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餘緹騎出京師。
大明立國百餘年,令天下聞風喪膽的錦衣衞第一次接受一個女人的差遣,並且甘為驅使。
李二親自帶隊,甚至沒跟北鎮撫司的同知,僉事大人們打招呼,徑自領着三十餘心腹手下出京。
進京的兩年多里,秦堪已不知不覺成為一個圈子的利益核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李二沒讀過什麼書,但他比誰都清楚,秦堪若真死了,眼下他這個副千户恐怕也當不了多久,不論文官還是武將,沒了背後可以依靠的大樹,他們的前途光明不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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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藍天白雲格外純淨,天空像洗過一樣藍得刺眼。
時已入冬,青草枯黃,部落的牛羊被集中圈在一塊,牧民們身手老練地將早已存備好的青草用鍘刀鍘成細碎的草末兒,均勻地灑在牛羊圈裏。
跟以往冬天不同的是,今年朵顏部落的男女老少們臉上再也沒有入冬後的愁苦神色,人人臉上帶着笑容,一邊幹活甚至一邊哼起了愉悦的歌謠。朵顏部落的可汗花當心情也很不錯,連着好幾天殺牛宰羊,大開篝火會,少有的闊綽手筆。
一切只因大明的欽差病好,馬上要回京了,和欽差一同回去的,還有早已簽好的盟書,以及草原上最美麗的珍珠。
自遼河一戰後,塔娜和葉近泉領兵扭轉了戰局,救下了秦堪。並將他接回朵顏的營地,可惜欽差大人失血過多,再加上大戰時焦急,驚怒,痛苦,種種情緒交織,最後脱困的那一剎終於昏倒,接連好幾日發燒,時醒時昏。
丁順派了快馬回京報信,秦堪卻一直不能成行。直到今日病好了一半便急忙準備離開草原回京。自己大戰時那封絕筆信會在京師造成多麼大的震動他管不着,他在意的是家裏兩個婆娘知道自己戰死後會多麼的傷心,這個誤會必須馬上解除。
“盟書已簽妥,就等皇帝陛下用印傳詔天下。廣寧。開原。四平三個互市早已提前對朵顏開放,花當可汗,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何非要讓塔娜隨我回京?”
花當的金帳內。大病初癒的秦堪臉色仍有些蒼白,瞪着眼很不滿地盯着花當。
花當的眼睛微微眯着,神態跟秦堪算計別人時一模一樣,充滿了狡黠的味道。
“尊貴的大明欽差大人,塔娜已是你的妻子,她為何不能隨你回京?”
秦堪揉了揉臉,表情苦澀無比,這個結恐怕很難解開了。
死活要把女兒許配給他,這花當到底想騙他多少彩禮?
“我再三跟你説過,我家中已有兩房妻妾,委實不能再加人了,我家夫人性格粗暴,而且能生裂虎豹,花當可汗,相信我,我不接受你女兒絕對是為她好……”
“説了許配給你,塔娜便是你的,蒙古人的諾言像日升日落一樣永遠不變!”花當搖頭正色道。
秦堪重重嘆氣。
一個像牆頭草一樣時常投靠韃靼時常投靠大明的人,説這話也不知道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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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差大人,伯顏猛可這回在欽差大人手下可吃了不小的虧呢,遼河邊的五千騎兵被全殲,遼陽城外也損了兩千多,此戰可大傷了韃靼部的筋骨……”
秦堪注視着花當欲言又止的表情,微微一笑。
這是打算邀功麼?
“説起此戰,本官還得多謝朵顏衞傾兵相助才是,若非貴部出兵,本官此番怕是戰死遼河了。”秦堪朝花當拱拱手。
花當謙虛地擺擺手,倒是説了一句實話:“大人不必謝我,要謝我女兒,她領一個千夫隊奔赴遼河救你,其實我當時並不知情,可見她心裏有你的,否則不會做出如此不冷靜的事情。”
對於花當的賣力推銷,秦堪只好閉口不接他的話。
廣告打得好,不過有吹噓之嫌,秦堪並不傻,塔娜領兵救他跟男女之情完全無關,純粹因為他這個欽差死不得,死了干係太大了。
見秦堪不搭茬兒,花當失望地嘆了口氣,只好換了個話題:“欽差大人在遼河邊吃了那麼大的虧,不打算報復麼?此次伯顏猛可損了七千餘勇士,他也傷筋動骨了,欽差若興遼東之兵北擊韃靼黃金大帳,朵顏部願為欽差先鋒。”
秦堪微笑搖頭。
花當倒是打的好算盤,既然朵顏部得罪了伯顏猛可,趁着欽差還沒回京,索性與漢人合兵再打他個措手不及,奪了他的部落壯丁,奪了他的牧場和牛羊,分明有借刀殺人之嫌。
然而興兵報復的前提是,自己要有資本。如今合遼東之兵加起來不過四萬,其中大部分都是步卒,這樣的軍隊北擊黃金大帳,跟送死有什麼兩樣?
沒有報復的資本,還是暫時先忍了這口氣吧。
“花當可汗,我們漢人有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秦堪報仇不用等十年,兩三年後再決雌雄,必非遼河一役那般模樣。”
秦堪留下了這句話,花當失望地咂咂嘴,端碗敬了最後一碗馬奶酒,當是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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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開拔,仍舊旌旗蔽日,仍舊儀仗威武,然而來時浩浩蕩蕩八千人,回去時卻只剩了一千多人,看着身後滿身傷痕的軍士,秦堪心中不由一陣惻然悲痛。
六千餘將士,就這樣永遠長眠於遼河邊。思之猶覺心痛。
朵顏部營門大開,牧民們用載歌載舞的方式送別秦堪。
大軍默默向西行去,這一次葉近泉留了心眼兒,儘管知道伯顏猛可吃了這次虧後不可能再興兵伏擊秦堪,葉近泉仍派了三千騎兵護送秦堪入關。
大軍行了不到十里地,花當拽着不情不願,不斷掙扎的塔娜騎馬趕了上來。
“欽差大人請留步,你忘記把塔娜帶回去了。”
秦堪只好勒轉馬頭,苦笑道:“花當可汗,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師叔葉近泉如今主理遼東事,我會吩咐他對朵顏衞好生照拂,絕不會委屈貴部,至於塔娜,還是算了,真的領受不起……”
花當搖頭道:“蒙古人重諾,説了是你的,就是你的!”
“可她不是我的!”
花當怒道:“她明明就是你的!按蒙古的搶親習俗,你趕跑了她的未婚夫,她就是你的!當初你若對她無意,為何夜襲她的未婚夫火篩?”
啪!
秦堪狠狠拍了自己的手背一下:“……我手賤!”(未完待續。)