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具諷刺的是,東廠大堂內竟供着岳飛的畫像。
成祖時錦衣衞指揮使紀綱謀反失敗,成祖皇帝誅滅紀綱九族的同時,對一向倚為臂膀的錦衣衞也不放心了,於是東廠應運而生,名為一內一外輔佐朝政,實際上東廠對錦衣衞有監視制約之職。
東廠的基層人員稱“番子”,從民間及軍伍中選精幹之士調用其中,而高層人員則一般由太監擔任,大明曆代皇帝對太監還是頗為放心的,在皇帝的眼裏,太監無後,謀反並無動機,而且是皇帝的家奴,故而各地州府皆有鎮守太監為皇帝坐守天下。
東廠的成立令太監們感到迎來了春天,掌握了權力的太監們如同枯木逢春,老樹發芽,有一種**重新長出來的興奮。於是東廠大堂裏便高高供上了岳飛的畫像,他們覺得自己是忠誠且正義的一方,千古忠義的榜樣嶽武穆正是他們的偶像,偶像當然要用來高高供着。
至於嶽武穆會不會被這幫斷子絕孫的傢伙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這事兒東廠太監們不管,就算岳飛氣活了,他們也有辦法把他拉進大獄裏雜治一番,逼着他簽字畫押,認同當這幫太監的偶像其實是一件很榮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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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嶽老態龍鍾的模樣,頜下無須,面色頗為白淨,頭上戴着籠紗帽裏依稀可見花白的頭髮,眼睛時常閉着,一旦睜開,目光卻有一種讓人墜入冰窖般的陰寒感。
令人聞風喪膽的東廠廠督自有一番威嚴,不過牟斌是錦衣衞指揮使,身份也不低,對王嶽這副未語先陰笑的嚇人方式不屑一顧,他不吃這一套。
王嶽眼睛一眯,看着堂內凜然而立的牟斌,一開口聲音尖細難聽,喉嚨裏還夾雜着嘶嘶的痰音,扭頭瞪了堂內嚴陣對峙的番子們一眼,叱道:“沒規矩的東西,雜家平日怎麼教你們的,忘了?敢在牟大人面前動刀動槍,傳出去外人只會説雜家沒教好,滾遠!”
番子們悻悻退下,牟斌的一張老臉卻紅了,王嶽這話明着訓斥手下,實則暗諷他這個錦衣衞指揮使沒教養,未經通報亂闖東廠。
“雜家這小破廟今兒可來了一尊大神,牟大人,你一進門便沒頭沒腦的説這麼一段,雜家老了,可真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王嶽不陰不陽地道。
牟斌忍住氣,道:“王公公,內閣李學士説,錦衣衞百户秦堪殺倭之功被你壓了下去,此為何故?”
“秦堪?哪個秦堪呀?”王嶽嘆了口氣:“牟大人,雜家年紀老了,記性很不好,每天處理大大小小的事兒忙得焦頭爛額,這會兒你拿一個錦衣衞百户的事來問雜家……雜家不想敷衍你,可委實記不起了。”
牟斌盯着王嶽冷冷道:“王公公貴人多忘事,崇明縣抗倭一事剛過去,這就記不得了?”
王嶽恍然:“原來是這事……”
斜眼一瞟,王嶽仍舊一副不陰不陽的語氣:“……崇明抗倭一事,陛下和內閣已有定論,紹興衞臨陣不懼,千户呂志隆忠勇殉國,着追封犒賞,蔭其子嗣,指揮使張奎領兵有方,上意嘉勉,賜金百兩……”
牟斌愈發憤怒:“紹興衞‘臨陣不懼’?張奎還‘領兵有方’?我錦衣衞呢?”
“錦衣衞督戰之功,陛下和內閣學士們也是記得的,無過便是有功嘛……”王嶽輕描淡寫將秦堪死戰殺倭一事帶過。…,
“王嶽,你欺人太甚!”
