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間的草原,冰雪還未完全消融,不過嚴寒的冬日已經遠去,春風拂過,頑強的生命,開始復甦。
嫩綠的青草,也已開始佔據大片的土地。
這就是草原的早春時節,足足比漢家北地晚了兩個月。
牧人蘇哈騎着自己心愛的老馬,趕着羊羣,憂心忡忡的望着自己的財產。
説是羊羣,其實只剩下了二十多隻大羊,其餘都是去年生下來的羊羔,雖然熬過了冬天,但都很瘦弱,能不能最終活下來,還要看這個春天的。
該死的貴族老爺們,天神早晚會懲罰你們的貪婪的,蘇哈惡狠狠的嘟囔了一句,解下馬鞍子上的酒囊,喝了一口馬奶酒,長長哈出一口酒氣,滿是草原風霜痕跡的臉上,卻越發愁苦。
他所屬的部落,算是乃蠻諸部中的一支,他們的汗王,便是當初與太陽汗拜不花爭奪汗位不成,自立出來的不亦魯黑汗。
這一部分乃蠻人,跟隨在不亦魯黑汗身後,向西遷移,最終在天山山脈東北到阿爾泰山山脈東南停下了腳步。
他們得到了契丹人和南邊西夏人的支持,終於擁有了屬於他們的草場。
當然,契丹人和西夏人並非有多好心,他們之所以會向不亦魯黑汗表達出善意,並幫助他對抗自己的兄弟,其實就是將不亦魯黑汗的部族,當做了一道屏障,來隔開越來越強大的乃蠻部。
本來,一切都還不錯,這麼多年下來。和契丹人。和党項人交易。吃虧難免,但總歸還能活的下去。
但這幾年,不管是草原上,還是南邊,西邊,都發生了很多大事。
漢人來到草原上,擊敗了強大的乃蠻部,並收服了諸多的部族。漸漸開始了擴張的腳步。
西邊的契丹人那裏也不消停,出走的乃蠻王子屈出律被契丹王收為義子。
很快,契丹人在和花勒子模的戰爭中,敗下陣來,屈出律在契丹王戰敗的消息傳來之後,發動了變亂,殺死了契丹王的子孫,清洗了契丹王的心腹,成為了西遼的主人。
而南邊的党項人……連只知道放牧,養育兒女的牧人蘇哈。都覺着有些奇怪,好像眨了眨眼的工夫。曾經佔據着遼闊的土地,強大的好像沒有人可以戰勝的党項人就沒了。
漢人好像只用了草原一個到兩個季節的時間,就打敗了曾經不可一世的党項人,並把党項人像牛羊一樣驅趕着,大量的殺死在逃亡的路途之上。
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在去年的時候,已經像風一般的傳遍了草原。
作為離党項人很近的草原部族,蘇哈還聽説,那些殘餘的党項人在黑山附近徘徊,他們像流浪的鬣狗一般,被漢人追的四處亂竄。
對於那個強大的漢人國度,蘇哈稱不上有多瞭解,他有些羨慕,但也有些痛恨這些漢人,因為現在他們艱苦的日子,都是這些漢人造成的。
他們正在失去草場,因為戰爭的腳步逐漸臨近,部落貴族們不斷的徵召戰士到主部,每年上繳的羊馬,也越來越多。
像他這樣不是奴隸,又不是貴族的牧人,是最難受的一羣人。
從前年開始,他們這個不大的部落中的年輕人,就都騎上戰馬,跟着主部的使者,去到不亦魯黑汗身邊,準備跟東邊兒的部族打仗了。
去年春天的時候,回來了幾個,讓整個部落都鬆了一口氣,但蘇哈的兩個成年兒子,卻都不見蹤影,問過才知道,他們都隨着大汗去了西邊兒,正準備和契丹人交戰。
部落裏最有見識的長者,跟蘇哈説,東邊的敵人太強大了,不如跟混亂的契丹人交戰,搶奪他們的草場,可以暫時遠離東邊那些惡狼。
蘇哈覺得挺有道理,但一想到兩個兒子在準備跟敵人廝殺,不知能不能回到自己身邊,蘇哈就一陣陣的揪心。
所幸的是,去年很平靜,大家都在不由自主的往西遷移,和契丹人的戰爭也沒打起來。
但這個部落的人們,日子卻越來越苦,蘇哈這樣的老人,已經感覺的到,一場戰爭恐怕是不可避免了,也許是跟東邊的敵人交鋒,也可能是跟契丹人,至於對手到底是哪個,那就只有天神知道了。
如果説只有戰爭的威脅,作為部族中還能拿得起彎刀的人,蘇哈並沒有多少畏懼,為了自己的兒女,為了自己的草場和羊羣,跟敵人作戰,是每一個部民都不會拒絕的事情。
即便戰死,也將進入天神的國度,得到天神的青睞。
但隨着戰爭的臨近,部落貴族們開始藉助大汗的名義,拼命的壓榨部民……
這讓蘇哈憤怒,卻又無可奈何,草原上的規則,一直就是如此,不是他一個牧民能夠改變的了的。
他也只能時不時的發幾句牢騷,口頭詛咒一下那些該死的傢伙罷了。
不過,就算他這樣的普通牧民也知道,當越來越多的人失去賴以為生的羊羣,變成一無所有的奴隸,那麼大汗再英明,又有什麼用呢,還會有人為他拼死作戰嗎?
