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座諸人,除了胡烈之外,沒一個認得此人,只是此人悄沒聲的尋上門兒來,自稱應邀而來,也便坐在席上。
聽這稱呼,眾人還以為是個文人,看其穿着,做派,應該還是個比崔老頭更酸腐幾分的文人才對。
但聽了兩句之後,眾人才知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關夫子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黯啞,讓人聽着很不舒服,而且,即便在眾人矚目之下,這位依舊頭也不抬一下,更讓人察覺出了其人的倨傲。
“咱一個孤魂野鬼,卻去學人著書立説……我看還是算了吧……”
雖説明顯有拒絕之意,但在座的人沒人插嘴説什麼,在座的人來歷各異,既然拒絕,肯定有人家的理由以及底氣。
胡烈撇了撇嘴,有些不滿,但還是耐心勸道:“潛行刺殺之術,精通的人很多,國武監中就有那麼幾位……但您卻是這個行當裏最頂尖的,大帥看的不是旁的什麼,只是可惜你一身本領,若斷了傳承,豈非一樁憾事?”
聽了這話,眾人有些驚異,原來座上竟然還有一位刺客,之前的猜測可是大錯特錯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箇中年漢子,立馬在眾人眼中多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吳小妹心裏也在嘆息,這世上奇人異士多如牛毛,以後斷不能輕易的小看了旁人才是,而在座這些人物,單獨拿出來一位。也許並不算什麼。但聚在一起。就有些可怖可畏了,國武監操典,最終編出來也不知會是怎麼一個模樣?
讓人更為不解的是,這位關夫子也只是微微沉吟了一下,便道:“也成,只是關某到要聽聽,國公又能許給關某什麼呢?”
轉變之速,讓人愕然。連帶着,還開始明目張膽討價還價,市儈嗎?有點吧,但人家説出來,又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胡烈笑了笑,“爽快……您不是官場中人,官位估計您也不稀罕,錢財上嘛,您只需開口,足以讓您富足一生。若是錢財您看不上……嗯,這麼跟您説吧。晉國公府拿不出來的東西,應該不多。”
“比如説,聽説您好茶,天下名茶只要到了長安,咱就能蒐羅來,給您嘗一嘗味道,又比如説,您至今孤身一人,挑幾個合您心意的美人送到身邊侍候,也不是什麼大事,再比方説,如今西夏也滅了,此去西域,也容易許多……”
“聽聞西域有諸多秘術,異人,置人於死地的本事,不比咱們差了,弄來一些,供您參詳,不定便能讓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也不知哪句打動了這位關夫子,乾乾脆脆的點了點頭,“咱仇家多,過後派個機靈點的過來吧……關某不喜在人多的地方久留,若無他事,這便告辭了。”
答的乾脆,頗有一諾千金的豪俠之氣,説的也算客氣,但卻立馬站起身來,拱了拱手,繞過桌子,之後悄無聲息的打開小院的門,再瞧時,人已經沒了蹤影。
這個時候,眾人才發覺,此人走路的時候,都沒有半點的聲響,臉也一直埋在陰影當中,這麼長的時間,竟然不能清晰的記起此人長的什麼模樣。
就像一個鬼魂……來了,喝了些茶,説了幾句話,便就走了,再也沒有旁的什麼……
想到這裏,大部分人後背冒出了些涼氣兒,幾個女人更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過還好,就算是防不勝防的刺客,總歸是有價錢的,這位奇人也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走了一位古怪的人,剩下一位老實人,不過説實話,這位老實人並不算太老實,不然的話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但和在座的眾人相比,這位確實老實的可以。
這位姓王,乃國武監匠作科教授之首,技藝精湛就不用説了,還有着官身,出自匠作監,讀過些書本,其實也正是他識文斷字,才會在匠作監除了大匠之外,還弄了個小頭目的職位……
但註定也是雜官之屬,在匠作監排不上號兒,直到進入國武監,並帶領眾匠工製作出風刀等物,才賜下正經的官身,吃上了七品俸祿,不過卻是武職,在這個上面,吏部咬的很死。
即便如此,在匠人之中,也算是個突破了,賤役為官,本就千難萬難。
不過在座的人都有了答覆,只剩下他一個,不是他不想爽快的答應下來,而是真的為難。
説句不好聽的話,其他人答應的那麼爽快,多數只是因為他們都可以説是官場中人,和靠手藝吃飯的匠人完全不同,頗有點站着説話不腰疼的意味在裏面。
而匠人不成,其中很多都是家傳的本事,一代代傳承下來,規矩又多又死,秘而不宣才是常理,教徒弟的時候都要留一手,別説讓他們毫不藏私的拿出來擺在大庭廣眾之下了。
即便是他自己,也真心不願把祖傳的本事公之於眾,對不起祖宗不説,以後兒孫們要靠這個吃飯呢,會的人多了,哪裏還有自己一家人的立足之地?
