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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千秋功業需百戰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韋州(九)

    很多年之後,張峯聚都還記得這個寒涼的夜晚。

    那個時候,他已經記不太清大哥趙石的那些言語,他只知道,那個夜晚,大哥趙石為他描述了一個壯闊到了極點的畫面。

    那個畫面中,有着無數的種族,無數的國度,有着遼闊的山河土地,更有着隱隱的金戈鐵馬。

    那裏的一切,熟悉之中帶着陌生。

    就像人們頭一次真正抬頭望向夜空,知道頭頂的閃閃星空原來是如此壯麗,又是如此的深邃而神秘。

    張峯聚一直都知道,自己這位大哥對那些遙遠的部族國度有着異乎尋常的興趣,多年之前,就曾單人獨騎去到草原,廣為世人所知的就是,大將軍少時,曾遊於翰漠之地,還娶回了韃靼人的公主。

    當然,作為趙石的義弟,他知道的更多一些,大哥那次北上草原,曾經歷過草原上最可怕的風雪,也曾和草原馬匪激戰廝殺。

    而那個時候,大哥不但見到了韃靼人的汗王,而且,和克烈部的桑昆,蒙古諸部汗王的弟弟結成兄弟。

    多年之後,大哥帶領雄兵數萬,北上草原,解韃靼人,克烈部之困,順便,征服了無數草原部族。

    大哥趙石,對於佔據漢家河山的異族之痛恨,他能感覺的到,但他更知道,和那些滿心想着恢復山河的漢家豪傑不同,大哥趙石顯然痛恨的是党項人還有女真人的行徑……

    嗯,痛恨這個詞好像不太準確,應該用厭惡才形容更加貼切一些。厭惡他們的窮奢極欲。厭惡他們的頤指氣使。厭惡他們的官制律法……

    就像這一晚他聽到的一句,西夏人糟蹋了這樣的好地方一樣,沒有多少仇恨之意,只是單純的厭惡,也許,最大的原因是,他們擋了路,擋了一條通向更遠更遼闊的地方的路。而這一擋,就是數百年,所以讓大哥更加的厭惡,想要全部殺死他們。

    是的,自這一晚,張峯聚便已確認,大哥趙石的目光從來不曾往中原看上一眼,他在意的好像從來就是漢唐,甚至大秦都不會在意的那些地方。

    而以前的種種,也證明了這一點。

    大哥自從軍以來。除了平蜀之外,對手從來都是異族。党項人,女真人,草原部族……

    張峯聚有些仰慕,卻又有些擔心,不管怎麼説,中原皆乃漢人之根本,一統天下,這是每一個亂世豪傑的最終目的,從古至今,沒有一個例外,所有人,上至君王,下至黎庶,都認這個。

    只有佔據中原正統,定鼎天下之後,人們的目光才會逡巡四顧,望向更遠的地方。

    而大哥趙石……能等到中原平定的時候嗎?

    以大哥的威望,現在能壓制得了軍中諸將,讓他們躍躍欲試,卻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一年,甚至幾年之後呢?

    當陛下以及軍中大將,都在為平定中原而殫精竭慮,大哥趙石那個時候又會做什麼?又有多少人會跟隨在他身邊?

    是的,張峯聚看的很清楚,平定西夏之後,大秦將迎來最好的機會,沒有人會忍得住,即便當今陛下,也不會再容許牽絆中原之戰的事情發生。

    大哥趙石之前所做的一切,更好像是在為中原之戰做的準備,這個準備是如此的充分,讓大秦完全沒有了後顧之憂……

    但張峯聚卻覺得,大哥趙石之所以做這一切,與逐鹿中原之戰沒有多大的關係。

    這更像是……打開了一扇門……大哥趙石會不會忍不住一腳跨進去?也許,當大哥忍不住的時候,大秦……將迎來最大一場變局,那無疑是一場狂風暴雨,一個不慎,就要受那沒頂之災。

    想到沉重之處,他晃了晃頭,不願再深想下去,這些年來,多少風浪都過來了,風雨再大,又能怎的?

