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杖斃戴銑
大人物的一張字條,決定了二十一個人的生死,有人生,有人死。
戴銑等二十一名官員入京後,囚車直接去了西城靈濟宮道觀前,那裏便是西廠的總部,成化年間權閹汪直開西廠時便將這裏定為西廠的總署衙門,數十年後劉瑾復開西廠,總署衙門仍舊定在這裏。
奸臣與忠臣最大的區別在於,奸臣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藏頭縮尾,無法堂堂正正,不敢將自己暴露在陽光底下,因為這種人的心理跟老鼠一樣見不得光,做出的事情更見不得光。
顯然劉瑾不是好人,幹出的事情也不是好事,自戴銑等人入城開始,便直接將他們押到西廠大堂內,既無審判過程,也沒有公示其罪,從頭到尾透着一股子心虛的味道。
按規矩,大臣受廷杖一般是在午門或者大獄,行刑前公佈朝堂,昭示其罪,最後合衣而刑,行刑時也是很温和的,不必扒衣脱褲,甚至還會在大臣的屁股上蓋一塊厚厚的棉布,即“厚綿底衣,重毰迭帊,示辱而已”。總之,廷杖的重點不是要把大臣打得多麼慘,而是借這種刑罰向天下宣示大明皇帝對冒犯他的官員的態度,大概意思便是,你敢得罪我,我就當眾打你屁股羞辱你。
多麼天真純潔如孩童鬧氣般的刑罰啊,然而或許劉公公實在太過急公好義,掌了司禮監之權後,傳了百餘年的廷杖規矩便別出心裁地稍微修改了一下。
修改得不多,一點點而已。
首先,打屁股就要打得專業點,穿着褲子如何稱得上專業?必須扒掉,當然,墊在屁股上的厚棉布肯定取消了,打屁股嘛,不疼打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其次,受廷杖大臣的生死不再只決於皇帝了,同樣的兩根水火棍,端看拿在什麼人手裏,一棍子下去,讓你筋斷骨折還是微微的皮肉之痛,決定權已落在監刑的太監手上,眾所周知的太監腳尖八字內開還是外開,便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
廷杖的規矩只改了這兩條,可大明自劉瑾以後,死在廷杖下的大臣們卻越來越多,它已不是一種帶羞辱式的薄懲,而是一種真正能要人命,絲毫不遜於上法場的刑罰。
劉公公很有創新精神,可惜沒用在正道上。
當然,也不排除劉瑾改廷杖規矩是為了堂而皇之觀賞大臣們的屁股,畢竟……太監這個羣體,總不乏極度變態者,比起某些食小孩腦髓妄圖枯木再發新枝的變態太監,觀賞大臣之菊的愛好簡直稱得上雅趣了。
西廠大堂內陰風陣陣,戴銑等二十一名官員已下了囚車,仍舊戴着重鐐,被番子們強行按着跪在大堂中央。
戴銑等人不停地掙扎喝罵,臉頰已被番子們扇得高高腫起,他們仍舊沒有屈服,口齒含糊不清地大聲咒罵劉瑾。
大堂後的屏風人影一閃,一名穿着絳色內侍衣裳的太監笑眯眯地走了出來。
太監名叫陳安,原本是司禮監裏一個不見名傳的小宦官,劉瑾掌司禮監之後,陳安費盡心思巴結討好,如劉備三顧茅廬般一次又一次跪在劉瑾面前求包*,求拜乾爹,一句句奉承話説得連劉瑾都倒牙,於是順水推舟收了這位乾兒子,任他當了司禮監的隨堂太監。
見大堂內的戴銑,艾洪等人喝罵不休,陳安笑得愈發討喜了,眼中卻閃過一道冷酷的寒光。
“喲,大人們精神挺足呀,看來從南京到京師這一路上,番子們對你們照顧得挺不錯。”
一旁的西廠番子們聞言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跪地請罪磕頭。
戴銑等人愈發憤怒,一邊掙扎一邊痛罵閹狗不休,罵得連陳安也禁不住變了臉色。
眼中兇光一閃,陳安忽然從身旁番子手裏奪過一根水火棍,運足了勁兒朝戴銑頭上掄去,棍子帶着呼呼破空風聲,只聽得一聲悶響,戴銑身軀一震,接着軟軟倒地,頭部很快流出一灘紅白之物。
陳安這一棍掄得太狠,竟將戴銑的腦漿都敲了出來,戴銑身軀毫無意識地抽搐着,眼見已不活了。
剩下的二十名官員怒眼圓睜,陳安卻渾然不顧,嫌惡似的扔了手中沾了穢物的棍子,掏出一方潔白的絲巾一邊擦着手一邊冷笑道:“世人皆知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們倒好,上趕着吃眼前虧,已然落到這般境地,猶逞口舌之快,你們讀書人難道一個個都是賤骨頭?”
艾洪等人見戴銑當場喪命,眾人不由愈發憤怒,短暫的沉默過後,艾洪等人爆發了更加激烈的破口大罵。
陳安也不生氣,冷冷一笑道:“雜家不跟你們吵,餘下的二十人裏,誰向朝廷參劾劉公公一道奏本,責廷杖三十記,參劾兩本,責六十記,參劾三本嘛……”
陳安臉上笑意森然:“三本以上者就不必打啦,省點力氣,像戴銑一樣一棍子掄頭上,直接送他見閻王吧。”
劉瑾杖斃南京户部給事中戴銑一事終於在朝中再次掀起了滔天巨*。
大明的文官是歷朝歷代裏脾氣最硬最倔強的,他們永遠不會屈服,永遠不會妥協,他們的頭上頂着一道無形的光環,那便是“名”,因名而盛,為名而累,因為“名”,他們可以克服人性裏的懦弱與恐懼。
百餘名大臣跪在午門前痛哭流涕,請求面見朱厚照,無奈宮門緊閉,毫無動靜。
朱厚照並不知情,他沒有拋棄天下,他只是太信任劉瑾了,以為劉瑾能幫他把所有國事都處理得妥妥當當,根本不用他來操心,國事嘛,批一批奏本,同意或者駁回,再聽大臣們嘮叨幾句孔曰孟雲,親賢臣遠小人之類的屁話,如此而已。
宮門不開,消息閉塞,大臣們跪哭求告無門。
悽風苦雨的氣氛裏,一道名曰《乞宥言官去權奸以章聖德疏》的奏本呈到了司禮監劉瑾的案頭。
寫奏本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兵部主事,他的名字叫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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