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武監操典,就是胡烈出現在此地的最大原因,所以,邀請這些人加入編修國武監操典,也是他最大的目的。
所以,談完了這事兒,其實正事也就過去了。
但除了早早離席的那位關夫子,其他人卻都沒動地方。
因為除了噠懶和瑪麗安娜之外,都漸漸開始明白,他們將要參與編纂的國武監操典,和他們預想的,可能有着很大的不同。
試想一下,不算那些戰陣之學,只説包括了各種匠技,堪輿之術,醫術,天文等等,甚至還專門請了一位刺客,在其中加入刺殺這一門類。
如此龐雜的一部典籍,真的只會在國武監中刊行嗎?
別説面對世人,就説之後最終鎖入皇宮密室之中,參與之人,也必定會在世間得享大名才對。
自三皇五帝,到前秦,一直來到如今,遍觀數千載歲月,這樣的著述又有幾本?
只是心裏夠數,想想就能明白,這是足以流芳千古的事業。
面對這樣的誘惑,即便是對趙石有着不滿,並對其如今所作所為很是反感的崔老先生,也是拒絕不了的,而其在齊子平等人離開國武監之後,還能對編修國武監操典之事如此上心,其實就能看的明白,這位老先生的心理了。
相比於他,其他人讀的書也許不會比他多,看的也不會如他那般透徹,但惟其如此,他們心中才越發炙熱。因為對他們而言。機會更加難得。
所以。有太多的話想要打問,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得到解答,但很快,他們便發現,沒有前例可循,有些問題更不好開口,面對的人也不對,但要説當面問上國公兩句。卻又少了些機會和膽量。
所以,眾人最關切的事情,談的反而越來越少,話題最終流於泛泛,看來啊,還得聽國公過後安排了。
不過也不是一點所得都沒有,他們知道兵部那些零零碎碎的隨軍紀要,都將在整理之後,編入操典之中。
他們還知道了,之後很可能會延請形形色色的人才。加入到國武監操典的編修當中來,看來他們以後能夠保有怎樣的地位。還很難説,現在他們只不過是佔了一次先機而已。
其實最終,他們無奈的發現,胡烈知曉的東西也並不太多,大多還都很模糊,試探再多,也是無用。
至於國公為何沒有親自,或者説是大張旗鼓的跟他們一一相談……也許是他們身份太低,也許是有別的顧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此時吳小妹吃喝的也差不多了,又瞧了一番熱鬧,已是心滿意足,便打算告辭出去,像往常一樣,去照看一下戰馬,趕緊將活計做完,也好回去休息,要知道,後日裏還要參加軍演呢。
那可不是鬧着玩的,休息不好,只會在軍演中丟人現眼,她雖是個女子,卻是最要臉面的一個人呢。
不過剛想趁着話縫兒,站起來告辭,卻兩個人的對談牢牢給吸引住了。
這個時候,酒桌上的氣氛,已經開始向正常的酒宴轉變,瑪麗安娜和陸晨在竊竊私語,自成一方世界。
軍人們在談論經歷過的戰事,崔老頭兒百無聊賴,則揪住同樣跟眾人沒話兒的王匠工,大談齊民要術。
而吸引住吳小妹的,正是宋人逢和胡烈之間的談話。
宋人逢酒量不高,喝了幾杯,已經滿臉通紅,有了些酒意,而胡烈只是淺嘗輒止,很有節制。
“聽説大帥又要出京了?”
胡烈明顯愣了愣,其實這事兒算不上什麼秘聞,但外面的人想要知道,卻也不太容易。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也不是什麼説不得的事情,再者説了,宋人逢是什麼人?這位乃是他們這些衙衞正經的前輩,可以和他父親平輩論交,又與晉國公府中許多人有交情,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也是正常。
不過他不知宋人逢什麼意思,也就沒把話兒説死,“嗯……估摸着是要隨太子一起出京,只是聖旨還沒下來,也就沒個準數……”
宋人逢嘿嘿一笑,卻是回頭道:“阿滿,給你胡大哥倒酒。”
一直侍立在他身後,不曾稍離的少年,立即應聲,給有點不明所以的胡烈滿了一杯酒。
這時,宋人逢才道:“賢侄看我我家這小畜生怎麼樣?”
胡烈這會兒終於有點明白了,眨了眨眼睛含糊道:“您這不是説笑嗎?賢弟家學淵博,將來定然能夠青出於藍。”
宋人逢撫掌道:“説的好……説起來,咱當年誤結匪人,雖説後來迷途知返,跟了大帥,如今也算薄有微功,混了個國武監教頭當當,但一輩子也就這點出息了,還得是看你們這些小輩兒的,你説是不是?”