蘇哈露出苦笑,這些事情,不是他該想的,他應該仔細算計一下,怎麼度過今年的日子,或者……可以藉着放牧的機會,偷偷的帶着家人,離開這裏,去神山腳下找一個地方安居下來……
不過,隨即蘇哈便拋掉了這個念頭,只憑他一家人,是沒辦法在草原生活的,羊羣也禁不起這樣的長途跋涉。
而部落的年輕人,現在都在主部那裏,他們走了,會讓這些年輕人成為主部泄憤的對象,多數要被拖死在馬尾巴後面。
蘇哈覺得有點冷,緊了緊破爛的皮袍子,遠處傳來一聲狼嚎,蘇哈緊張了一下,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馬鞍子上的弓箭,警惕的看着四周。
這個時節本就不是放牧的季節,應該再等些日子,等草長的再豐茂一些,而且,現在的狼羣和鬣狗,都已經餓的受不了,是草原上放牧最危險的時候。
但沒辦法,羊羔需要更多的進食,才能長的更快些,以保證在秋天到來之前,生下更多的羊,不然的話,冬天的時候,蘇哈不知道,自己一家人會不會躲在帳篷中捱餓。
座下的老馬不安的踢着蹄子,嘶鳴不已,蘇哈不停的拍着馬脖子,但老馬卻越來越是躁動。
本來還在擔心狼羣的蘇哈,猛的一驚。
顧不上別的什麼,蘇哈翻滾着溜下了馬背,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地面在不易察覺的顫動,那隱約傳來的聲音,讓蘇哈臉色逐漸蒼白了起來。
很多馬,很多很多馬,在東邊,應該不算遠了,東邊……是敵人,敵人來了……
蘇哈猛的跳了起來,他的臉像死人一樣蒼白,但他的動作卻像野獸一樣敏捷,和他的年齡一點也不相符。
他瞪着眼睛,麻利的跳上馬背,老馬早已按捺不住,一下就竄了出去,這個時候,蘇哈對他的羊羣,再沒有絲毫的珍惜之情。
比狼羣更加可怕百倍的敵人來了,也象徵着戰爭的到來,每一個草原部族的部民,好像都在為這一刻做着準備,蘇哈也不例外。
當戰爭將要到來的時候,其他什麼就都不重要了,他能相信的,就只有自己的彎刀和弓箭。
風聲在蘇哈的耳邊吹過,他的眼睛卻睜的老大,手裏死死握着弓箭,隨時準備和敵人戰鬥。
但很快,他就絕望了,前方出現了一些黑點,一些黑點顯然也看到了他,調轉前進的方向向他圍攏了過來。
蘇哈拼命的催動着心愛的老馬,並抽出箭矢,搭在了弓弦之上。
他老了,耳朵不如年輕的時候好使,不然的話,他將能更快的聽見敵人到來的馬蹄聲,也許就不會讓敵人出現在自己前方。
但蘇哈還有力氣,能夠拉開弓箭,能夠舞動彎刀,沒有人能夠輕易的殺死他,他要給部落報信,讓部落有所準備,也許……還能逃出一些人。
但蘇哈忘了,能夠遊弋在大軍之前的戰士,必定是部族中最勇猛的那些戰士。
近了,更近了,蘇哈已經張開弓箭,準備射出箭矢。
三個人,射死一個,需要馬上躲避,也許能衝過去……
但隨即,蘇哈就陷入了絕望之中,他已經能看得清敵人的樣子,馬上的騎士們騎着的馬,和他差不多,長相,也和他差不多,只是這兩樣都要比他年輕的多。
但他們身上穿的……是甲冑,沒錯,就是甲冑,蘇哈看到過部落中幾位貴族老爺的珍藏,從党項人那裏換來的皮甲,堅固而又華美。
像他箭筒中,以狼牙作為箭頭兒的箭矢,在五十步之內,都穿不透這樣的皮甲。
在蘇哈的印象中,只有那些身份尊貴的大人物兒,才會穿的如此奢華,但三個“大人物”會來圍追堵截自己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