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軍艦隊仍然排成兩列,以左斜四十五度角徑直插嚮明軍艦隊,試圖趁他們剛剛改變戰鬥隊形一舉擊垮他們。第一列艦隊已改雁翅狀為一字長蛇陣。第二列正在慢慢調整角度,要和第一列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平行的艦炮打擊陣營。
阿德妮立在帥艦船頭,從葡軍艦隊的舉動立即發覺了他們的真實意圖,正以扁U字形撤離烈火陣的明軍戰艦立即也調整了角度,雙方隔着中間熊熊燃燒的火船平行向左側行駛,同時開始互相以艦炮射擊。
炮彈射得漫天飛舞,當整個艦隊駛離火船區域時,雙方近四十艘戰艦共發射炮彈六千餘枚,但是所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雙方的艦隊似乎完全沒受影響。
因為他們隔得太遠了,近五百米的距離,如果一個士兵徒步奔跑,也用不了多少時間,但是炮彈從這麼遠的距離落下,已經喪失了大部分殺傷力,頂多算是一個鐵球天而降,連甲板都未必能砸破。
“咬住他們!”艾澤格注意到二十艘明軍戰艦全是五桅鉅艦,火器配備精良,這絕對是明軍的主力戰船,於是他命令艦隊緊追不捨。
經過一陣猛烈的對射,雙方在甲板上的彈yao全部告訖,軍需兵正匆匆忙忙地從彈yao艙中向外搬動着彈yao,雙方都有一個間歇階段。
明軍從北向南調集了大量戰艦,其中拿得出手,可以稱得上重型戰艦的至少也應該有五十艘,決不會僅止於眼前這支艦隊,艾澤格對此心知肚明,並不敢馬虎大意。
但是海平面上看不到有任何其他艦隻的影子,也許是因為明軍的調度和指揮有他們自己的考慮,或者是不敢孤注一擲,投入全部戰艦。但是不管怎麼樣,如果能趁機摧毀這支艦隊的戰鬥力。那麼自己將不用再擔心明軍水師會造成什麼威脅了。
風帆兜滿海風,戰船開始加速,激起的海浪“砰砰”地猛烈撞擊着船底,戰船幾乎是在浪頭上跳躍着前進。海上作戰,其實絕不象陸地上那樣,大集團決戰時,雙方可以集中人力、物力,挑選一個合適的地點,一戰而決勝負。
由於大海的特殊條件。海風、海霧等因素的影響,兩支艦隊在海上週旋半個月的情況也是經常可見的。但是明廷目前的財政狀況支撐不起龐大的水師集結南海待戰,艾澤格的海軍又何嘗拖得起?
就算不考慮給養問題,但是將印度洋海軍全部調來遠東,這“空城計”只能玩得一時,一旦被西班牙等國知道真相,焉知他們不會趁虛而入?種種因素,使艾澤格也急求一戰,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將也因此入彀了。
追了半個時辰,艾澤格的耐心漸漸消失了,他不能遠離滿刺加,留守的士兵少到明朝派上一船拿着掃帚的大媽,都能把他們全掃進大海,他必須得趕回去。
艾澤格正要下令回師。可是這時明軍艦隊也減速了,由於他們逃在前面,陣形有些散亂,需要重新排列攻擊陣形。艾澤格大喜,明軍失去耐性了。這就象是一場捕獵的遊戲,誰先沉不住氣,誰就將落入對方的陷阱。
“回師”兩個字衝到嘴邊,卻變成了“衝過去,從他們中間穿過去。”
艾澤格注意到明軍陣形散亂,如果迅速靠近過去,明軍兩翼的戰艦炮口將被自己的戰船擋住,而他的舉動雖然有些冒險,卻可以兩側舷炮同時發射。
一旦形成近身膚着狀態,憑着比對方多出十餘艘的戰艦數目和海軍人數,還可以跳幫肉搏,説不定……説不定不但可以消滅這股明軍,還能奪取他們的戰艦和火炮,彌補火船造成的損失。
一壞套一環的陷阱,是熟知葡軍戰鬥習慣的阿德妮、熟悉人物心理的成綺韻、在爾虞我詐中討生活的彭鯊魚、以及熟讀兵法的水陸軍高級將領們,還有懵懵懂懂、腦筋看似不太靈光,可是常有大膽離奇想法,並且對歷史似知非知的楊凌聯合訂下的。
用現在的話説,那是一個超級間諜、一個心理學家、一個陰謀家、一羣軍事家外加半個政治“天才”聯手製訂的完美計劃,艾澤格雖然是個很出色的指揮官,可是他能瞭解的明軍情報極其有限,又豈是這幫人的對手?
