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張承並非沒有任何準備。
他和種燧相爭,各持政見自不待言,只是沒想到如此突然罷了。
而且,皇帝陛下明顯是想改變樞密院的架構,不管是做給中書看的,還是皇帝陛下有意宣示威權。
最終的結果就是如此,想要勸諫的人,之後必定會上書言事,但現在不合適……
不論是同門下平章事周仿,還是趙石,都無意在這個時候,跟皇帝陛下硬頂,就更不用説其他人了。
歷代以來,皇權有強有弱,強的時候,皇帝陛下一言可決朝中重臣之生死,弱的時候,連自身安危都不能顧全。
而大秦,如今就正處在皇權漸盛的當口。
這也正是這兩年政爭所造成的結果,文官集團的消弱,其實也正意味着皇權的強盛,而這也同樣説明,大秦的動盪,只是局部的,並不會動搖大秦統治的根基。
殿中眾人面面相覷,這個時候,他們幾乎同時隱隱感受到了來自皇權的威脅,是的,就是威脅。
自古以來,皇帝和臣下之間,並非只有統一,相輔相成,他們中間也存在着矛盾,鬥爭。
相互對視之間,眾人也都清晰的感受到了那種深藏不露的反感和不安,但這到底是君權神授的時代,這種反感和不安,只能深深的藏在心底。
實際上,即便是趙石,也覺得皇帝陛下這次做的過頭了。
自他融入朝堂的那一天開始,他就能感覺的到。大秦沒有誰能做到真正的一言九鼎。即使是皇帝陛下也不成。
而今天。皇帝陛下太過凌厲了些,這和習慣中的朝堂運作方式,有了明顯的衝突。
這是好是壞,趙石不會去深想,但他知道,自己此時,是持反對態度的,他瞄了一眼角落裏的李之問。
心想。是這個人説了什麼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找個機會除了此人?
但想想,又不太可能,這人剛到長安,之前從未到過這裏,而且,可以説踏足秦境的日子都不多,憑什麼讓皇帝言聽計從?
也許是感受到了他陰冷的目光,李之問一下看了過來,身上明顯哆嗦了一下。隨即,這位便擠出幾許討好的笑容。並緩緩的搖了搖頭。
這無疑是個聰明人,甚至有點聰明的過了頭,他不搖頭還好,當他微不可見的搖了搖腦袋,卻是讓趙石心中殺機大起。
不過,當他目光掃過這人帽子底下露出的白髮的時候,那頗然大盛的殺氣便也平息了下來。
這人老了……應該也有五十左右的年紀了,想想皇帝陛下平日為人,趙石移開了目光。
李之問背後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秦朝堂之事,他並不甚清楚,但他卻知道,剛才的一幕意味着什麼,顯然,大秦皇帝陛下的強勢,並不是慣常之舉。
從那壓抑的氣氛中就可以感覺的到,這些大秦重臣們隱隱的抗拒。
如果,那位以為是他在皇帝陛下面前挑唆生事……天啊,真的是冤枉啊,他可從來沒做過,連想都不曾想過才對。
他從那凜冽的目光中,不但讀過了猜疑,還……看到了一些讓人不寒而慄的東西。
他這個時候,終於明白,大秦的京師,並不比對漢人來説有如地獄的上京,安全上哪怕半點。
這同樣是一個兇險莫測之地,只不過,在外面披上了一層温和而有虛偽的外衣罷了。
而大秦的君王,與天下各國之君恐怕也沒什麼區別。
龍行於天,風雨相隨,變幻莫測,這就是天子,大秦如此強盛,它的帝王,只能是龍中王者,不會有其他另外的解釋。
可笑,這些天來,他還有些洋洋得意,怕不早已捲入了這風雨之中,而不自知呢。
之後,皇帝陛下並無多少異樣。
張承也終於清醒了過來,既已履任樞密使之職,他必須拿出自己的政見。
這個嘛,他早有準備。
第一個,就是李承乾留下的建軍之議。
乾元殿內其他人,或有不服,但唯有他不成。
這個當口,他必須站在皇帝陛下一邊兒。
所以,既為了緩和氣氛,也為了抒發己見,他都得先站出來。
雖説,轉折之處有點生硬,但現在誰又會顧忌這些細枝末節呢?大家都能想到,這之後,可能朝堂之上,又要起上一些風波了。
本來,極力在穩定朝堂形勢的中書,這次怕是又要手足無措一番了。
張承開始侃侃而談,與之前所議之事,相去甚遠,卻也屬於軍國大事,漸漸的,眾人也聽的入了神。
