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北三十餘里,黃河渡口。
在這裏,已經可以望見黃河對岸連綿起伏的賀蘭山,而渡口對岸,就是靜州。
這一天午後時分,本來自從大軍往靈州彙集,繁忙的如同螞蟻窩一般的渡口,卻冷清了下來,因為昨晚,從這裏能夠隱約聽見靈州方向隆隆的巨響,許多人都以為,神仙發怒了,降下了雷霆,只是不知懲罰的是西夏人,還是該死的秦人。
之後靈州那邊的大火,燒的天都紅了,望着南方的景象,很多人都是膽戰心驚。
靜州,本屬定難軍防地,因為這裏地近京師,西夏朝廷在很多年前,便乾脆的將定難軍拆散了,一部歸於京師近衞班直,一部歸於嘉寧軍司轄下,又有一部,充於靈州翔慶軍。
也就是説,將京師左近,對京師最有威脅的一部地方軍隊,徹底肢解了開來。
這實際上是出於正確的政治考量做出的決定,不用多説什麼……
如今,當靈州方向出現了異變,靜州上下遠眺南方,都是驚惶無措,這一個多月以來,從靜州這裏過去的大軍根本數不過來。
聲勢最盛的,當屬京師近衞諸班直無疑,最精鋭的,恐怕就要説到白馬鎮燕軍司的騎兵以及那些鐵鷂子了,實際上,靜州上下此時肩負着運兵以及往靈州運輸糧草的雙重重任……
隨即,靜州官吏以及督運糧草的將領們吵成了一團。不過很多人都只認為,這是秦軍開始攻城了。
事實上,那麼大的火頭,還有半夜時分隱約傳到這裏的聲響,都説明靈州那裏出了變故,只是多數人還心存僥倖而已。
最正確的選擇,無疑是趁夜前去打探。
但沒有人願意接這樣一個差事,連那些將領都在文官的質問下,吱吱嗚嗚,不願應聲。被問的急了。便拍桌子瞪眼,耍起了無賴。
時間在爭吵中過去,天色微明之時,有快馬到了靜州。不是靈州戰報到了。而是運糧到半路的兩隊傳回了消息。靈州大火,十餘里外清晰可見。
靜州上下聞聽,一時大亂。
緊要關頭。靜州上下終於做出了決定,一面急報於朝廷,一面收攏渡船,毀壞碼頭,砍斷橫在河上的十數條鐵索。
他們這樣做是無可厚非的,但卻害苦了逃回來的敗兵。
午後時分,雜亂的馬蹄聲響起,先自逃出靈州城的翔慶軍一部到了,實際上,到了這裏的是守衞靈州南城城牆的一位翔慶軍副將以及他的親衞們。
這些從靈州逃出來的傢伙,一個個盔歪甲斜,身上還帶着鮮血,各個疲憊欲死,狼狽之處,根本無法一一細表。
其實,他到的還是有些晚了,但不怪他,因為逃出靈州之後,他並沒有走遠,而是想着再瞅一瞅,還有沒有轉機。
這是個聰明的決定,因為未戰先逃,還逃在了城內那許多將軍的前面,即便安全的回到後方,也很可能凶多吉少。
但這也是個十足愚蠢的決定,如果他先自逃走,那麼他能死死握住麾下數千兵卒的兵權,只要先逃到靜州,那麼靜州這裏肯定就是他説的算了。
但他卻自作聰明的等在了城外,於是,他等到了逃出來的國相大人。
沒有怎麼掙扎,在國相大人面前,將領們紛紛俯首,但別人可以低頭認罪,讓國相大人網開一面,但副將大人不成,因為國相大人需要一顆夠分量的人頭,來震懾住這些逃兵。
副將大人於是又聰明瞭一把,立即帶領自己的親衞心腹,砍殺那些已經對他們動起了心思的士卒,從士卒包圍之中,衝了出來。
之後,自然就是一路狂奔,到了渡口。
但……渡口處,卻是連一條船都不見,十數人隔河拼命叫喊,但副將大人明顯不夠分量,對岸只是在問靈州發生了什麼,並不打算就此放他們過去。
副將大人無奈,又處於心驚膽戰之中,唯恐身後的人追上來,於是,一咬牙,帶領自己的親衞們朝東邊而去。
他又做出了一個明智的選擇,隨後,敗兵陸續便到了此處,當然,能在這個時候到達的,多數都是四條腿走路的,人數並不多,但卻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對面的靜州上下,靈州大軍兵敗了。
靜州上下一時失聲,之後更是不肯讓這些急於逃命的敗兵過河了,無他,這些敗兵沒有建制,多數都是各部將領帶着親兵,讓他們過河來到靜州,後果不堪設想,甚至比起秦軍殺到這裏還要糟糕。