艾澤格指揮着戰艦衝上來了,果然馬上把明軍戰艦一切兩半,兩側的舷炮怒吼起來,艾澤格在甲板一陣陣的顫抖中繼續下達命令:“巨人號、獅子號、伯爵號跟着我的座艦向前衝,徹底切斷兩翼敵艦的聯繫,不許它們匯合。”
“‘風暴號’率領艦隊佔據有利位置相互支援,用鏈子彈打斷敵船的桅杆,跳幫肉搏,尾翼的六艘戰艦由‘無畏號’率領左右展開……”
有條不紊的命令忽然中止了,艾澤格的嘴巴張開了合不擾來,吃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下來。明軍再次大出他的預料,他們根本沒有費心思匯合作戰,被衝開來的戰艦僅匆匆還擊了幾炮,便扯起風帆各自逃命去了。
他們以艾澤格的艦隊為中心在海上劃了一個不規則的M型,逃向艾澤格的後方,並且表現出要V字形匯合,堵住他們退路的模樣。
“憑他們的戰船和火力能擋住我們返程麼?”艾澤格儘管滿腹疑竇,可是剛剛有一支艦隊被明軍的詭計兵不血刃地消滅,他可不敢再大意了。
兩翼的明軍軍艦暴露在他的艦隊舷側,正在火炮攻擊範圍之內,所有的葡軍艦長不需要指揮官下令,就立即命令戰艦抓緊時機進行猛烈的炮火攻擊,明軍儘管也在進行反擊,但是由於角度問題,反擊顯然成效不大。
戰船在海浪中顛簸着,葡萄牙艦隊傾瀉着葡萄彈、鐵鏈彈,試圖擊爛明軍的帆布和桅杆,而明軍則以實心彈打擊他們的船舷,用霰彈暴雨般呼嘯射出無數的鐵釘、鋭利的鐵片,迫使他們的士兵伏低避讓,以減小打擊。
明軍戰艦終於完全逃到了艾澤格後翼,由於艾澤格的果斷衝入,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雖然他們及時逃了出去,並且重新匯合,不過二十艘戰艦有四艘船帆嚴重毀損。機動能力大為減弱,兩艘戰艦戰分別有一條桅杆被擊斷。另外還有一艘戰艦被‘巨人號’在船舷上打開一個大洞。
艾澤格興奮欲狂,他拔出指揮劍,揮舞着嚎道:“調轉船頭,不要讓他們逃掉,這片海域將變成他們的墳場!”
“艾澤格將軍,發現大批明軍戰艦!”瞭望鬥上的水手忽然狂喊起來。艾澤格聞言慌忙登上艦橋向遠處望去,只見風帆如雲,一大片明軍戰艦從前方和左上方浩浩蕩蕩猛撲過來。
船行甚速,看得出那都是稍小一些的戰船,而且船的型號千奇百怪,如果艾澤格熟識東方船型,他會認出那是小福船、開浪船、鳥船、鴛鴦船、户船、蒼山船等各式用途的船隻。
“又要火攻?”這是艾澤格的頭一印象,看到船來的速度,他知道向左上方迂迴已經來不及了,於是立即下令道:“‘無畏號’率船纏住明軍戰艦,其它船隻右側轉向,繞到明軍艦隊後面,我要讓他們自食惡果!”
