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救了你一命?”花當的臉色有些陰沉了。
這些年來頻頻被韃靼和大明兩面打壓,朵顏衞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然而生存空間仍在一步步的壓榨下減少,如今的花當對漢人和韃靼人都很敏感。
塔娜點點頭,道:“李杲派兵追我,中途被欽差派出來的勇士救了……”
花當冷冷道:“漢家無好人,明廷欽差為何無緣無故救你?”
“他説救下我就當是送給朵顏首領的一份見面禮,漢人欽差期待與額直革見一面,他説李杲殺朵顏勇士冒功一事,他會給朵顏一個交代。”
花當忽然發怒道:“愚蠢!漢人的話能信嗎?我當然要跟漢人見一面,不過不是現在,而是當我率領帳下最英勇的勇士攻破遼陽城,讓我們的蒙古彎刀架到欽差脖子上,那才是我最期待的見面方式!”
“額直革,你真要反了明廷嗎?”
“明廷這些年來除了冊封我一個都督同知的空銜,還給過我什麼?他們蠶食我朵顏封地,關閉開原,廣寧兩處易市,殺我朵顏勇士冒功,我們朵顏派進京師的使節無故被殺,這樣的明廷,值得朵顏再為他效忠嗎?最忠心的獵犬,終有一天也會不得不離開最殘暴的主人。”
塔娜垂下頭,道:“額直革,漢人欽差以救我一命為見面禮,如果額直革不願接受這份見面禮,塔娜是不是應該以自戕來成全額直革對漢人的回絕之意?”
花當嘆道:“塔娜,你是朵顏最璀璨的珍珠,是長生天賜給朵顏部落最寶貴的禮物,你怎能當着額直革的面輕易言死?告訴我。你是希望額直革與漢人欽差見一面嗎?為什麼?”
塔娜依然垂着頭,道:“我只是感覺這個漢人欽差與尋常的明廷官兒不太一樣,或許,他真能給朵顏一個交代。”
花當神情猶豫,怔忪不語。
一名蒙古漢子走進帳內鞠躬單手撫胸,道:“偉大的和通可汗,火篩已來到我們朵顏肥美的牧場,可汗要不要見他?”
花當立即站起身朝帳篷外走去,腳步一頓,扭頭對塔娜道:“向火篩借兵伐明是不得已的法子。而且必須付出代價,塔娜,我們朵顏的尊嚴不能被明廷如此踐踏……”
塔娜咬着牙毅然道:“額直革,我明白的,塔娜願意為了朵顏的尊嚴而獻出一切。但是……”
“我知道,看在漢人救過我們草原最璀璨的珍珠的份上,明廷派來的那位欽差,我可以見他一見,給他一個説服我的機會,十日後的清晨,我在大寧府等着他。”
嘆了口氣,花當眼中浮現温柔之色:“塔娜,你願為朵顏而獻身火篩。額直革怎忍拒絕你唯一的請求?等我和火篩定下盟約,你便是火篩部落的人了,但你永遠是朵顏不可替代的珍珠,永遠是額直革心中美麗的百靈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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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帥,花當好沒誠意。十天時間咱們怎麼可能從遼陽趕到大寧?再説,秦帥是堂堂天子欽差,憑什麼他要我們去大寧,我們就必須去大寧?”丁順氣得想拔刀。
“化外蠻夷不識禮數。你跟他們計較什麼?欲結朵顏,咱們必須把面子放下來,眼下咱們有求於朵顏,別老擺着天朝上國的嘴臉,收拾了李杲之後,咱們再收拾朵顏便是,朋友和敵人這兩種關係永遠不會太長久,因利而合,因利而散,花當正因為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敢對我這個欽差擺架子。”
面對花當的無理,秦堪倒是很淡定,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欽差只不過是一種身份,這種身份有着特定的使用範圍,出了這個範圍便不管用了,比如在早有不臣之心的朵顏花當眼裏,大明的欽差恐怕還比不上一隻架在火上滋滋冒油的烤全羊。
當然,秦堪絕不會承認自己連一隻烤全羊都不如,他敢肯定,花當找遍整個草原也找不出如此英俊帥氣且直立行走的烤全羊。
花當沒看重欽差的身份,秦堪自己也沒把欽差這個身份當成籌碼。
如果可以的話,秦堪願意將他和花當的見面當成一種商業行為,見面是一場討價還價的商業談判過程,自己能拿出來的籌碼可以一個個擺上桌面,雙方據理力爭,錙銖必較,稍微讓讓步沒有達不成的協議。
從官員轉變到商人的心態後,這件事情便容易處理多了,商業談判這種事,秦堪前世做過不知多少次,總的勝率大約在八成左右,對於談判,秦堪太有經驗了,口才其次,重要的是籌碼。
説起籌碼……一臉淡定的秦堪神情一怔,接着突然浮現懊惱之色,旁邊的丁順瞧得滿頭霧水。
“失算了!”秦堪咬牙切齒。
丁順大驚,秦帥居然有失算的時候?
