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成武七年四月間的河洛,非常混亂。
很多人死了,很多人拖家帶口被驅趕出了河洛地界,同時,很多人陸續來到河洛,河洛上下官吏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卻又人心惶惶,河洛百姓心驚膽戰,同樣不很安穩。
匪患在這段時日內,也越演越烈,一些盜匪在壯大,甚至敢於走出山間,跟秦軍對峙或者打上幾仗了。
在成武七年四月末尾,來自河洛的奏章接二連三的擺上了皇帝陛下的桌案,雖然奏摺中沒有誰明着彈劾晉國公趙柱國,但這些亂子自何時而起,又因何越鬧越兇,卻説的明明白白……
影射之意不言而喻。
但這個時候,大秦朝廷也不安穩,可以説,根本無法顧及到河洛。
禁軍整編已經開始,朝堂上的政爭依然在繼續,幾位朝中重臣接二連三的上了辭呈,一些地方大員也開始説話,之前成武皇帝雷霆霹靂般的進行了人事任免的後遺症,終於開始顯現了出來。
在這樣一個時節,河洛的這點亂子,朝廷又哪裏顧得上?
而且,很多人還在慶幸,河洛有兩位大將軍坐鎮,只要這兩位不鬧起來,其他的又算得了什麼呢?
更有人在感到輕鬆,因為晉國公趙石不在長安,長安的空氣都好像新鮮了很多,頭頂上沒了一把利刃,一些話也就能説出來,一些事也就能做一做了。
而這個時候,北方草原在用兵。西北在掃清黨項餘孽。
到了五月間。第一支異族商隊出現於西涼古道的消息。也傳回了京師,北邊大同那裏也開始有了動靜。
與此同時,沉寂多年,坐鎮於夔州的大將軍趙方也來湊熱鬧,上書朝廷,夔州水軍已然可以一戰,顯然,這位蜀國降臣也耐不住寂寞。想要奪取出蜀的長江水道的幾處咽喉要塞了……
不過在這個時候上書請戰,有些不合時宜,為安撫這位大將軍,朝廷只能晉其爵位,並加大對蜀中幾處造船之地的投入。
如此這般,縱觀大秦成武七年,大秦從朝廷到地方,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好像都處於動盪之中。
而到了五月間。河洛這邊的風波動盪奇蹟般的快速平復下來。
該殺的人,早已人頭落地。該來的人,都已經來了,官府分發田產的事情,也來到了尾聲。
耕種的時節晚了點,但不會超過五月中,河洛各處便會耕種完畢。
這一年,河洛肯定比不了往年,很多田土都成了官田,也有不少還在荒着,人口的補充,非是一日之功。
這一場戰亂,在將來數載,都會持續對河洛產生影響,想要徹底恢復元氣,也不知要耗費多少工夫和時間。
但經過這一番處置,今年的河洛,總之不會是個荒年,到了秋收完成,河洛百姓也就不會餓着肚囊過冬。
軍中有大將軍張培賢坐鎮,晉國公趙石不斷巡視洛陽左近軍營,這對於安撫河洛軍心也有着無比重要的作用。
到了五月初,各處匪患幾乎是揮兵即平,很多殘匪紛紛逃入山中躲藏,秦軍要做的,不是進兵山中剿匪,而是封鎖道路,緝拿匪人。
而徹底清除匪患,還是個長遠功夫,不急於一時。
河洛布政使彭為年到任,這一次,兩位大將軍誰也無心再插手河洛政務了。
彭為年到任之後,頭一件事不是大刀闊斧的進行人事任免,也非接見屬下官員,而是督促河洛上下緊着接收進入河洛的禁軍裁汰士卒,安排春耕事宜。
而其任職户部多年,在户籍錢糧等事上的才幹和眼光,皆非旁人可比,而河洛最亂的地方,其實就在這個上面。
前任布政使韓聰留下的爛攤子,不過半月,就在彭為年手中變得條理分明,他從京中帶來的人,各個都是這方面的好手。
説實話,他也趕上了一個好時機,彭為年年紀也不算小了,又因朝廷政爭的關係,幾乎是黜落於河洛。
但陰差陽錯間,這位户部老臣卻是在河洛布政使的位置上,重又在仕途上換髮了生機,可見,宦海沉浮,變幻莫測之處,誰又能説的準呢。
而其到任之後,無論賑濟所用,或是軍中耗費,朝廷那邊都到的越發快捷,也是不爭的事實。
如此一來,布政使彭大人的權威無形中便樹立了起來。
在這之後,這位使君大人,才開始於人事上做起了文章,而在這個時候,他所行所為,幾乎已然沒有任何掣肘了。
當然,在五月間的洛陽,還有事情懸而未決。
在一番喧囂過後,地方族類皆都變得戰戰兢兢。