龐大的艦隊開始向右側移動了,整個艦隊移動陣位到重新部署,最快也需要半個時辰。所以他才命令‘無畏號’纏住中國戰艦,以防他們趁機逃脱。
但是中國戰艦並沒有逃,當遠處無數的戰船出現時,韓武和阿德妮便命令五艘受創嚴重的戰船原地橫船,變成一座水上堡壘,用利炮和葡艦打起了陣地戰,而其餘十五艘戰艦也一字排開,不退反進,呈扇形攔向葡軍戰艦。
雙方這次的對射激烈無比,彼此離得太近了,完全在各種型號的火炮射擊範圍以內,海中騰起一道道水柱,被擊中的船舷和甲板砸得木屑橫飛,雙方都在不計成本地爭取時間。
遠處的戰船越來越近了,而葡艦的轉移陣形還沒有完成,艾澤格放棄了迂迴作戰計劃,命令戰船穿插進明軍艦隊,如果明軍再放連舟火船,勢必雙方的戰船同時完蛋。
船隊再一次轉向,此時突然出現的明軍艦隊已經紛紛包抄過來,戰船追逐,浪花飛卷,惡狼一般的小戰船憑藉着靈活、快捷的優勢速穿插進葡軍艦隊,陰森的殺氣瀰漫了整片海域。
艾澤格長吸一口冷氣,上一次看似“狼羣戰術”,實則是“火燒連營”,這一次誤以為是“火燒連營”,可是明軍看來是使用“狼羣戰術”了。
艾澤格一邊懊惱地命令艦隊反擊,一邊示意各艦準備近身作戰。船舷和甲板上,一根根黑洞洞的炮管噴射着烈焰天雷。各艘戰船上隆隆炮聲中不斷傳來下達口令聲和複述口令聲。
富有經驗的葡軍戰艦用密集的炮火確保着右側海域不被明軍包圍,以便一旦無法對峙時可以有條路讓艦隊突圍返回。各式的戰船犁開海水,波翻浪滾,就象一條巨大的鯰魚攪動了小小的池塘,至少在這片搏鬥的海域中,再無一片平靜的水面。
在海戰中,一般來講,船隻數量上處於劣勢的一方,總是傾向於保全其船隻,不使輕易受損。所以他們傾向於在敵船的下風一側進入戰鬥,這樣的話,一旦戰事不利,他們就可以很快地順風脱離交戰海域。
艾澤格率領的是葡軍在印度洋的全部海軍主力,他更不願意和明軍拼消耗,如果是一場慘勝,葡萄牙必將陷入大明的報復和西班牙諸國對印度洋的爭奪,兩面作戰勝負難以預料。
現在的情形是:葡萄牙皇家海軍沿着達伽馬的航跡,很輕鬆地在印度洋擊敗了阿拉伯商人,建立了一個從東非一直延伸到滿刺加的貿易帝國,保障了葡萄牙對東印度羣島豐富的香料貿易的壟斷地位。
而西班牙則征服了墨西哥和私魯。對印第安人的掠奪使美洲的金、銀礦等貴重金屬源源不斷地湧進西班牙的金庫。
發生在中國南海外的這場戰爭,將有可能改變這一平衡局面,直按影響到萬里之外的歐州勢力格局。無論是阿爾布克爾克總督,還是艾澤格司令官,畢竟都是一個富有侵略性的軍人。對於政治的考慮相對就要少一些,但是現在落於下風的戰鬥,終於使艾澤格意識到了這可怕的後果。
“即使失去滿刺加,也必須儘量保存我們的艦隊!”儘管葡軍的主力艦隊迄今為止還根本沒有受到重大創傷,甚至還在交鋒中給明軍造成了較大的傷害,但是這個念頭卻不斷湧上他的心頭。
可是現在的戰局他還不想馬上撤退。宮本浩和佩德羅都反覆説過明軍的近戰能力是十分低下的,他們缺少戰鬥的技巧,缺乏戰鬥的勇氣,一向是靠絕對數量的士兵才能奪得勝利。而水師較陸軍的近身搏鬥更加差勁。
這一點情報他並沒有弄錯,至少楊凌在這段期間的確還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提高水師的近身戰鬥能力。可是今天的進攻主力是“彭家班”的人馬,也是王美人投靠朝廷後的第一戰。