“牟大人這話怎麼説的?崇明抗倭一事,是陛下和內閣敲定的,關雜家何事?”王嶽眼皮一翻,一推二五六。
牟斌深吸一口氣,話説到這份上,再吵便是一場爛仗了,東廠大堂裏跟一個不男不女的陰陽人吵得面紅耳赤,他牟斌丟不起這個人。
極度憤慨地哈哈一笑,牟斌連禮都沒施,扭頭便走。
王嶽盯着牟斌的背影還在皮笑肉不笑的客套:“牟大人慢走,廠衞本是一家,沒事多走動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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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東廠大門,牟斌臉色鐵青,憤怒的身軀瑟瑟發抖。
事到如今,已不止是那個小小百户的功勞擢賞問題了,它已上升到廠衞之間爭鬥的高度,錦衣衞的功臣東廠説壓便壓下了,這次若然妥協,以後錦衣衞見了東廠怎生抬得起頭?錦衣衞上上下下的人怎麼看他?
牟斌退無可退!
天子不賞,朝廷內閣不賞,我牟斌來賞!我就要東廠那些番狗瞧瞧,白永遠是白,怎麼塗抹它都黑不了!
順手拉過一名錦衣衞隨從,牟斌鐵青着臉吩咐道:“給經歷司楊天壽下個條子,南京東城百户秦堪忠勇體國,揚我國威,錦衣衞之功臣也,着即擢升南京東城千户,原東城千户雷洪昇南鎮撫司鎮撫,秦堪麾下八十從屬賞銀百兩……”
憤怒地攥緊了拳頭,骨節啪啪作響,牟斌狠狠一跺腳,咆哮怒吼道:“告訴那個秦堪,給本指揮使爭口氣,一定要爭口氣!”
南京東城百户所。
秦堪坐在百户所的屋子裏百無聊賴地打着瞌睡。
抗倭回來後,秦堪的威信在百户所兄弟們心中高到了極點,一個不喝兵血,分給兄弟們最大的利益,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不縮頭,迎敵而上毫不屈服的百户大人,簡直千年難遇,兄弟們很明白這一點,所以對秦堪的欽佩和敬服也是錦衣衞下屬裏難得一見的。
秦堪覺得自己好像被手下們當神一樣供起來了,每天要做的事便是院子裏點個卯,然後擺好姿勢端坐屋內,任兄弟們廟裏拜神一樣恭恭敬敬地鞠躬,單膝點地,退下……
幸好他們沒上香,否則秦大人真會抄刀剁了他們。
任務通常由丁順和李二兩位總旗給兄弟們下達,百户所要乾的事情不多,無非巡街,收集消息,衙門坐探而已,如今秦堪的名頭在南京城雖沒到光芒萬丈如雷貫耳的程度,卻也名氣不小,怎麼形容呢?百户所方圓一里內,秦百户吃飯下館子不用給錢,他的臉可以用來刷卡。
這就是明朝的幸福生活呀。
當然,也有不幸福的時候,比如説現在。
總旗丁順有些忐忑地走進屋子,訥訥道:“大人,屬下剛從南京兵部衙門坐探回來,聽到一個消息……”
“以前丁總旗不是在户部衙門坐探嗎?”
“呃,户部那幫官兒們太粗魯,上回不知什麼事大打出手,户部幾位大官兒打得天昏地暗,屬下只不過從堂前路過一下,不知被哪個天殺的傢伙扔出的花瓶砸破了頭,於是屬下請調去兵部坐探了……”
“你從兵部聽到了什麼消息?”
“屬下一大早過去,聽得兵部秦尚書和兩位侍郎大人在議論朝廷的邸報,説內閣傳旨,追封紹興衞呂千户,擢賞指揮使張大人,以彰崇明抗倭時紹興衞臨陣不退,奮勇殺敵之功……”
“紹興衞臨陣不退?還奮勇殺敵?這是誰定的基調?”秦堪皺眉:“咱們錦衣衞呢?紹興衞那個熊樣兒都賞了,咱們百户所應該更不差吧?”
丁順小心地瞧了秦堪一眼,嘆氣道:“好像沒咱們錦衣衞什麼事……”
秦堪呆住了,半晌不出聲。
丁順咬了咬牙,罵道:“聽説是東廠那幫閹貨壓了咱們的功勞……這幫生兒子沒屁眼兒的噁心玩意!”
罵得挺解氣,就是邏輯上有點小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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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古代規矩,我得掛上大紅花,騎馬遊街誇官,老總得請我吃一頓瓊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