別看之前變亂之時,許多人都在説秦人乃暴虐之屬,夷狄之邦云云,但那到底不過是為了鼓動無知百姓而已。
很多人其實都明白,秦人在河洛,不説秋毫無犯吧,卻也不脱堂堂之師的範疇。
而今,秦人終於下了狠心進行整治,許多之前惶惶大言,一副不畏生死,不計自身榮辱之人,立馬畏怯了下來。
用句不好聽的話來説,其實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不説胡人大舉南下,只説當年女真人渡過黃河,接連攻取河洛之時,就沒見這許多人站出來,保家衞國。
因為誰都知道,胡人茹毛飲血,只會用刀槍説話,從來可沒有安撫百姓一説,更不會因為你田產眾多,在百姓中深有聲望,便會手下留情。
而大秦這些年懷柔之策,不能説錯,卻也助漲了很多人的氣焰,覺着秦人不過如此,兵戈再利,也要以民心為重……
説到底,其實就是存了僥倖之心罷了,這也才鬧到了如今的地步。
到得現在,血淋淋的屠刀高高舉起,重重落下,再不留任何餘地,終於讓多數人心膽俱寒……
於是,從四月末開始,河洛地方大族陸續來到洛陽,住進了各自產業,或者居於客棧之內,讓日漸蕭條的洛陽古都竟然漸漸繁華了起來。
晉國公召集河洛大族,商討河洛長治久安之策的消息,也傳遍河洛的各個角落。
即便沒有接到欽差令喻的人,也在思忖一番過後,打點行裝,往洛陽趕了過來。
除了觀望聲色之外,恐怕也有着爭競之心,覺着自己不含糊,為何旁人能夠成為晉國公座上之賓,自己不成?
所謂人心難測,就是這麼個樣子了。
之前在河洛鄉間府縣,風評皆以居秦人官佐為恥,而今,風頭雖還未徹底轉變,但許多人已然掉過頭來,稍稍露出了諂媚嘴臉。
地方大族……多數不過此類,千古艱難惟一死,所謂民心,所謂風骨,在刀槍面前,終是要撞個粉身碎骨。
不必太過感慨什麼,在華夏這片大地上,千年前如是,千年後照樣如此,許多故事,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卻總脱不了大體的範疇。
有勇氣而又倔強的人死了,剩下的則是些聰明而又怯懦的人在苟延殘喘,最終成為順民百姓。
天下分合,多出於此,不必多做贅述。
如今,主導了這一切的大秦晉國公,冠軍大將軍,樞密副使趙石,便沒想那麼多,此時的他,卻是清閒的很。
早晨起了個大早,拽着兩個小妾,來了個晨練,神清氣爽的梳洗完畢,然後練上幾張大字。
之後,便在五月間暖暖的陽光之下,帶着親兵隨從,到洛陽國武監分院轉上一圈,重新回到洛陽城內,開始翻閲送過來的文書。
送到他這裏批閲的東西並不算多,主要還是朝廷的邸報。
這個時候,他總會稍稍有些慶幸,自己身在河洛,不用為禁軍整編那等千頭萬緒的事情煩擾,甚或是被喜歡坑人的皇帝陛下叫進宮中,獻計獻策,更不用起個大早,卻站在金殿之上,聽那許多讓人昏昏欲睡的朝廷大政。
河洛這裏的事情,處置的差不多了。
該殺的人已經伏誅,該老實的人也老實了下來,河洛這裏也接收了不少禁軍裁汰士卒,算是變相的幫了種燧一個大忙。
朝廷在五月間終於通過了在北邊建立新軍的奏議,但作為首議之人的樞密使李承乾,應該在樞密使的位置上呆不了多久了。
大秦朝堂正處於一個新舊交替的過程當中,同門下平章事李圃離職,關於官員任職年限的問題也漸漸明確了起來。
這樣一來,不但樞密使李承乾會很快卸任,一些京官在京中職位上養老的規則,也打破開來。
尤其是一些地方大員,也在此列。
引起反彈簡直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些布政使,宣撫使接連上書議政,原因就在此處。
其實最終看的,還是皇帝陛下的決心,在這一點上,趙石看的很明白。
只要皇帝陛下不鬆口,這件事就會一力推行下去,會出大亂子嗎?趙石不很確定,官職就是官員們的命根子,被逼急了,鬧出什麼事情都很正常。
而他在京中待了這許多時日,此時也覺得,皇帝陛下不必太過較真,這會兒只要鬆鬆口,立即便是天下太平……
至於皇帝陛下怎麼想的,他不很確定,不過有想法是一回事兒,他斷不會在這個時候,為那些垂垂老矣的傢伙們去試探皇帝陛下心中所想,更不會為了此事進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