儘管楊凌待王美人不薄,不但沒有削弱他的班底,安插自己的親信,而且還在接受召安後將彭鯊魚和他都提拔為水師提督。可是新降之人,必然有急欲表現的心情。
同時海上混戰的戰法恰恰是幹慣了搶掠襲擊為生的東海羣盜最擅長的本領,所以楊凌和成綺韻經過再三分析,大膽地把這個任務交給了他們,而且權力完全下放。
當然,排列在外側並未加入混戰的二十艘明軍水師主力戰艦並不是吃素的,他們除了負責堵住葡艦的退路,另一項使命就是督戰。
海面上硝煙瀰漫,鼓角轟鳴,炮聲隆隆,硝煙從葡艦的船舷噴出,迅速瀰漫開來,一艘艘戰艦就象噴吐着濃煙的怪物,一邊以炮火摧毀着敵船,一邊試圖以擺撞來傾覆它們。可是它們的活動空間太小,而且操縱小船的水手技術十分嫺熟,輕易地就避了開去,擺撞的結果反而使它們的火炮大失準頭。
一些明軍戰船已經貼近了葡艦,一條條撩鈎鈎緊了船舷,官兵們開始登船肉搏。這些剛剛從海盜翻牌變成官兵的士兵依然保持着狂野兇悍的本性,葡艦上的火銃轟得他們血肉模糊,擲斧劈開了他們的頭顱和胸膛,反而激起了他們更大的野性。
可是真正具有強大殺傷力的,是葡軍的小型佛郎機炮,這種小型炮近戰使用霰彈,“轟”地一聲巨響,便是無數的鋼珠鐵片橫飛,射死無數登船的士兵。
而明軍的火銃、弩箭,還有接應戰艦上的火炮,同樣拼命壓制着葡艦的反擊,被明軍霰彈擊中的佛郎機人,有的翻入波濤洶湧的大海,有的捂着血肉模糊的面孔在甲板上滿地打滾,隆隆的炮火也壓制不住淒厲的慘叫。
火器的缺陷是發射速度慢,而數艘戰船從不同角度同時攀登,使他們更加顧此失彼,不斷有官兵趁着火炮、火銃發射的間歇跳上葡艦,然後又被反擊的葡萄牙士兵殺死,或者壓制下來。
有三艘葡艦已經全面進入肉搏戰了,越來越多的士兵衝上甲板,同蜂擁上來的葡軍官兵在甲板上、船艙裏、樓道旁亡命廝殺。冰冷的刀斧砍殺着對方的**,鮮血象水一樣流淌過甲板,又粘又滑。
死屍、斧頭、鋼刀扔的到處都是,刀斧飛舞,血光四濺,甲板上、船艙裏處處閃爍着冷兵器的寒芒。近身作戰,明軍的優勢就呈現出來了。西歐的冷戰兵器主要是刀、劍、斧和火槍,而大明由於兵員實在過於龐大,沒有足夠的鋼鐵來鑄造兵器,所以他們使用的主要是長槍。
這些長槍,有的是用柔韌的白臘杆兒,上邊只加了一個鐵槍頭,有的從頭到尾就是一杆竹槍。葡軍士兵要攻擊目標一是要近戰,還要有足夠的戰鬥空間。而持矛的明軍可以重疊站位,他們只需站在對手一丈遠的地方,從外圍90度的範圍內即可全部進入攻擊,葡軍水手節節敗退,戰艦被明軍掌握已是時間問題。有人開始繳械投降了。
艾澤格終於下定決心,準備擺脱明軍返航滿刺加了。右翼用猛烈的炮火撕開的缺口成了他逃生的唯一通道,艦隊一邊用炮火還擊着明軍,一邊向右翼轉航,這裏是下風口,衝出去他就有把握逃回滿刺加。
真正隸屬於他的葡萄牙艦隊,不過才損失了三艘船而已。實力猶在,還有重整旗鼓再戰的機會。如果失敗,那就席捲滿刺加王宮幾個世紀積攢下來的金銀財寶,率艦隊退回印度,將來積蓄力量捲土重來。
艾澤格一邊恨恨地盤算着,一邊下達着命令。
阿德妮站在艦首,看到葡軍艦隊的動靜。扭頭看了韓武一眼,韓武也在盯着葡軍的動向,他的眼中露出興奮的光芒,揮手命令道:“鳴號,讓彭提督收兵,本部艦隊進攻!”
