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十日,放眼望去盡是無垠的茫茫草原,如大海一般辨不清方向,有經驗的蒙古人如同腦子裏裝了指南針似的,對方向的把握非常準確。
草原不僅僅只是看似賞心悦目的青草白雲,事實上草原絕沒有秦堪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時已十月,漸入寒冬,青草早已變成了枯草,而且有的地方光禿禿的,那是被遊牧小部落的牛羊啃吃之後的痕跡,每到冬季時,牧民們臉上便漸漸失去了光彩。
沒了青草,草原便供養不起太多的牛羊,只能分批次的將牛羊大批宰殺,而且受飢餓的不僅是牛羊,當牛羊不再肥碩之時,便意味着牧民們的日子不好過了,一個部落不可能靠這點有限的牛羊肉熬過冬天,於是牛羊漸少的同時,很多蒙古部落的人也不得不餓死一批。
所以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是對自然界優勝劣汰法則執行得最直接最徹底的羣體,食物和生活資源的嚴重缺乏,使得他們不得不學會殘忍。僅有的一份食物,年老的要讓給年壯的,年壯的再讓給年幼的,這絕不是什麼尊老愛幼,而是個人對部落對家庭的貢獻大小決定食物的配額。
除了被迫宰殺牛羊,蒙古人入冬後進攻大明邊鎮也是他們每年必有的舉動,最基本的食物需求都不能滿足的時候,便只好用手中的刀劍搶掠了。
可以理解,但不可原諒,因為秦堪是漢人。
朵顏雖與明廷結盟,兩軍合為一軍,而且目前有着共同的敵人,但秦堪心裏卻對朵顏有着深深的防備。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做人還是不能太實誠了,該保留的還是要保留一點,跟外族人講什麼君子風度簡直是愚蠢……
…………
…………
大帳裏,秦堪翹着腿,手裏甚至端着一個景德鎮官窯茶盞兒,茶盞裏冒着絲絲熱氣,上好的雨前龍井在沸水中翻騰,帳裏茶香四溢。
臨行前杜嫣給他準備得很充足。大到馬桶夜壺,秋衣冬襖,小到各種京師的點心糕餅,和秦堪生活中用慣了的一應用品,足足湊了一整輛馬車。所以在這茫茫草原裏,秦堪居然能喝到杭州雨前龍井,委實是天大的幸福。
“跟李杲大戰在即,記住少傷人命,畢竟罪在李杲,下面那些邊軍將士是無辜的,爭取兵不血刃拿下邊軍……”秦堪一邊品着茶,一邊慢悠悠地吩咐道。
丁順恭聲道:“秦帥,大戰一旦發動。恐怕要做到兵不血刃很難啊……”
秦堪嘆了口氣,道:“確實很難,所以我們要爭取大戰之前便把李杲徹底擊垮,順便也要嚴密監視朵顏部的動向,他們幫我的忙我可以表示感謝。但如果想趁火打劫,我也不會跟他們客氣,發過的誓就當我和花當同時放了一個屁好了……”
“秦帥,朵顏屆時果真收不住手怎麼辦?”
秦堪不假思索道:“安排兩個人把刀架在塔娜的脖子上。花當不聽令就剁了他女兒。”
丁順愕然道:“秦帥,你對這女人可真夠狠的……”
秦堪嘆道:“這女人可是有着追殺親夫的前科,最好提前把她剁了,不然真被她老爹硬塞給我,我還能活過今年冬天嗎?”
“秦帥深謀遠慮!”
“李杲那邊有消息嗎?”
“散出去的探子陸續回來了,李杲舉兵三萬已渡過西拉木倫河,往西行軍,預計三日後將與我們迎面撞上,昨日我軍斥候已在前方發現了遼東軍的斥候,雙方小小交戰一陣,傷亡各半,另外……”
“另外什麼?”
丁順猶豫了一下,道:“散佈在遼陽城裏的探子也回來了,不過沒打聽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李杲經營遼東十餘年,可謂根深蒂固,其勢力已遍佈遼東,據説李杲本是陝西榆林人,為了爭取世代將遼東經營下去,他甚至將他老李家的祖墳都遷到了遼東,選了個風水極好,聚風藏氣的旺地葬了下去,辦了四十九天的法事,這人打定主意要當遼東土皇帝了……”
秦堪心頭一動,口中卻嘆道:“這個不孝子,連祖宗都被他折騰得不安寧……”
丁順笑道:“估摸李杲這人宗族之念頗重,對祖宗多少也有幾分孝心,不然不會如此鄭重其事遷祖墳。”
秦堪嘴角一勾,冷不丁道:“知道他祖墳葬在哪裏麼?”
