,一到戰時,半數都要弄個妻離子散,這種殘暴的徵兵制度,卻在西夏固執的進行了一百多年,其中浸透了各族百姓之血淚。
不過,能夠堅持如此之長久,也有其原因所在,開始時,党項一族實為因不願各族坐大而設此制,後來,卻是成了斂財之手段,最終其實便演變成了交保以贖兵役,也被西夏百姓稱之為歇銀,實際上,就是買命錢。
不然的話,按照西夏兵制,從十四到六十歲之男丁,都在徵兵之列,誰能逃得過去?家中成年男丁幾乎一掃而空,還怎麼維持生計?
但好處也不是沒有,西夏國力日頹,但臨戰之時,兵力卻是有增無減,如此的窮兵黷武,誰見了都得頭疼……
不用多説,像兀剌海城,城內居住之民並不多,多數都是守軍之家眷,像勝州,就要比兀剌海城強的多了,徵兵之下,兵力便與兀剌海城相仿。
到了豐州這裏,豐州有民近三萬户,兵力之充足,就非是勝州可比了。
而這次又是守城之戰,城中將領雖然都還有着些緊張,但實際上,他們並不怕豐州守不住,許多人想的都是,就算是用人堆,也能將草原蠻子堆死在城下。
豐州不缺糧草,不缺弓矢刀槍,城高池深,又有着大量的民夫幫助守城,諒草原蠻子再是兇悍,也攻不進來。
不過,事實是,他們已經多年未曾跟草原騎兵交手過了,當草原騎兵漫野而來之時,他們並不太清楚,草原部族與金國,漢人到底有着怎樣本質的區別。
而他們更不清楚,向來以粗野蠻橫,或者豪爽熱情著稱的草原部族,也是會用計策的……
正説話間,北城守將命人來報,城下有勝州敗兵過來,足有千餘人,為首者,正是勝州守將麻羅懷恩將軍,後面據説還有追兵,放不放他們進城,請將軍示下。
廳中眾將,一下子站起來大半兒,驚訝當中,更有欣喜之色。當然,夾雜在其中的還有一點羞愧。
驚的是,這些天過去,勝州方向消息斷絕,草原人來的並不算快,只能説明,勝州戰事極其激烈,拖住了草原蠻子的腳步。
而他們,也早已將勝州守將麻羅懷恩當做了一個死人,卻不想此人竟然還能夠率兵突圍而出。
欣喜的則是,麻羅懷恩既然突圍而出,説明草原蠻子一如他們所料,戰力並不算可怕,不然的話,不然以勝州那點兵馬,敵人又多騎兵,怎麼還可能突出來?
而麻羅懷恩一旦回來,與草原部族交戰過的他,肯定能帶回一些關於草原部族的消息。
副將環亮,更是大喜過望,哈哈一笑,便道:“老將軍果然不愧我西夏上將,還等什麼,趕緊放人入城……”
“且慢……將軍,以防有詐啊。”
環亮臉色一僵,當即大怒,看過去,正是那佐將馬勝在説話,新仇舊恨,環亮死死瞪住對方,破口大罵道:“放屁,你個漢蠻,竟敢如此辱蔑我西夏大將,我宰了你……”
説着話,已經疾走兩步,將刀子都亮了出來,馬勝臉色漲紅,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急急退避,漢人在這些党項人將領面前,並無多少地位,就算被環亮當即斬了,也沒處説理去……
不過旁邊眾將都在,趕緊上前,七手八腳的將環亮拉住,紛紛出言相勸。
仁多烈鳴也是大惱,他是李元翰心腹將領,而麻羅懷恩,環亮等人,卻是多年駐守於河南地,自成一體,在左廂軍司當中,也有着不小的勢力。
外來之人,不管怎麼變動,也不好輕動於他們,強龍不壓地頭蛇嘛,環亮等人,便是正經的地頭蛇。
所以,讓他惱火的可不僅僅是環亮不顧他的臉面,而是這些傢伙,在軍中盤根錯節,多有桀驁等等事故。
不過他還是壓了壓火氣,此時大敵當前,不宜再起內訌,待得來日,趕走了草原蠻子,再跟這些傢伙算賬不遲。
“好了,大敵當前,都還鬧個什麼?”
“將軍,左廂軍司上下,誰不知麻羅將軍為人?再者説了,麻羅將軍率兵百戰而回,若不準其入城,豈不寒了將士之心?”
仁多烈鳴怒道:“本將軍何曾説過不準其入城……無須多言,馬勝説的也不錯,漢人總説兵不厭詐,咱們可不得不防……這樣吧,都跟我到城頭去瞧瞧……”
北城之下,千餘西夏騎卒各個衣甲破爛,渾身浴血,傷痕累累。
雖然看上去皆是人困馬乏,狼狽到了極點,但在為首那人率領之下,卻只是聚集在一起,默不作聲的等在城下,但百戰之餘,身上的殺氣幾乎凝固成形,連城頭的西夏守軍都能感覺的到,身上有些冷颼颼的。
在他們的後方,煙塵四起,隱隱的如同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已經漸漸清晰可聞,一些草原胡騎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城頭守軍視線之內。
城上一陣紛亂,眾將終於在仁多烈鳴率領之下,來到城頭,向下望了望,連仁多烈鳴都輕輕揚了揚眉頭,眼中多少流露出些尊敬之色。
“請麻羅將軍上前答話。”
聲音傳到城下,一騎排眾而出,頭髮略有花白,身上血跡殷然,“城上可是仁多將軍?敗軍之將,本無顏回轉,但奈何麾下將士無辜,還請將軍念在他們拼死力戰的份兒上,放咱們入城休息,也好助將軍守城。”
城頭又是一陣爭吵,直過了半晌,城頭才又傳下話來,“敵騎已近,還請麻羅將軍率兵走南門。”
城下的麻羅懷恩嘴角抽了抽,心道,這些蠢笨的傢伙,還走南門呢,都讓人料的死死的了……那也就別怪麻羅懷恩不講舊日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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