明軍艦隊擺出緊追不捨的姿態,前方是韓武的主力艦隊,後面是彭鯊魚、王美人的“狼羣”。最前邊艾澤格的戰艦鼓足了風帆,以最小的弧度飛快地脱離戰場。
“轟”遠處一聲巨響,浪頭掀起老高,船體傾側,船板發出的“吱吱吱”的聲音似乎也能聽得到。緊接着,又一處海面冒起了高高的水柱,又一艘船劇烈地搖晃起來。
葡軍艦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仍然高速向前行進着。阿德妮嘆息了一聲,默默地轉過頭,向船艙走去。後邊,傳來韓武高聲喝令:“轉舵,側向駛開!”
阿德妮知道,這樣的局面是必然的,雙方艦隊的正式決戰,狼羣戰術的猛烈襲擊,都是為了這一刻做準備,為了讓艾澤格自己走進雷區。可憐的艦隊,從西方一路東來無敵的艦隊,控制着整個印度洋的強大武裝,現在已經註定了失敗,永遠不能翻身的失敗。
這樣的結局是必然的,就算是達伽馬將軍或者戰神克爾克總督親自來指揮,也是一樣的結局。只因為,在此之前世界上沒有水雷這種武器,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艾澤格的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強大的爆炸力,掀得船體幾乎傾倒。肉眼所及處可以擊中這個角度的方位沒有一艘船,而且爆炸點來自水下,他真的猜不出這是什麼武器。
艦隊減速了,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仍接踵而響,艾澤格總算認清了一件事實:不管明軍使用的是什麼武器,很明顯,這是一種佈設在水中,等待着他的艦隊去碰撞的炸彈。
三十多艘戰艦在艾澤格的一聲令下,鐵錨“譁愣愣”地沉入了海底,風帆全部放下,他們的戰船就地停伯了。四周是湛藍的海水,波濤温柔地起伏着,可是誰知道下面什麼地方、什麼方位還有炸彈?整片海域在他們眼裏都成為一片恐怖死亡之地,令他們動彈不得。
有五艘戰艦被擊中,其中包括艾澤格的指揮艦,由於爆炸點在水下,所以所有被擊中的戰艦現在都面臨着同一個問題:海水開始侵入,即便沒有明軍的阻攔,這樣的軍艦能否平安駛回港口都成問題。
明軍的戰艦小心翼翼地繞過這片海域,在他們的上風口虎視耽耽。葡軍戰艦無法後退,而向前、向左、向右三個方向在他們眼中都視若畏途,他們被困在雷區了。
相鄰的幾艘葡軍戰艦相互示意,開始緩慢靠近,搭設跳板,將幾位將軍接到完好無損的“伯爵號”上,開始緊急商討對策。這個區域,仍在明軍艦炮射擊範圍之內,明軍正在向最好的攻擊位置移動。
沒有人能拿出一個有效的辦法,水下到處是會爆炸的怪物,無法衝出去,直到現在他們還沒瞧見那些東西是什麼樣子。固守原地不行,明軍不可能等到風向轉變讓他們順原路退出去。
激烈的爭吵讓各位火氣甚大的船長先生們幾乎快把“伯爵號”的會議台捶碎了,就在這時“轟”地一聲,明軍開炮了。
艾澤格來不及再討論了,他帶領各位將軍匆匆奔上甲板。跑到船舷向上風口瞭望。他的身旁就是一個仰面掛在船舷上的士兵,小半個頭顱被彈片削掉了,腦漿四溢,血液凝結成了黑褐色。
另一個萎坐在地上的屍體更加恐怖,已被霰彈射得面目全非。他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彈片,額頭上一枚鐵蒺藜深深地陷在他的骨頭裏,這是明軍火炮特有的一種彈片。
由於全軍已陷入絕望,沒有人去收斂戰友的屍體。艾澤格對於血腥早已司空見慣,他面無表情地推開那名士兵的屍體,靜靜地注視着明軍的戰艦。
這些敵人,到現在為止僅僅和他有過短暫的正面交鋒,他們一直在用陰謀詭計。艾澤格的海軍也曾用過計謀。但是通常是用計謀配合正面作戰,而直到現在,明軍都是在用正面交戰來配合計謀,把陷阱當成了主戰武器。