張承準備的很充分,可能已經有了條陳,但這個時候,自然不會隨身攜帶。
張承的意思和李承乾不太一樣,但其實,根本上的用意,卻別無二致。
所不同的地方,一個就是兵員,李承乾在時,認為既然要建新軍,中原未定,諸部臣服,這麼一來,兵員不如從草原胡人和北地精鋭中抽調。
考慮到的是,快速建軍,又能不傷北地各部大軍的元氣。
但張承以為,北地騎軍,將來為的還是防胡,震懾草原諸部之用,不應招任何胡人入軍,戰時,可以視情形徵調終於大秦的胡人部落騎兵為輔。
這麼一來,成軍無疑要慢一些,但卻不用擔心內亂之事,這個事情上,各有利弊,卻是他這個樞密使可以把握的,皇帝陛下以及其他眾人,沒有不同意的理由。
二來呢,他一下將新軍縮減了一半兒,由十萬減到五萬。
理由不在後勤輜重上,他舉了趙石北征草原的例子。
誰都知道,大將軍趙石率部北上草原,大小十數戰,略定草原諸部,而北上草原的大秦騎軍,最多的時候,也不曾超過三萬人馬。
張承以為,草原征戰,看的不是數量,而是後勤補給是否及時,人多勢眾在草原上並不適用。
人少而精,才是草原征戰的精髓。
當然,這麼説有所偏頗,但卻也能説到點上,趙石就在暗自點頭,在草原上,大規模的決戰很少發生,很多時候,都不能以軍隊的數量才衡量各部的強弱。
十萬人和二十萬人,對於草原諸部而言,本質上沒什麼區別,再強大的部族,也不會聚攏這麼多的人馬,跟敵人在草原上作戰,因為那隻會讓敵人逃的遠遠的,等你疲憊或者牛羊都吃光了,再上來撕咬。
而對於大秦來説,分別就大了,這同樣也是草原戰事和中原戰事最本質的區別所在。
五萬人,也許還算合適吧,趙石暗自嘀咕,從二三十萬的規模,降低到十萬,再降到五萬,這新軍不會建到最後,沒影了吧?
實際上,這個時候,趙石也感受到了人事代謝的痛苦。
張承這裏還主張,四萬騎軍建在河東,一來糧草有所保障,二來也能保證河東軍力,為河東軍東出河北做準備。
一萬在榆林,可以大致保證天山延麓的安寧。
藉此,張承還大致説了説,對於軍旅改編的一些建言。
這個時候,種燧就有點鬱悶了,張承現在確實已經算是有了權力,對禁軍改編諸事指手畫腳了。
他可以予以反駁,但他不會這麼浮躁,只是靜靜的聽着,因為他需要知道趙石的意思。
不過他也不白給,他現在已經能想到,四位常設樞密副使,將會讓樞密院的格局發生多少變化。
張承之後未必能那麼舒服。
現在駁斥,只會讓旁人看笑話,因為之後的博弈,也許才是重點。
而且,張承所言,並非那麼空洞,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
他的着眼點,放在了軍隊的後勤輜重事上。
幾句過後,他的矛頭便直指匠作監,甚至可以説是工部。
因為他覺得,大秦軍器製作,已經落後於後周,南唐兩國,風刀出現之前,大秦還在沿用唐式的橫刀。
在弓箭以及很多軍器上,根本無法做到推陳出新,不管是與金人,還是北方草原胡,甚或是西夏人交戰,都無法體現出大秦軍械的領先之處,而最新的武器革新,卻多數來自國武監,所以,他認為,匠作監以及工部人等,有尸位素餐之嫌。
不如將工部匠作監劃到國武監轄下。
此言一出,不光種燧,即便是其他人,都在暗自撇了撇嘴,**裸的買好啊……
不過,趙石到不意外,這本就是張承入樞密院任職以來,一直的主張,也和他商量過。
從這一點上看,他任職樞密使確實要比種燧合適。
光就趙石個人而言,他也覺得,張承的眼界要寬上一些,而且務實,之前不曾顯露,只是因為攤子太大,他一個樞密副使根本無法掌控。
現在,人家成了樞密使,正可以大展拳腳了。
張承這番長篇大論,,能給他帶來什麼,顯而易見,會讓他在樞密院很快樹立起權威,當然,這還得是順利的情形之下。
不過之後會怎樣,還要看做的如何,有些事説的再好,落到實處的時候,卻都變了模樣,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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