***************************************************************
三日後,秦堪與李杲兩軍終於不可避免地在遼河邊遭遇上了。
陰謀詭計不可能解決世上所有的危難,有的事避無可避,終究必須明刀明槍地正面遭遇。
沒有宣戰也沒有罵陣,雙方探路斥候的激烈交戰拉開了這場戰爭的帷幕。
四隊斥候傷痕累累各自回營稟報之後,雙方大軍迅速在遼河平原上擺開了陣勢,接着便是一陣試探性的箭雨互射,最後各自紮下陣腳,相隔五里遙相對峙。
遼河上空戰雲密佈,空氣中夾雜着令人窒息的濃濃殺意,凜冽的寒風吹起漫天黃塵,朦朧中隱隱閃現敵人刀兵的寒光。
傳令官騎着馬在陣前揮舞着令旗竭力嘶吼,傳達着將領們的一道道軍令,天色也在這漫天殺氣的平原上迅速陰沉下來,風聲裏似乎夾着鬼驚神號般的嗚咽,在空曠的平原上呼呼作響,猶添幾分壓抑。
翔雲列曉陣,殺氣赫長虹!
…………
…………
秦堪坐在中軍陣中,遠遠注視着五里外的遼東大軍堅實的陣腳營盤,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世上沒有一無是處的壞人,一個壞人之所以能夠為禍四方,終歸有他的本事,單看遼東大軍的陣容軍紀,便知李杲委實是一位難得的將才,邊軍不愧為邊軍,看他們的精氣神,比起京師吃太平糧的官兵高了不止一籌。
只可惜,李杲這位將才走上了邪路,再有才華的將領,走上邪路都留他不得。
“大人,對面的李杲已擺開了陣勢,看來打算頑抗到底了。”葉近泉抱拳酷酷地道。
“天要下雨,人要找死,誰都沒辦法……”秦堪嘆了口氣,卻有些拿不定主意。
軍令易下,然而進攻的命令下了以後,眼前的情勢可就不再由自己掌控了,除開朵顏這一萬人的死活不關他事,自己這方可是有八千漢人官兵,而對面也有三萬大明的邊軍,難道這一場自相殘殺的戰爭真的不可避免嗎?
坐在一張虎皮硝制的帥帳大椅上,秦堪深深擰着眉,腦中急速轉動。
戰事一觸即發,而且自己這方勝算頗大,可他就是不願下這道進攻的命令。
一旦開戰,損失的都是大明的邊防力量,這個看似繁華實則孱弱的國家損失不起這些精鋭。
“派個人過去跟李杲傳句話,就説本官許諾,只要他投降,可免他一死,大家和氣點把這件事解決,莫損我邊軍元氣。”秦堪猶豫再三,下了這道命令。
一名高舉節杖的軍士單騎策馬朝李杲中軍奔去。
半柱香時辰過後,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中軍陣中扔了出來。
李杲絕然的舉動終於激起了秦堪的怒火。
“進攻!”
傳令官手中的令旗剛一揮落,一襲火紅色的身影當先策馬飛奔出去。
秦堪凝目愕然望去,卻見那抹紅色如烈火一般耀眼,在萬馬軍中跳躍翻騰。
今日的塔娜手中沒有提鞭子,而是一柄長而狹窄,如唐朝陌刀似的大長刀在灰暗的天空下散發出森然雪光。
人如虹,馬如龍,充滿血腥味的天地裏赫然多了一抹與戰場格格不入的亮麗風景。
她的身後,數千朵顏騎兵嗬嗬怪叫着揮舞彎刀,緊緊靠貼在她的兩翼,陣型像一支尖鋭的錐子,狠狠扎向遼東軍的腹心。
朵顏騎兵不愧為名震天下的精鋭,連朵顏的女人也這般出色。
急速衝鋒中,遼東軍前部射出漫天的箭雨,朵顏部的勇士們彷彿受過專業訓練似的,紛紛將身子藏在馬腹下,一輪箭雨射過,兩軍已近在咫尺。
塔娜一聲暴喝,手中長刀如流光般一劃,一顆人頭沖天而起,而此時朵顏的勇士們也適時衝進了軍陣中。
…………
…………
秦堪坐在中軍陣裏,瞠目結舌看着塔娜那乾脆利落的揮刀廝殺,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這女人……比杜嫣還爺們,杜嫣的個人武功強,而塔娜,卻有萬夫不當之勇……
穿越至今遇到的女人都是些什麼人啊!
遼軍前部在朵顏騎兵的一輪衝擊之下頓時露出敗退之象,秦堪眼看着數十名遼東軍士慘叫着死在朵顏騎兵的刀下,心中不由一緊。
“丁順,傳令朵顏騎兵撤回來!快!殺我們大明的將士還殺上癮了……”
低沉的牛角號嗚咽吹響,前方衝鋒的朵顏騎兵楞了一下,但仍表現出極好的服從態度,勒轉馬頭飛快往回跑。
花當騎着馬從前軍奔到中軍,一見秦堪便得意洋洋地指着遠處不甘不願回撤的塔娜笑道:“秦大人,我的女兒不錯吧?上馬能斬將奪旗,下馬能把你服侍得週週到到,娶了她你絕對不虧。”
秦堪咧了咧嘴,乾笑道:“確實不錯,令千金絕對有手刃親夫的實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