艾澤格不服,他真的從心底裏不服,他希望自己能象一個騎士,堂堂正正地被擊敗,但是明軍不給他這個機會。
葡軍的艦炮也開始陸續反擊起來,艾澤格環顧着自己的艦隊,茫然自問:難道我的艦隊要就此喪送在遠東?要怎麼衝出去?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明軍陣營又發生了變化。一排排戰艦上冒着濃煙,那不是硝煙,一團團又黑又濃的煙低壓着海面團團滾滾地順風送了過來。艾澤格嗆了一口煙,立即蹲在地上咳嗽起來。前邊的戰船上士兵們已被持續不斷的濃煙燻得眼淚鼻涕直流。
兩個侍衞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趕回船艙,弄了塊濕毛巾捂住了口鼻。又是非常規打法!艾澤格氣得暴跳如雷,所有的戰艦都籠罩在團團煙霧之中,儘管有海風不斷地將煙吹去,可是後續的煙霧仍不斷吹來。
濃煙辛辣嗆人,還夾帶着股股惡臭,燻得人幾乎窒息。他們已經看不清明軍戰艦的位置,炮手們只能一邊擦着眼淚,一邊瞪着紅腫的雙眼盲目射擊。
以主力艦隊為誘餌,狼羣戰術來驅趕,真正用來消滅葡軍艦隊的,是水雷戰和化學武器。艾澤格知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明軍的戰船實在太多了,如果每艘船上都攜帶了製造毒煙的物品,他的艦隊官兵將被活活燻死。
艾澤格咬着牙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命令艦隊強行突圍,右舷三十度角,以五艘中彈的軍艦為先驅,趟出一條生路!”
葡萄牙海軍艦隊在滾滾濃煙中再次拔錨起航,士兵們流着眼淚、淌着鼻涕,閉着眼晴,摸索着升起船帆,在一串串摘心裂肺的咳嗽聲中,向背嚮明軍的右側方出發了。
濃烈的煙模糊了士兵們的視線,使他們無法準確地追隨前方趟雷的五艘戰艦,同時水下一口口用鐵錨固定、用繩索和竹筏牽連在水中的大缸式水雷,時不時會象搖擺的水草似地去勾掛戰艦的底部,而許多用小缸半沉在水中的活動式水雷,雖然殺傷力有限,但是心理威懾作作卻極大,在它們的不漸爆炸下,驚慌失措的葡艦開始撞上更多的大型水雷。
第一艘戰艦“巨人號”由於中創太多,海水撕開了幾道口子,還沒衝出雷區就開始沉沒了。水手們哭叫着試圖求得友船的救援,但是沒有人顧及他們了,後續的趟雷艦抱着必死的決心繞過它,繼續向前猛衝,其餘戰艦則緊緊相隨。
艾澤格鐵下心來,冷血地置自己的士兵於不顧,命令戰艦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趟出去。他現在只想立刻逃回滿刺加,只要能裝載些淡水和食物,供他能夠展開第一階段逃亡就好。
其餘所需的給養,他可以沿途劫掠,他必須逃回印度去,就算堂堂的葡萄牙皇家海軍一路淪落成海上乞丐,他也要給阿爾布克爾克總督大人保留幾艘戰艦,哪怕有十艘,否則這次失敗有可能成為葡國從此衰弱之始。
冒險家總喜歡一夜暴富,但是利益有多大,風險就有多大。一次失敗,也能把他們送進萬劫不復的境地。
前方不再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爆炸聲了,同時他們也衝出了明軍的毒煙陣。有五艘戰艦折戟沉沙,永遠留在了那片恐怖的海域。逃出來的戰艦完好無損的不到十艘,其餘的或多或少都帶着傷痕。
明軍的艦隊發現他們衝出了雷區,開始鼓帆追了過來。艾澤格匆匆檢視艦隊,然後命令“無畏號”艦長穆里尼奧任戰地指揮官,率領船底漏水嚴重的九艘戰艦與明軍做決死之戰,其餘十一艘戰艦利用爭取到的時間返回滿刺加。