“怎麼可能!”丁順急了。
秦堪瞟了他一眼,擰眉沉吟道:“上回讓葉近泉救下塔娜之後,真應該直接把她囚禁起來,一直關押到我和花當見面談判,那時……”
丁順恍然大悟,立馬插嘴道:“可不是虧了!大人若把那個塔娜的肚子弄大,讓花當那老小子喜當外公,就不信花當還忍心舉兵反叛大明,就算沒這個好處,如今這荒涼邊城裏,把塔娜這個姿色上好的蠻婆子弄上牀,好歹也能為大人泄泄心火……咳,大人,您幹嘛這樣瞧着我?我説錯了嗎?”
秦堪長嘆口氣,喃喃道:“這世道怎麼了?滿世界充斥着卑鄙小人,哪裏才是正人君子的淨土?”
“大人……”
目注丁順,秦堪板着臉道:“你知不知道遼陽城外有一條渾河?”
“知道。”
“去,本官命令你把自己脱光了跳進河裏,好好淨化一下你齷齪的心靈……”
“啊?”
“順便叫錦衣衞密探在遼陽城裏打聽一下,看城裏有沒有花當的二女兒三女兒什麼的混在其中,如果有,速速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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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差大人啓程了。
遼陽城外,八千儀仗靜靜肅立,旌旗如林,遮天蔽日。
遼陽城的文武官吏以李杲和張玉為首,一眾官員站在城門外與秦堪作別。
秦堪面帶微笑與眾人寒暄,表情隨和且平靜,卻令李杲等人愈發不放心。
秦堪的名聲李杲自然如雷貫耳,這人實在稱不上什麼正人君子,反而睚眥必報,心腸狠毒得緊,李杲秘密調兵殺他,此事其實大家心照不宣,欽差入城後李杲在都司府裏專門等着秦堪來報復,他早已做好了兵來將擋的準備,誰知欽差在官驛裏住了好幾天卻一絲動靜都沒有,彷彿高僧閉關似的,連大門都不出。
好不容易等到秦堪出門,結果又説什麼離城北去,奉旨宣慰封賞朵顏三衞,彰顯新皇恩德……
這傢伙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亂花漸欲迷人眼啊。
徹底無視他這個大仇人的行為令李杲心中頗不是滋味兒,我是仇人啊,派兵殺過你的仇人啊,對待仇人的態度怎能如此不端正?
累了,感覺不想再殺他了……
微笑着與李杲等人道別後,秦堪上馬北行,轉身的一剎那,如沐春風的笑臉已漸漸變冷。
“丁順。”
“在。”
“下令儀仗隊伍出城二十里後全速急行軍,十日之內務必趕到大寧府!”
“是!”
…………
…………
看着欽差儀仗絕塵而去,遼陽城門前,李杲的笑臉也漸漸冰冷。
遼陽知府張玉疑惑道:“總帥,這秦堪沒頭沒腦忽然説什麼封賞朵顏三衞,他該不會是想拉攏朵顏對付你吧?”
李杲冷笑道:“他若敢拉攏朵顏對付我,我便參他一個私通外邦亂我邊鎮的罪名,京裏的劉公公想必很早便在等着這份奏本了,再説……花當如今對我大明恨之入骨,難道他秦堪念一遍皇帝的聖旨,封幾個毫無意義的空銜,便能令花當臣服於他麼?簡直是笑話!一個文弱書生什麼都不懂,大明皇帝的聖旨出了遼陽城再往北,可沒那麼多人買帳了。”
張玉笑道:“總帥妙算,以前總聽説秦堪在京師如何飛揚跋扈,如何坑害同僚,如今親眼一見,卻原來也是徒逞書生意氣,當真幼稚得緊,所謂跋扈坑害,大抵全是仗着皇帝寵信罷了,若無皇帝恩蔭,他還能有什麼作為?”
李杲也笑了:“刀劍加頸之時,他便會知道,遼東之地誰主沉浮……來人,傳令下去,盡起瀋陽中衞,蓋州衞,復州衞,三萬衞之軍聚合於西拉木倫河南畔,渡河尋着朵顏三衞部落後發起突襲。”
張玉一驚:“總帥,您這是……”
李杲意味深長笑道:“朵顏入寇,全殲我大明欽差儀仗數千,欽差大人死於亂軍之中,如此大辱,本帥豈能不擊?”
張玉呆了片刻,頓時明白了李杲的意思,一時手腳冰涼如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