胡烈還能説什麼,只能無奈的連連點頭,心裏卻在想,他孃的,你哪裏是誤結匪人,根本就是綠林出身的匪類好不好。
不過雖説心裏腹誹不已,但無論是宋人逢,還是噠懶,甚或是府中一些家將,他卻都得罪不起,這些人可以説是大將軍最早的一批護衞,與大帥的情份遠非旁人可比。
當然,準確的是,這些人算不得最早一批,但也差不多,因為那些大部分出身顯鋒軍,少部分出自羽林衞的最早的一批護衞,皆都戰死於呂梁山下了。
至於杜山虎,胡離,蔫狼,王覽,赤摩等人,或身居要職,或戰死沙場,或歸隱田園,或遠飆外域,早已星散。
而宋人逢這一批人,卻是最為尷尬,皆都身有軍功不假,但他們自身才幹有限之外,還正逢大帥開創國武監,之後重用的,也都是出自國武監的木華黎,杜橓卿,種懷玉等人,沒有多少他們用武之地了。
跟隨大帥年頭很長,來歷很雜,資歷很足,卻又官位不顯,就是這一批人的寫照……
所以,沒人願意招惹他們,就像之前晉國公府家將捱了長安府衙一頓板子,卻讓晉國公府長子捱了耳光,又當即掉下來一個提刑官,這還不算完呢,之後不定還有多少人受此牽累,丟了官帽子甚或是性命呢。
所以啊,這羣人是屬刺蝟的,平時看着普普通通不太起眼兒,但你真碰個試試,就知道厲害了,而身為晉國公府衙衞統領的他再明白這一點不過了……
宋人逢眯着一雙醉眼,平日裏一直鋒鋭如槍氣勢也都收斂了起來,顯然,這個老也並不好賣。
“明白就好,咱們這些人啊,也就能指望兒孫能出息點了,我家這小畜生,悟性還成,自小打熬身體,是大帥親傳的法子……”
説到這裏,瞥了胡烈一眼,見其眼神縮了縮,才滿意的繼續道:“七歲入的國武監童子科,八歲上跟黃三兒學的騎術,十歲摸上了槍把子,如今一年多了,練的稍微有了那麼點模樣,我就想着呢,能讓他出去走走,長長見識,總窩在國武監裏,學的東西到是不少,但長在老子面前,總覺得少了些英雄氣概……”
“今天也是趕巧……就跟賢侄你説一説,討個人情,能不能帶他出去轉轉,見識一下外間風物,這麼説吧,跟在旁人身邊我也不放心,不過要是能跟在大帥身邊,嘿嘿,那可是他前世修來的福分了,噠懶大哥,你説咱説的對不對?”
噠懶不懂那麼彎彎繞,不過顯然兩人早已商量過了的,聽他這麼一説,立馬大手一伸,將身後正叼着一個雞爪子,吃的滿嘴流油,還把啃剩的骨頭不斷丟到弟弟腦袋上,惹的弟弟不斷躲閃,間或踢他一下小腿兒,卻和搔癢差不多的大兒子揪了過來。
情形看上去有些可笑,在身體龐大如熊般的父親身前,小小少年在同齡人中也算壯實的小身板,看上去就像一隻雞仔般渺小。
滿臉迷糊的他,晃盪在父親手裏,卻一動也不敢動,只能用畏懼的眼神瞄着父親,好像在問,自己是不是犯了什麼錯,或者不該那麼欺負阿弟,顯然,這小子沒少捱了父親收拾……
噠懶説話就沒那麼囉嗦了,直接便道:“大兒總要給小主人當護衞的,總養在家裏不成,最好能出去見見血,他現在已經能自己打獵了,但身體還不夠強壯,心也不夠狠,所以射出去的箭就不夠準……”
“俺們家鄉有句老話,是鷹就要飛上天空,是虎就要行走山林,出去走走,若是大帥説他沒用,扔在外面,不用管他死活。”
少年先是眼睛亮了,咧開嘴便憨笑了起來,顯然對外面的天地十分嚮往,一點沒有孩童被告知即將獨自遠行的惶恐和不安。
接着,聽到不對處,卻是撇起了嘴巴,等到噠懶説完,他卻是扭頭跟正仰頭看着他,並拍手歡笑的弟弟道:“阿弟,若是阿哥沒回來,娘可就得你照看了。”
異族之人,心性終歸與漢家兒郎不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