明軍大大小小的戰船衝了過來,九艘轉不靈的葡軍戰艦很快就被狼羣吞沒,肉搏戰又開始了。
一羣拿着利斧、長劍,雙眼腫得象桃子似的“超級塞亞人”拼命睜開一條眼縫,用水汪汪的眸子努力尋找着對手攸乎來去的槍頭……
韓武留下了五艘桅帆受創的戰艦協助彭鯊魚的船隊作戰。自己率領十五艘毫髮無損的戰艦,後邊尾隨着近三十條小船,朝葡軍艦隊追了過去。
艾澤格不是沒想過滿刺加有被明軍分兵攻佔的可能,可是他有着太多必須趕回去察探明白的理由:艦隊搜刮的鉅額財富不能不要;他的妻子兒女不能不管;大主教雖然是個討人嫌的傢伙,可是不能把他丟在這兒引發國王的怒火;戰艦不能沒有給養,除了缺少吃的,他們攜帶的彈yao也消耗得所剩無幾了。
艦隊馬上要駛進海灣了,前邊風平浪靜,沒有戰船在海口外阻截。“感謝上帝!”艾澤格吶喊一聲,聲淚俱下地命令船隊後面五艘戰艦利用海灣地勢阻截明軍追兵,為整支艦隊爭取時間。
“幸運號”當先拐進了海灣,艾澤格的“伯爵號”緊隨其後,當巨大的船體傾斜着滑過海面,繞過港灣的青青山峯。整個平穩遼闊的海灣呈現在眼前時,“伯爵號”上的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左邊遠處,一排整整齊齊的戰艦正揚帆出海,那個魚鈎狀的線路,一看就是在堵住他們可能的退路,但是艾澤格無暇顧及這些,他瞪大雙眼看着眼前那個龐然大物。那台恐飾的殺人機器。
它全身上下到處都是黑洞洞的炮口,如果不是因為它正飄浮在自己上午剛剛駛離的海面上,艾澤格簡直以為這個四平八穩的鋼鐵巨獸是很久以前就建築在這兒的一座城堡。
可憐的“幸運號”開得太快了,也許是為了避開那鋒利厚重得象是能犁開山的巨大撞角,它一定在落帆拋錨的同時做過急劇的拐彎動作,所以它現在用船屁股斜對着那艘鉅艦的側舷,乖得象遊弋在母鴨身旁的一隻黃喙小鴨子,只是它的頭頂不是温軟的羽翼,而是一排排森然的炮口。
這艘鉅艦的後面,還靜靜地停戈着一排戰艦。艾澤格狂吼一聲:“左滿舵、左滿舵,落帆、拋錨,快快快!”
“轟”,急劇轉彎激起的海水象巨浪似地翻滾出去,撲到那艘鉅艦腳下時已成了温柔的浪花。“伯爵號”險險地停住了轉身,沒有被那犁刀切成兩半。但是隨即拐進的戰艦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可供他們轉動的空間越來越小,一艘船撞在了已停穩的另一艘船尾上,另一艘和其他的戰艦擠撞得船舷碎裂,兩船緊緊地擦在一起。
橫七豎八的戰艦就象交通肇事的現場,鐵甲鉅艦仍然靜靜地停泊在海灣中,艾澤格也沒有動,他注意到了鉅艦船頭隱隱露出幾個炮口,也就是説,這艘鉅艦不需要轉向,它馬上就可以開炮,用它的重炮把眼皮底下的小船轟爛。
艾澤格的目光繼續向上移去,中國式的建築,船艙象華美的殿宇樓閣,雕龍畫鳳,極盡尊榮。船頭高高的旗杆上,正中間是一面金黃色的旗幟,隨着海風飄揚着,斜斜的陽光,正照在杆頂,那是一條夭矯欲飛的中國龍。
有人在喊話,聲調宏亮、威嚴,但是艾澤格不明其意,他看到,隨着這句話,鉅艦的船帆轟隆隆地冉冉升起,此時陽光西斜,三面巨大如雲的主帆一升起,立時遮蔽了天空,四周光線為之一暗。
混亂的葡艦官兵靜了下來,驚懼地望着對方的動靜。
巨帆地升起,使水中多條錨鏈瞬即扯得筆直,艾澤格確信,如果這些錨全部升起,他橫七堅八的戰艦就得被眼前這艘船全部犁出海灣。
又有人喊話了,用的是葡語:“艾澤格將軍,大明……大明楊凌總督閣下,要求你立即登上……登上‘威武大將軍’號,向大明水師投降!”
艾澤格眯着眼望去,一個臉色蒼白的人站在鉅艦底層甲板上,那是路易士-迭戈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