所以説,國武監匠作科一直以來雖然很出彩,但也是國武監最保守的一處地方。
眾人都能看出他的為難,而崔老先生更進一步,因為國武監操典匠作篇一度陷入停滯,其中最為難的就是無法讓這些匠人心甘情願的將技藝轉換成文字。
齊子平生性寬厚,深憫其情,所以不願太過強迫,而且,文人們也有着自身的矜持,不願低三下四的去敦請工匠,禮賢下士,工匠可斷不會被他們列入士之一類。
這般一來,國武監操典上的匠作篇,其實是主持修訂的文人們蒐羅翰林苑所藏匠工書籍而成。
試想一下也就明白,那是糊弄人的東西,書籍少不説,這些書籍還都是文人所編,多數只是形容一下自己見到過的精湛技藝而已,並不涉及任何的使用技巧。
甚至於,其中大部分早已有了改進,這樣一來,國武監操典中的匠作篇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於是,這個深諳內情的老頭兒一邊抿着美酒,一邊看起了熱鬧,其他人多少也能理解其人的為難,但所謂事不關己,也沒人太過在意,到是還想看看,晉國公的決心到底有多大……
事實證明,晉國公趙石的決心根本就無法動搖。
不用這位老實人開口陳情,胡烈就已經淡淡道:“大帥曾言,世間陋習,莫過於技藝秘而不宣,只父子相承者……之後,匠作科將有整飭,大帥有意為匠人謀福,凡有心得可錄於文字者,當上報朝廷,以爵位賜之。”
“大帥的意思是,若是可能,以工匠而獲爵位者,當與戰功封爵者同,甘於成規陋習的,過不了幾代,也就消泯於世間了,技藝再是精強,也與世人無益,其他地方不管,在國武監將沒有立足之地。”
“在座諸位,也一般等同,諸位可以將這個看做是軍令,一應修編國武監操典之人,全部轉為軍職,之後還有諸般舉措,就不是胡某能夠輕泄的了。”
到了此時,眾人震驚之餘,才算真正明白,晉國公到底存着怎樣的決心,而且,國武監的大變,也許就是從此刻開始……
以編錄國武監操典而封爵,這實際上已經超出了國武監的範疇,他們雖各有所長,但看到的並不會太過長遠,所以,震驚之後,便多了幾分欣喜。
至於賤役封爵對整個社會架構有着這樣的影響,卻沒人願意理會了。
而轉為武職,在座的人除了崔老頭兒之外,就更沒什麼感覺了,他們本就算不上文人士子,文職武職在他們看來,都一樣。
此時此刻,這位老實人的回答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工匠如今的地位,決定了他們並沒有多少話語權。
老實人腦門上都是汗,在燈火照耀之下,閃着亮光,在強權面前,沒有他選擇的餘地,實際上,他們卑微的處境,也非是一代人兩代人可以改變的了的,有些可笑的是,今日之強權,卻正是他們改變自己地位的一個契機。
老實人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腦袋有些迷糊,一半是被嚇的,一半則是感到封爵兩個字有些玄幻,不過最終,他還是訥訥道:“請大人容小人回去……多做勸説……請大人放心,小人一定盡心。”
此時,胡烈年輕的面龐上籠罩的都是權力的味道,“這個自是應該,今日請諸位前來,就是為的這個,也希望在座諸位,能夠同心協力,將事情辦好,來,為了諸位今後大好的前程,乾了這一杯。”
(今天更的又不準時了,阿草的毅力很差啊,不過阿草依舊努力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