    他只知道,有一些人,不管大哥做什麼,都會追隨在他身邊,就像自己,就像木華黎,就像杜……猛林。

    他下意識的竟然將木華黎放在了杜山虎的前面,自己隨後便覺着有些不對勁兒。

    這一番相談實際上已經結束,趙石興致已盡,調轉馬頭,帶着人迴轉大營。

    一直沒有離去的張峯聚也是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他現在並不擔心家裏真出什麼事情,擔心也只擔心老爺子熬不過這個冬天,其他的……不論是二叔張賢,還是三叔張承,對於他來説,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這世上,除了老爺子和大哥趙石,沒有誰能讓他畏懼……

    他只是有些隱隱的憂慮,盤桓在心間,卻又不能説出來,不覺有些憋悶,所以,最終他還是開了口,“大哥,咱可也是大將軍了,杜山虎那老小子別想再在小弟面前……”

    説到這裏,他臉色卻是變了一變,話頭也頓住了,他自己恨不能抽上自己一巴掌,本想着弄些玩笑話,鬆緩一下氣氛,提什麼杜猛林。

    不過,他猛然間就又是一驚,終於知道方才哪裏不對勁兒了,杜猛林……從什麼時候開始,隨大哥南征北戰這麼多年的同袍,雖説一直不很對付,但卻是可以付之以生死的交情才對,但他竟然對杜猛林下意識的有了忌憚。

    事實上,張峯聚這個人很聰明,只是生於軍旅世家,從軍之後,也一直呆在軍中,性情不免偏於耿直,很多事,不願多想,換句不好聽的話,這一生太順,在西北的時候有老爺子寵愛,到了京師,又跟隨在趙石身邊,風浪雖經歷了不少,但從沒經過大起大落,想的也就少了。

    但在他這樣一個位置上,又是那樣的家世,要説沒有一點城府,就是胡扯了,最多最多,也就是反應慢些而已。

    既然察覺了些不對,只一回想,便有了些頭緒,心中不免憂慮更深,而更多的,則是憤怒……

    想到了就説,對上大哥趙石,他從來不會隱瞞什麼,也好給大哥提個醒不是,“大哥,杜山虎那裏……好像等不及了……”

    他心裏琢磨着措辭,騎在馬上的趙石已經輕笑了一聲,好像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意,聲音和緩,帶出些暖意,“杜猛林年紀大了……他和你不一樣……”

    “和我到是挺像的,起於寒微,于軍中廝混多年,幾番起落,最終才有了今日之權位,他用兵厚重,善於隱忍,但真要論起膽子,可要比你強上許多,一旦讓他抓住時機,立即便是雷霆暴雨,讓人難以抵擋。”

    張峯聚聽了這個,眉頭頓時就是一挑,對於杜山虎,他從來沒有服氣過,這幾乎成了下意識的反應。

    不過,這一回他忍住了沒有反駁,心中反而安寧了不少,看來,大哥心中早有成算,用不着他再多説什麼了,也是,杜猛林再老奸巨猾,到底是大哥一手簡拔出來,任他再蹦躂,還能蹦出大哥的手心?

    果然,趙石繼續道:“還是管管你自己的事情吧,別操那麼多的心……杜猛林眼睛盯着上黨呢,玩的也是左右逢源的把戲……但畢竟多年的交情,不會如旁人般,為了名利,將生死兄弟賣了……而他年歲已經不小,也已經是大將軍了,有自己的主意很正常,以後相見,一如平常便是,別鬧什麼脾氣。”

    張峯聚徹底放下了心,要知道,當年羽林左衞,其實就是他們三個人撐起來的,要説杜猛林投入大哥麾下比他來早上幾年,征戰這些年,幾個人雖然見面日少,但戰陣之上,培養出來的生死交情,實勝於手足之情。

    他是真怕大哥和杜山虎鬧起來,那樣的話,大哥無異於斷了一條臂膀。

    心中雖安,但他還是撇了撇嘴,“那老小子面似忠厚,實則奸狡,慣用些小伎倆,我已經不知吃了他多少暗虧,大哥還是小心些為好……”

    他這裏心中安定,卻是不知,在他這位大哥的心目中,杜山虎實已不可信任,説出的那些話,不過是安他之心,不要過後和杜山虎鬧起來,讓杜山虎察覺出什麼罷了。

    實際上,趙石在京師時,就已接到河東密報,長安之亂前的那一個冬天,也正是第一次太原之戰落下帷幕,他準備回京之時,有人自京師去到河中,進了杜山虎的府邸,之後,杜山虎的府邸中,死了一個下人。

    那個時候,趙石記得分外清楚,從京師來了一個人,給他帶來了太子李全壽的口信,,然後,那個人靜靜的消失了,何其相像的過程。

    天下羣山,吾與君共之,就是不知道,杜山虎得了怎樣的承諾。

    若是什麼急於建功立業啊,什麼年歲大了之類的理由,趙石都可以理解,但那個時候,他回長安的途中,經過河中,杜山虎都説了些什麼?

    再之後,河中鬧了起來,是他入大理寺牢獄最直接的罪名,若非他早有準備,召數萬大軍直入長安,他趙石會是什麼下場?

    所以,再什麼樣的交情,再什麼樣的藉口,於他而言,杜山虎此人,都已經是不可信重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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