直到下午,渡口處聚攏的敗兵越來越多,隔河叫罵聲一浪賽過一浪,卻只能讓靜州上下更為懼怕。
不過這個時候,李元康終於帶着沿途收攏的兩萬餘人馬來到黃河渡口處,並第一時間將聚攏在渡口處的敗兵圍了起來。
很快,數十顆腦袋落地,渡口處暫時平靜了下來。
西夏國相李元康親自隔河呼喊,才讓靜州上下放了心,渡船擺渡過來,接送敗兵。
李元康這個時候已經是神形枯槁,卻堅持不願先行上船,他的這一舉動,也安撫住了這些潰兵。
於是,一條條渡船開始將敗兵送到靜州。
但也只送了數千人過去,在越來越多的潰兵來到岸邊之後,騷亂很快就發生了,這個時候的黃河岸邊,密密麻麻的佈滿了西夏潰兵,在他們的身後,還有着無數人在趕過來。
一支渡船發生爭搶,就像點燃了火藥桶一般,敗兵開始鼓譟了起來,這個時候,便是李元康也無可奈何了,人太多了,而且都急於逃命。
李元康被親衞夾着,塞入一條渡船,勉強離開了河岸。
在他們身後,是無數人開始搶奪船隻爆發出的巨大呼喊聲……
就像一個火藥桶突然炸了開來,疲憊若死的敗兵們在這一刻爆發出的獸性,足以讓普通人心膽俱裂。
前面的人在爭搶渡船,大打出手,後面的人抽出刀子,將前面的人盡數砍翻,因為擁擠,無數人被擠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鮮血很快就將河水染的通紅,渡船因為載人過重而側翻,劃開岸邊的渡船的船幫上,都是血紅色,那是渡船上的敗兵砍斷了無數手指弄出來的顏色。
而且,這很快便演變成了一場無意義的廝殺,敗兵們揮舞着武器,緊緊靠住還信得過的同伴們,揮刀亂砍亂殺,將一切想要靠近自己的人都砍翻在地。
當轟隆隆的馬蹄聲在遠方響起,地平線上很快便出現了一條黑線,並快速接近的時候,渡船上臨風而立的李元康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心裏不住的在説着,應該還能運過一些人來的,還能多一些人過來的……
猛的,心力交瘁的西夏國相吐出了一口鮮血,仰天倒下,也許是不願再看對岸的慘象,也許是不願看見西夏就這麼亡於自己手上,掌握西夏朝政長達十數載的西夏國相李元康,在被親衞們七手八腳抬下渡船的時候,已經是氣息全無了。
大秦成武五年秋,秦軍火燒靈州,敗西夏大軍於靈州城,西夏國相李元康率殘部北逃,後,李元康歿於北逃途中。
這對於如今已然日暮途窮的西夏來説,無異於雪上加霜,加快了崩潰的步伐。
秦軍追兵終於到了,這是秦軍所有的騎兵,足有萬餘眾,奔馳之間,所造成的聲勢足以用震天動地來形容。
滾滾洪流自東而來,快速的接近黃河渡口。
説起來,郭猛,李馳勳兩人率領騎軍追剿殘敵,是繞了一個大圈的,但也算歪打正着,許多西夏潰兵在東邊開始聚集起來,因為他們想着,秦軍一定不會太快追到東邊來,他們應該追向北方才對。
他們打算率兵進入橫山或者向東北,到夏州去。
而李馳勳,郭猛的騎軍就在這個時候橫掃而過,在這樣數量的騎軍追逐之下,很少能逃得性命,騎軍過處,只剩下一地血肉殘骸。
所幸,李馳勳,郭猛兩人志不在此,略略掃蕩過後,便留下一千兵馬,收攏俘虜,嗯,應該説是倖存者才對。
然後兩人率大軍轉向,一路狂奔,向靜州黃河渡口處衝了過來。
翔慶軍的那位副將大人,這次沒有那麼幸運了,大軍一過,這十數人立即被碾為齏粉,這些零散的逃兵,根本不會讓這樣的大軍稍微停頓一下,西夏人如今也拿不出和這樣的大隊騎兵抗衡的軍伍來了。
大軍幾乎一路無阻,便來到了黃河渡口……
“秦人……”
“秦人的追兵來了……”
已經在渡口處殺的天昏地暗的西夏潰兵,狂亂的呼喊着,再次拼命向碼頭處擠了過去,自相踐踏之下,又是死傷無數,很快,河道之中,便是人頭湧湧,一片片的朝着下游飄過去,除了少數幸運的,他們幾乎不可能有什麼活路了……
但還是有着一排排的人跳下去,有的是被人擠下去的,有的則是主動跳下去的,不一而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